九十年代进城记   作者:东边月亮圆   文案:   闻欣去过市里三次,第一次是十四岁刚辍学时,第二次是从手套厂辞职当天,第三次是结婚后。   每一次她都到了火车站,却到第三次才搭上车。   虞万支很抠门,他打小寄人篱下,人生的愿望就是拥有自己的方寸之地。   他舍不得吃舍不得喝,以为这辈子最大的花销除买房外就是娶媳妇,万万没想到这才是贫穷的开始。   又名:向往繁华的缝纫女工和她一毛不拔的丈夫   PS:男女主到最后都不会成为富翁,差不多就是小康。   +++++++日常向、慢热,故事很平淡,后期会有养崽(男孩)情节,喜欢看可爱小女孩的指路专栏的《七十年代真夫妻》这本。   +++++++文中的东浦市是集各个城市汇集而成的地方,设定为南方沿海,并无唯一原型。   【防盗比例80%】   内容标签: 婚恋 甜文 爽文 年代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闻欣 ┃ 配角:虞万支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先婚后爱   立意:时代浪潮下的普通人  ​ 第1章 火车   从兴化到东浦的火车要三天两夜,中间经过二十七个站,站台有大有小,相同之处是月台上都有人在兜售东西。   自家炒的瓜子花生,还冒热气的地瓜玉米,老远就闻见味的烧鸡,闻欣前两样都能忍着不买,这会是按捺不住,戳身边的人一下说:“买半只吧。”   虞万支纹丝不动说:“咱们有吃的。”   闻欣没好气道:“都硬邦邦的。”   正月里是什么天,车厢里四面漏风,馒头都快能把人给砸死,谁咬得下去啊。   虞万支给她支招说:“热水泡着吃。”   还说热水呢,闻欣拧开水壶给他看说:“早喝完了。”   虞万支拎起来晃晃,连点声都没听见,喃喃道:“不应该啊。”   往年他这一瓶水到东浦都还有剩,哪怕是多个人也不该用得这么快,他检查着瓶底说:“难道是漏了?”   这话闻欣不爱听,说:“我进你们家门才几天?嫁妆就坏了。”   她可没买便宜货,全是百货商店里挑的。   虞万支讪讪笑说:“哪能啊。”   又赶快站起来道:“我去买水。”   这要是一路畅通就跑没影,偏偏地上有点空隙的地方不是坐着人就是塞着东西,他跟只猴子似的跳来跳去。   地上的人也躲他,大家都很狼狈。   闻欣看着突然又不生气了,谁叫这车是没有固定座位的,要不是上车的时候虞万支硬生生抢到俩,她估计还更惨。   这么想着她掏出钱,冲窗外喊道:“大叔,我要半只鸡。”   油纸包烫得很,她把馒头丢进去温一温,伸着脚把空座占住,频频回头看人回来了没。   对面的大嫂不由得开玩笑说:“放心吧,你男人丢不了。”   闻欣才不是急这个,笑笑没说话。   大嫂从上车以来就一直在缝鞋底,这会是歇歇眼,说:“你们上哪去啊?”   闻欣头回出远门,心里其实慌得很,尤其火车上本来就是鱼龙混杂的地方,多少小姑娘就是在这儿被骗去卖的。   因此她不敢太实诚,含糊说:“去城里打工。”   城那么多,大嫂追问道:“哪儿呀?”   闻欣没办法,只好说:“东浦。”   大嫂一拍大腿说:“巧了,我们也是,你们在哪个厂啊?”   闻欣真不知道,摇头说:“我是跟着他去,还没定呢。”   大嫂无所谓道:“那没事,你是女的,好找工。”   闻欣没听过这个说法,老家那片几个小厂都是招男人的多,她道:“为啥?”   大嫂颇有些自得道:“咱们女人老实啊。”   乖巧又听话的,手脚麻利干活快,男工就不行,尤其那些年纪不大的半小伙子,三天两头得来场架。   闻欣了然点点头,客气道:“谢谢啊。”   又说:“嫂子是在什么厂啊?”   两个人就这么你来我往说起话来,虞万支买水回来自己静静坐好,鼻子一动一动觉得有味,看见油纸包心里叹口气。   闻欣没察觉,过会说:“现在能吃了。”   馒头沾上烧鸡的油和汁,味道一准好。   买都买了,虞万支接过来说:“多少钱啊?”   闻欣看出他有点抠门,避而不谈说:“快点吃,都凉了。”   人多不谈钱,虞万支也不是第一天出来,琢磨着自己最后那点钱估计保不住,心想媒人不是说她很勤俭持家吗,现在看来不太像真的。   他默默咬着馒头不想说话,闻欣追问道:“是不是很好吃?”   虞万支也没法说不是,只能沉痛点点头。   闻欣看他一脸苦大仇深,给他鸡翅说:“吃吧,别想了。”   虞万支没要,说:“你吃吧。”   闻欣也没那么大胃口,说:“我吃一个腿就饱了。”   半只鸡又不止这么点东西,虞万支说:“那你晚上再吃。”   闻欣嘟嘟囔囔道:“你就趁热吃呗。”   小两口眼看要拌嘴,对面大嫂和稀泥道:“你媳妇这是心疼你呢。”   有人在,虞万支也不好再说什么,表情有点尴尬,像在咬自己的肉。   明明挺好一件事,却变得扫兴起来,闻欣看着窗外的风景发呆。   这一路上都是她说话多,突然沉默下来很容易让人察觉到不高兴,虞万支偷偷偏过点头看她,拿不准要怎么办。   两个人结婚也才三天,相处本来就有几分尴尬,他又不擅长这种场面,挠挠脸想来想去,决定靠着椅背假寐。   闻欣这个看的姿势不太好,脖子都有些僵起来,挪动着想松松骨头,不经意看到人家睡得好端端的,有一种对牛弹琴的感觉。   她翻个白眼,又被对面大嫂捕捉到,一脸过来人的样子道:“男人嘛,都是这样的。”   闻欣不知道这样是哪样,还是赞同地点点头,举起拳头冲虞万支比划一下。   拳风引起人的注意力,虞万支是压根没敢睡,毕竟火车上小偷小摸多,他猛地睁开眼,看上去还有几分凶狠。   闻欣吓一跳,讷讷说:“我开玩笑的。”   乡下男人打老婆多,她才一米六的个头,结婚的时候几个阿姨都让她少跟一米八、体格健硕的虞万支闹架,虽然她扬言自己也不是好惹的,但还是有些害怕。   虞万支其实没看到她要干嘛,心想女人真是一阵一阵的,刚刚还板着脸不说话,现在又开起玩笑来。   他道:“坐不住了?”   闻欣已经熬两天一夜,连筋骨都快不是自己的,捶着肩膀说:“腰疼。”   虞万支鼓励道:“天亮就到,再忍忍。”   又说:“今年还快一点,以前都得三夜。”   东浦以前就是个小村子,改革开放后人才多起来,很多建设都不完善,回兴化的直达火车还是今年才有的。   闻欣现在都快撑不住,说:“苍天呐,你当年怎么跑到东浦去的。”   老家那片没几个人到外面打工,最远也都是到市里,就这还都叫背井离乡,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七年前的事,虞万支到现在都还能记起来,说:“当时是想去首都的。”   那是全中国人的向往,他揣着辛辛苦苦攒的一百块钱就出发,结果转车的时候遇见几位从东浦来的大哥,把那儿说得跟遍地是黄金差不多。   年轻人胆子大,他一鼓作气就冲到东浦去,在坟地里睡小一个月才有着落,轴承厂的工做到现在也算能混上师傅两个字。   就这么短短几句话,闻欣听着说:“好厉害。”   她有两次人都到火车站,愣是没敢走。   虞万支心想这有什么了不起的,自嘲笑笑说:“就是个打工的。”   跟他一批去的多少人都混成大老板,他没这个本事,就能挣份工资。   老家不发达,统共没几个厂,多数人还是种地为生。   闻欣能有工作已经胜过很多人,说:“比下有余。”   虞万支想起她家里姐姐中专毕业,妹妹在念高中,要不比着这个下估计不好过,顿时能理解,改口说:“确实,东浦那边是辛苦一点,工资高不少。”   他说不少还是比较保守的。   闻欣出来就是奔着钱,说:“在哪干活不辛苦。”   都差不多,她辍学后先进的手套厂,后来在服装厂,缝纫机天天一踩十二个钟,腰和背都不是自己的。   这话说得也有道理,虞万支没再往下接,看着天色说:“你睡吧。”   车厢里慢慢安静下来,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闻欣眼皮放松着,往另一边倒,靠在男人的肩上。   虞万支觉得她头发扎到自己,一股刺挠感让他拼命抬下巴想躲开,脖子以下的部分没敢动,人还得和困意作斗争。   他也就白天敢眯一会,夜里得不错眼盯着看,不光防小偷,流氓也挺多的。   闻欣长得好,眼睛大鼻子高,脸蛋只有巴掌大,白白净净的像城里姑娘。   尤其是两条乌黑发亮的麻花辫垂着,看着像是两句话就能骗走的乖孩子。   虞万支心想自己把人带出来,总得好端端带回去吧,眼睛是越发的炯炯有神起来。   坐着睡不舒服,闻欣揉着肩醒过来,借着月光看手表说:“都两点了,你怎么还不睡啊?”   她没出过门,不知道外头有多少危险,虞万支也没解释,只说:“我白天再睡。”   哪有人白天睡觉的,闻欣到这才反应过来,说:“你睡吧,我看着。”   她看着可没多少威慑力,虞万支本来要摇摇头,就听到她说:“敢偷不敢抢的,有事我马上叫你。”   肩挨肩坐着,怎么样都来得及。   虞万支也是昨个熬一宿,白天太吵又睡不好,实在忍不住说:“行,我就眯一会。”   他跟闹钟成精似的,五点准时睁开眼说:“你接着睡吧。”   闻欣迷迷瞪瞪嗯一声,信号一到就闭眼,再醒就是火车到东浦,乘务员扯着嗓子喊道:“这是终点站,不要急不要推!不要急不要推!”   乱糟糟的,不定出什么事。   虞万支带着闻欣没敢挤,检查行李说:“总算到了。”   闻欣从窗户探出头看,扫视一眼收回来说:“是啊,总算到了。”   作者有话说:   提醒:全新版本,五一之前看的请重新来过。 第2章 到达   改革开放后,东浦从村变成市,全国各地来打工的人把这个地方填得满满。   正月十二正是各工厂要复工的时候,整个火车站挤得水泄不通。   县里赶大集都没有过这么多人,闻欣紧紧拽着虞万支的袖子不放说:“别把我丢了啊。”   这话说的,好像丢了全赖别人似的,虞万支一手拎着三个包说:“跟好。”   闻欣咂巴嘴,到底在这样的环境只能依赖他,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四周的一切都很新鲜。   叫卖声、讲价声不绝于耳,世界的另一面在她面前出现。   她很没见过世面的“哇”一声说:“人好多。”   虞万支看她还有心思看别的地方,手上不由得收紧,带着她横冲直撞挤上公交,想腾出手来掏钱买票发现都不方便,索性说:“你自己站好。”   闻欣哪有那本事,东倒西歪地摇摇头,样子有几分可怜。   虞万支无声叹口气说:“要买票。”   买票而已,闻欣从身上一摸,拿出五毛钱来说:“多少啊?”   虞万支都没看过这钱从哪掏出来的,说:“六毛。”   闻欣吓得瞪大眼说:“一个人!”   都说外面柴米油盐贵,这也太吓人了。   虞万支道:“两个。”   那也是贵啊,闻欣嘟嘟囔囔,伸手踮脚穿过好几个人,这才把票买上。   她捏着那两张薄薄的纸,塞在口袋说:“这个等下还有用吗?”   虞万支正在想办法给她腾出点站的地方来,说:“说不定会查票。”   不过可能性很低,毕竟车上人这么多。   闻欣哦一声,盯着窗外的风景看。   整座城市都在大兴土木,叮铃咣啷的声音响亮,街上最多的还是自行车,时不时骑在马路中间被后方的车使劲按喇叭。   她看到一处高楼说:“这是干嘛的啊?”   虞万支长得高,微微低头看出去说:“国贸大厦。”   闻欣好歹上到初二,文化水平在乡下已经是很高,不满看他一眼说:“我识字,是问你干嘛的?”   虞万支哪里知道,说:“吃饭的吧。”   别看他在东浦待了七年,除开过年回家这趟是不离开工厂附近的,已经连续两年都是劳模,有五十块奖金呢。   这么高的楼用来吃饭,也不知道得有多少客人,闻欣信以为真点点头说:“也不知道一顿饭要多少钱。”   虞万支心中警铃大作,想装作没听见这话,旁边一位大叔就热情道:“顶楼那是旋转餐厅,一个人最低消费十五呢。”   居然要十五,闻欣收起那颗蠢蠢欲动的心说:“太贵了。”   她原来上班一个月才六十块钱,一顿饭就得吃掉四分一。   虞万支也跟着松口气,只盼着这车赶紧到。   他工作的轴承厂在天宝工业区,离市里远一点,搁以前这都不在东浦地界,叫做乡下地方,但现在本地人都发大财了,房子不要钱似的往上盖,打底都是五六层。   闻欣还没见过这么多楼房,老家那疙瘩太穷,哪怕县城都是两层楼居多,她兴奋道:“我们住这啊?”   虞万支看她两眼发光,一时没好意思张嘴,但拖着也不是事,说:“往后面走一点,先凑合两天,最好你能找到包住宿的工厂。”   他这回回家压根没想到会结婚,很多事情都没有安排好,不过要做起来也不是没头绪。   这都是早就说好的,闻欣道:“也是,我得先有工作才行。”   哪怕她现在是人生最富裕的阶段,也会坐吃山空的。   虞万支看她心思总算在正事上,领着她东拐西弯,站在一栋五层楼的房子前。   院门处有个保安室,里面人探头出来说:“万支啊,我说看着眼熟呢。”   虞万支道:“王哥,我们来住两天。”   说的是我们,王哥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说:“带媳妇来了?”   出来打工的都差不多,十有八九过个年就是拖家带口的人。   虞万支介绍道:“嗯,我媳妇闻欣。”   闻欣还是头一次从他嘴里听到这两个字,含蓄笑笑说:“王哥好。”   看着是个斯文小姑娘,王哥道:“有窗的就剩二楼最里面那间,你们住着吧,洗澡上厕所都在一楼,钥匙给你。”   闻欣心想有窗还挺好的,打开门一看大失所望。   只有一块木板摆着当作床,连走动都困难,两边的墙板估计是纸糊的,还能听见说话声。   她一脸为难道:“这能住吗?”   不怨她娇气,委实有点吓人。   虞万支道:“先凑合两天。”   他厂里有床位,要不是她初来乍到没地方,连这个冤枉钱都不会花。   闻欣对这儿也不熟,只能听他安排,闷闷哦一声。   穷家富路,出门的都是大包小包,虞万支拿着脸盆到楼下打水把床板擦干净,说:“等下就干。”   东浦和老家比起来像是没有冬天,伸手拉帘子想把中间那件衣服脱下来,一动就出现只黑色的虫子,她吓得叫起来,虫子就擦着她头皮飞过去。   不知道的以为这儿有什么杀人犯,虞万支鞋一脱,把它拍死在墙上说:“是蟑螂,南方很多的。”   蟑螂尸体就这么黏在墙上,闻欣脸色发白道:“晚上我睡外面。”   打死她也不要碰到这墙。   虞万支把草纸找出来,东西清理掉后说:“你外面等一会,窗帘上估计还有。”   等到里里外外收拾干净,他才说:“进来吧。”   闻欣站在走廊上百无聊赖,只得仔细观察左邻右舍,进来说:“人还挺多的。”   虞万支道:“有的厂不停工,过年给加班费,家里人离得近的就来看看。”   本来就是为每天多挣两块钱,要是再去住招待所压根划不来,这种临时居所应势而生,胜在便宜。   出门在外都不容易,闻欣道:“要是我没跟你出来,来看你一次就太费劲。”   来回就得快十天,自己的事情都耽误了。   虞万支道:“相亲的时候都说好了。”   他当时想找的就是愿意跟自己走的姑娘,但老家那地界多半不愿意放女儿去太远的地方,因此他就相闻欣一个,要走的时候岳家看着还是老大不乐意的样子。   闻欣也想起来这茬,可惜内里很多话是不能跟他说的,比如父母是怎么气得跳脚骂人。   她只道:“你转过去一下。”   虞万支绷着一张黑脸没什么表情,不自在咳嗽声看着墙说:“你中午想吃什么?”   闻欣早就饿得不行,说:“有啥好吃的。”   虞万支道:“不知道哪些店还开着。”   过年反而是工业区最冷清的时候,别说小摊小贩,多数店门口都贴着“回家过年”的红纸。   闻欣也没什么选择,说:“吃面行吗?”   虞万支没意见,坐下来说:“吃完我们到南区看看,一般都要十五过人才多起来,这几天比较好找工作。”   不然他也不会新婚三天就着急忙慌地出门。   闻欣被汤头烫得一哆嗦,张着嘴大口吸气说:“就是你说有好几个服装厂的地方?”   虞万支点点头说:“做生不如做熟。”   这话倒是真的,闻欣道:“我手脚还挺麻利的。”   虽然才入行三年,但比起很多七八年的前辈来说速度不遑多让,毕竟计件活就是靠快这个字挣钱。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吃过饭虞万支掏钱买单。   他边走边说着附近有什么,看样子还是挺熟悉的。   闻欣把他的话记在心里,说:“这儿还真是什么都有。”   比县里都发达。   虞万支道:“差不多,晚上的话一整条街的小摊子,想买什么都行。”   摆摊在老家还不是光荣事,大家宁愿土里刨食挣几分几毛都不愿意上大街吆喝去,但在东浦实在是稀疏平常。   闻欣期待道:“那晚上咱们出来逛逛?”   怕他不答应又说:“不然以后忙着上班,没有那么多时间。”   虞万支自己一般是两三个月出来一次采购,想想也是这个道理,说:“行。”   闻欣这才松口气,脚步都有些雀跃。   她两条辫子一甩一甩,不知道从哪来的叶子落在她头上,中午的太阳有几分温度,直晒得人暖洋洋,忍不住打哈欠。   虞万支道:“要不晚上早点睡?明天再逛。”   闻欣全是对热闹的向往,捂住嘴巴说:“我不困。”   眼角却噙着泪花。   还怪可爱的,虞万支只得随她去,拐弯后停下来说:“到了。”   闻欣只看得到排着队的人,踮脚伸长脖子看说:“厂在哪?”   虞万支道:“得面试,从这开始排就行。”   闻欣都数不到有多少人,顿时觉得前途渺茫说:“不是说现在还没什么人吗?”   虞万支理所当然道:“是没什么啊,再过几天能排到那儿去。”   闻欣顺着他的手看过去,脸都是绿的,老老实实站着说:“我要是找不到工作你能送我回去吗?”   虞万支还真没想过这个可能,说:“不会的,实在不行去洗碗。”   洗碗,闻欣看他说:“我就不能端盘子吗!”   虞万支无奈道:“很多人撒酒疯的。”   男人一喝多,什么事做不出来,闻欣想想就害怕,捏着自己的衣角说:“我一定能踩上缝纫机的。”   作者有话说:   非完美男女主。 第3章 安顿   一直到太阳快下山,才轮到闻欣面试。   坐在厂门口的工作人员抬起头看她说:“什么学历?”   闻欣心想大城市就是不一样,踩缝纫机还要看学历,说:“初中肄业。”   人家给她一张白纸说:“到左边去填。”   白纸要填什么,闻欣有些发愣,看虞万支一眼才往左边走,很快看到一张超级大的表格,有人嚷着说:“照着这个自己做一个啊。”   边上有几张桌子,被人占得满满。   闻欣拿着薄薄的纸也没法写字,于是又看一眼虞万支。   虞万支心领神会,背过去说:“写吧。”   他只穿了一件长袖,笔尖扎得人有几分发痒,他从肩膀开始用力,整个人硬邦邦的。   闻欣写得一笔一划,时不时抬头看一眼格式,写完后挥着酸涩的手说:“现在要交给谁?”   虞万支是人站着,耳听八方,说:“再往前面走一点去领布试工,交布的时候会有人给你盖章,过的才去面试,聊几句话。”   有人跟着就是好,闻欣心下稍定,跟着人流往前走,很快到下一道关卡,领到一块不规则形状的边角料进车间。   几十台缝纫机就这么摆着,也不知道是谁喊着说:“直线,能车出直线来就行。”   一条线看似简单,但基本功全在上头,闻欣坐下来左右摸一会,这才哒哒哒踩起来。   虞万支看不到里面的情况,手无意识地搓着,过会看她出来道:“怎么样?”   闻欣给他看自己纸上的大红章,说:“最后一关。”   虞万支微不可闻松口气说:“万花的待遇是最好的。”   万花就是这家服装厂的名字。   闻欣便稳重地摸摸头发,把翘起来的那几根压下去说:“这样可以吗?”   虞万支心想看脸的话她保准能过,但留个好的第一印象准没错,说:“很好看,进去吧。”   闻欣笑得美滋滋,深吸口气往面试的那间小屋子走。   里头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同志,看她的表格后说:“你结婚了?”   闻欣没想到第一个问题是这,点点头说:“对,刚结没多久。”   女同志又道:“我看你之前是在老家,怎么跑到东浦来了。”   “我男人在附近打工,就一起来了。”   有家有口的人不爱换工作,所谓面试也就是确定几句,聊聊工资,不然每个都详细问的话大半夜也忙不完。   女同志在表上又盖个章,说:“明天早上到厂门口看结果。”   闻欣觉得自己十有八九能过,出去后冲着虞万支兴奋道:“居然有十块钱的基本工资!”   她还以为跟老家一样都是计件活。   虞万支倒不意外,说:“服装厂有淡季。”   一到夏天活就没多少,不给点饭钱很多人都不愿意干。   闻欣以前一到没活的时候就回家种地,没想到外头还有这种好事,说:“你们有吗?”   工资上虞万支跟她交代过一点,毕竟是相亲认识的,但具体的没提过,这会说:“三十。”   闻欣的喜悦消散,羡慕之情油然而生道:“真好。”   虞万支觉得她看人的眼神很难不让人充满自信,搓搓鼻子说:“打工也就这样了。”   哪像人家念过书的,坐办公室体面又清闲。   闻欣觉得很有必要纠正他的观点,说:“打工也挺好的。”   她读书上没天赋,怎么努力都不出成绩,在家里常常觉得自己是个没用的人,但出来做事后一帆风顺,学什么都快,才开始觉得人就是有适合自己的领域。   虞万支心想,她再在东浦待一段时间就不会这么想,这儿的有钱人实在是太多,三天两头有人从各种渠道发财的故事。   他道:“走吧,吃晚饭去。”   此时已经是华灯初上,路边几盏昏暗的灯和街边小铺的招牌照亮前行的方向。   闻欣是先闻见香味才说:“在烤什么,好香啊?”   虞万支本来想带她去吃炒面,咬咬牙说:“你今天觉得怎么样?”   闻欣有九成把握,说:“两个都盖章基本是过关的意思。”   这种流程虞万支也是知道的,说:“行,你想吃什么。”   一脸豁出去的样子。   闻欣假装没看见,说:“还有卖牛杂的?”   一上来就挑个最贵的,虞万支笑得都有点扭曲了,说:“嗯,吃吧。”   闻欣光看他的表情就能吃下三碗饭,津津有味道:“行啦,我请你。”   她心里有数,知道只凭自己的话是不能在今天就摸出头绪的,人家帮她大忙了。   虞万支一没被女生请过,二觉得夫妻之间讲这个有些奇怪,毕竟在他的理解里两个人是没法算清楚的,这也是他前几年一直没结婚的原因。   他道:“不用。”   闻欣看他抿着嘴,把自己小心翼翼地试探又收回来,琢磨不清他的想法就不想。   她边吃边四处转看,目光停在书报摊上。   虞万支还以为她会看衣服鞋子什么的,摸着自己钱包的手又放下来。   他现在每个月工资差不多是一百五,是一点一点熬出来的,平常除吃饭和一点日用品没啥花销,不过进厂头三年是学徒,压根挣不到什么钱,好不容易攒的三千吧,结婚就花掉一千五,想起来他心头都突突跳。   与之相反,闻欣富了。   她自己结婚前存着八百,聘礼八百一分不少在她手上,加起来就是一千六,别怪她没出息,这已经是她见过最多的钱。   人口袋里有钱腰杆都是挺的,她吃完说:“我去买个东西。”   虞万支把剩下两口倒进嘴里,跟着站起来,虽然没说话,看动作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闻欣没跟他争谁付这顿饭钱,站在书摊边看。   摆在这的当然不是什么严肃文学,封面花花绿绿的,偶尔还有些少儿不宜的图案,城管来的话第一个就逮这些。   稍微正经一点的就是杂志,不知道从哪收回来的旧货,书页都微微发黄。   但闻欣是打发时间而已,并不挑剔,挑了四本说:“这些多少钱?”   “一本一毛五。”   买东西哪有不讲价的,闻欣道:“五毛。”   两个人拉锯几句,达成协议后虞万支把早拿在手上的五毛钱递过去。   闻欣抱着书还是挺高兴的,说:“咱俩一起看。”   虞万支上过初中,初一没念完就辍学,字还是认得的。   但不管是什么类型的书,他都是很久没碰过,这会说:“你看吧。”   闻欣觉得自己是有心示好,他还硬邦邦的,撇嘴说:“那回吧。”   回去的路照样是东拐西绕,不知道是谁家的玻璃瓶子倒地,有几分阴森森的感觉。   从暗处蹿出一只野猫来,闻欣就吓得抓住男人的手臂,走几步还得疑神疑鬼的回头,简直是杯弓蛇影。   太阳下山以后有点风,汲取到的那点体温也许就是陪伴的意思。   虞万支道:“有我在,没事的。”   他办事是挺周到的,闻欣一路上确实没操过什么心,她闲聊道:“那明天我们做什么?”   虞万支道:“要是通过的话,下午就能去办手续。”   办完手续估计就得开始上班,闻欣还以为能在东浦玩几天,她对这座城市可是充满好奇。   但要是没工作也让人发愁,她打起精神道:“还是希望能通过吧。”   虞万支居然听出点不情愿,说:“再带你认一下我们厂,有事就去找我。”   这倒是件要紧事,闻欣在这儿也就认识他,说:“你们有放假时间吗?”   轴承厂每个月有两天假,不过虞万支从前都用来干活,毕竟计件活都是这样的,能拿多少实际上全凭一双手,谁也不舍得眼睁睁看着钱溜走。   他道:“不固定,想休提前说就行。”   闻欣就是这么容易兴奋,说:“服装厂也是,要真成的话下个月咱们去看大海吧!”   她别说海,大一点的湖都没见过。   虞万支想到要少挣一天钱,说:“新人不一定能排你休息。”   他在东浦这几年不是白待的,起码很多事情都心里有数。   闻欣想想也是这个道理,遗憾道:“那只能再等等。”   她表情生动,看的人都觉得可怜。   虞万支道:“你见过钟楼吗?”   闻欣迷茫看向他说:“是什么?”   没见过就好说,虞万支道:“离得不远,骑自行车一会就能到,哪天早点下班带你去。”   活少的时候,他都是五六点下班。   闻欣忙不迭点头,气氛重新热络起来。   虞万支又觉得她挺好琢磨的,还是小孩子脾气,一个劲就想着玩。   他摇摇头往前走,到房间后说:“洗澡去吧。”   火车上就没得洗,人都快发臭了,要不是只有晚上才有热水,闻欣早就忍不住。   她抱着盆下楼,都快把皮搓掉,整个人红彤彤出来,虞万支已经在门口等好一会。   他像是拥有宝贝,走到哪都揣着,生怕出什么意外,闻欣不管干什么回头就能看到人,心想他可不像这么黏人的性子。   她不解地歪着脑袋,决定不去想那么多,哥俩好拍着他的肩。   楼道里只有月光,两个人的影子无限拉长,隐于黑暗中又看不见。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4章 夜谈   所谓夫妻,多数是同床共枕的,即使是算不上熟悉的人也一样,房间的床又很小,比在家的时候更多出有另一个人的感觉。   闻欣生怕一不小心掉地上,又不想往男人怀里挤,手脚僵硬得很。   虞万支也好不到哪里去,闻着她身上的香味,觉得浑身上下哪哪都奇怪,他不得不想起新婚夜。   闻欣是背对着他,黑暗中也想起了新婚夜。   在结婚之前她跟虞万支见过两次,第一次是相亲,第二次就是上街买婚礼要用的东西。   乡下办事效率高,整个流程不过半个月。   闻欣没觉得哪里不对劲,直到那晚房间里只剩两个人的时候,才有一种是不是太仓促的感觉。   她低着头看地板,好像想看出花来。   虞万支也不懂怎么跟女孩子打交道,更何况是眼下的场景,只能结巴说:“要睡了吗?”   洞房花烛夜,不睡觉能干嘛。   但闻欣莫名就是想逃避,说:“我还不困。”   这话虞万支不知道怎么接,半个屁股坐在椅子上,挠挠头说:“那,再坐一会。”   两个人面面相觑又坐半个小时,烛火耗尽所有力量熄灭,外面收拾东西的声音也渐渐小下去。   闻欣是熬不住,往床上一趟说:“我要睡了。”   虞万支愣在当场,摸索着床的位置从另一侧上去。   多出一个人,分量不言而喻,柔软的被子陷下去,闻欣就往床沿挪。   风从被子中间的缝隙钻进来,虞万支想想还是说:“漏风了。”   闻欣也知道,闷闷说:“要不再拿一床?”   她的嫁妆里有好多,都是刚打的。   再怎么样虞万支都知道新婚夜没有分被子睡的,无声叹口气说:“你过来,我不动你。”   人家都这么说,不过去好像显得很缺乏信任,闻欣只得滚半圈,整个人平躺着。   虞万支拿她没办法,只得说:“睡吧。”   等睡得沉了,闻欣却不自觉往温暖的地方靠,手还捏着他的耳朵,拨开几次都不管用,睡醒发现却一脸遇到流氓似的赶紧躲开。   虞万支冤枉死了,说:“你睡相不好。”   这个闻欣还是清楚的,她从小跟姐姐妹妹一张床,两个人没少因为这个嫌弃她,她赧然道:“对不起。”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道歉。   她这样子,虞万支反倒不好意思说什么,道:“没事。”   又沉默片刻后道:“我说不动就不动。”   闻欣不知道这在男人里算什么程度的忍耐,毕竟她一直到十五岁的时候都以为亲嘴会怀孕,但她知道结婚的人这样好像不对,快速在他脸上亲一口说:“谢谢。”   那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亲密,而应该在新婚夜发生的事却到今天都没发生。   这样也算夫妻吗?闻欣不懂,她两只手紧紧攥着,心跳如雷。   虞万支也在犹豫着要不要再做点别的,不知道从哪个房间传来声响打断气氛。   闻欣这辈子都没遇见过这种事,下意识捂着耳朵,很快又觉得自己应该假装睡着,表情懊恼不已。   虞万支好不到哪里去,想想还是用自己的手盖着她的。   一切表明大家都很清醒,外面的声音也很清晰,闻欣咬着嘴唇气鼓鼓道:“这些人怎么回事!”   做的人不会害臊,倒叫他们羞得不行。   虞万支咳嗽一声,生怕他牵连到要住这里的自己身上,他道:“说会话吧。”   反正硬着头皮也睡不着。   这还算是个好主意,闻欣道:“你喜欢吃什么?”   虞万支脑子有点生锈,毕竟是个男人温香软玉在怀,又是在这种情境下,有什么反应都很正常。   他迟缓道:“肉吧。”   闻欣心想理所当然的,他们这代人都是穷着长大,小时候吃个鸡蛋都难。   她接着道:“有不吃的菜吗?”   “葱算吗?”   “算。”   “那喜欢什么颜色?”   “都行。”   “必须挑一个!”   ……   闻欣单方面的提问,把答案一一记在心里,问得差不多说:“到你问了。”   虞万支依样画葫芦,把她刚刚提出的又抛回去。   只有最后的不一样,说:“你很怕我吗?”   闻欣反驳道:“才不是。”   谁也不会轻易承认自己的胆怯,哪怕是手脚都在抖也要理直气壮地逞能。   虞万支手故意一抬,她却立刻就躲开,心思简直是昭然若揭。   他低声笑道:“这样叫不怕?”   闻欣只能尴尬道:“我不知道。”   她望着天花板,审视自己的内心说:“本来我觉得结婚没什么,但结了有点慌。”   大家都是差不多的年纪开始相亲,她被这种约定俗成推着走,社会蒙在她眼前的纱在看到虞万支的瞬间被揭开。   她那一秒才在想,我真的要跟这个人结婚吗?   虞万支也没弄清楚结婚意味着什么,说:“我其实也没想好,但再不结的话我弟的事就不好办。”   即使不在一个户口本,乡下也认他们就是亲兄弟。   买白菜都要挑挑拣拣的人,婚姻大事上却这么随意。   闻欣笑道:“突然觉得我们都好糊涂。”   虞万支手在脖子上揉捏着说:“那等不糊涂再说吧。”   两个人心知肚明再说的是哪件事,想着的都是磨合,没有起过离婚的念头。   闻欣正打算再讲两句,隔壁的人终于忍不住敲墙壁说:“不办事就赶快睡,大半夜谈什么心!”   明明已经是用气音来对话,偏偏还是传到隔壁去。   闻欣只能附在虞万支耳边说:“晚安。”   虞万支别看嘴上说得挺好,心头像是有火在烧,他艰难地咽口水嗯一声,紧紧挨着墙睡。   但地方本来就这么大,半夜里枕边人的手脚还是搭在他身上,只叫人恨不得把自己打晕过去。   于是闻欣一觉到天亮,补足精神神采飞扬,虞万支萎靡得像半夜去偷鸡,出院门的时候王哥还调侃他道:“万支啊,悠着点。”   悠个屁,虞万支在心里骂娘。   闻欣假装没听见,瞅着他的脸色说:“早上吃什么,我请客?”   有点撒娇的意思在。   虞万支道:“有家肠粉,不知道开了没有。”   兴许人还在老家。   闻欣还没吃过肠粉,甚至是第一次听说,兴致盎然道:“那去看看。”   虞万支干的是体力活,再怎么省一天三顿饭总是要吃饱,不过能用米饭馒头填肚子时候,他就绝不会选鸡鸭鱼肉。   因此店门开着,他给自己点的是素的,上面一勺酸菜和腌萝卜。   闻欣是跟着他点的,吃完说:“你肯定不够饱。”   男人的食量总是比较大。   今天不上班,虞万支道:“已经够了。”   闻欣压根不信,又点一份说:“我还想再吃两口。”   虞万支知道这不过是个借口,心里算着一份要两毛钱,他每个月的工资就那么多,只能是从各个地方把钱抠下来。   现在看来结婚后这件事变得很有难度,他埋着头吃。   闻欣悄悄去买单,示意老板小声点。   老板是个大姐,说:“你别替男人舍不得钱。”   别怨她多嘴,她这把年纪不知道见过多少,女人在家里扣扣搜搜,男人在外面对别的人大方。   闻欣只是想感激一下虞万支,也没多解释,她没觉得虞万支的钱是自己的,同理,他要是这会想染指她的钱,她就咬人。   两个人在存款这件事上没有交过心,甚至刻意在避开这个话题,不过以目前的关系来说也情有可原。   大家不熟嘛,钱又是那么重要的东西。   她笑笑坐回去,递给虞万支一半纸说:“给你擦。”   虞万支以为他就是去拿纸,吃完要付钱的时候才知道,不赞同看她一眼说:“我是男人。”   再抠门也是男人,没有叫女人付钱的道理,就像再舍不得他也不会惦记聘礼一样。   闻欣理直气壮:“说请你就请你,我们女人也是言出必行的。”   虞万支头一次意识到她的伶牙俐嘴,愣在当场不知道怎么反驳。   闻欣便吐吐舌头道:“走吧,去看放榜。”   不知道的以为是考科举,虞万支示意她走前面说:“你看看路还记得多少。”   闻欣昨天就走得晕头转向,今天也差不多,时不时要回头看他一眼,找找自己的安全感。   好不容易有惊无险抵达,她又不敢挤进人堆里看,推着虞万支说:“你去。”   虞万支人高马大,把名单从头到尾扫一遍没看到,心中一惊。   不动声色一个个看过去才松口气说:“录取了。”   闻欣面试得挺顺利的,但还是害怕有什么意外,这会眉飞色舞说:“我就知道能行。”   又数着榜上的名字说:“那么多人排队,居然只录三十二个吗?”   虞万支道:“岗位多,人更多。”   像他是来得早,要是这两年估计进不了轴承厂。   闻欣心想这个录取率下自己也算是高中,仰着头道:“我还是很厉害的对不对?”   虞万支本来都做好她十天半个月没着落的准备,说:“当然,很了不起。”   闻欣便得意洋洋笑。   这笑搁别人身上或许有点讨人厌,她却只透着可爱两个字。   虞万支不自觉扬起嘴角,垂下头低声笑。 第5章 心愿   解决工作后要办的事情还有很多,闻欣先是拿着身份证去办入职,要交一百块押金厂里才给开证明,有证明的人才能办暂住证——不是免费的,也要一百块钱。   这钱不花不行,因为三不五时就有人来查,没有的话就得去郊区筛沙子做免费劳动力。   眼看着一分钱没挣到,已经贴出去两百,闻欣心疼得都快哭出来,说:“半年后厂里真的会把这一百还给我吗?”   万花是大厂,收钱也只是怕人员流动太厉害,到期肯定会还,这点虞万支还是能保证的,说:“不还的话大家早就把地方炸了。”   心里想着暂住证的钱不但不会退给他,他还得年年交双份,整个人痛苦得表情都扭曲起来。   这钱闻欣本来没想让他出,毕竟是自己的事情,她刚刚提过一遍,现在又说:“要不我把钱给你吧。”   虞万支还是那句话,摇摇头说:“不用。”   闻欣都搞不清他到底是抠还是大方,说:“那我们去搬东西吧。”   她今天就能收拾收拾住进厂里的宿舍。   虞万支每天两毛钱的房费交着,也很舍不得,他提起这个就精神,说:“你先上去擦床,我去拿过来。”   这样安排不耽误时间,反正女生宿舍是禁止男人入内。   还没到大家都复工的时候,这栋楼又是新盖的,从外面看就知道空荡荡。   闻欣本来想说自己不太敢上去,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路过一楼宿管阿姨房间时顺便借工具,一路哼着歌用钥匙打开303的门,被灰尘呛得倒退一步。   这间宿舍原来有人住,四个床位上有东西。   她只能在剩下八个里挑选,摇晃两下试试这个上下铺稳不稳。   铁架子发出一点细响,还在她的接受范围。   她到走廊尽头去打水,把床板和爬梯擦拭干净,又开始扫地拖地。   不过忙一会,她就到走廊往下看。   虞万支扛着大包小包到的时候,看她已经在楼下等着解释说:“遇见个熟人,聊了几句。”   闻欣刚刚都在想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不由得嗔怪道:“我在等你呢。”   “等”这个字眼对漂泊在外的人有吸引力,不然大家凭什么过年也要不远万里回家。   虞万支道:“下次不会了。”   看在他态度诚恳的份上,闻欣弯下腰道:“我得分好几趟把它们拿上去。”   她还是有点力气的,但和虞万支比起来简直是个弱不禁风,光一床棉被就让她哼哧哼哧地爬楼梯。   虞万支想着跟宿管说好话没能成,只得仰着头往上看,看她一个人跑上跑下,额头一层薄汗。   闻欣站定,掏出手帕在脸上擦一擦说:“我还得买几样东西。”   虞万支领着她去附近最大的超市说:“这里的东西最全最便宜。”   但离得有点远,来一趟得走快半个小时。   闻欣蹲在架子前研究牙膏说:“你觉得牛奶味还是草莓味好?”   她现在用的是他过年时候带回家的,肯定得自己买一个。   虞万支看看标价说:“我觉得富强牌的就很好。”   才一块五,加点味道怎么就变两块五了。   闻欣在老家也只见过富强牌,这会一门心思就想试试不一样的,忽略他的意见,自顾自挑选。   虞万支又想起介绍人那句“勤俭持家”,捏着鼻梁发愁。   他五官里属眼睛长得最好,有点少数民族的感觉,因为深邃总有几分忧愁,这会是浓得化不开。   闻欣看他一眼说:“所以我自己付钱不就好了。”   虞万支反问道:“所以少花点不是更好?”   闻欣果断道:“不好。”   两个人没法统一,肉眼可见有得磨合,虞万支又想叹气,憋下来说:“记得买齐。”   这种事要是多来几次,他一颗心就快扭成麻花了。   闻欣想着刚上班肯定很忙,嘿嘿笑着伸手,把一包果冻扔进篮子里说:“这个我没吃过。”   虞万支只当没看见,付钱的又当自己眼盲耳聋,把所有东西装进布包里。   闻欣眼疾手快把果冻拆开,递一个到他嘴边说:“你肯定也没吃过。”   虞万支道:“我也没吃过人肉。”   这人怎么这样,闻欣撇撇嘴说:“是你非要付的。”   付钱难道还有错,虞万支道:“我只是觉得很多东西没必要。”   别小看这几块钱,一年下来就是一两百。   闻欣闷闷不乐道:“可是买我开心啊。”   她喜欢,她愿意不就行了。   虞万支声音淡淡,却很尖锐道:“我们这样的人,不能只图开心过日子。”   他指着路边的房子说:“你知道一平多少钱吗?”   闻欣东南西北尚且不知,摇摇头说:“应该很贵。”   那可是楼房,村里现在建石头房子都得一万。   虞万支惦记房子好几年,说:“八百一平,最小一套也要两万。”   两万!   闻欣有一千多都觉得自己像个富翁,腰杆直挺挺,这会咂舌道:“谁买得起啊。”   虞万支怅然道:“已经卖光了。”   他来不及梦想,就失去触碰的机会。   闻欣感觉他的表情有些古怪,说:“你要跟我说点什么吗?”   虞万支欲言又止,最后说:“你应该知道,我小时候是跟着我四叔的。”   谁相亲都会把对方三代人打听清楚,因此闻欣不避讳道:“我二姑说过。”   虞万支的四叔本来是城里的教书匠,六十年代本来是该说亲的年纪,不过耽误了。   但长辈们还是张罗着给他留个后,正好虞万支家里孩子太多养不起,才三岁的儿子就这么送出去。   教书匠有文化,虞万支的名字就是他给改的,顺的是百家姓里“虞万支柯”这句。   不过文化人回乡种地,百般不适应,几年后因为锄头砸脚上伤口感染去世了。   那会虞万支才十岁,不能自立门户,于是回到亲生父母家,感情上却很陌生。   这也是他稍微有点能力就迫不及待逃离村里的原因,实在是大家左让他继承养父香火,右让他别忘生恩,可这两样其实都非他本愿,却从来没人考虑过。   可人离开逢年过节又想回去,其中矛盾之处还是挺可笑的。   虞万支不会去剖析自己的内心,大老爷们说这些怪矫情的,道:“我就想有个自己的地方。”   闻欣惊讶于他的宏远目标,踌躇着说:“非要楼房吗?”   虞万支道:“有地方住就行。”   那就是有商量空间,闻欣道:“那咱们还是看看远一些的,这个太贵了。”   虞万支没把她的钱纳入考量过,听到“咱们”两个字一愣说:“你也出钱?”   这话新鲜,闻欣看他说:“我以为不离婚是默契。”   起码目前为止,她没觉得他哪里特别不好。   虞万支更是想都没想过这两个字,他们这代人的观念里也根本没有这个选择。   他道:“当然是。”   既然都没有,闻欣道:“那我不该出钱吗?”   又说:“还是没打算跟我住?”   虞万支讷讷道:“我,我一时没转过弯来。”   老以为自己还是那个独自向前冲的人。   闻欣想想给他透个底说:“你的聘礼在我这呢。”   虞万支为这八百块钱也是心疼好几天,这会说:“你爸妈没拿吗?”   闻欣摇头说:“我大姐结婚就没有。”   老大嫁的是知识分子人家,上门的时候就拐弯抹角抨击过这种封建习俗,她父母哪敢多说一个字,又向来自诩对哪个孩子都不偏心,只好连老二的聘礼钱都拿不到。   村里人默认聘礼是娘家拿去给儿子结婚用,虞万支还真没想过,说:“那你自己好好放着。”   闻欣惊讶道:“你不想拿回去?”   毕竟原来就是他的钱。   虞万支愠怒道:“我在你眼里就这么抠吗,哪有人要聘礼回来花的。”   那是顶怂的男人才这么做,他还要脸呢。   闻欣确实是觉得他抠,赶快又拆一个果冻说:“哪能啊,你都给我买这么多东西,再大方不过了。”   不提还好,提了虞万支越发心口痛,深呼吸说:“走吧,送你回去。”   再不回去他连头都要痛起来了。   闻欣跟小鹌鹑似的跟着,在他背后虚挥一拳。   影子照得真真的,虞万支道:“你低下头。”   闻欣不明所以,垂眸后立刻仰天望月说:“啊,快十五了。”   虞万支倒没发脾气,说:“又是一年元宵。”   所有古诗里,他觉得每逢佳节倍思亲这句最有道理。   闻欣心思活络起来说:“那天我们一起去吃饺子吧,在家的时候都会吃的。”   后半句多少有点低落。   每年刚开工这几天都不会太忙,虞万支想起自己背井离乡第一年的样子,最终还是说:“你下班在厂门口等我。”   闻欣那点子抑郁一扫而空,蹦跶着要回宿舍前回头说:“虞万支,正月十五见!”   声音响亮,虞万支没能挪开脚步,看到她那间房的灯亮起来才走,走出几步又回望,心想这盏灯虽然没亮在他期盼的地方,却还是让人有了归宿。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6章 谁是胜者   第一次独自在外过夜,闻欣睡得并不算好。   整栋宿舍楼复工的人还没几个,只要起夜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响起,她就得猛地睁开眼。   十二人间的宿舍要是住满人会显得拥挤不堪,但这会安静得有些吓人。   不知道是虫子还是什么的爬过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她一边抖一边想念虞万支,不停地安慰自己没事的。   这种自我鼓励显然不是很奏效,她只得分散注意力到别的事情上,惦记着千里之外的娘家,即使大家最近颇有矛盾。   说起来,矛盾还是从结婚这件事上开始的。   闻欣是刚满的二十周岁,才到法定结婚年龄,不过乡下不管那张证,要办酒席才算真正的夫妻。   对早早出来工作的人来说,好像在进入社会的那一刻就已经适婚,因此上门的媒人在此之前就如过江之鲫。   但老家那片很讲究顺序,父母都以家里还有个大女儿在念书为理由拒绝,一直到去年大姐闻静结婚,大家才把重心放在她身上。   对于二女儿的婚事,刘爱桂和闻才山夫妇是有一些考量的。   他们是传统人,觉得孩子还是要嫁得近老来才能有照应。   大女儿是铁饭碗的工作在县城没办法,三女儿眼看着成绩好也是要上大学的,因此二女儿是他们唯一能留在身边的女儿,对未来女婿的要求没别的,就一个“近”。   但村里的男孩子,闻欣都是知根知底的,毕竟大家小时候总在一块玩,里头没一个是她喜欢的,不然早八百年就成事,哪里轮得到别人来作媒。   因此她想也不想就拒绝。   这可急坏刘爱桂,只能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来跟二女儿诉苦道:“你大嫂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我跟你爸要是有个头疼脑热她肯定不会管,将来不得有个人跟在身边才行。你大姐我是指望不上的,她能管好自己就不错了。你妹更不要说,还是个孩子。从小到大你都最贴心,也替父母想想,我们也是为你好,嫁得近你要回家方便,有事喊一声,谁都不敢欺负你。”   家里三个女儿,老二本来就容易被忽略,闻欣向来知道父母对她一般,甚至敏锐知道是因为她没出息。   世人都有双势利眼,抛去所谓的血缘谁都分三六九等的。   她道:“我大哥才是你生的,我大嫂又不是,照顾不是应该找他吗?不然怎么说养儿防老。”   刘爱桂没料到她会这么说,话噎在嗓子眼半天才说:“他是男人,心不够细。”   该计较的时候没见粗过,闻欣道:“不会啊,我看他连家里有几根筷子都知道。”   讽刺的是她上回想从家里带双筷子走被阴阳怪气的事。   刘爱桂有些不满道:“那是你不肯借他钱,他不高兴才说的。”   借钱修房子,还不知道哪天能还上,本地规矩是女方婚前攒的私房做嫁妆。   闻欣本来就没攒下多少钱,眼看要嫁人的年纪,当然不肯掏出来。   她道:“张口就要两千,我只是个打工的,哪有那么多。”   刘爱桂一直觉得二女儿手里有钱,嗔怪道:“跟妈也不说实话了?”   闻欣双手一摊道:“实话就是我到月底还得借钱过日子。”   反正谁问钱她都是空荷包一个。   刘爱桂不信,说:“你每个月几十块钱能全花光?”   他们两口子种地一年还能攒两百呢。   闻欣一脸理所当然道:“我买衣服啊。”   刘爱桂想起她每次回家都是新衣服,不由得在她肩膀上拍一下说:“你真是败家玩意,那结婚的时候要怎么办!”   她就那点家底,大女儿结婚都没给钱。   闻欣疼得嘶一声说:“那就找不要嫁妆的呗。”   不过这种情况,男方多半是哪里有问题。   刘爱桂好端端一个女儿养到大,不过是在自己的四根手指里把她排在最短,该心疼还是心疼的,说:“绝对不行。”   闻欣本来只是想敷衍过去,改口道:“那就再缓缓。”   刘爱桂只恨她不懂为人母的心,着急道:“你都二十了!”   家家户户结婚早,再过两年就是老姑娘,不趁着年轻有得挑,剩下的全是些歪瓜裂枣。   那会还没过年,即使是按本地虚岁的算法,闻欣都还是十九岁。   她撇撇嘴没说话,以为这事就算揭过去,一直到腊月里再回家,才知道父母还在为她的婚事努力。   可努力的方向不对,尽招来些奇怪的人,连她很少见面的二姑闻琼妹都来过一趟家里,板上钉钉介绍的虞万支,说:“人哪哪都好,就想找个能跟他去外地打工的。”   哪家舍得放女儿去那么远的地方,一年到头说不准都不回来,跟白养的有什么区别。   刘爱桂才要拒绝,她男人闻才山已经顾着在妹妹面前卖面子一口应下。   既然答应,就得见面,村里也是有规矩的。   闻欣就这么和虞万支相上亲,可以说王八和绿豆看对眼了。   这下可恼坏刘爱桂,连连说:“绝对不行。”   咬死不能让二女儿去那么远的地方。   闻欣本来也没想着坚持,毕竟哪有见一面就非卿不嫁的,但在此态度下反而说:“为什么呢?”   刘爱桂道:“你去了我跟你爸怎么办?”   四个孩子,好像就指着一个过日子。   闻欣荒唐道:“我大哥我大姐我妹都不是人吗?”   刘爱桂支支吾吾道:“我不是跟你说好几次,他们也是没办法。”   是啊,谁都有为难之处,好像她的人生就是能轻易安排的。   闻欣居然笑出声说:“他们那么有出息都没办法,我还能怎么样。”   大哥闻明因为是个男的就了不起,大姐在县医院药房上班,妹妹眼看着是大学生。   怎么家里家外夸的人都不支应起来,最后居然说全指望她。   刘爱桂自己心虚说:“是你成绩不好才辍学的。”   话是这么说,可当时家里的条件勉强是能给闻欣供到初中毕业的,要是拿到证的话那年县文化宫的招工她就能上,为此全家都挺遗憾的。   这点闻欣承认,心想扯这些没意思,说:“为什么大家都能做自己的事情,我不能呢?”   不患寡而患不均,常年被牺牲的那个人也会抱怨,她在家里从前是乖巧懂事,但自我意识在工作以后慢慢觉醒。   做父母的明知自己的偏心,却从来不会承认的。   刘爱桂道:“为你好你不听,那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小时候只要一说这句,闻欣自己就会退让,好像自己辜负谁一样。   但她对外面的世界真的很渴望,一不做二不休给二姑回复“可以”。   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在村里这种回复就意味着事成,连做父母的也没办法挽回,否则一家子都没法抬起头做人。   闻欣的婚事就这么定下来,一直到结婚那天她爸妈的脸色都不好看,情绪也一直摇摆不定。   偶尔是怀柔让她结婚后跟男人分居两地,多数是强硬表示就当养了个白眼狼,毕竟做父母的尊严不容挑衅。   一种报复的快感在那时是席卷了闻欣,但她此刻想想又觉得没有真正的胜者。   父母子女之间真是一笔烂账,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而已。   想着这些烦心事,她对身处的环境再没有忧虑之处,很快就沉沉睡过去。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7章 开工   第二天醒的时候,闻欣下意识掏出枕头底下的表,那是降价之后买的海鸥牌,只要四十五块钱,和七十年代动辄百来块钱相比已经划算很多。   借着窗帘透进来的一丝光,她勉强看清楚时针指向6,到底还是翻身起床,掀开被子穿好衣服端着脸盆去走廊尽头洗漱。   十来个水龙头一字排开,每个前面都站着人,相熟的人挤在一块说着话,看上去热火朝天。   闻欣像误入的小鹌鹑,一言不发地观察着,用水把炸开的头发捋顺,回宿舍之后放东西绑头发。   乌黑发亮的麻花辫,露出光洁的额头,脸部的轮廓清晰,下巴处被蚊子咬了一口,人睡着的时候还无意识掐出个指甲印来。   她隐约记得昨晚听见嗡嗡响的声音,仿佛还扇过自己好几巴掌,心疼地凑在镜子前看自己娇嫩的皮肤。   服装厂一天到晚就是在厂房里踩缝纫机,闻欣小时候还种地,但现在倒看不出风吹日晒的影子。   她锁好门出去,拿着自己的铝饭盒,按照昨天的记忆找到食堂进去。   食堂人比洗漱间更多,看得出是女工居多。   小姑娘们都像朵花似的,言笑晏晏得招人眼。   闻欣顿觉得自己荣光焕发,排着队伸长脖子看菜色,早餐还算挺丰富的,豆浆油条包子馒头都有。   餐牌上也是明码标价,她在心里计算着,轮到自己的时候说:“阿姨,一碗豆浆两个菜包。”   菜包里有油水,这样一顿就是三毛钱,中午晚上吃个素,一天下来伙食费也要一块钱。   真是不便宜,平常加个餐的话光吃饭就不少花销,跟老家比起来几乎是翻倍,因为离农村近的地方米和菜不值钱。   当然工资据说比老家高不少,闻欣原来差不多是每个月工资六十,现在听意思能一百往上。   她不怕事情多,就怕不挣钱,毕竟出来一趟光车费就要好几十。   抱着这种心思,她可谓是格外积极,又有点探头探脑到车间。   车间主任姓张,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妇女,烫着个大波浪,嘴唇涂得红红的,看上去还是很亲切的,说:“闻欣是吧?你会绣花?”   缝纫机绣花是门手艺,工费比普通的活计高出不少,一般最少得练个六七年才行,这看着年轻的小姑娘要说会,多少让人有点不相信。   闻欣一点都不怵,说:“要不我试试活?”   这倒行,张主任给她拿块废品布说:“你用这个试试。”   绣花的难度大,花样全靠手推着布出来,上头好几样颜色的层次得分明,总结起来就是眼疾手快四个字。   闻欣没用过这台缝纫机,跟它还不太熟,速度难免降下来,但成品是齐整的,起码说会不勉强。   张主任点点头道:“行,我让个人带带你。”   她回过头喊道:“刘娟,过来一下。”   叫刘娟的姑娘年纪也不大,也就二十五六的样子,一头利落的短发,走起路来都有风的样子,袖子撸得高高的,说:“新人啊?”   看人的眼神叫闻欣有点不舒服,但她还是笑笑点头道:“娟姐好。”   嘴还挺甜的,刘娟算是应下来,领着她往里走,边走边打听道:“你打哪来的?”   闻欣早听虞万支提醒过,说厂里头都是老乡抱团,不同地方的人从不凑在一块玩,因此谨慎道:“兴化人。”   刘娟撇撇嘴道:“没听说过。”   连笑意都淡下来。   闻欣只得假装没看见,心想真是讨厌,不过初来乍到的也不好得罪人,生怕人家刁难她。   好在刘娟也只是不热情,给她找把椅子说:“你就坐这看。”   又说:“这活花色多,你看我怎么换线的啊。”   闻欣倒没指望第一天就能做什么,老老实实坐下来。   她腰板挺得直直的,生怕人家觉得不端正,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心想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这速度。   刘娟是熟练工,踩得缝纫机都快起火,也不大像是教人的样子,最后一针的线剪掉之后抖抖布说:“看懂了吗?”   闻欣知道会惹她不高兴,还是道:“蝴蝶翅膀怎么下的针我没看懂。”   刘娟嘟嘟囔囔道:“这么简单都不会,我再给你演示一遍啊。”   闻欣恍若未闻道:“谢谢娟姐。”   伸手不打笑脸人嘛,刘娟哒哒哒又踩起来,这一下速度勉强放慢点,总算让人能看清楚。   闻欣做这个还算有点天赋,坐得屁股有点疼之后说:“娟姐,不好意思啊,给你添麻烦了。”   人家一口一个姐叫着,礼多人不怪的,刘娟道:“我看你年纪也不大。”   说点跟工作无关的事也是拉近关系,闻欣道:“二十。”   老家都算虚岁,要是周岁的话还不到十九呢。   刘娟道:“跟谁一块出来的?”   这会出来打工没有孤家寡人的,都是亲戚带着,没人领路那真是路上就够吃一壶。‘   闻欣道:“跟我男人。”   结婚够早的啊,刘娟多看她一眼说:“有孩子没?”   打听得都有点烦人了,闻欣心想人家是小组长,还是道:“刚结的婚。”   又说:“姐,你是哪里人啊?”   刘娟不知怎么有点得意道:“龙春。”   闻欣都不知道龙春在哪,还是恍然大悟道:“好地方啊。”   心里也觉得自己这话很像傻子。   但刘娟挺受用的,说:“老板就是我们龙春人。”   只听这话闻欣就觉得她跟老板绝对没有亲戚关系,不然早就说出来,只是同乡三分情,她道:“那咱们厂应该有很多龙春人吧?”   刘娟其实只是想炫耀一下,也没打算跟她说太多,自己岔开话题道:“你坐后面那个位置,上班的时候少说话多做事,下班不能带车间的东西走。”   又说:“领活计数都找我,我签过字的才算完成,到月底凭单子算工资。”   大厂就是正规,这要搁老家一个人就把事情做完。   闻欣拉着一个大麻袋到自己的位置上,跟左右的人打招呼道:“你好。”   大家往日无怨的,纷纷笑笑做回应,但也没人有时间多说话,只听得到机器的声音。   这批活是在红布上绣蝴蝶戏花的图案,光线的颜色就有十几种。   闻欣做第一块,小心翼翼地推着绣绷来回走,午饭时间到都没顾上去吃。   做外头干活没有不拼命的,吃过饭的人陆陆续续回来。   她把布给刘娟看,说:“娟姐,这样行吗?”   刘娟只差拿放大镜看,过会才点点头说:“行吧。”   又道:“速度稍微快一点就更好。”   闻欣其实也嫌自己慢,但知道是没办法的事,心里算着照这个速度一天都挣不到三毛,要是照这个速度压根不是她来东浦打工的目的。   她道:“我会努力的。”   她说完赶快一溜烟跑到食堂,只剩下残羹剩饭,不过她也不挑剔,就着馒头喝一碗不要钱的菜汤,只花两毛就搞定。   晚饭就相对丰盛些,她还给自己加了块一寸宽的红烧肉,食堂阿姨再给浇点汤汁,拌饭吃香得很。   连粒米都没剩下,闻欣开始想虞万支在干嘛。   虞万支这会也在吃饭。   轴承厂的操作工算半个苦力,每天都要下大力气,因此他每顿都是实打实的两碗米饭,生怕自己吃得少手一抖把物料给砸了。   他是建厂之初就在的老职工,跟很多人都能说上话,今天是特意找一位叫王三的工友打听万花服装厂——人家媳妇也在里头上班。   王三还是知道点的,说:“哟,万花的门槛可高,你媳妇有点本事啊。”   待遇好的大厂招工竞争率都快赶上高考。   虞万支还真知道得没这么清楚,不过还是说:“运气好而已。”   王三也不管人家怎么谦虚,说:“服装厂都是女工,吵起来顶多就扯个头花,平常管理也很严格,男的不让随便进的,出不了什么大事。我媳妇是专门剪布,下回放假我跟她提一句,让她多给照顾着点。”   又感叹道:“你说说看,这一个地方打着工,几个月也才见一回。”   虞万支递烟说:“谢谢三哥啊,回头请你跟嫂子吃饭。”   王三心想这算什么大事,接过来别耳后说:“你也不容易,这才结婚,馋了也得忍着。”   男人之间说话总是有那么点荤素不忌,平常开带颜色的笑话更是正常。   虞万支还是照旧一笑而过,心想也得吃过知道是什么味才惦记吧,他这连嘴都没亲过,在眉毛处挠挠说:“那也比一个在老家好。”   这话还是挺有道理的,王三道:“有个好歹还有人照应。”   像轴承厂一年到头总有那么几个人操作不当出事故,老板能给出个头茬医药费就不错,没家属在的人多半是耽误治疗,一辈子说不准都跌进去。   虞万支平常是很小心,不愿意往倒霉事上想,反倒琢磨着明天就是元宵,自己要几点下班。   他偏过头看窗外的灯,天已经是黑一大半,也不知道这会闻欣有没有好好吃饭,生出把孩子送进寄宿学校的忧心来。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晚点见。   这本的更新时间都是晚上十点之前,有时候会早一点,更不了的时候会提前说。 第8章 元宵   闻欣在厂里勉强算是吃好喝好,就是有点孤独。   她住进来之后才知道,宿舍的安排会按照籍贯来分配,可见原来没少因为这些事有矛盾。   兴化这样的小地方,外出打工的人并不多,大家回去一趟难得,过年基本都会晚点进城。   因此她还有几天的独居生活要过,可谓是卧床不安——只要人躺在床上,就得下来再检查一遍门锁。   出门的时候也得看好几遍,一步三回头地走着。   她这会是下班回来换衣服,耽搁一会后不得不加快脚步往外走。   虞万支看着手表都有些担心起来,心想都说好的六点见,寻思要不要让保卫科的人帮忙喊一下——这个喊是用大喇叭,整个厂的人都能听见,多少有点兴师动众的架势。   好在闻欣很快出现,看他的眼神格外亲切道:“等很久了吗?”   虞万支觉得这个状态和小别胜新婚没关系,非要说的话估计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他不自觉心里一咯噔说:“没人欺负你吧?”   这个倒没有,闻欣摇头说:“都挺好相处的。”   大家见面能打个招呼。   虞万支松口气说:“那就好。”   又连连问道:“厂里忙吗?伙食怎么样?”   他问得简短,闻欣答得啰嗦,跟报菜名似的把食堂有的菜色都说出来。   活泼得像只百灵鸟,叽叽喳喳个不停。   虞万支记得媒人说她稳重得很,在家不太爱说话,比姐姐妹妹少点活泼,现在看来又完全不一样。   他也没都听进去,只顾着找工友推荐的那家饺子店。   闻欣就想找个人说话,那是一长串地往外冒,叽里咕噜个不停,停下来喘口气的时候说:“咱们去哪啊?”   虞万支都带着她走半天了,无奈道:“现在才问,也不怕被人卖了。”   闻欣才不怕,理直气壮道:“我是你媳妇。”   世道险恶,媳妇又怎么样,往东拐那片多少良家妇女都是家里男人逼着出来做那种事的。   虞万支道:“外面坏人多,你别谁都相信。”   闻欣越发振振有词道:“我是相信你!”   莫名的她就觉得虞万支不是坏人,况且大家还是领过证的合法夫妻。   虞万支千言万语被堵在喉咙里,半晌说:“那除了我谁都别信。”   自打改革开放,东浦就乱得不像样,小偷小摸都不算事,杀人放火也是隔三差五就有。   闻欣也只认识他,信誓旦旦道:“我肯定不会随便跟别人走的。”   这事虞万支已经叮嘱她好几遍,要出厂一定得叫上他一起。   虞万支看着她这张脸都想叹气,一时不知道把人带出来是不是好事。   他猛地停下脚步说:“好像走错了。”   闻欣是跟着他转,也停下来说:“那要往哪走?”   虞万支不太确定,眯着眼寻找方位。   这一片的房子越建越密,小巷子七拐八绕,他也就凭着工友的几句描述,不由得道:“饿不饿?干脆随便吃点。”   闻欣惦记着好吃的饺子,摇摇头说:“我不饿。”   又晃着他的手臂撒娇道:“吃饺子好不好?”   虞万支哪怕是铁石心肠,都得败在这一招下。   他路过小摊买了个地瓜说:“先垫垫。”   地瓜拿报纸包着,烫得人只想丢在一边。   闻欣可怜巴巴一张脸,左手右手换着拿。   虞万支接过来剥开皮递过去说:“快吃,脏得很。”   都是土路,自行车一过去那灰尘还了得。   闻欣就着他的手咬两口,摇头说:“居然一点都不甜。”   老家的地瓜就很甜,吃起来跟蜜差不多。   随手买的质量就是参差不齐,虞万支道:“街上以次充好的很多。”   要不说得睁大眼睛买东西,他这不就吃一亏了。   闻欣都想扭头去跟人家吵一架,虞万支拉住她说:“这一片都有人罩着,我一个人可不够挨打。”   摊位费不是白交的。   听上去这么吓人,闻欣道:“怎么觉得东浦一点也不安全。”   好像处处危机四伏。   虞万支道:“人太多,管不住。”   这一片治安队的人就有千来号,可还是架不住案子多。   闻欣随便一打眼就好几百个人,乌泱泱看不见头。   她都怕一错眼跟丢,拽着男人的衣角说:“怎么还没到呀。”   虞万支现在是压根找不到地方,斜眼看有家饺子店,说:“到了。”   闻欣不疑有他,进去看着餐牌说:“馅好多种啊。”   她只吃过白菜和白菜肉两种,什么虾仁玉米的是闻所未闻。   虞万支向来只吃素的,扫一眼说:“想吃哪个?”   闻欣点兵点将没点出个头绪来,眼睛一转说:“你能吃几个啊?”   虞万支觉得自己的肚子是没饱的时候,估摸着说:“半斤。”   一般六个饺子一两,半斤就是三十个。   闻欣是只能吃二两,说:“咱们一样点一两行吗?”   虞万支看着价格差距倒是想说不行,但觉得自己带她绕一圈也没找着店,心痛点头说:“行。”   他这个表情已经在闻欣的预料中,她一口气点七种不同的馅,坐下来等着上菜。   又殷勤拿起酱油和醋说:“我给你倒。”   虞万支不去想她的热情从何而来还能好过些,老话重提说:“有事就给我们厂里打电话,千万不要自己出去,知道吗?”   闻欣都已经听好几遍,说:“可是打电话很贵。”   一分钟就是六毛钱,时间跟金钱差不多。   虞万支听不得钱这个字,但还是说:“必须打。”   又压着声音说:“去年被糟蹋的小姑娘有多少你知道吗?”   闻欣吓得脸色都变了,连忙点头说:“我一定不自己乱跑。”   又说:“要不我们每个月定好时间,不能出门的时候再互相通知?”   这样还能省点钱。   虞万支惊讶道:“你想每个月出门?”   他原来可都是三四个月一次,买点东西就行。   闻欣心想又不是坐牢,出门玩是理所当然的。   但她现在受制于人,觉得东浦五步一个犯罪分子,瘪着嘴说:“没有。”   表情就像是有,虞万支当没看见,饺子上来如释重负道:“快趁热吃。”   现在也只有饺子能抚慰闻欣,她夹起来慢慢咬一口,眉头微微蹙起,不知道是自己味觉有问题还是怎么的,又咬一口,扬起个笑容说:“好吃。”   她知道要是虞万支自己肯定不会出来的,绕来绕去其实是想带她吃,那这再难以下咽她都得好好吃。   虞万支是不挑食,不过咬一口看她一眼说:“皮好像有点厚。”   闻欣道:“我爱吃皮厚的。”   饺子不都吃皮薄馅多的?   虞万支多少有些狐疑,吃另一种口味的后问道:“你觉得咸吗?”   闻欣眼睛里全是真诚,亮得像有星星说:“我口味重。”   虞万支心想这口味也太重,喝一口赠送的清汤,过一会又说:“还有沙,你别崩掉牙。”   闻欣秃噜嘴说:“我喜欢沙子。”   说完立刻改口道:“不是,我是说我牙硬。”   虞万支不知道她牙口怎么样,寻思嘴是挺硬的,他搁下筷子道:“说实话,是不是不好吃?”   闻欣在诚实与否中犹豫片刻说:“可能你工友的口味有问题。”   不然怎么会推荐这样一家店。   虞万支不知怎么对她有点抱歉,还是道:“不是那家,我以为都差不多就进来了。”   他想说饺子也不至于难吃到哪里。   闻欣顿时流露出两分失望道:“原来不是啊。”   又很快说:“没事,其实都一样的。”   虞万支看她还没来得及藏好的神色,就写着言不由衷四个字。   他道:“我下次问仔细了再带你去。”   闻欣喜滋滋道:“什么时候去?”   她的喜乐好像很容易操纵,虞万支有心想含糊来句“回头再说”都没办法张嘴。   毕竟她这样高兴,笑容灿烂得像拥有全世界,不过是区区饺子而已,谁舍得让她失望。   虞万支道:“暂定龙抬头那天,我五点在你们厂门口等。”   二月二在老家是个大日子,尤其是改革开放后烧香拜佛的事又开始盛行起来。   闻欣道:“可是那天该吃面条。”   虞万支离家太久,对这些向来不怎么关心,愣愣道:“那什么时候再吃饺子?”   闻欣掐指一算说:“头伏,新历估计要七月。”   正合虞万支的意思,他还未张嘴,闻欣已经兴奋说:“那龙抬头我们就吃面吧!”   虞万支还能说什么,他手指在额头上搓揉着道:“行,时间照旧。”   闻欣瞅着他的神色道:“是不是很耽误你时间,要不算了。”   虞万支看不得她小心翼翼的样子,觉得自己都有罪。   他道:“没事,最近都没什么活。”   闻欣抿着嘴说:“我在这儿只认识你,就老想找你玩。”   她才一两天没怎么跟人说过话,就憋得受不住了。   话说得孩子气十足,又有点让人心疼,虞万支心想自己把她带出来的,总得照顾好才行。   他道:“真的有空,想什么时候出门都行。”   闻欣便甜滋滋冲他笑,直叫他心花怒放。   作者有话说:   迟来的第二更,明天见。 第9章 舍友   元宵一过,复工的人就多起来。   闻欣终于迎来舍友,心里别提多高兴,但很快就还是觉得孤独起来,因为人家都是姐妹俩一块来的。   戴亚男戴胜男、吴爱芬吴爱芳、王大梅王小梅,人家是两两结对走,压根插不进外人,不过大家一间屋住着,都是兴化人,平常能说上方言,已经很不错,反正平时都很忙,上班起来机子哒哒哒踩,连大声咳嗽都听不见。   闻欣慢慢做得顺手起来,每天都在心里算着能挣多少钱,自己有一本小账,仿佛那钱已经拿到手,日子过得格外有盼头。   就是累人,天天捶着腰下班。   最近活不多,为省电夜里不开工,都是下午六点车间准时上锁。   各厂的时间都差不多,工人们向流水一样往厂门口走,一条街的夜市就会摆开,那叫一个热闹非凡。   万花服装厂的待遇好,工人们手里有钱就舍得花,小姑娘们下班衣服一换,流连于小摊小贩之间。   工友们相互结伴,只有闻欣一次都没去过,她还记得虞万支的话,只觉得外头都是洪水猛兽。   不过厂里也有好去处,那就是运动场和食堂。   食堂有一台56厘米的北京牌彩电,几乎是现在市面上最大的产品,但黑压压一两百号人在看,晚去的人只能听见声,影影绰绰看不清人脸。   而运动场在总在新旧两栋宿舍楼之间,一到晚上打什么球的都有,左边是打乒乓球的,右边是打羽毛球的,你打过来我打过去。   可惜都是两个人才能一块玩,闻欣要是没抢到看电视的前排就吃完饭去溜溜弯,早点去洗完澡就回去睡觉。   说实话,她觉得东浦比在老家无聊,可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只能盼着活多点能忙起来。   不过事情没多,倒有人找她去玩,那就是舍友王大梅王小梅姐妹俩。   她们是双胞胎,来厂里已经三年,对这一片已经熟得很,性格挺热情大方的。   这天吃午饭,王大梅说:“闻欣,晚上咱们一块去舞厅呗。”   闻欣是只听过没去过,摆摆手说:“我不会跳舞。”   生怕去了出洋相。   王小梅道:“没关系的,我可以教你。”   闻欣也是憋太久无聊,有些蠢蠢欲动道:“那贵吗?”   这个问题就更没什么好担心的,王小梅理所当然道:“女生去又不用钱。”   漂亮姑娘还有人请喝酒吃东西,就闻欣这长相不知道多少男人过来搭讪。   闻欣心里一咯噔。   她又不傻,知道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人家开着门做生意,怎么可能单不收女的钱,她摇摇头找借口道:“我爱人管得严,知道非打死我不可。”   乡下地方保守,结了婚的女人就是这样不自由,王小梅只能遗憾道:“你不该这么早嫁人的。”   就闻欣这长相,不说找个小开大老板的,起码能过得比现在好很多。   闻欣心想自己要没结婚还待在乡下呢,再说她觉得虞万支人也挺好的,只能微微笑咬着菜。   倒是王大梅不放弃,说:“他又不在咱们厂,不会知道的。”   闻欣现在警惕心已经上来,装作害怕的样子说:“我真不能去,他会打死我的。”   她头摇得跟拨浪鼓差不多,心里还跟虞万支道个歉。   王大梅撇撇嘴说:“没出息。”   怎么还骂人啊,闻欣不高兴说:“结婚的人本来就不能乱跑,他要是去的话我也揍他。”   去舞厅不就是跳舞,陌生男男女女搭肩搂腰的,多不合适。   王大梅看她这小身板说:“也就你好骗,出来打工的男人谁不去东街。”   闻欣初来乍到的,又没出过几次门,哪里知道东街是什么,说:“那是哪儿?”   王大梅鄙夷道:“都是出来卖的。”   一整条街浓妆艳抹的女人们,领口露出半个胸脯,裙子短得就遮住屁股。   闻欣半信半疑道:“他才不会去。”   可说到底她跟虞万支也不熟,只是觉得他这样抠门未必舍得花这个钱。   王大梅切一声说:“去也不会跟你说,男人都一个德性。”   她什么男的没见过,几乎都是好色之徒。   闻欣心想也有道理,嘴上说:“我男人才不会。”   却惦记着下次要怎么打听。   王大梅当即拿上自己的饭盒去别的桌说:“反正我是好心提醒你。”   她一走,王小梅就跟上姐姐的步伐。   闻欣只能叹口气接着吃饭,吃完把饭盒洗干净回车间,走路的时候却还琢磨着舞厅是什么样。   她说不好奇是假的,寻思虞万支不知道会不会带她去,又想着女生不要钱是个什么道理。   想来想去也没弄懂,只能低下头继续研究怎么绣得更快,毕竟工作才是要紧的,不挣钱哪儿都去不了。   不过这个疑问,晚上就有人替她解答。   宿舍有熄灯时间,快十点的时候闻欣说:“大梅她们怎么还没回来。”   这黑灯瞎火的,不会出什么事吧。   吴爱芬已经在床上,抖抖被子冷笑说:“不知道又在哪鬼混,直接锁门吧。”   闻欣颇有些踌躇,头一转看到还缺个人,说:“戴胜男还在刷牙。”   水龙头在走廊尽头,总不能把人关在外面,她想着还是别由自己来动这个手,快速爬上床钻进被子里,眼睛一闭打算睡觉。   迷迷糊糊间,她听见上锁的声音,还有戴亚男跟妹妹嘀咕着说:“你千万别学她们,知道吗!”   戴胜男是今年刚跟着姐姐出来打工,不明所以道:“学什么?”   宿舍哪有什么隐私,戴亚男也不怕人听见,说:“老想着钓凯子,人家就想骗她们困觉而已。”   现在去舞厅的都是有钱人,毕竟入场券就得十块钱,多少挣点钱的小老板天天在那骗小姑娘。   闻欣不由得在黑夜中瞪大眼,心想那自己可不能跟着去。   她就说哪有不要钱的好事,赶快用被子蒙住头,只觉得哪哪都不安全。   戴胜男以前也没听过这种事,惊叹道:“我看她们也不像好骗的样子。”   一脸精明样,不至于哄两句就走吧。   戴亚男道:“给钱啊,一两百块对人家来说算什么。”   每次提起东街那边的人还总是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要她说这跟出来卖有什么区别。   戴胜男“哇塞”一声说:“一两百。”   她还没挣过钱呢。   姐妹俩的床位挨着,戴亚男没好气踹妹妹一脚说:“不要脸的钱,想都不要想。”   整排的床都晃起来,闻欣借机翻个身,心里觉得姐妹俩一块出来真好,到底有个伴。   她不由得惦记起妹妹闻婷,很快把这种不吉利的念头抛之脑后,毕竟小妹的成绩好,将来最少也能上个大专,怎么着都比进厂好。   另一边戴胜男讷讷道:“我就是好奇而已。”   戴亚男打工不是一两年,看过多少由好奇走向深渊的女人,轻而易举得到的东西会毁掉人的一生。   她堪称疾言厉色道:“反正你皮给我绷紧点,不许跟她们说话。”   还有这么多人在,戴胜男不满姐姐的管教,小姑娘面子上过不去,重重翻个身说:“知道了。”   铁架子床“吱呀”两声,闻欣好不容易酝酿的一点睡意散去,她茫然眨着眼,想起也对着自己细细叮嘱过的虞万支。   虞万支今晚加班。   他工作的地方叫兴达轴承厂,规模在这一片算中上,不过工人的待遇是超出不少,主要是技术工难招。   建厂之初虞万支就来做学徒,到现在也是能带徒弟的人。   他一边做自己的事一边讲,神色没有不耐烦,要知道,很多人是忌讳讲得太清楚的,毕竟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但虞万支是觉得手艺活也不是谁都学得会的,很多时候是凭经验。   他操纵着车床说:“看见没,这时候就得往左划拉一下。”   徒弟老实摇头说:“为啥?”   还能为啥,虞万支道:“你没看见这儿是歪的?”   今天做的是小零件,徒弟看得眼睛都是花的,拿着角尺比划说:“歪了两毫米。”   新人就是做什么都得凭工具,很浪费时间,计件活要抢的却是时间,因此虞万支觉得只要自己优秀就没什么好担心的,更何况带徒弟还有钱拿。   他虽然不解这么一眼看出来的事情怎么对别人这么难,还是耐心道:“多练练就行。”   操作车床通俗一点讲就是拿着雕刻刀把物料弄成各样的零件,不过机器的东西通上电反应就得快。   虞万支不敢分心太多,说:“你看好了,不会要问。”   徒弟却是个年轻熬不住的,看着看着说:“虞哥,你这刚结婚怎么还天天加班,人陈哥可是天天去见媳妇。”   虞万支眼都不眨一下说 :“媳妇要花钱的,还不如多挣钱。”   结婚那一千五百块钱花出去,他至今都没缓过来。   徒弟心想这么抠门可不行,摆出过来人的样子说:“虞哥,别以为娶进门就不用哄着,女人还是要疼一点的。”   虞万支快速看他一眼说:“毛都没长齐。”   徒弟不服气道:“我对象都谈过三个了。”   虞万支不由得惊讶道:“你不是才十六。”   徒弟一脸得意道:“比你经验丰富吧。”   这有什么好光荣的,虞万支是个保守人,觉得不以结婚为目的都是耍流氓,反而劝他说:“你自己都没着落,少耽误别的小姑娘。”   年轻气盛弄出孩子来,将来更有多少苦要吃。   徒弟不以为意,只觉得跟他说不到一块去,道:“讲钱就太俗了。”   刚刚还说女人要哄,现在又说俗,真是道理都叫他占住,虞万支也不争,只说:“一人一个活法。”   但心里却嘀咕着闻欣总惦记着出门玩,别回头闹脾气。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10章 吃面条   闻欣确实是惦记着出门,但不至于因为这个发脾气,顶多是憋得慌,龙抬头那天不知情的还以为她是刚从劳改场放出来的人,满脸就写着“终于出来了”。   虞万支提早下班来接她,没办法理解说:“厂里有吃有喝,为啥非得到外面。”   各厂其实也不支持职工们四处跑,一来流动人口管得严,运气不好有暂住证也叫你去筛沙子;二来外头乱得很,出点意外总得有人负责,因此稍微大点的厂建设都很完善,务必保证大家平常没有到处跑的必要。   闻欣只觉得他这话扫兴,撇撇嘴说:“在老家我还能到街上溜溜呢。”   来东浦这么繁华的地方,偏偏过得跟坐牢差不多。   虞万支道:“老家是自己的地盘。”   连个生人都没有,犯罪分子也不至于太胆大包天,可东浦的人不一样,今天来明天走的,多少悬案至今破不了。   他耳提面命不知道多少次,闻欣也知道是为自己好,想想说:“我舍友找我好多次,我都没敢出去。”   其实就一次,但夸大点没什么。   虞万支心想交到朋友也挺好,说:“人多的话也不是不行,别往犄角旮旯里钻就行。”   就那黑灯瞎火里突然跑出个人来,三两个小姑娘压根招架不住。   闻欣跃跃欲试道:“舞厅行吗?”   她就是没见过世面,哪哪都想去看看。   虞万支脸色一变说:“不行。”   大概是觉得语气太严厉,说:“那有多危险你知道吗?”   闻欣只当他是保守,说:“不跳舞,喝杯饮料也行啊。”   虞万支本来不想一直吓唬她,说:“去年火拼,那儿一气砍死八个人,有三个就是客人。”   打起架来谁管你是哪来的,舞厅里都是些血气方刚的小年轻,小团伙一簇一簇的。   闻欣脸都白了,咽口水说:“砍,砍死的。为什么?”   虞万支来东浦有七年,别看平常不出门,朋友还是有的,方圆十里地的事情还知道些。   他道:“总之舞厅、歌厅、游戏厅这些,你有多远离多远。”   闻欣眨巴眼说:“神了,大梅叫我去的就是着几个地方。”   虞万支蹙眉道:“大梅是谁?”   闻欣正打算跟他介绍,说:“我舍友,她还有个妹妹叫小梅。”   她顺着这个把宿舍里的几个人说一遍,感叹道:“就我是一个人,她们都有伴。”   虞万支都从她的话音里听出孤独来,说:“那也别跟这个叫大梅的一起,这是都打算带你去什么鬼地方。”   男人扎堆的地方流氓多,就闻欣这张脸言语骚扰总是避不开的。   闻欣听他这么嫌弃的样子,眼睛一转问道:“那你去过东街吗?”   虞万支只差没左脚绊右脚跌一跤,说:“也是她们跟你说的?”   在他看来,闻欣就还是个小姑娘,新婚夜都吓得够呛,哪能听这些东西,他整个眉头都蹙起来,说:“你更不能去。”   闻欣知道那又不是玩的地方,到底扁扁嘴道:“我无聊嘛。”   虞万支现在觉得她住厂里也未必是件好事,小孩子总是很容易被人领着往歪路走。   他无奈道:“去正经些的,我带你去。”   闻欣不乐意道:“还不知道下次出来是什么时候呢。”   这是立刻要句话,虞万支道没办法,只能说:“下个月初一。”   他们过惯旧历,口头上还是都用农历。   闻欣都不用掐指一算就知道,说:“还有一个月。”   又捏着自己嫩生生的脸蛋说:“都熬成菜干了。”   虞万支心想她算什么菜干,有些头疼道:“那你想哪天?”   闻欣看他的样子一点也不情愿,来脾气说:“都不用,我就在厂里住到死。”   她气鼓鼓地抱臂站着,又想起来刚刚的问题,心想顾左右而言他,可不就是叫她逮到把柄,她横眉冷竖道:“你还没说去没去过东街。”   虞万支居然看出点去抓男人鬼混的媳妇样来,说:“没有。”   闻欣半信半疑道:“大梅说男人都去。”   虞万支居然一时半会很难反驳,说:“还是有人不去的。”   又道:“去过的话我断子绝孙。”   真是好狠的话,闻欣心想两个人大概率是同子孙,推他一下说:“别连我一块说进去啊。”   虞万支是放狠话而已,在她额头上拍一下说:“就是绝对没有的意思。”   乡下人看中香火,一般也不瞎说这个。   闻欣捂着自己的脑袋道:“那你顺便说以后也不去。”   虞万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没想到自己还有被人怀疑这个的一天。   他道:“要不要再撂一句?”   怪不吉利的,闻欣摇摇头说:“还是算了,我这么漂亮的姑娘叫你出门玩都不去,还能有什么心思。”   虞万支还当她是个单纯的小姑娘,诧异道:“你还懂男人的心思?”   他偶尔心里那把火都烧得不行,还惦记着她新婚夜里不敢挨着他睡的样子。   闻欣瞪他说:“我又不是傻子。”   她好歹也是正儿八经走流程结婚的人,只是有点害怕圆房而已。   虞万支看她已经把前面几茬话都忘记,说:“吃刀削面行吗?”   闻欣啊一声,故意说:“这次能找着店吗?”   虞万支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张纸来,抖开说:“工友给我画的图。”   闻欣凑过去看,只有几条线和用来提示拐弯的店名,心想这算什么地图。   她道:“你看得懂?”   虞万支道:“大概知道在哪。”   闻欣对他还是信任的,说:“那走吧。”   说话的时候带着笑,寻思有哪里不对,冲着他冷哼一声。   这是又想起来了,虞万支嘴角抽抽。   他往前走,余光里看到她跟得好好的,支着耳朵听半天却没有动静,不由得嘀咕起来。   闻欣话多,叽里呱啦跟小麻雀似的,看到什么都得好奇地问一句,这会一看就是在生气,绷着脸一言不发。   这要怎么哄?虞万支也没辙,只能咳嗽一声说:“饿不饿?”   闻欣硬邦邦道:“不饿。”   虞万支委实是不擅长,心想自己已经尽力。   他放慢步伐怕她跟不上,却也不再说话。   这惹得闻欣更生气,要不是还惦记着没吃过的刀削面早甩脸子走人。   好不容易到店门口,她看餐牌后说:“阿姨,一碗牛肉刀削。”   搁平常她说不定还犹豫下要不要吃素,今天是压根不在考虑范围,寻思虞万支不就是抠嘛,非得叫他多花点不成。   虞万支看她点完还挑衅地看自己,只觉得这不是娶媳妇而是找祖宗。   他道:“阿姨,四两面,一盘黄瓜。”   他那碗端上来清汤寡水的,只有一把嫩嫩的葱花。   闻欣看着自己碗里肉片都有些不好意思,想想还是拨一半给他。   虞万支伸手想拦,被她瞪一眼没敢动,只能说:“你吃。”   闻欣没好气道:“这辈子吃独食,下辈子变猪。”   她没有这习惯,因为从小就知道一块饼都得掰成四块,兄弟姐妹们分着吃。   话也不知道是谁编的,压根不押韵,虞万支道:“独食都是藏着吃的,你不是。”   再说就她这身板,还是自己多补补。   闻欣长得瘦,这时候的人也大多瘦,毕竟生于七十年代,打小就没有养好的条件。   虞万支是出来上班后才健壮起来的,毕竟他搬搬抬抬消耗大,每顿都得吃两大碗饭。   他接着道:“也没多少,你吃吧。”   现在一斤牛肉要两块八,一碗五毛的牛肉刀削压根没多少肉,只是切得薄一点而已。   闻欣不由分说道:“叫你吃你就吃。”   这是又要发脾气了,虞万支连忙低着头老老实实吃东西。   他吸着面条,咬着黄瓜说:“十五出来吗?”   闻欣虽然赌气没打算跟他说话,但还是道:“不要。”   凭什么他说出去就出去。   可惜她嘴上强硬,眼里还是两分犹豫,毕竟外面的世界对她的诱惑还是很大。   虞万支看得真真的,本来只打算问一遍,想想还是说:“真的不要?”   就这语气这问法,闻欣越发犟起来说:“不要。”   虞万支听完没什么反应,往面里又加一勺辣椒,沉默不言。   闻欣其实等着他再给个台阶下,简直是气得不行,眼眶没出息的红起来。   她压根不想哭的,只得狠狠在眼角擦一下。   虞万支再次肯定自己的想法,心想这还真是个祖宗,偏偏打不得骂不得,因为他最看不起的就是欺负女人的男人。   他把叹息憋回去说:“出来吧,我带你去吃炸鸡腿。”   闻欣吃着肉听着肉,还是咽口水道:“炸鸡腿?”   虞万支自己也没吃过,说:“听说很好吃。”   很好吃啊,闻欣生怕他待会不再劝,委委屈屈点头说:“几点?”   虞万支看她还眼眶含泪,精神面貌却是大不相同,不由得道:“四点,还是我去接你。”   居然比今天还早一个小时,闻欣勉强接受他的和好,吸鼻子道:“说好的。”   虞万支还能笑出来,点头说:“嗯,说好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11章 约定   吃过面,又在街上晃悠两圈,虞万支才把闻欣送回厂里。   闻欣一晚上没少吃东西,寻思时间还早,索性拐个弯想去运动场走走。   她踩着路灯向前,拍打着烦人的蚊子,冷不丁撞上个人,连忙说:“对不起对不起。”   王小梅二话不说挽着她道:“要真想道歉,就跟我们一块去玩。”   要换昨天,闻欣说不定会心动,但她今天又被虞万支口中的危险吓得不轻,摇摇头说:“太晚了,明天还得上班呢。”   王大梅跟妹妹是一左一右夹着闻欣,不屑道:“上班能挣几个钱。”   一天到晚累个半死,充其量也就那三五块钱。   闻欣要是再有见识一点,兴许也觉得不是大钱,但她刚从老家出来,不得不说:“已经很多了。”   她以前干的比这多,挣得还更少。   王大梅心中暗笑她没出息,脸上亲热道:“挣钱也要知道享受,偶尔两天不上班没关系的。”   怎么会没关系,闻欣就是再惦记着出去玩,也没有旷工的道理。   她抽出自己被姐妹俩禁锢着的手说:“我才来没多久,这样不合适吧。”   别的不说,小组长刘娟肯定会扣她的基本工资,那可是每天完成基本量就能拿到的十块钱,怎么能随随便便放弃。   王大梅却是铁了心要带上她,说:“没事,我们会帮你不被扣工资的。”   她们俩来厂里有一段时间,论关系还是有一点的,规章制度这种东西不是对每个人都有束缚。   说实在的,闻欣是不想把人想得太坏,但她这会怎么都觉得不对劲,强硬起来说:“我不去,我要上班。”   王大梅也不高兴,说:“你也太不给面子了。”   闻欣心想大家又不是很熟,能有什么面子。   她道:“你们玩吧,我先回宿舍了。”   她有点像是逃走,很快不见人影,王小梅愤愤道:“怎么办,每次叫她都不去。”   王大梅心情也不算好,说:“那也得叫啊,不带上她陈绍阳他们压根不会跟我们说话。”   人家可都是在外企上班的大学生,一个月光工资就有七八百,单位福利好得不行,多少小姑娘都想搭上话,可惜不够漂亮的根本连机会都没有。   打看到闻欣的第一眼王大梅就在打这主意,想想说:“我就不信,她能在厂里待一辈子。”   她以己度人,没想到别人真的可以。   闻欣每天都按时上下班,活多的时候积极得不行。   她连厂门口一步之遥的烤肉串都不心动,坚决觉得外面的世界很危险,一门心思就等着二月十五。   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多聪明,但不对劲是能看出来的,对王家姐妹敬而远之,连最有可能碰见的宿舍都很少待,下班后就在运动场闲逛。   这两天兴起跳健美操,也不知道是谁带队,已经组织起十几个人的小团伙,占着一小块地方。   闻欣在电视上看过一集《健美5分钟》,犹豫着还是凑过去默默站在最后面,手脚不灵活地比划着。   好在大家都是初学者,谁也不比谁强,看着旁边的人也能把这一晚上跳过去。   这是唯一一项不用找人搭伴的运动,闻欣心里还是很喜欢的。   她散场后在路上还回忆着动作,觉得明天应该会有进步,要不是在宿舍门口撞一下,人还回不过神来。   按往常,门熄灯之前都是不从里面拴着的,走路那点动静就能撞开。   因此闻欣摸着脑袋吸口气,看着门缝里漏出来的一丝光说:“有人在吗?”   房间里当然有人,戴胜男过来开门说:“我们还以为你不回来。”   闻欣今天是回来得有点晚,都快踩着熄灯的点,不过奇怪道:“不回来我能去哪。”   戴胜男到底年纪不大,心直口快道:“还以为你跟那俩出去了。”   不用指名道姓就知道是谁,看来最近王家姐妹缠人的样子大家都知道。   闻欣摇摇头说:“我在运动场跳操。”   又说:“我先去洗澡,帮我留着门。”   澡堂在一楼,这个点水还是热腾腾的。   闻欣往身上一浇,心里还惦记着健美操。   但宿舍里剩下几个人却在讨论她,戴亚男先是批评妹妹道:“下次不要说那么多,直接给开门就行。”   毛丫头一个,怎么什么话都脱口而出。   戴胜男不服气地扮鬼脸,不过说:“她也怪厉害的,一般人都没办法一直拒绝。”   反正换作她肯定早就不得不跟着王家姐妹去一趟。   戴亚男道:“人家也就比你大一岁,已经心里有数。”   这能算什么有数,戴胜男倒没觉得有多了不起的,撇撇嘴没往下接。   倒是另一边吴家姐妹中的吴爱芬说:“她结婚了,当然不会跟着人家乱来。”   有夫之妇,总是要收敛些。   她妹妹吴爱芳也想起上次闻欣说过的话,道:“她男人不是还打她?”   吴爱芬嘴角抽抽道:“你看她的样子,有人舍得打吗?”   这么漂亮的媳妇是个人都会供着,更何况人有没有在婚姻里吃苦是写在脸上的,闻欣一看就过得不错。   吴爱芳觉得这话很有道理,说:“也不知道他男人是什么样的?”   说不准长得像哪个香港明星。   吴爱芳想应妹妹一句,眼睛转转说:“她好像没提过。”   说实话,大家同住一屋,即使不是很亲密偶尔也会聊聊天,每个人的事情都会在只言片语中带出来,但这会四个人拼凑半天,居然也没形容出个人来。   戴亚男不得不再瞪妹妹一眼道:“差不多的年纪,你看看你。”   戴胜男天真活泼,人家问她家里几口人,她连养几头猪都说出来,为此没少挨姐姐的骂,心虚地赶快躺上床说:“我睡了。”   戴亚男气不过,拍她一下,姐妹俩闹成一团。   闻欣没进来都能听见动静,慢慢爬上自己的床,微不可闻的叹息。   她不吝啬阐述自己的孤独,但倾诉对象只有虞万支一个。   二月十五,是约好吃炸鸡腿的日子。   虞万支跟工友借的自行车,快四点才从车间门口出发,他既舍不得钱又不能爽约,两个轮子都快飞起来。   闻欣比他到得还晚两分钟,从小门出来说:“等很久了吗?”   虞万□□口气还没喘匀,憋回去说:“刚到。”   又示意道:“上来吧。”   闻欣还是第一次坐男生后头,一双手都不知道要放在哪,因为路况还是不得不拽着他的衣角,找话题道:“炸鸡腿在很远的地方吗?”   虞万支其实也挺不自在的,说:“要晚上才出摊,先带你去看钟楼。”   他上次答应过的。   闻欣自己都有些记不清,讷讷道:“远不远?我还挺重的。”   别待会半道骑不动,还挺丢人的。   虞万支是做苦力活的人,这点重量压根不算什么。   他道:“坐稳就行。”   话音刚落,车路过一个小坑,车头朝右歪,闻欣下意识抱住他的腰嚷道:“要摔倒了要摔倒了。”   虞万支本来是能控制住,在她的动作下反而没办法,好在脚及时撑在地上,说:“不会的。”   确实没摔,闻欣后知后觉松开手说:“那你慢点啊。”   虞万支声音闷闷嗯一声,觉得怪遗憾的,到底也没说出什么,心想要不再歪一次?   但这车是跟人借的,他很快把这个蠢念头抛之脑后,偶尔应着身后人的话。   闻欣心情好的时候话就多,叽叽喳喳个没完,而且上一句在说食堂的饭菜,下一句就是路边的野花,思维跳脱得叫人跟不上。   虞万支忍不住说:“你二姑说你很文静。”   起码跟他介绍的时候是这么说的。   闻欣沉默片刻道:“在家都是我妹说话多。”   只要小的一开口,就没人会注意到她。   虞万支自觉失言,想想说:“咱们家是你说话多。”   他用的是“咱们”。   虽然已经结婚,从事实上闻欣也把两个人当成一家。   但这个概念只有她不断提醒自己的时候才会有,本能的每次提到“家”这个字都是指娘家。   她抿着唇有话想说,又都给憋回去,最后道:“有一个就行。”   虞万支也是这么觉得的,说:“不然太吵了。”   刚刚说的话还挺好听的,现在又惹人生气,闻欣在他腰上拧一下说:“你是说我很吵喽!”   虞万支倒吸口气,车把差点没扶稳,咬着牙道:“不是。”   闻欣这才满意,在他背上戳一下说:“我可不是随便跟谁都说话的。”   又道:“王大梅天天找我,我都不跟她说。”   虞万支自从上次就把这个名字记在心里,这会道:“又要带你去哪?”   闻欣道:“还是舞厅,殷勤到都有点吓人了。”   她拒绝几次都没用。   虞万支心里一咯噔,停下车严肃说:“绝对不能跟她们去。”   闻欣其实心里也是有数的,但手玩着头发说:“有时候太无聊,还是挺心动的。”   动什么动,虞万支在她轻轻手背上拍一下说:“这个不能开玩笑的。”   闻欣便皱鼻子吐舌头,老大不乐意说:“知道啦。”   虞万支还是不大放心,只能说:“初一再带你出门玩。”   闻欣心里嘀咕着又不是去庙里上香,不是初一就是十五的。   她很有骨气地想,等我逛遍东浦,你求我我都不出来,面上却是矜持点头道:“行吧。”   作者有话说:   闻欣:今天你对我爱答不理,迟早有天你高攀不起。   明天见。 第12章 走运   第一更   驴面前吊胡萝卜是为了让它更好的干活,闻欣面前吊着“初一见”这几个字后是恍如老僧入定,连外头下金子都很难诱惑得了。   王大梅都觉得自己好话说尽,这天有些破罐子破摔道:“你到底去不去!”   就这态度,闻欣往后退一步说:“不去。”   又略有些疑惑道:“我看你们自己玩得也挺好的,为什么非要叫上我啊?”   王大梅哪能说是拿她当敲门砖,含糊道:“你长得漂亮,往那一坐我们有面子。”   说实在的,光靠脸就能做的事情闻欣都有些怵。   她打小长得好看,学习成绩却一般,大人们嘴上说没关系长得好看也能嫁得好,语气里却还是觉得空有美貌是草包。   连她自己都觉得靠长相是低人一等,因此格外忌讳人家这么说。   要换别人,她多少讲个礼貌性,但跟着王大梅没什么好说的,只道:“我要上工。”   眼看要开始卖夏□□服,厂里活多,刚接的一批花样复杂的裙子,每天要是从早到晚踩十二个小时缝纫机,能挣六块钱呢。   这种好事可不是天天有,闻欣最近吃饭都大口大口,哪有这个时间。   天天的就是上工,王大梅就不知道缝纫机有什么好踩的,她不屑道:“就这点钱,还不够去舞厅喝一杯的。”   闻欣双手一摊道:“那我更不能去了,好不容易挣点钱。”   说到这儿又犯嘀咕,寻思二月的工资四月才发,她到现在说是挣钱压根没见着,花的全是老本,哦还有虞万支塞给她的五十块钱。   刚上班前给的二十,估摸着想让她吃一个月饭,结果上回见面她说早就吃完了,这才又给的三十。   拿出来的时候跟掏他的心差不多,压根是塞她手里直接跑,有点眼不见为净的意思在。   想起来就有点好笑,她嘴角忍不住上扬。   王大梅说了好几句什么“有舍才有得”“以后会更好”的话,看她明显走神的样子,一跺脚说:“行,你给我等着!”   闻欣迷茫地挠挠脸,因为没见过多少坏人,想象不出她要做什么。   不过她想来想去,都觉得不如挣钱要紧,乐颠颠继续上班。   倒是另一边,王大梅去找个人。   她在厂里不是一两年,还是有几个朋友的,绕到后勤处敲门,声音都柔三个调说:“强子哥~”   后勤事少,张强正拿着收音机调频道,哟一声站起来说:“怎么想起来我这了。”   往外走的时候自然搭王大梅的肩。   里头还有几个职工,都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谁说一句“有钱花不怕胡子扎”。   这可不是什么好话,但王大梅就是听见也不在乎,她觉得这是自己的魅力,说:“哥,我被人欺负了。”   张强在她脸上摸一把,老神在在道:“谁啊,还敢欺负我妹。”   王大梅委屈巴巴说:“一个新来的,在三车间干活。”   三车间啊,张强算是知道她来干嘛的,说:“我跟我姐说一声,一个新来的也敢这么猖狂。”   她姐张巧不是别人,正是三车间主任,姐弟俩管厂老板叫一声舅,在万花服装厂这一亩三分地已经算是很有脸面的亲戚。   王大梅心满意足,寻思这回总得让闻欣知道厉害。   再说张强,他也不是光说不干的,晚上吃饭的时候特意跟他姐提过一句,只说有个叫闻欣的不安分,找到他这儿来了。   别看他人不怎么样,因为“皇亲国戚”的身份,加上是后勤的小领导,年年进厂的女工还真有几个对他送秋波的。   张巧最防着这些,不过今天筷子一放说:“闻欣?”   不应该啊,看着可不像是这样的人。   张强压根不知道人家是什么样的,就知道个名字而已,说:“对,新来的。”   张巧上下打量弟弟一眼说;“不可能。”   就人家那长相,想找个好点的人家选择还大把,更别提是已经结婚的人,平常看着不知道多安分,上班时间恨不得把自己跟缝纫机缝在一起,整个车间就没听见说她不好的。   张强只觉得姐姐的眼神像在看卖剩下的猪肉,说:“姐,你什么意思?”   张巧还是知道这个弟弟的,说:“意思是你少给老娘搞有的没的。”   张强最怕的就是这个姐姐,知道舅舅器重她远胜于自己,撇撇嘴说:“爱信不信。”   张巧肯定是不信的,第二天上班还特意到闻欣跟前转悠两圈。   有人投射下的阴影,闻欣手一顿仰起头说:“张主任。”   张巧一副正常巡视的样子,凑过来说:“你上手挺快的。”   手推绣是眼睛跟手都得跟上,针脚要不出错,很多人练七八年才有这手功夫,可家家买得起缝纫机也才这一两年的事情,哪有那么容易。   闻欣原来是会一点,实诚道:“我们老家那边很少接这种活,现在练得多就快。”   绣花样的东西贵,偏僻地方也接不到这样的单子。   张巧想想也是这个道理,说:“没事,我就是看你写了请假表,过来问问。”   请假要提前一个礼拜填表,但往常都是直接通过,闻欣还以为是哪有问题,说:“我就早两个小时走,会把活做完的。”   厂里上班时间是早八晚六,中午一个小时吃饭,每个月想拿基本工资是有一定的工作量要求的,但对她来说早就是提前达标,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会被拒绝。   漂亮脸蛋上一分失落一分伤感,张巧顿时觉得自己弟弟是只癞□□,说不定是惦记人家不成反诬告。   她想想说:“我已经签字了,就是来跟你说,明天开始你干大活。”   所谓的大活全是些难度高的急单,一天最少能挣个□□块,但厂里约定俗成的规矩是这些活一般只轮到龙春人,谁叫她们占据女工们的半壁江山,是老板从老家带出来的人。   因此闻欣是又惊又喜,猛地点头说:“我会好好干的。”   出来打工不就是图钱,她缝纫机踩得都快冒火光,整个人容光焕发,倒让一直等着看好戏王大梅觉得奇怪。   不过她又去找张强,也被人家三言两语打发,只得自己憋着一肚子气。   当然,要是闻欣知道始末的话,估计能在她的气头上加把柴,恨不得这火旺得把人都烧干。   不过她不知道,只照常勤勤恳恳,到初一那天才早早下班。   说早,也是下午三点半。   她先回宿舍换的裙子,边走路边绑头发,到厂门口的时候虞万支已经在等。   他估计是走得太仓促,脸上有个黑乎乎的印子都没发现。   闻欣指着自己的脸颊道:“你这儿有东西。”   虞万支没反应过来,说:“什么?”   男人好看的眼睛里三分迷茫,像迷路的小牛犊子。   闻欣指腹轻柔地划过,说:“我擦掉了。”   虞万支不自在挠挠脸,脸黑得看不出红的迹象来,说:“上来吧。”   闻欣侧坐着说:“你知道吗,我最近运气特别好。”   她讲接到大活,讲食堂阿姨多打两块肉,讲失而复得的肥皂,生活里的琐碎在她欢快的语气里好像样样都好。   三月里正是万物要复苏的季节,不知名的花正要绽放,风一吹树叶哗啦啦作响。   春天不是悄悄来的,虞万支好像能听见脚步声,他陡然觉得自己的日子是那么乏善可陈,能回忆起来的好像都是跟她在一块的时候。   机器都得停下来上上油,他道:“你还想看大海吗?”   闻欣做梦都想,扁着嘴嘟嘟囔囔说:“想你也不带我去。”   她打听过,坐车来回都得快四个小时,她一个人不敢跑这么远,这年头哪哪都不太平,路抢多着呢。   虞万支都听出委屈来,想想说:“五月份去。”   闻欣急了,说:“四月不行吗?”   好端端的,怎么还跳过一个月。   虞万支道:“再过一个礼拜就要下雨刮台风了。”   四月是雨季,能看太阳的日子就那么三两天。   闻欣闷闷哦一声,反正看着不大快乐。   虞万支哪怕没回头,都能想象出她沮丧的样子,那必定是可怜巴巴叫人心疼。   他道:“今天去看湖。”   老家也没有湖,闻欣抖擞起来说:“什么样的?”   虞万支就路过一次,想想说:“挺大的,晚上就在那吃饭。”   有得吃又有得玩,闻欣乐不可支,到地方跳下车来说:“我给你带了东西。”   虞万支只看她从随身的挎包里拿出两件跨栏背心,说:“你买的?”   闻欣从来不买衣服,昂首挺胸说:“做的。”   跟厂里买的边角料,算起来一件还不要两块钱。   虞万支看着她圆溜溜的大眼睛说:“我有得穿。”   本来就是费眼睛的活,没必要多花时间。   闻欣一跺脚说:“我看到湖,所以不骂你,你想好再说话啊。”   虞万支被噎住,只得从善如流道:“谢谢,我很喜欢。”   这才差不多,闻欣靠在亭子里的栏杆边忽然说:“其实下小雨来看是不是也挺有意思的?”   雨水滴答滴答落在湖面,泛起涟漪无数。   虞万支不知道有意思在哪,到底是拿人家手短,只能说:“那下小雨的时候,我去叫你。”   闻欣看着天许愿道:“雨啊,你得好好下。”   因为她要等一个雨天来接她的人。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下午见。 第13章 下雨天   第二更   四月是雨季,东浦的地可以说是没干过。   虞万支每天早上就听外面的动静,洗漱的时候也站在走廊观察。   有经验的老农民们会看天时,但他是没有这样的本事,只能每天早上拐个弯去保卫处问问——陈大叔腰上别着个小收音机,天天的就听新闻,从来不错过天气预报。   问得多,陈大叔道:“你这是有事啊?”   虞万支下意识道:“没什么,就问问。”   又有些惆怅说:“也不知道哪天能小点。”   陈大叔是本地人,估摸着说:“我看再有三四天,老天爷也没水了。”   不能可着一个地方使劲浇吧。   虞万支想想也是,又说两句去车间,才戴上手套没多久,就有人道:“万支,厂长叫你。”   厂长叫廖兴,改革开放做倒爷发的家,但这一行风险性太大,出趟门都得写好遗书才敢走。   因此他攒一笔钱后就改做实业,日子稳定后肚子也大起来。   那真是站起来就得让人说句好福气,走起来生怕他一口气喘不过来倒下去,他猛地一动下巴上的肉都颤颤,看到人进来笑得跟弥勒佛差不多,说:“万支来啦。”   看上去还挺殷勤。   虞万支道:“廖哥。”   他是建厂之初就来的老员工,大家算共患难,平常都是这么叫。   廖兴对他向来有几分亲近的态度,摆开架势说:“坐坐坐,来杯茶。”   虞万支心里嘀咕着,嘴上说:“我这活还多着呢。”   计件活,少挣他心疼。   廖兴也知道他就是钻钱眼里,一拍沙发说:“今天是好事,你快坐。”   一说好事虞万支就有兴趣,坐他对面还开玩笑道:“涨工资吗?”   廖兴还琢磨着怎么开口,顺着说:“还真叫你猜中了。”   虞万支越发奇怪起来说:“我脑子笨,你还是别跟我转弯了。”   廖兴脸上很快带上三分忧愁说:“老陈老李都要辞工。”   那可是厂里最老道的两个师傅,可以说从选料到出厂一把抓,乍然辞工真是叫人不知所措。   虞万支心里有数说:“我还差一点。”   这行讲资历,别看他已经上班第八年,到底差点意思。   廖兴倒不是很介意这个,说:“咱们现在的情况,你能应付。”   厂里没什么精密的活,都是最基本不过的。   虞万支也是就谦虚一下,想想说:“那这个工资?”   廖兴道:“我还能亏待你?”   手一比划说:“两百,以后车间的事情你都管。你不是结婚了吗?还有个单间宿舍给你住。”   虞万支原来属于工人,干的是计件活,每个月哼哧哼哧地估摸着能挣一百五,但现在的意思是做管理岗,轻松些是肯定的。   他道:“还挺多。”   还真是个实诚人,廖兴道:“我不瞒你,同昌现在加钱四处挖人。”   人家资金雄厚,那是吵吵嚷嚷的就要把摊子支起来,他要是不下点血本,恐怕连这最能顶用的员工都留不住。   虞万支其实也听说过一点,想想说:“没你我当年早死在街头,两百就行。”   他跟闻欣说的时候好像人来东浦就能找到工作,其实往前些年根本不是容易事,像他这样的要不是遇上廖厂长,是没机会做学徒工的,毕竟老师傅们都很敝帚自珍。   要不廖兴这些年最提拔他,说:“好好干,年底给你发奖金。”   什么都不如钱实在,虞万支一口茶下肚说:“行,我回去干活了。”   他人回车间,打听的就都凑上来,连马上要辞工的老李也不例外。   老李一脸猜中的样子说:“给你开多少?”   算起来他还是虞万支的师傅,没什么好隐瞒的,手一比划就给出答案。   老李嗤一声说:“你去同昌最少有两百三。”   一年下来能多三四百,人辛辛苦苦不就图钱嘛。   但虞万支这个人抠门是一回事,还是挺重感情的,笑笑说:“我不爱挪地。”   老李也不劝,只说:“想换地方就来找我。”   虞万支心里记下来,寻思有退路总是好的,不过很快因为忙碌没啥时间琢磨。   他也是头一回管人,很多事情上是生手,只能慢慢适应。   要说升职这件事最让他开心的,本来是单人宿舍,但他搬进去一看就知道,这地方闻欣没办法住。   一是这栋楼本来就是男工宿舍,压根没有女厕所,二是房间两边都是集体宿舍,天天都是些光膀子的老爷们瞎晃悠,因此他只是在见面的时候顺带一提。   正是雨下得很乖巧的日子,闻欣早起就觉得不错。   她头伸出窗外看,喃喃道:“应该是今天。”   边上的舍友戴亚男没听清,还以为是跟自己说话,道:“什么?”   闻欣笑笑说:“今天雨总算小一点。”   戴亚男附和着说:“可不是,我都快没衣服穿。”   什么都不干,挤在一起晾就都发霉,愁得人烦死了。   闻欣是第一次见这种天气,道:“我就盼着见太阳。”   老家那片就不一样,大家都嫌太阳讨厌。   两个人算是搭上几句话,不过要出门吃饭的时候还是各走各的。   闻欣现在已经习惯,踩着水到食堂买两个馒头,一手伞一手拿着吃,在车间前咬下最后一口。   因为布料娇气,工人们喝水都只能在外头,生怕漏出来一滴水。   不过她也习惯了,尽量还少喝水,尤其是这种去厕所还得打两分钟伞的天气,挺烦人的。   但要是大喇叭喊着“闻欣接电话”,她还是挺雀跃的,路过水坑人跳一下。   说是接电话,其实就一句口信,门卫大爷道:“你男人说一点来。”   闻欣就为这几个字跑一趟,回车间后去请假。   她道:“不好意思张主任,我爱人有事找我,下午得出去一趟。”   计件活是多劳多得,因此厂里人人还是积极工作的,偶尔请个假还是宽松的,张巧道:“行,什么事啊这大下雨天的?”   闻欣心想这雨可一点都不大,满脸无辜道:“不知道,只说是急事,电话里也交代不清楚。”   张巧点点头道:“要想讲明白得不少钱的。”   谁家消费得起。   闻欣也是这么想的,吃过午饭回宿舍换衣服,就迫不及待在厂门口探头探脑。   偏偏虞万支今天有事耽误,来得晚一些,踩刹车的声音就格外刺耳,看到人就说:“等很久了?”   闻欣摇摇头看他说:“你帽子怎么不戴好。”   虞万支穿着雨衣,绳子没系好,风一吹就掉,满不在乎抹一下额头说:“没事。”   哪能没事,闻欣给他拿手帕说:“擦擦。”   又把抽绳拽得严严实实的道:“这样才行。”   虞万支差一点就被勒得背过气去,咳嗽两声说:“要死人了。”   闻欣尴尬地赶紧松开些,咬着嘴唇笑得讨好。   虞万支一口气才喘匀,偏过头看后头的椅子上有水珠,扯起自己的衣服下摆擦擦说:“上来吧。”   闻欣都没想到他有这么粗犷,说:“这也行。”   虞万支无所谓道:“只是水而已。”   洗衣服的时候也是水,有什么关系。   闻欣居然哑口无言,小心坐上去,清清嗓子要说话。   可惜雨噼里啪啦打在她脸上,整个人只能垂着头,声音在嘈杂里越发不清晰。   虞万支没听见什么动静,说:“怎么不说话?”   闻欣一张嘴又是一口水,呸呸两声说:“都是雨。”   这句听得出是扯着嗓子喊的,虞万支轻笑出声。   雨一滴一滴落下来,他的“喜事”居然都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讲,直到晚饭时才不自然道:“我工作有调动。”   闻欣咬着饼说:“什么调动?”   虞万支一方面觉得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一边又有点小得意,含糊道:“就是,那个,车间主任。”   闻欣尝试着去理解,放慢咀嚼的动作说:“啥意思?”   她两道弯弯的眉毛蹙在一起,有一种楚楚动人。   虞万支道:“就是让我做车间主任。”   话出口不知怎么难为情,说:“也不是什么大事。”   怎么能不是大事,闻欣脸鼓起来说:“值得好好庆祝的,你早说我们就去吃涮羊肉了!”   就这菜夹饼配汤,不够隆重啊。   虞万支了然道:“你是想吃涮羊肉吧?”   闻欣两只手指一戳一戳,吐吐舌头说:“是庆祝。”   眼神格外坚定,还有点馋。   虞万支不由得想是该带她去吃的,但吃一顿可不便宜,起码得五块钱,他还没吃过这么贵的饭,看着两毛钱一个的饼说:“等发工资去。”   闻欣才领工资没几天,说:“上回领的不作数吗?”   虞万支无奈道:“现在已经吃一半了,你还能敞开肚皮吗?”   倒也是,炭火小料都要钱,总得吃饱才划算。   闻欣咬一口饼想着肉的味道说:“记得啊,下一次咱们吃涮羊肉。”   生怕人赖掉似的,虞万支干脆把日子定下来说:“那就下个月五号。”   闻欣在桌子底下掰着手指头数还有几天,颇有些郑重其事道:“虞万支,恭喜你啊。”   虞万支第一次听她这么正儿八经叫自己的名字,挠着后脑勺说:“同喜,同喜。”   表情有两分傻气。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14章 大海   第一更   四月底,东浦总算有放晴的征兆,两栋宿舍楼之间的运动场被各色被子们抢占。   闻欣连着两天都没有位置,这天特意五点起来。   她动作很轻地下床,晒完被子后也睡不着,索性在走廊看书。   风还是有一点凉意,她连打喷嚏都忍住,直到有窸窸窣窣的动静才进宿舍。   七点是大家刚醒的时候,戴亚男看她从外面进来惊讶道:“你啥时候出去的?”   闻欣开箱子找衣服说:“去晒被子了,没吵醒你们吧。”   大家都睡得很熟,纷纷道:“压根没听见。”   只有王家姐妹借机摔东西说:“我说呢,这么吵。”   还有脸说别人,戴胜男是个暴脾气,说:“你们十二点回来也没人嫌弃。”   就这个妹妹,戴亚男真是没法子说她,拽一下把人带到身后,保护的意味明显。   王大梅被噎住,踹一脚椅子说:“我爱几点回就几点。”   闻欣弯下腰拿床底的脸盆说:“我想几点起就几点。”   她也不是泥捏的脾气,辫子一甩就走,洗漱后步伐匆匆去食堂。   今天到得比较早,她还给自己买一碗豆浆就馒头,吃完才去的车间。   其实上班的日子对她来说今天和昨天没有区别,倒是晚上久违又跳健美操有点意思。   前阵子下雨,大家晚上也不瞎跑,都在食堂里看电视。   女工多的地方,自然对漂亮这件事比较关注,每天晚上《健美5分钟》一播,大家就跟着比划起来,只是地方太憋屈。   现在好不容易放晴,大家自然积极张罗着,连收音机都拿出来,不用自己数拍子。   无形中大家组织起队伍,领头的人跳得特别好,大家就跟着学。   闻欣怕出丑,把自己混在人堆里,动一动觉得没那么腰酸背痛,汗淋淋洗完澡回宿舍,连睡眠都格外香。   就这样跳好几天,规模越来越大,好些人穿上健美裤,连厂里都有不少订单。   有订单就有不合格品,闻欣去买了一件,就着自己的尺寸改改也挺好的,但太贴身总让人有些尴尬,因此她都是搭着长衣服穿。   不过她长得好,套麻袋也靓丽,倒叫人模仿起来。   闻欣自己倒没留意,毕竟这又不是专利,还是去质检处想着再给虞万支买两件才知道——她的长衣服就是男款的套头衫。   质检处都是些不能返工的东西,职工们一两块钱就能买,不过得自己再拾掇一下,算是难得的便宜。   但这会闻欣没捞着,觉得挺可惜的,想着等见虞万支等跟他说。   正是五月五号,兴达发工资的日子。   厂里也是压一个月工资发,这个月发的是三月的工资,虞万支一大早就去财务室领。   财务是厂长廖兴的媳妇张美慧,人称副厂长,看到人说:“万支这么早啊。”   这话不是嫌早的意思,因为各厂约定俗成都是发工资那天放假,大家出去买东西的买,给家里寄钱的寄,但虞万支以前都选加班,张美慧多少年还真没见过他赶这么早的,这才有此一说。   虞万支莫名不好意思,只说有点事。   张美慧爱打听,好奇道:“什么事啊?”   虞万支挠挠头说:“找我媳妇。”   张美慧还以为是什么呢,看他难为情的样子说:“你这刚结婚,应该的嘛。”   又道:“够觉悟的,还上交工资。”   虞万支可没交过,想想又没有交代的必要,含糊过去。   这在张美慧眼里就是默认,说:“男人就该这样,女人管钱不会给你乱花。”   这话可不好说,虞万支只觉得娶媳妇来桩桩件件都是钱,心里老琢磨着不知道哪天能买得起房。   他连工资比往常多的喜悦也压着,出厂门的时候叹口气。   闻欣全然不知,摸着自己漂漂亮亮的麻花辫等人,手上还拿着个油饼,是食堂张师傅做的,每天不赶早都抢不到,一人就能买一个。   她寻思自己吃过,特意给虞万支留的。   虞万支到的时候就有油饼吃,那点子对钱的不舍得只能压下去,但还是说:“下回别买,挺贵的。”   闻欣还等着他说好吃,嘴一扁不说话,跟着他去坐车。   虞万支注意到她不高兴,不过觉得自己的话有道理,只在上车的时候说:“到汽车站下。”   想看大海不容易,公交两毛,班车一块二,两个人来回就是两块八,他掏钱的时候叹口气。   闻欣只觉得有点扫兴,到地方自己脱鞋玩。   她赤足踩在绵软的沙子上,顶着太阳也不嫌晒,还饶有兴致想在沙滩上堆房子。   虞万支本来是在边上看着,看她笨拙的连个形状都捏不出来,整个人一副快被自己气哭的样子。   他有心帮忙不知道从何开口,索性自己蹲下来弄,不一会雏形就出来。   闻欣斜眼看着想偷偷学,愣是没长人家的手,蹙眉想半天也不知道差距怎么这么大。   她往常还总觉得自己挺心灵手巧的,只得把垒起来的沙子推倒,眼不见心不烦。   那边厢虞万支已经在收尾。   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捡的木棍,这儿戳戳那儿划拉的,任谁看都知道是座房子,还是三开间的。   闻欣羡慕得很,想看又觉得落面子,扭开头看着海。   海是蓝中带一点绿,中午时分不算汹涌,还能看到赶海的老人孩子,附近的人以此为生。   海面上有几艘木质的渔船,能听见一点点发动机的声音,船头都插着国旗,随着风飘扬。   虞万支看她连点眼神都不给自己,心想老这样也不是事。   他用木棍在房子旁边写下“闻欣”两个字,用力咳嗽示意她看过来。   闻欣是听见声,压根没回头,反而拍拍屁股站起来说:“你吃饭吗?”   虞万支抛媚眼给瞎子看,烦躁中又有点不安。   他不是没见过闻欣发脾气,但那都是带一点撒娇的,表情生动活泼,这会绷着个脸,让人心里没着落。   他道:“想吃什么?”   靠着海的马路边支着不少小摊子,都是卖海鲜的,价格并不贵。   闻欣是不想再看他脸色,选的是一家面线,老板用的是虾头炒出来的汤头,喝一口就很甜,里头有虾和小白菜,一大碗只要四毛钱。   这面也香得很,但虞万支是食不知味,瞅着她的脸色,咬着自己筷子。   闻欣也不说话,吃完碗一推去付钱。   虞万支看她掏钱就站起来,动作又快又急,倒把摊主吓到说:“你小心点,这个汤很烫的。”   趁着这功夫,闻欣已经买完单,她心里舒服不少,站在树荫下接着看大海。   这海真是比她想象的漂亮,尤其是太阳光一照,跟宝石差不多,闪闪发光的,浪一重又一重打过来,好像能把人的烦恼都带走。   她长舒口气,露出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来。   虞万支捧着第二碗面,简直是味同嚼蜡,一边琢磨着要怎么办。   倒是摊主看出点端倪来,说:“吵架啦?”   非要说吵架也不算,谁也没说过一句重话,就是这样才最吓人。   虞万支也不想把自家的事到处说,摇摇头说:“没有。”   反正没几个客人,摊主热情道:“你让着点不就行,自家媳妇的又不吃亏。”   虞万支想想是这个道理,吃完想过去跟她和好。   闻欣却在他动的瞬间往海滩走,看样子还是不想理人。   虞万支没办法,只得跟上去。   他本来想用自己刚刚堆的房子为话题,结果就这会功夫已经被人踩坏,连他写上去的名字都不见。   这一时半会搭一个也来不及,虞万支只能叫她说:“闻欣。”   闻欣是个懂礼貌的人,停下来看他。   虞万支搓着鼻子说:“那有卖海蛎饼的,你吃吗?”   闻欣才不吃,摇摇头说:“你吃吧,谢谢。”   看上去又有点温和。   虞万支都有点拿不准她怎么想的,小心翼翼说:“那我买一个,咱俩分?”   闻欣挂上点笑意说:“刚吃饱,还挺撑的。”   她态度客气,虞万支又觉得不得劲,脚底在沙子上摩擦,只能继续跟着她走。   风大太阳大的,很快她白皙的脸被吹得红红的,一双眼睛也亮晶晶。   虞万支真没看出这海哪里有意思,但看出她真心喜欢,心底不由得懊恼起来,快到末班车的时间才说:“回去吧。”   闻欣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   虞万支看着都可怜,说:“下回再来。”   闻欣不见兴奋,抿着嘴笑说:“挺热的,看一回就够。”   虞万支霜打茄子,知道自己今天肯定是彻底得罪她。   可非要他说也没什么事,只得闷闷看地上。   两个人就这么一声不吭回到工业区,本来要吃的涮羊肉也没吃成。   虞万支倒想着这件事,才一张嘴闻欣就说:“我有点不舒服,想回去了。”   明知道是借口,虞万支也无从辩驳,只能送她到厂门口,走出两步回头看,才惊觉这次没约下回见。   他嘴唇一动想见把人叫住,又因为她的态度没能张开嘴,只能踢一脚路边的石头接着走。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十二点之前。 第15章 求和   第二更   当人对别人有期待,落空总是很难受。   闻欣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心情也不算好。   她小时候特别期待父母对自己能像姐姐和妹妹一样,但无论她多么勤快地扫地洗衣服都得不到。   那种郁闷她以为这辈子不会再有,结果半辈子都没过完又来一遭,真是想想就没劲。   于是她连饭也不想吃,洗过澡上床睡觉。   可人躺下翻来覆去睡不着,一点点动静都刺耳,好不容易到熄灯的点,门又被人敲响。   这个时间,不消说又是王家姐妹俩。   往常大家都会给开,毕竟总不能让她们一直敲惹众怒,到头来这个帐还是记在整个宿舍上。   但闻欣今天心情不好,翻身下床都像跟床有仇,哗啦拉开门说:“你们有完没完!”   这一嗓子把所有人吓一跳,连王大梅都愣住,半晌才反应过来说:“你发什么神经!”   闻欣比她更大声,说:“你们才神经,天天的大半夜回来,不睡别人还要睡呢!”   王小梅不比姐姐弱,说:“谁大半夜了,这不还没睡吗!”   女孩子吵架有时候跟过家家似的,很快整个宿舍的人都来给闻欣助阵。   也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反正最后是打起来。   一楼的舍管阿姨被惊动,劈头盖脸道:“能不能消停点!”   又说:“能住就住,不能住就搬出去!”   她是老板的小姨,一下子就把场面压下来。   连闻欣也不吭气,只是回宿舍之后说:“下次再这样,不干我也给你好看。”   看起来不像光撩狠话不做的样子,但王大梅也不是吃素的,哼一声说:“就看咱们谁斗得过谁。”   闻欣才不怕,破罐子破摔觉得大不了回老家。   她照常上下班,晚上到运动场跳健美操,除开不能出厂玩,日子还是挺充实的。   这可急坏了惦记在厂外面给她点教训的王大梅,跟妹妹嘀咕说:“她是不是知道了?”   王家姐妹在外面很认识几个哥哥,工业区这片又龙蛇混杂的,颇有些小团伙。   因此她觉得只要出厂就是自己的天下,见天的盯着闻欣的动向。   不过早有人跟闻欣通风报信,叮嘱她这阵子还是别出门。   闻欣现在是提起出门两个字就不高兴,笑笑跟人道谢后,背过身脸拉下来。   不冲别人,冲着虞万支去的。   殊不知虞万支这几天也过得不太舒坦。   他看上去是和原来差不多,天天的加班到晚上,可脸上没个笑意,直叫人揣测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人来问吧,也叫他三言两语打发走。   兴达轴承厂论规模不大,拢共加起来也就四百多个职工,基本全是男的。   但真要传起闲话也是跟阵风似的,最后居然钻进厂长廖兴的耳朵里。   要说廖兴对虞万支是另眼相看的,毕竟大家从建厂之初就认识,共患难过的有点感情。   他这天是正好有事找虞万支谈,讲完正事后道:“万支,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虞万支本来想含糊过去,毕竟他不是找谁都倾诉的性子。   但廖兴可不能让他打马虎眼,接着道:“三个臭皮匠还顶诸葛亮,要有事大家参谋参谋也比你一个人瞎琢磨好。”   这话还挺有道理,虞万支灵机一动,想起他们夫妻那么恩爱,总该有些诀窍,犹豫着说:“跟我媳妇吵了一架。”   说完又改口道:“也不算吵架,就是她不理人。”   说这个廖兴是大有兴趣,只差嗑瓜子说:“为啥闹别扭啊?”   虞万支立刻觉得跟他说不是个好主意,但也收不回来,无奈道:“就为钱的事。”   廖兴可太知道他,一拍腿说:“肯定是你抠门。”   虞万支也不否认,说:“我没说不给花。”   他不还是掏钱了吗。   廖兴一针见血道:“那你肯定摆脸色了。”   虞万支连连否认道:“没有的事。”   又迷迷糊糊回忆着说:“应该没有吧。”   廖兴替他认下来说:“绝对有,不然好端端的人家能发脾气。”   虞万支无法辩驳,讷讷道:“那咋办?”   廖兴还是挺推心置腹的,说:“谁结婚不是图舒畅,现在小姑娘自己都能挣钱,你看那街上花钱的是男的多还是女的多。怎么人家跟了你,倒花不起。”   虞万支心想自己是没条件,惆怅道:“我是惦记着能在东浦安个家。”   总不能一辈子住宿舍。   廖兴倒没觉得他异想天开,只说:“差这百八十块吗?”   虞万支都不好意思说压根没这么多,他带闻欣出门也就那天去看海花得多些,平常都是吃小店,只比在厂里吃食堂贵个两三毛。   不过叫这么一说,他也觉得自己太计较。   他道:“我那天是想跟她搭话来着,她不理我。”   说得还怪委屈的。   人高马大一个,廖兴批评他说:“你是一老爷们,多去两次不就行。”   又道:“自家人不丢脸,你嫂子还天天叫我滚。”   他这没皮没脸的十来年不都过来了。   虞万支深受启发,下班后就去,还记得在厂门口买个烤饼。   正是吃晚饭的点,万花服装厂的大喇叭时不时就要响,一会喊“张梅”一会喊“李秀”,多半是有对象在门口等着去压马路的。   闻欣没有。   她把豆腐压碎拌饭吃,乍听见自己的名字抬起头,不过没往虞万支身上想,还以为是王大梅她们出的招。   说不怵是假的,她权当没听到。   这大喇叭也不是白叫的,毕竟电费要钱。   虞万支给了一分钱,等半天也不见人来,只当人还在赌气,跟门卫说:“大哥,这个能给闻欣吗?”   门卫手一挥说:“可以,放那边,回头她会来拿。”   虞万支又不知道这个回头是什么时候,寻思明天饼就坏了。   他没办法,准备打道回府。   也是巧,王家姐妹俩正好从厂里出来,听见闻欣的名字对视一眼,很快兵分两路。   王大梅过去说:“你是闻欣她男人吗?”   虞万支没多少跟女生打交道的经验,看她只穿了件吊带赶紧看天说:“我是,你们认识吗?”   男人都是看着纯情而已,王大梅见过不少,娇娇道:“我们是舍友,你有事找她吗?”   虞万支对舍友两个字还是挺敏感的,往后退一步说:“没什么。”   又道:“我先走了。”   王大梅眼看着他走,不由得急起来,左右找妹妹在哪。   等王小梅带着人跑过来她就说:“快快快,往右走了。”   姐妹俩身后是群小流氓,那真是五花十色什么样的都有,旁人看到简直是退避三舍,杀气腾腾这么一冲,叫人寻思又是谁倒霉。   倒霉的正是虞万支,他察觉到有人跟着自己,回头的瞬间,流氓头头张牙舞爪,一副凶狠样说:“小子,听说你很拽啊。”   说完自己愣在当场。   虞万支先顾不上他,拨开他搁在自己肩上的手,朝他身后道:“你跟闻欣有矛盾?”   王大梅虽然觉得他看着有恃无恐的样子,还是说:“她敢跟我打架,我就敢打她男人。”   虞万支心里一咯噔,说:“你打她了!”   表情有点吓人,王大梅往后退半步又理直气壮起来说:“是她打我!”   不然她能这么生气吗?   虞万支稍微松口气说:“她人没事吧?”   王大梅才不答,撒娇说:“武哥,就是他欺负我。”   张武此刻是只想消失,恨自己刚刚就想着逞英雄没看清人。   他道:“虞哥,这么巧啊。”   虞万支也觉得挺巧的,说:“让她离我媳妇远一点。”   张武连连应下来,等人走松口气。   王大梅察言观色,刚刚是没敢说话,这会小心翼翼道:“武哥,他很厉害吗?”   天宝工业区改革开放至今都乱得很,早几年厂跟厂打群架的情况是月月有,可以说能立足的老板手下都有几员猛将。   兴达轴承厂的虞万支就有名气,那是一号能打的人物,老板廖兴也有本事。   张武他们不过是勒索点小钱的混混,从不跟这样的人起冲突。   他也就是占占王家姐妹的便宜,不想显得自己太无能,索性说:“那当然,你以为呢!”   给王大梅吓得不轻,打这以后姐妹俩都绕着闻欣走。   闻欣此时是浑然不知虞万支帮她解决一个麻烦,晚上还在心里暗骂道:王八蛋,以后来求她她都不理。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16章 巧克力饼干   第一更   虞万支这个人吧,该倔强的时候还是倔的,因此他第二天下班又去服装厂。   他这次学聪明,在路上买的是一罐饼干,寻思闻欣总得有去拿包裹的时候,这个放几天又不会坏。   可以说也算是下血本,买的还是四块七的巧克力饼干,这种是铁罐子装的,很多人送礼都会用这个。   但再贵也得见到人才算数,他是在服装厂门口翘首以待,半天没见人出来,琢磨着这样下去也不行。   他是眉头紧锁,又没办法进去,只能干着急,正打算转身走人,边上有人道:“万支,你在这做什么?”   出声的王三是虞万支的工友,他媳妇就是服装厂的工人,两口子刚说上话,知道虞万支是来找人的后,王三媳妇陈大嫂热情道:“不要花那个冤枉钱,我进去帮你叫。”   虞万支都没好意思说这个冤枉钱已经花,看着她的背影松口气。   王三顺势跟他聊起来,说:“早知道你来,我东西就托你。”   省得还白跑一趟。   虞万支莫名觉得自己以后会常来,想想说:“下次可以先问问我。”   王三笑得暧昧道:“刚结婚就是不一样。”   这劳模也开始准时下班了。   虞万支嘴角抽抽,心想这才哪到哪。   他总不能跟别人说压根没成事,不知道的估计以为他哪里有毛病,满腹心事只能咽下去。   再说闻欣,她是听见大喇叭的声音,但还以为是王家姐妹找茬,巍然不动继续踩缝纫机。   一直到有人在车间门口叫自己,心里还嘀咕着打算硬来吗?等看清是谁更摸不着头脑。   陈大嫂原来跟闻欣搭过几句话的,这会热情道:“小闻,你男人在门口找你呢。”   闻欣一时没反应过来,还以为自己是听错,半信半疑道:“虞万支?”   陈大嫂道:“对啊。”   又催着她说:“快去快去,别让人久等。”   闻欣下意识一笑,表情又收敛起来,脚步也不急不慢。   她到厂门口先在边上悄悄看,确定是虞万支后才出去。   虞万支已经在原地转好几个圈子,看到人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咳嗽一声说:“吃饭了没?”   闻欣点点头,说:“大喇叭是你喊的?”   虞万支还以为她会假装不是故意不出来,自己反倒尴尬起来说:“嗯,给你买了饼干。”   闻欣没顾得上饼干,松口气喃喃道:“原来是你啊。”   别看她装得挺厉害的,真要是王家姐妹找麻烦还是害怕的。   虞万支听她的意思挺意外,说:“不然你以为是谁?”   闻欣欲言又止,到底还是说:“没谁。”   心想说出来指不定还会挨骂,就像她小时候跟同学起冲突那样,明明不是自己的错父母都要批评她。   倒是虞万支想起昨天的事,有一点思路说:“有人找你麻烦?”   他说的是“有人找你”,这让闻欣舒服许多,说:“就是工友吵架。”   虞万支从刚刚就一直在打量她,这会看到脖子上细细一道印子说:“有哪里受伤吗?”   闻欣不打算承认,只强调说:“是吵架。”   又道:“反正没什么事。”   虞万支心想怎么能叫没事,语气几分严厉说:“你知道有人在厂门口堵你?”   闻欣好像读书时候被老师叫到办公室,手不由自主背在身后,盯着地说:“不知道。”   又猛地抬起头说:“你怎么知道?”   虞万支没打算邀功,语气平平道:“我已经解决了,下次有事给我打电话。”   闻欣紧张地看他说:“怎么解决的?”   眼神上下转悠没看到伤,着急起来想去扯他的衣服。   给虞万支吓一跳,往后退说:“正好是认识的人,说句话而已。”   闻欣看他是云淡风轻的样子,诧异道:“你还认识那些人。”   她听说可都是小流氓,没一个好的。   虞万支解释说:“以前抢地盘的时候认识的。”   工业区这片以前压根没什么章法可言,为谁家的货车先过去都得动刀动棍子,做事野蛮着呢,好几次严打才稍微压制下来。   他当年很珍惜这份工作,很是奋勇向前,人人都怕横的,还算有点名气。   但他是走正途的人,靠一双手吃饭,这些东西又没什么意义。   再说打架斗殴又不是好名头,哪有人结婚的时候再拿出来宣传,因此没提过是意料之中。   闻欣却有些不高兴,嘟嘟囔囔道:“什么都不说。”   她还竹筒倒豆子,把自己交代得一干二净,想起来就觉得不公平。   虞万支看她才露出点轻松的样子来又扁着嘴,不知道哪里得罪她,强调自己最大的功劳说:“我给你买了巧克力饼干。”   巧克力饼干啊,闻欣很是心动。   她暗骂自己没出息,期期艾艾说:“是那种罐子装的?”   虞万支看她的样子就庆幸自己当时没省钱买另一种,点点头说:“下夜班要是肚子饿可以垫垫。”   闻欣现在就是这样,不过她买的最普通的小麦饼干,每斤一块五。   她本来要犟个嘴,又觉得这样不就跟他差不多,想想说:“谢谢。”   话到这儿好像没有别的要说,闻欣眨巴眼看着他。   虞万支嘴唇动动,憋出一句道:“那我回去了。”   闻欣只觉得不上不下,叫住他说:“等会。”   虞万支心中一喜,快速回头,好像就一直等着。   闻欣皱鼻子,只觉得自己好像被他拿捏了。   但她还是说:“你吃一个再走。”   虞万支当然也没吃过巧克力饼干,刚要拒绝,改口道:“那吃一个。”   这样还像点话,闻欣掰一下没把罐子打开,浑身用力又试一次,目光求助地看向他。   虞万支接过来看,把开口处的胶带撕开,轻轻一扭就行,他大概也觉得轻松得让人有些尴尬,画蛇添足道:“我力气大。”   闻欣抿着嘴说:“天太暗,我没看到。”   她是真没发现。   虞万支觉得挺好,正显示出自己的作用来。   两人各吃一口饼干后,又陷入没有话的境地。   平常在一块都是闻欣说得多,但她今天显然还是没多少开口的兴致,虽然看着不像是在生气的样子,可就是有那么一分生疏。   虞万支瞅着她的脸色,寒暄道:“最近忙吗?”   典型的没话找话,不过闻欣啊一声说:“我做到一半出来的,还得回去干活。”   每天下班前得计件,她手上那件才是半完成品。   虞万支判断着这究竟是不是不想搭理他的借口,但还是说:“行,你忙去吧。”   闻欣一溜烟跑没影,让虞万支嘴里那句话没有张嘴的机会,他嘀嘀咕咕道:“那我明天还来吗?”   他琢磨着往厂里走,先到车间绕一圈才回宿舍。   现在他住的是单人间,地方并不是很大,只能容纳下柜子和床,床还不是很宽,一个人躺上去基本占完。   走路都得横着走,胖一些的人都不好住。   总的来说是一个人住着宽敞,两个人拥挤。   虞万支左看右看还是觉得要买房,他翻出自己的存折来,数几遍都是那个了然于心的数字,一千六。   每当手里有个一百,他就会去信用社存起来,今年这项工作进展艰难,堪称是寸步难行。   他头疼地往床上一瘫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另一边,闻欣是快快乐乐先回宿舍。   她进屋的时候戴家姐妹在,戴亚男道:“今天这么早啊?”   闻欣欲语还休道:“回来放个东西。”   戴亚男倒没忽略她的手,说:“这个挺贵的吧?”   闻欣茫然摇摇头说:“不知道,我爱人拿过来的。”   一副他就是这么爱瞎花钱的样子。   戴亚男看得真真的,顺势说:“对你真好。”   这件事闻欣觉得还是有待商榷,又说几句接着去工作,踩缝纫机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想,明天虞万支会来吗?   但她很快辫子一甩,有些赌气道:“爱来不来。”   反正她不等。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晚点见。   说明一下:每天都是现写先更新,能的话会在晚上十点前,有时候耽误的话是十二点前,有时候也是白天更新。   以及:明天入V,万字更新。 第17章 各忙各的   第二更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闻欣不等的决定是对的。   因为第二天虞万支确实没来,他倒也不是故意的,主要是太忙,不过特意让人来说一声。   来的是两个小孩,只有八九岁大样子的兄妹俩,看到人就说:“姨姨好,万支叔叔这几天都要加班。”   闻欣没有午休,在车间听见大喇叭响本来是挺高兴的,到门口没看到人神色微凝,看到这么可爱的小朋友绽放笑容说:“是他让你们来的吗?”   小男孩明显更活泼,点点头说:“阿姨再见,我们要去上课了。”   拐过服装厂就是工业区第一小学,看样子是顺路被使唤一通。   闻欣只可惜自己没有随身带糖,摸摸小女孩子的脑袋说:“下次给你们拿糖吃。”   小姑娘脱口而出道:“已经有了。”   说完又捂住嘴,真是活泼又讨人喜欢。   闻欣心想一准是虞万支给的,看着他们一蹦一跳朝学校去才放心。   她说不上什么心情往回走,在缝纫机前坐下没多久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抬起头。   车间主任张巧招招手说:“闻欣,过来一下。”   闻欣乐颠颠以为是有大活,脚步都有几分雀跃。   她生得好,挂上笑容后眉眼弯弯,特别像海报上的香江女明星。   张巧心想这活就该她,说:“工会有个健美操比赛,咱们厂参加,你也去吧。”   什么比赛?那工作怎么办。   闻欣迟疑道:“我,不行的吧。”   张巧一看就知道她怎么想的,说:“每天晚上去训练,有一块钱补贴的,到时候要是拿奖,额外再给发二十块钱。”   二十块钱是有前提的,想来没那么容易拿到,闻欣只在心里计算着一块钱和这点时间的劳动所得后,点点头说:“行,今天开始吗?”   张巧道:“对,晚上六点半到办公楼去。”   说办公楼也就是两层的砖混小楼,一楼有间空置的屋子。闻欣吃完饭一路快走,捂着有点疼的肚子进去。   她来得不算早,有好些人已经在等,共同点都是漂亮,看样子满厂女工们里精挑细选出来的。   闻欣往常都认为自己怪漂亮的,往这一站觉得大家真是美得各有秋千。   她笑着跟同车间的陈婉婷打招呼说:“你来得好早。”   陈婉婷是龙春人,平常都跟老乡抱团,谁让她们人多,做什么都不落单。   她道:“也是刚到。”   两个人就这么一句相互问候,没什么多余的话。   闻欣自己东看西看,对这种活动也没什么想法。   她就是寻思补贴虽然比工资少点,但跳健美操没有踩缝纫机累,对能获奖这件事不抱希望。   毕竟她从小到大只在工作上突出过,其它事情上都平平。   不过其她人好像不这么想,嘀嘀咕咕里都能听到跃跃欲试。   听起来参加比赛意义重大,让闻欣不得不紧张起来。   待看到厂里还特意请老师后,心更是捏成一团。   请来的老师姓周,自我介绍在体校上班后道:“按身高排队。”   闻欣这个一米六站在首位,很希望自己能往后挪挪,可惜群众的目光是雪亮的。   周老师拽着她胳膊说:“你站这儿。”   九个人以闻欣为中点横成一排,这才开始学动作。   这些动作与其说是做操,更像是跳舞,和平常大家在运动场上自己跳的有很大不同。   闻欣只是机械地跟着跳,左右看觉得大家都很灵活。   周老师是实在看不下去,说:“中间那位同学,骨头没掰开吗?”   人的骨头怎么可能掰开,闻欣心里腹诽,嘴上说:“对不起老师,我会好好练的。”   在她这儿甭管是教什么,面子上都得尊师重道。   周老师看着她这张脸欲言又止,到底还是第一天,没有做任何队伍上的调整。   闻欣倒想靠边站,毕竟中间的人压力最大。   她隔天特意五点起床练习,觉得没被选上无所谓,选中又被淘汰才丢人。   夏天天亮得早,但服装厂的工作不轻松,大家都是睡到七点才起,这个时间运动场只有她一个人。   世界好像是她的,只有鸡叫那一点声音。   她跳得大汗淋漓,这才拎着自己的暖水壶去洗澡,计算着早晚都用热水的话用花多少钱。   东浦啥都要钱,估计只有呼吸是不收费,花销大得闻欣都不知道怎么算,可存的钱是以前的好几倍,主要是虞万支给生活费了。   想起虞万支,闻欣在脸颊上挠挠,眼睛转来转去没个思路。   她跳过感情这一步直接到婚姻,本来的期待是跟别人家差不多,日子能过得去就行,但好像新婚之夜就彻底走偏,到现在都有点茫茫然。   世上有不期待感情的人吗?闻欣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或多或少还是渴望。   不过结婚的时候没有的东西,现在再去找好像是弄错顺序,她是嘲笑自己天真,又生出些向往来。   想来想去居然只有四个字能形容自己,那就是庸人自扰。   她耸耸肩把这些情绪置之不理,去食堂买馒头后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这个点,虞万支已经在车间点着灯干活。   最近接的急活,机器二十四小时不停工,大家熬得是萎靡不振,人比机器还没灵魂,只是不得不打起精神来。   虞万支现在是主任,算操控全局的人,两只眼睛瞪着生怕谁出错,尤其担心意外发生,毕竟这种时候谁要是手脚划拉一下都有可能。   毕竟安全事项这种东西,哪怕说上千万遍都没人一定是放在心上。   但铁打的人也会累,他微微走神时计算着还有几天才能空下来,手指头在腿上一点一点,余光看见什么一个箭步向前,把站在机器前的工人小陈推地上。   小陈惊慌未定,摸着手肘想真是差一秒,他这手就卷进去了。   虞万支气急败坏说:“干嘛呢你!”   小陈自己都吓得不轻,脸色时白的说:“我,我不知道。”   虞万支挥挥手说:“边上待着去。”   又说:“扣安全分。”   扣分就意味着扣工资,可跟命比起来还是小事。   有这么一出所有工人都把皮绷紧,生怕下一个是自己。   虞万支知道这种一般能管几天,操作规范上大家会更注意,心里不由得松口气。   他吃过午饭只敢眯一会,在自己大腿上拍一下接着上班,好不容易把这批货交出去,整个人如释重负。   正是个艳阳天,他签完货出厂的单子回宿舍,整个人沾枕头就睡过去。   这种大白天睡觉对他来说显然是很稀罕的经历,眼睁开时有一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感觉。   阳光从窗帘的缝隙照进来,走廊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不知名的鸟叫得聒噪,空气中有一丝燥热。   虞万支只觉得四处空荡荡,起床后出厂。   厂门口有家理发店,装修乱七八糟,胜在便宜。   这半个月忙得不可开交,虞万支的头发也没顾得上打理,胡子拉碴的有点像流浪汉,要不是穿得还像回事人家都问他住哪个桥洞。   好在理发师傅是熟人,打招呼道:“好久没见你来了。”   虞万支是寸头,每个月都得来一趟,这回是赶巧遇上忙,说:“活多。”   师傅巴不得大家都发财,他才有生意做,说:“财源广进啊。”   虞万支不是老板,对他来说进也就那么回事,笑笑说:“哪有你这生意兴隆。”   他说着话坐下来,看着大镜子里的自己说:“还是一样,剪短点就行。”   师傅也不自作主张,三两下给他推平,海绵四处拍拍说:“现在剃胡子啊。”   这都是一整套的,只要一块钱。   不像那些新开的发廊,随便进去没个三五块钱出不来,要赶上烫染更是不得了。   他不知怎么想到闻欣乌黑亮丽的麻花辫,嘴角不自觉勾起来。   师傅打听道:“这是想什么好事呢?”   虞万支羞于承认,心里却知道是因为要去见闻欣,想着她今天不知道忙不忙,能不能出来吃晚饭。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18章 比赛   第一更   闻欣很忙。   她可是一下班紧赶慢赶要去食堂吃晚饭, 生怕排练来不及,听见大喇叭喊都觉得是在耽误自己的时间,哒哒哒往外跑。   虞万支只看到她甩着高马尾跑过来, 想着今天怎么不是麻花辫,说:“你吃饭了吗?”   闻欣焦急地看手表说:“还没呢。”   只看她的样子,就知道今天一定很忙,虞万支不由得有些失落道:“晚上有活?”   闻欣摇头又点头说:“有个健美操比赛, 晚上要排练。”   各厂都挺爱搞这些活动的, 毕竟工会是压在所有人身上一座山,尤其本地国营厂私营厂各占一半, 很爱在小事上别苗头。   虞万支了然道:“那你快去吧。”   闻欣抬脚要走, 仿佛有哪里不对,停下来说:“你就跟我说这个啊?”   虞万支摸摸鼻子说:“刚好有空,就过来一趟。”   讲得跟顺便似的, 谁听着能高兴,闻欣扁扁嘴说:“那我进去了。”   走出两步,虞万支叫住她说:“要不买个饼吃?”   一整排的小摊小贩,就等着工人们下班, 付钱就能拿, 肯定比再去食堂排队强。   闻欣片刻之间就计算出时间的区别来,点头说:“行。”   脖子伸长往外看,连厂门口的方寸之地对她来说都很新鲜。   虞万支心算着她估计有一个月没出过门,肯定是憋坏了。   他道:“什么时候比赛?”   闻欣给自己点个肉饼说:“六月二十号。”   又兴致勃勃道:“要去工人体育馆,在市里呢。”   虞万支也不大清楚体育馆在哪, 说:“你初五有吃粽子吗?”   来东浦的第一个端午, 可惜两个人各忙各的。   闻欣点点头说:“厂里发的肉粽。”   老家吃甜粽, 她总感觉肉虽然好, 但差点意思。   虞万支道:“龙春人吃肉粽。”   基本都是按老板的籍贯来,谁让人家老乡最多。   闻欣想想也是,舔嘴唇说:“想吃豆沙。”   最好是红豆沙,甜滋滋的。   虞万支记在心里,说:“今年是闰五月。”   大家都把农历的日子数得格外清楚,新历不去看压根不知道。   闻欣咬着肉饼说:“好像是。”   又看一眼时间道:“我真的要进去了。”   她匆匆挥两下手,很快连影子都看不到。   那句“初五去吃粽子”没能说出口,虞万支挠着后脑勺寻思今天厂里大停工,不如去找人坐坐。   他在本地七八年,朋友还是有几个,不忙的时候也会买卤味喝点酒。   这个钱他还是舍得掏的,拐个弯进巷子。   陈通山正在听收音机,看他过来说:“哟,今天这么有空。”   他开着家二手电器买卖的小店,撑开桌子朝隔壁喊道:“三哥,来一箱啤酒!”   虞万支给他一脚说:“一人一瓶差不多了。”   喝个意思就行,真是钱多烧的。   陈通山嘿嘿乐说:“哥们刚弄了一笔。”   做小生意就是自负盈亏,啥时候能挣到钱都说不准。   虞万支道:“你还是攒着娶媳妇吧。”   陈通山摆摆手说:“跟我妈一个调调。”   又道:“现在小姑娘眼界都高得很,哪看得上我。”   虞万支知道他就是玩心重定不下来,坐下来说:“今天不忙?”   陈通山这儿旱涝不保收,他自己都不知道哪天有空,说:“最近都没啥事。”   又道:“你不来我也是快发霉。”   虞万支把带来的菜摊开,两个人就这么边吃边话说。   陈通山打听道:“你这都结婚的人了,难得有空不找对象去?”   虞万支一瞬间有些尴尬,说:“她在忙。”   陈通山啧啧两声说:“没想到你也是这种重色轻友的人。”   这是拿他当备选。   虞万支热络贿赂道:“吃菜,吃菜。”   陈通山翻个白眼说:“这是我地盘。”   又道:“万花确实活多,可钱也多。”   虞万支随口道:“不是干活,是有个什么健美操比赛。”   他哪有闲工夫看电视,平常又不上街的人,厂里都是男工,完全不知道最近在流行什么,健美操这几个字对他来说一点概念都没有。   陈通山却是大惊失色道:“就那种不穿裤子的?”   谁不穿裤子,虞万支瞪大眼说:“啥玩意?”   陈通山撅着屁股在地上翻,翻出本杂志来说:“就这样。”   虞万支接过来看说:“吓我一跳,这不是穿着吗?”   陈通山振振有词道:“跟没穿有什么区别?”   就那薄薄的三角形布料,简直是有伤风化。   虞万支一时语塞,都能想象闻欣穿上它的时候会有多少男人的目光流连于她身上。   他多少有些烦躁道:“我不知道。”   陈通山支招说:“你跟嫂子说,可千万不能去。”   这也太不合适,都是结婚的人了。   虞万支嘴唇动动说:“随她吧。”   他能察觉得出来,这两回见面闻欣对他都不是很热情,十有八九心里还在生气,这要好端端再去干涉她的生活,说不准又闹脾气。   反正他是招架不住,只能当不知道。   陈通山却是道:“咱们都是男人,男人看什么你知道的?”   虞万支当然知道,但还是说:“她高兴就行。”   他现在是绝不会主动去招惹。   陈通山也就不再说些离间人家夫妻的话,心里却想以后自己有媳妇可不能这么由着来。   虞万支心里其实是记挂着这件事,第二天破天荒把电视频道调过来。   兴达也是在厂食堂摆着一台电视,男工们准点看新闻然后挥斥方遒。   《健美5分钟》就在新闻之后播出,那是当场让一群人嗷嗷叫。   有人道:“这跟没穿有啥两样。”   有人说:“我去,看看那腿,露屁股了。”   就这反应,跟虞万支想象的差不离。   他知道当天只要观众里有男的,那目光就能一直盯着闻欣的每一寸,甚至还可能有更恶心的事。   穿衣打扮没错,但有些臭虫就是会粘上来,虞万支犹豫再三,隔天还是赶在晚饭前去找人。   闻欣刚冲出车间就听见大喇叭响,往食堂的腿只能朝厂门口走,嘴上嘟嘟囔囔的。   虞万支老远就看见她拧着眉,有话也只能往喉咙里憋。   他道:“给你带了炒饭。”   又说:“你这个裤子?”   闻欣拆着筷子抬腿说:“健美裤,到时候我们就穿这个上台。”   最近厂里不分老少都天天穿着,可以说是新潮流。   虞万支看这件裤子长度到膝盖上面,说:“我以为是穿那种。”   都没找到个合适的词用说明。   闻欣了然道:“你说马老师那种?”   得亏虞万支昨天还看过一集节目,不然现在都不知道马老师是谁,他点点头。   闻欣摇摇头说:“大家也不好意思穿。”   就是她自己,恐怕也会立刻退出比赛。   虞万支想想也是,捧着铝饭盒催促道:“快点吃吧。”   闻欣只吃个半饱就说:“不能再吃,再吃等下跳得肚子疼。”   又看时间说:“走啦走啦。”   虞万支只看她活泼开朗,心想这活还挺累人,上蹿下跳居然不给吃饱饭,那怎么能行。   他道:“你练完吃什么?”   闻欣回头说:“饼干。”   摆摆手很快不见人。   虞万支把剩下的饭扒拉干净,想想去糕点铺。   这地方是他小时候最多的渴望,可惜家里穷连门都没敢跨进去,现在兜里买得起又舍不得。   他看着价格说:“怎么感觉没以前贵。”   改革开放那年每斤桃酥一块,现在是一块三,可这十来年堪称是日新月异,很多东西的物价不可同日而语。   售货员听见道:“那来两斤呗?”   虞万支点点头,付完钱又去买奶粉。   他们这代人补身体的也就这两样,谁小时候能吃上现在都能长到一米七几的个头。   不过他虽然没怎么吃上,身高也算是个异类。   据说老虞家祖上是从西北搬过来的,一个个都人高马大,到他身上估计是隔好几代的遗传,那有些深邃的眼睛就是最有力的证明。   小时候他瞳孔颜色就跟别的孩子更不一样,玩伴会叫他“白皮子”,长得不像中国人的意思。   但长大之后可能是其它五官也放大,异域感减轻很多。   虞万支以前还挺讨厌眼睛跟别人不一样的,甚至一度觉得这才是自己被过继出去的原因。   人总是想从自己身上作检讨,但很大可能是他本来就没有做错什么事,只是在命运需要的时候恰好出现,说起来只有两个字——倒霉。   不过闻欣喜欢这种调调,相亲那天他就发现,老偷偷摸摸看他的眼珠子,但给人一种含情脉脉看着的感觉,他当时还以为人家对他一见钟情。   现在想想,真是笑不出来。   虞万支叹口气,也不知道是为现状还是刚花出去的六块六。   他提着东西又往服装厂走,把东西放在门卫处,顺便在里面放张纸条。   闻欣第二天看到宿舍楼下的小黑板有自己的名字,就知道要去门口拿,她本来还以为是家里寄来的,扯开口袋一看已经心里有数。   就是手伸进去半天,才找到张小纸片。   【练完吃,吃完再买。】   字写得还不错,闻欣想起那名义上的公公去世前是教师,把这能称之为信的纸收起来去看都有什么。   她看着都觉得不便宜,也没辜负好意,当晚排练后就是喝牛奶吃桃酥。   舍友戴亚男诧异道:“你还买牛奶了?”   大家出来打工不就是一分钱掰成两瓣花,现在一斤奶粉都要四块钱,够舍得的啊。   闻欣笑笑说:“我爱人买的。”   戴亚男了然道:“还是要结婚才有人疼啊。”   语气多少带点开玩笑。   闻欣却想着虞万支掏钱时的表情,觉得下回还是还给他的好。   这男人一沾上钱就没那么讨人喜欢,连漂亮眼睛都不够吸引人。   不过她也不会说不是,毕竟谁都希望别人觉得自己过得好。   她道:“是觉得我排练太累。”   这倒是真的,戴亚男上下打量她说:“你没觉得自己瘦很多?”   每天晚上蹦蹦跳跳仨小时,滴下来的汗说不好都有两斤重。   苦日子出身的人并不把瘦作为一件好事,相反还有点不健康的意思。   但闻欣觉得自己面色红润,左右看说:“跳操可能真的能健康美丽吧。”   她还需要哪里美?戴亚男道:“你可不能再漂亮了,留点给我们没结婚的吧。”   闻欣谦虚道:“大家都跟花一样。”   谁叫服装厂都是女工,那真是各有绽放之处,尤其是要参加比赛的九个人。   厂里对这件事还是挺重视的,特意给做的新衣服,虽然是长裤,但上半身都露出细腰来,还紧紧地勒着胸,看上去曲线勾人。   闻欣已经穿着练习好几天,还是没习惯,上台前都一直在外面罩着衣服。   本次比赛分为两个阶段,一是在工业区大礼堂举办的初赛;二是在市工人体育馆的决赛,本市五个区都会各派十只队伍参加。   两场比赛只隔一天,都不对外售票,但虞万支还是有进去的方法。   他本来已经绕到大礼堂后台去,远远看着全是穿着清凉的女生,赶快又躲开,犹豫再三还是找个空位置坐下来,支着耳朵想得到点节目单的消息。   说实在的,要不是闻欣自己来前面打听敌情看到他,兴许都不会知道。   她蹑手蹑脚过去说:“你怎么来了?”   场景多少有些昏暗,虞万支道:“下午正好有空。”   其实上班哪有没事做的,无非是看怎么想的而已。   闻欣便冲他笑笑,小声说:“我们是倒二,还很久呢。”   又推他一下说:“你往里坐一个。”   虞万支怕挡到后面的人,弯着腰挪动,闻见股香味说:“喷了什么?”   闻欣的脸猛地往前凑近说:“香水,还化妆了。”   她本来就没什么瑕疵的皮肤更加白净,眉毛细细描描绘出形状,两颊的红色有些过分,眼角还贴着细闪的亮片。   虞万支不由得道:“跟结婚那天一样。”   老家的规矩,新娘子还是头上罩着块红布出嫁,他那天揭开就给看傻了,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什么一样,闻欣瞪他说:“那天是我自己胡乱弄的,今天可是专业的人。”   这不就显得她的精心打扮没什么意义。   虞万支是弄不懂其中的区别,讷讷道:“都好看。”   闻欣眉头一挑道:“你还会夸人。”   又觉得太有攻击性,换成说:“谢谢。”   客气礼貌,虞万支反而喜欢她前一句的语气,心想自己居然这么贱得慌。   他道:“中午吃饭没有?”   闻欣捏出个小拳头说:“只敢吃这么两口。”   谁叫今天穿的是露腰的衣服,多吃一口就会变不好看。   虞万支是个三餐为重的人,无奈道:“不是倒二吗,怎么不多吃点?”   又不是马上要上台,一会就能消化干净。   闻欣捏着套头衫的下摆说:“衣服很短。”   多短?虞万支想象着刚刚见过的几个参赛选手,咽口水说:“很短吗?”   闻欣撩起一点点给他看说:“很短。”   她这几天大概叫人看得多,不自在之情稍稍减弱,却觉得他的目光叫人害臊,一肘子过去说:“你看哪呢。”   天地良心,虞万支不得不说:“咱们领过证。”   按道理别说是看,有些事也该做上百八十遍了,哪像他只看到那一点纤细的腰肢,两只手就捏得紧紧的。   闻欣有时候还真忘记这件事,嘿嘿笑说:“我知道我知道。”   她笑起来的两颊的肉鼓鼓,加上化妆有点像个饱满的红苹果。   虞万支生出想咬一口的冲动,努力克制自己说:“不会着凉吧?”   眼下这个月份,不如关心穿两件会不会中暑,大礼堂就这么几台吊扇有气无力的工作着,闻欣扯着领口散热说:“热死了。”   虞万支这才觉得她身上这件衣服格外宽松,说:“怎么买这么大的衣服?”   衣服就是要合身才好看,但以前要票的时候大家都是习惯能买多大买多大,这样回家后可以再改改,说不准能多出一件来。   不过现在日子买起来,一般的棉布衣服倒不贵,不用这么省。   闻欣从他嘴里听见和“买”这个字有关的就觉得是要指责自己,说:“本来是给你的。”   是这一批出厂的男装里头最好看的一件,现在最贵的进口电脑印花布做的,她特意让人留的。   虞万支立时不敢接着问,咳嗽一声说:“你,穿完也可以给我。”   心想她留着也没用。   闻欣吐吐舌头,还挺傲气说:“看你表现。”   虞万支想想说:“牛奶喝完了吗?”   觉得把自己做的事提溜出来,算是表现了。   闻欣天天喝,点头道:“剩个底,应该还能泡两杯。”   四块钱也就这样喝半个月,哦,热水还要钱,虞万支没办法不去想,说:“那我再买点。”   闻欣想也不想就说:“我回头正常吃饭就行。”   她自己平常都没这个习惯,毕竟实在是太花钱。   虞万支盯着她看,本来就巴掌大的脸更加小,心里只盼着她最后能拿奖,还算没有白忙活一场。   他道:“肉哪里是随便能吃回来的。”   闻欣倒觉得自己很健康,说:“我最近干重活都不喘。”   虞万支道:“服装厂还有重活?”   偶尔也是有的,闻欣道:“仓库进水,大家全去抢救。”   又说:“很多布都报废,我买了两卷,回头给你做件新裤子。”   能持家的人眼里没有不能用的东西,拼拼凑凑还跟新的一样。   虞万支本来是觉得做针线活费眼睛,不过没再说出些什么不中听的话来。   他才要说话,闻欣已经回过神来道:“我得回后台了。”   又是很快不见人影,虞万支无奈摇摇头,研究一会发现最少还有半个多小时才到万花服装厂,起身往外走。   闻欣浑然不知。   别看她出去话没少说,前前后后其实没多少时间,正赶上表演结束的队伍陆续散开,大家组织着做最后排练。   地方有点小,左右的人难免碰撞。   闻欣一脚踹在凳子上,疼得龇牙咧嘴的,还得尽量微笑,用教她们的周老师的说法,那就是感染力很重要。   她笑得本来就好看,即使是漂亮姑娘堆里也显眼。   再加上动作轻盈有力量,任谁看都觉得她投入其中。   虞万支表演的时候却没注意到这些,只盯着她的腰看,心想原来最大的图谋不轨的流氓是自己。   他那些担心都变成射向自己的箭,一直在反思怎么好端端的合法丈夫混得这么次。   几经思量他都找不到答案,只能叹口气再摸摸手边的油纸包,心想肉夹馍还是热的就好。   到闻欣手上也还是热的。   她上台之后其实特别紧张,下意识想搜寻观众席里熟悉的身影,不过灯光全照在演员身上,下面是黑漆漆一片,怎么看都不能固定眼神,只能大概地冲着那个方向笑笑。   说真的,仔细看她手脚都是抖的,架不住笑得好看,只让人以为很大方。   连背都挺得直直的,好像在享受自己的健美操世界,但人才跨过下台的那层阶梯,表情就垮下来。   这前后变脸样子,虞万支尽收眼底道:“表现很好。”   闻欣眼睛圆溜溜说:“我还一直在找你。”   怎么人会在这儿啊。   虞万支把手里的东西给她说:“先垫两口。”   从早到晚闻欣都没怎么吃过东西,闻见味有些馋,跟队伍里的其她人笑笑,躲到一边吃着。   虞万支给她递上汽水说:“别急。”   闻欣惊讶于他的体贴,眼神多少有些古怪。   虞万支也觉得自己这钱花得太多,画蛇添足道:“瓶子能退钱。”   闻欣哦一声,吃完正好宣布出结果,手忙脚乱找不到纸巾,往旁边人的衣服上擦一下说:“我先过去。”   虞万支穿的是黑衣服,但油印子是藏不住的。   他意味不明的叹息,看着台上领奖的闻欣笑得开朗。   闻欣确实是心情大好,尤其是听到初赛第三名的队伍都有五十块的奖金更是喜笑颜开。   她计算着这每人能分个五块,厂里允诺的二十块,里外加起来就是二十五,心想这种有钱拿又快乐的活动简直是多多益善的好。   不过到这一步,难免惦记着要是决赛也能拿奖该有多好。   一行人马不停蹄又赶回去排练,虞万支只来得及把自己买的东西塞给她。   都是些吃的喝的,回去路上同车间的陈婉婷道:“你男人还挺心疼人。”   这鞍前马后的殷勤,一般人也比不上。   闻欣也觉得虞万支最近有点不一样,只当是上次闹别扭之后的改变。   她道:“也是正好有空才来的。”   不过一次是正好,两次就不是,虞万支隔天还是来。   他是一大早自己从厂里搭公交车过来的,连早饭都没顾上吃,跟体育馆的人套近乎递烟后才进去。   里头的布置比昨天在大礼堂更热闹,座位也宽敞不少。   虞万支自己找地方站着,怀里宝贝一样抱着跟廖厂长借的相机。   他回忆着操作方法听报幕,等“万花服装厂”几个字出现时自然地凑到台前去。   工会组织的比赛,自然是有摄影师,不过人家看他一眼没什么反应,倒把视力好的闻欣吓得不轻。   她调整表情笑,随着节奏跳动。   虞万支不由自主笑出来,期待着照片洗出来的效果。   闻欣真没想到他会来,下台后说:“你今天不上班?哪来的相机啊?”   虞万支随意道:“今天不忙,跟老板借的。”   本来他今天真没想着来,但早起磨磨蹭蹭,最后还是搭上公交车,这会看着她的笑容又觉得没白来。   闻欣上一次拍照还是结婚领证的时候,整个人兴奋不已。   虞万支伸手把她散落的头发别在耳后,两个人一起看接下里的表演等结果。   等着等着闻欣就靠在他肩膀睡着,也不知道是有多累。   一直到结束,虞万支才轻轻推她说:“要宣布了。”   闻欣迷迷糊糊听到服装厂,眼睛都亮起来说:“三等奖也有一百。”   而且厂里还再给二十,这比赛参加得实在是太有意义。   虞万支看着她代表队伍上台,又按动快门,心想这辈子也不是天天有这样的事情,难得一次确实应该留念。   当然,他这会已经忘记胶卷和洗照片的钱,等需要掏出来的时候才在后悔。   闻欣则是很大方,当场说:“奖金分你一半。”   虞万支本想拒绝,她已经振振有词道:“这叫分享快乐。”   其实目的是为还他最近花在自己身上的。   但虞万支不知道,甚至觉得自己确实得到很多快乐。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晚点见。 第19章 初五   第二更   九零年有闰五月, 初五这天跟端午本来是搭不上边的。   但所有节日都是人创造出来的,因此虞万支还是决定拿这天当正经庆祝的时候。   他一早起来先去车间,核对原料、检查成品、修理机器转一圈, 这才填请假单出门。   按道理他是不用填的,毕竟能称得上顶头上司的只有厂长廖兴,对他的态度向来宽松,也不会给扣基本工资, 因为现在想招个能管所有工序的人实在太难。   但虞万支每次都会填。   不过他就是最近出去的次数多, 以前可是整个厂出名的劳模,人人都调侃已婚就是不一样。   男人之间的玩笑总是带点颜色, 都调侃他是厂里不干活, 外面花力气,天晓得虞万支是多清白一个人。   他也没办法解释,只能含糊过去, 踩着午饭的点出工厂。   闻欣早上也去上班。   新历六七月是服装厂的淡季,为保证人人有饭吃,每天分配的活计数量有限。   她辛勤踩着缝纫机完成任务,下午连请假都不用就能走, 可以说厂里是巴不得大家最好都有自己的事情做。   老职工们都各有对付这一段时间的方法, 闻欣还知道有人去其它厂打零工。   但她一时是找不到出路,这两天正在琢磨着,走路吃饭都在想,撞到人才回过神。   虞万支是故意往左走一步,想看看她会不会发现, 捂着胸口颇有些无奈道:“走路小心点。”   闻欣揉着额头说:“那你怎么不避开。”   大有我怎么会犯错的意思。   虞万支觉得她这样不讲理更好, 不过说:“幸亏是我。”   换别的人可轻可重的。   闻欣吐舌头笑笑, 嘴边一个小窝。   她歪着脑袋说:“去哪吃粽子?”   虞万支道:“有一家, 得绕绕。”   又示意她上自行车。   闻欣摸着空荡荡的肚子,跨坐上去后说:“你们有淡季吗?”   虞万支道:“轴承不是季节性的东西。”   还真是,闻欣肩膀松下来说:“在家的时候我都回去种地。”   她爸妈仍旧是耕种为生,一家子有忙不完的事情。   虞万支了然道:“最近活少?”   岂止是少,闻欣在心里算着说:“这个月工资有七八十就算不错了。”   这钱搁老家的话还是很多,但架不住东浦的吃喝花销都要钱,真是叫人坐立不安。   虞万支也觉得挺少的,不过说:“你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   支出都是他掏腰包。   闻欣一时无法反驳,但是说:“我们不是要攒钱买房吗?”   本来房价就很贵,再这样几时下去才能够得着。   虞万支没想到她还惦记着这件事,不过又觉得情有可原说:“我来想办法。”   每个月工资就那么多,办法也只是少花点,闻欣只觉得前路茫茫,忽然说:“我们到底要攒多少?”   这本来是个简单的问题,但虞万支含糊说:“最少也要一两万。”   闻欣是觉得有具体的数字才有努力的方向,追问道:“你去看过吗?”   口袋里又没钱,有什么好看的,虞万支回过头说:“没有,只是估计。”   闻欣刚工作的时候就惦记着买手表,因此去供销社看过后,决定每个月攒十块钱。   人看得到自己离目标很有多远才不会着急,她道:“那我们去看看吧。”   虞万支想着自己存折上的数字说:“看了也还买不起。”   一直想着是徒增烦恼。   闻欣觉得他这个想法有点悲观,说:“也不一定,又破又烂的那种呢?”   手表也分好几个牌子,甚至还能去买二手的。   虞万支这条件也没什么能挑房子的,心想他还确实不知道,只是一个劲的攒钱,这会说:“那要不去看看?”   闻欣嗯嗯两声,到目的地以后说:“反正心里先有个数。”   虞万支只知道自己的钱不够,差多少的概念还真没有。   他道:“吃完再说。”   两个人走进店里,双双仰头看着菜单。   闻欣盯着上面的酸梅汤三个字开始分泌口水,点单说:“阿姨,两个红豆沙粽,一碗酸梅汤。”   她寻思这样搭配不会太腻。   倒是虞万支听着这个吃法有些奇怪,说:“饺子你想吃什么馅的?”   他的饭量大,只吃粽子恐怕明天就积食。   闻欣谨慎竖起手指说:“我只吃两个。”   生怕他点得多吃不下推给自己。   虞万支没多少撑的概念,好笑道:“是问你什么馅。”   闻欣头一会向左一会向右,最后说:“我不挑食。”   有点难以抉择的时候就不开口。   虞万支只好点个最不出错的白菜肉,坐下来说:“晚上吃涮羊肉行吗?”   这是他上次欠的那顿,至今想起来都如鲠在喉。   闻欣也是一脸那天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说:“行啊。”   大家过日子,总揪着从前的事情不放没意思。   虞万支是略微松口气,没想好接下来要说什么,只好胡乱找话题道:“你们宿舍热不热?”   闻欣小脸苦巴巴说:“特别热。”   即使是雨季的时候整间屋子也跟蒸笼差不多,更别提现在正是夏天,那真是白天起来都想再洗一次澡。   虞万支只觉得她可怜,说:“都关着窗睡吗?”   闻欣摇头说:“窗户有栏杆,但门是关着的。”   别看宿舍管得还算严,但只要是女工多的地方每年都没少出事,大家夜里连点缝都不敢留,但地方本来就憋闷,这季节真是叫人夜不能寐。   虞万支心想还是安全为主,说:“只能忍一忍。”   话出口觉得自己挺没用的,问出她的难处却没办法解决。   闻欣倒觉得没什么,说:“夏天是热点,好处是冬天不冷。”   据说一月里还可以盖薄被,跟老家那种四件衣服手还直抖抖的地方不一样。   这话是真的,虞万支道:“都不用穿棉衣,最多也就两件。”   冷的时候就那么几天,让人以为世界只有两个季节。   闻欣更怕冷,说:“热点我还能扛得住。”   用的是扛,更何况现在才六月,再接下去只会更热。   虞万支道:“不行的话就出来住两个月。”   闻欣瞪大眼说:“那得多贵。”   这一片最便宜的房子每个月都得二十块,房东们挣得盆满钵满,但这都是她半个月伙食费的了,想起来怎么都不划算。   租了房子就是固定支出,跟偶尔出门玩一趟可是两码子事。   她快速摇头说:“不用。”   虞万支想想又说:“要不住我那儿。”   他那间屋子有电,现在买风扇也不贵。   闻欣早听他说过难处,道:“夏天一栋楼光膀子男的,我住进去算怎么回事?”   又说:“我又不娇气的。”   十来岁出来打工的人,什么没扛过,她又不是娇生惯养长大的。   虞万支只是想让她过得好一点,但眼下确实没办法。   他道:“让我再想想。”   闻欣看他眉头紧锁像是有什么难题,扯着自己两边脸说:“笑一笑嘛,又没关系。”   她好像总是生机勃勃,虞万支不由得嘴角上扬说:“吃吧。”   粽子比想象的大,闻欣吃着吃着只觉得噎到嗓子眼。   她深吸口气说:“让我缓一缓。”   缓到虞万支全吃完还没过来,他不由得说:“吃不下就算了,给我吧。”   闻欣心想结婚也不是没好处,把碗推过去说:“你会不会太撑?”   虞万支一口吞下去,用行动证明,吃完后去付钱说:“现在去看看?”   闻欣正好消食,点点头跟着他走,左右看着说:“这儿好像很偏僻。”   整个工业区很大,工厂多的只是一小片地方,沿着外来人口起来的繁华和仍旧属于农村的破败混在新平村融为一体,如果说要买便宜房子的话非这儿莫属。   虞万支道:“骑自行车到你们厂半个小时。”   闻欣以前从县城回家坐车也就这么远,她感叹道:“东浦就是大。”   让人对遥远的概念也在刷新。   这么大的城市,好像没有容身之处。   虞万支以前偶尔会觉得孤独,毕竟一个人在异地总有忙碌填不上的时候,但现在他侧过头看说:“我们以后肯定能安家的。”   只有人是不够的,还得有地方才行。   闻欣从没有怀疑过这件事,只是知道需要时间而已,她道:“到时候一定要买风扇。”   虞万支心想她还是热,不然不会先惦记着这件事,问道:“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闻欣当务之急只有这个,摇头说:“这样就行。”   虞万支心想人家只要风扇,他上回却连几块钱都舍不得花,实在是过分。   他不得不谴责自己,说:“一定买。”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20章 看房   一更   天宝工业区以前叫天宝县, 县中心其实就在新平村这一片,但大批工厂盖起来反而是在天喜村,也就是服装厂和轴承厂所在的地方。   只是外来人口一多, 风水就开始轮流转,因此这两年新平村多少有些没落,毕竟对打工的人来说时间就是金钱。   大家租住在外也是更愿意选择天喜村的房子,即使那儿的地方更破旧逼仄。   说实在的, 哪怕没出过几次门, 闻欣看着都觉得新平村的更干净。   她道:“这儿也挺好的。”   虞万支其实也很少往这儿来,说:“主要是没有公交。”   都是乡村小路, 只容纳得下两个轮子的交通工具, 摩托大家又买不起,只能哼哧哼哧地骑自行车一个小时来回。   这时间在工厂的话多数人能挣到两三毛钱,一个月下来就是快十块钱, 现在天喜村那边的小房间月租差不多是二十块,尤其租房子的几乎全是拖家带口的人,两口子耽误下来更是亏本买卖。   出来打工的人心里自有一本帐,闻欣脑子一转就能算出来, 不过说:“租房子肯定是不划算, 但买房就不一样。”   是自己地盘的话天南地北也有跋山涉水的力量。   虞万支觉得也是这个道理,看着路边电线杆子上的小广告说:“这儿有卖房的,说是一万。”   房屋买卖搁以前是稀罕事,但最近这几年还算常见,尤其是东浦这样本地人没多少的地方。   像老家都是在轰轰烈烈盖房子, 有钱砖房, 没钱就石头房, 不过哪一种都不便宜, 里里外外下来也要万把块。   一万块钱闻欣是没有,但觉得在东浦也不贵,她凑过去念道:“针织厂宿舍二零三,二十平。”   又偏过头说:“要不要去看看?”   虞万支点点头,又嘱咐说:“你站我身后,有不对就跑。”   这年头不太平,要不是针织厂是国营单位,他压根不敢带着闻欣去。   闻欣被他说得一惊,道:“你每次的话都很吓人的样子,可我跟你出门的时候一直好端端。”   到底有没有这么恐怖,别是乱吓唬她的。   虞万支严肃道:“那是跟着我。”   就他这体格,往哪儿一站都很有威慑,更别提在工业区这一亩三分地还算有点名气,要是闻欣这么漂亮的人自己往街上一杵,那真是稚子抱金于闹市。   闻欣看他的神情,皱鼻子吐舌头说:“知道啦。”   表情多少还有点不服气。   虞万支都想哪天干脆带着她见识见识,又怕把她置于危险之中,只说:“上来吧。”   他一直推着这辆自行车也挺麻烦的。   闻欣刚刚是吃得太撑,这会坐上去,一路评价道:“有小卖部、菜市场和饭店。”   虞万支一心只有房子,倒没有想过还要关注环境,这会说:“你比较周到。”   毕竟家不是只有房子和人就可以的,生活也是一部分。   闻欣得意道:“所以说一人计短,两人计长。”   又道:“可是针织厂在哪?”   虞万支只知道个大概,时不时停下来问,总算找到地方。   针织厂并不大,宿舍只有一栋筒子楼,原来是属于单位的财产,但八一年开始全国陆续在住房改革,职工可以折价把分配的房子买下来,现在才能合法交易,因此连厂门口都贴着不少租房、卖房的纸,路过的人谁也不会错过。   闻欣看见说:“原来不止一户人家要卖房。”   虞万支都不用想就知道,说:“老职工都有钱,估计是去买楼房。”   往前那些年没票有钱也花不出去,赶上双职工的人家几千块钱还是有的,更何况筒子楼是厨房在走道上,共用水池和厕所,条件跟小区压根没法比。   闻欣这一代人,最羡慕的就是城里人,因为他们是吃供应,哪怕现在取消票证也好像高人一等。   她道:“等我们有钱也买。”   人总是奔着好日子去的,他们现在还年轻,以后总会有机会。   虞万支心想应该挺难的,但没打破她的乐观,道:“问问看再说。”   他往前走几步问保安道:“大哥,请问这儿是有人卖房吗?”   保安年纪不大,抬起头说:“你们要买房?”   眼睛上下打量着,好像觉得他们买不起。   闻欣眉头一蹙,扁着嘴有点不高兴。   虞万支倒觉得正常,他这些年什么没见过,接着说:“是想买,来看看。”   保安嘴角勾起一个不知道什么意味的笑,说:“最便宜的也要八千。”   虞万支还待说话,闻欣已经扯着他的衣角说:“我们不看了。”   她这一出声,保安才注意到有个漂亮姑娘,站起来哟一声说:“想看就看呗,发这么大脾气做什么。”   就这样的态度,虞万支也不敢进去看,他最知道男人在想什么,眼露凶光,偏过头说:“走吧。”   保安倒也不在意,耸耸肩又坐下来。   闻欣有点气不平,说:“就这样的人,我们买得起住进去都不舒坦。”   虞万支则是另一种担心,说:“其实这种单位宿舍也不是好选择。”   里面住的人一二十年都是邻居,有个外人指定被排挤。   闻欣想想也是,说:“那我们再看别的。”   又不是立刻要买。   两个人沿着主街走,一路上没少看到小广告,还找到一家挂着“帮介绍房子”木牌的小卖部。   店老板是位三十多岁的大姐,嗑瓜子正在闲聊,看到客人进来说:“买点啥?”   闻欣跟女人就比较好说话,道:“你好,这儿介绍的房子是租还是卖啊?”   店老板心想是大生意,说:“都有,这一片我熟得很,只要你说预算我就能给你找。”   又微微笑说:“就是收点辛苦费。”   要钱是肯定的,闻欣倒不意外,说:“辛苦费是怎么算?”   店老板手一比划说:“看一套房一块钱。”   这是成不成交都要钱的意思,闻欣顿时心疼起来说:“那买这附近的房子一般都是多少钱?便宜的有吗?”   店老板打哈哈说:“这得看条件,我也说不好。”   还是虞万支看出意思说:“老板,有奶粉吗?”   买东西的就是客人,店老板收完钱也不妨碍多送句话,道:“你要是只挑便宜,五六千块钱的也有,不过位置就差很多,大小能住人而已。”   闻欣觉得这才算心里有数,跟虞万支交换眼神点点头,两个人一起往外走。   虞万支推着车说:“也不知道五六千的是什么样。”   他们现在还不买,花钱去看房子也是浪费,还不如多攒点来得实在。   闻欣也好奇,不过说:“那我们就按这个数攒。”   又压着声音道:“咱俩先盘盘账。”   他们结婚以来就没有交代过积蓄,现在也是时候计算下家庭财产。   虞万支点点头,推上停在门口的自行车说:“先去吃涮羊肉。”   闻欣觉得他像是更惦记着这件事,眼睛一转坐上去。   土路坑坑洼洼,虞万支扶着车把手难免歪歪斜斜,勉强骑到巷子口,有个老太太喊道:“你们等等!”   虞万支听见声也没回头看,只以为是在叫别人。   但老太太是健步如飞,一把拦住说:“你们等等。”   得亏她看着不年轻,不然虞万支就该疑心是路抢,他把闻欣挡在身后说:“有事吗?”   老太太喘着说:“你们是不是要买房?”   刚刚她就听见了,只是没好意思抢街坊的生意。   闻欣只看她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说:“您喘匀再说,没关系的。”   毕竟中华民族的传统是尊老爱幼。   老太太摆摆手,好像怕晚一秒就错过,说:“你们看房的话就来找我,在后头的矮子巷17号,都是自家的房子,便宜得很。”   真是瞌睡送枕头,闻欣刚要问“现在行不行”,虞万支已经说:“不好意思,我们今天有点事,改天再来。”   闻欣心想吃涮羊肉也没有这么着急,但还是听他的,只是等老太太走远之后才说:“哪不对劲吗?”   虞万支看着她的澄净的眼睛说:“你记住,在外面有时候最危险的不是男人,而是老人小孩和孕妇。”   这又是什么说法,闻欣还是头一次听说,茫然道:“为什么?”   虞万支道:“因为你没有防备。”   就说刚刚,只看人家是个老太太就那么亲近。   说实在的,两个人虽然年纪差不多,但闻欣确实没经过什么事,她道:“可是她那个样子,也不能拿我怎么样吧?”   再说她也没有这么弱不禁风,老人家还是对付得了的。   虞万支道:“你要是跟着她走就不一定。”   这种事多得很,被敲一棍子就直接卖到山区去。   闻欣被他说得又害怕起来,左右看说:“这世上就没好人吗?”   虞万支道:“这只是我的谨慎。像针织厂是国营单位,宿舍里头住的人知根知底,门口有保卫科的人,会安全一点。但像刚刚上来就一个地址,你连具体的都不清楚,就得打听后才去。”   闻欣恍然大悟点点头,搓搓手上的鸡皮疙瘩说:“我们还是去吃涮羊肉吧。”   反正她现在觉得哪哪都是龙潭虎穴。   虞万支不是夸大其词吓唬她,实在是这种事他见过不少,他喋喋不休又是“小心为上”那几句。   闻欣见他一次听一次,捂着耳朵道:“我都会背了,总之不会乱跑的。”   又说:“你看我这么久都做得好好的。”   虞万支知道这样很为难她,说:“不是我想得多,是你太漂亮。”   美貌对很多人来说等于钱,有利益就有人疯狂。   闻欣摸摸自己的脸,觉得这也算是夸奖,她在虞万支背后扮鬼脸不说话。   虞万支只当她的沉默是惦记着出去玩,说:“想出门就叫我。”   闻欣应下来,又说:“但我还是想再找份工。”   不然现在没活,实在是太亏。   虞万支把这件事记在心里,说:“我打听一下。”   闻欣在这儿也是人生地不熟,心想交给他还是更靠谱,她客气道:“那麻烦你了。”   虞万支不喜欢她的礼貌,但也没说什么。   两个人到店门口,肉的香味就飘散开来。   闻欣深吸口气说:“一定很好吃。”   虞万支理所当然道:“肉当然好吃。”   又是扫兴的话,闻欣皱鼻子,坐下来后看餐牌。   服务员道:“两个是吧?”   这家店的小料是一位两毛,除开麻酱和辣椒油是每人一勺,酱豆腐等可以免费加,炭火则是每个人三毛,加一个人多一毛。   眼看着人坐下来就是八毛钱,搁谁身上扛得住,虞万支假装没看到标价,点点头说:“两个人,两斤肉,二两饺子二两面。”   闻欣悄悄扯他一下道:“肉会不会太多?”   虞万支也有自己的一本帐,说:“木炭和小料的钱都给了,多吃点吧。”   要这样说也没错,反正这八毛钱是铁定要给的,多吃点肉更划算,闻欣不再说什么,就盯着看水什么时候沸腾。   虞万支看她的眼睛一动不动,整个人都快钻进去。   他下筷子的时候不免迟疑,只等着她先吃饱。   闻欣没觉得出什么不对劲,嘴巴一动一动,脸上写着满足两个字。   虞万支心想这一顿饭虽然贵,但也算有价值,他道:“多吃点。”   闻欣饭量也不大,要不是今天走路多吃得更少。   她吃还不到菜量的三分一就停下来,说:“我吃完了。”   虞万支还以为她是舍不得,说:“多吃点。”   闻欣摇摇头道:“都吃撑了。”   虞万支叹口气说:“你要多吃才能长胖。”   看看现在都瘦成什么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带她来东浦净吃苦了。   闻欣夸张道:“已经到嗓子眼了。”   再吃下去说不准会吐。   虞万支没办法,心想早知道就少点些,反正他不用吃这么多,还能再省点。   不过他难得吃这么多肉,不安中又有些心满意足。   闻欣看着他的表情说:“是不是偶尔这么吃一次还挺好的?”   虞万支不爱撒谎,点头说:“是挺好的。”   也就是现在吃肉方便,以前的话还得凭票,小孩子听见肉这个字就流口水,不过现在还是不算便宜,厂里食堂带肉的菜最少也要三毛。   这话闻欣爱听,笑眯眯说:“所以我请你吃好不好。”   虞万支摇头说:“不好。”   等付完钱到没人的地方说:“我有一千六。”   闻欣没想到他会忽然交底,悄声道:“我有一千九。”   她本来有一千六,来东浦后领了三次工资,可自己花钱的地方几乎是没有,因此很快攒下来三百。   虞万支惊讶道:“这么多。”   他是男人,总会希望自己的收入比家里女人多,不免有些面子上过不去。   闻欣提醒他道:“八百是你的彩礼,你忘了吗?”   给出去的钱,虞万支就不会当做是自己的,他道:“是你的。”   向来这钱在乡下也默认是女方家里留下来的。   闻欣无所谓摆摆手说:“也不用算得这么清楚,反正是这个家的。”   虞万支好笑道:“那你刚刚还说请我?”   不就是跟他分清楚吗。   闻欣不好意思地抿着嘴,笑得有些讨好说:“那老从你口袋掏钱,你肯定有压力的。”   说到掏钱,虞万支想起来,给她五十块钱说:“这个月的。”   闻欣往后退一步要躲,就听他说:“反正你的攒着也是家里的。”   这话好像也很有道理,闻欣略一迟疑,还是收下来。   虞万支这才满意,先推着车送她回厂里,这才自己回宿舍。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21章 临时工   第一更   闻欣想再找份工作这件事, 虞万支是记在心上的,他回去后四处打听,总算有点眉目, 这天吃过午饭特意去找人。   服装厂没什么活,有出路的各奔东西,剩下的都只能干坐着打发时间。   说真的,也是这会闻欣才知道在工厂如云的工业区找工作有多难。   毕竟中国人实在是太多, 从四面八方涌入东浦, 招一个工来应聘的有好几百,保安那儿天天有人来打听, 没有点关系是很难找到工作的。   像闻欣是运气好, 赶上大家还没复工缺人手的时候,这才能靠自己进厂。   因此虞万支说“有三份工作可以选”的时候,闻欣委实是惊讶, 她道:“哪来的?”   虞万支当然没少花功夫,他当时既然敢带着闻欣来东浦肯定是有所准备。   他道:“想办法就行,你看看想去哪个?”   闻欣想也不想就说:“冰棍厂。”   这个时间冰棍厂最缺人,活多的话肯定工资高, 而且去哪肯定都不如这儿凉快。   虞万支觉得哪个都行, 毕竟都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   他道:“不是冷冻车间,也不会很冷。”   冷冻车间辛苦些,工资也高不少,轮不到这些临时工。   闻欣点点头说:“那我明天就去?”   又道:“我小时候还去卖过冰棍呢。”   虞万支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到乡下一到放暑假的日子, 大家都会去冰棍厂租泡沫箱子走街串巷卖冰棍, 有钱些的就推自行车, 没那么阔的就自己背着, 一天下来能挣两块钱,已经是很了不起的收入,但这活得四处跑。   他道:“你自己去?”   闻欣理所当然道:“肯定是各走各的。”   不然哪里卖得出去。   虞万支看着她,忽然觉得世上好像没那么危险,但他到底是放心不下,说:“那明天我早上来接你。”   闻欣心想那还不够折腾的,说:“我自己过去就行。”   冰棍厂在轴承厂边上,离服装厂来回就要半小时,有这点时间做什么不好。   在这件事上,轻易她是无法说服虞万支的,他道:“我七点半到。”   得,闻欣戳他一下说:“也不怕给你累坏了。”   又道:“你吃午饭没有?”   虞万支是刚下班就过来,说:“你呢?”   闻欣摇头说:“我最近都一点才下班。”   活少,她索性做完再去吃,吃完直接坐在食堂看电视,晚饭后再去运动场跳一跳。   虞万支不赞同道:“饭还是要按时吃。”   也不看看自己剩几斤肉。   闻欣看着这中午的日头,那真是快把人都烤焦,她站这儿聊天都心烦气躁起来,说:“也没什么食欲。”   苦夏,连吃肉都不想动筷子,天天中午都是一碗绿豆汤配馒头,素得很。   虞万支看她脸都快凹进去,说:“凉皮吃吗?”   又是没吃过的东西,闻欣抬头看他说:“在哪?”   眼睛哗啦亮起来。   虞万支没能忍住,轻笑失声。   他道:“那直接走还是?”   闻欣无所谓道:“走吧,我活干不完大家会很高兴的。”   她这再进去,压根就不会有出来的念头。   虞万支还真没料到这个淡季有这么淡,心想连万花这么大的厂都这样,更遑论其它同行。   他道:“你们厂现在还剩多少人?”   闻欣道:“最少有一半多。”   工友们都改成在老家的时候,现在已经是一天两顿饭,反正这天气也没人爱动弹。   虞万支微微点头说:“短工难找。”   不稳定,很多厂都需要有人担保,没点路子行不通的。   闻欣偏过头看他,说:“你今天怎么没骑自行车?”   虞万支也正在发愁这件事,说:“本来都是跟厂长借的。”   人家已经开上摩托车,但现在小朋友一放暑假,那真是天天骑着四处溜达。   闻欣抿着嘴说:“所以还是别来接我,我自己过去就行。”   要真靠两条腿,要几点就出门啊。   虞万支略一犹豫,说:“要不买一辆?”   常用的话他也开不了借的口。   自行车这两年不算大件,但现在一辆二八大杠的飞鸽也要二百五,一口气掏出这么多钱,闻欣摇头说:“我真的能自己走。”   虞万支道:“上班可以,下班最少要晚上九点,你怎么办?”   九点,即使是在熟悉的老家县城,闻欣也不敢瞎跑,对她来说这个时间已经该收拾收拾上床睡觉。   她道:“有没有那种旧的?”   虞万支本来的想法就是买旧的,说:“我待会去弄一辆。”   能骑就行,估摸着一百多可以拿下来。   闻欣嗯一声点点头,手轻轻地挥着。   汗顺着她的脸颊往下,连后背的衣服都开始湿哒哒,她不是吃不了苦的人,毕竟在农村种地可比这累很多。   但精神扛得住,身体上却未必,虞万支道:“脸怎么这么红?”   闻欣自己看不到,不过说:“热的。”   在厂里打工有个好处,就是风不吹日不晒,她小时候还长得挺黑的,现在倒是白嫩嫩的。   虞万支想象着她也是这么入睡,心里微微叹息。   他到地方后说:“吃这个比较凉快。”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但闻欣往里面加半勺辣椒,吃到最后直跳脚,一碗绿豆汤下去也收效甚微。   虞万支到隔壁去买冰棍,回来说:“咬一口。”   最便宜的糖水冰棍,应该是五分钱一根,闻欣吃着皱鼻子,手上滴到融化的水后黏答答的,说:“要洗手。”   乡下是井水,随便都能借,但市里一滴水都要钱,就没法随便跟人家张口。   虞万支左右看说:“吃西瓜吗?”   闻欣肚子已经撑得有些吃不下,但还是说:“我就吃两口行吗?”   一牙西瓜说大不小的,虞万支还是掏钱买,说:“你从中间咬。”   中间的最甜,还带着一点冰块的凉气。   闻欣笑得眼睛都弯弯,跟老板接半瓢水冲手,然后偏过头看,虞万支就着她的牙印往下咬。   两个人共吃一碗饭和这种感觉又不一样,她莫名觉得耳后烧起来,不自在地看地板。   虞万支只觉得冰棍和西瓜是给她消暑的,怎么反而看着更热起来。   他道:“还是回去吧。”   闻欣求之不得,沿途只从树荫下走,捡到个大叶子用力扇风。   她那点力气够什么,虞万支拿过来,看上去轻松得很,却叫人凉快不少。   闻欣陡然觉得蝉鸣鸟叫都没那么烦人,她道:“你自己也扇扇。”   如果说吃苦有等级的话,虞万支是胜过她千百倍,他平常在车间里就是又闷又热。   他道:“没事。”   脸色看上去确实没什么变化。   闻欣心生羡慕道:“长得黑真好。”   等会,这话听着怎么不像是夸人,虞万支似笑非笑道:“说我黑?”   闻欣假装自己刚刚没说过话,紧紧地抿着嘴,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虞万支看看她露出来的那截手臂,说:“你是很白。”   这话闻欣不能当没听见,袖子往上拽一点说:“看。”   那是从未在阳光下暴露的部分,像是白璧无瑕。   虞万支咽口水说:“是很白。”   闻欣得意挑眉,两条麻花辫前后一甩一甩。   她今天穿的是上班的衣服,颇有些宽大的套头衫和五分裤,让人不由得想象她布料之下的样子。   虞万支把那些念头抛之脑后,只觉得自己像是什么流氓,又寻思大家是夫妻,这有什么。   两种想法来回拉扯着他,最后重重叹口气。   闻欣看他说:“怎么了?”   虞万支下意识说:“没事。”   又看着已经到服装厂门口,说:“明天我七点半来。”   闻欣心知自己说服不了他,耸耸肩往里走,不过走几步后忽然回头看——虞万支只剩一个高大魁梧的背影,好像离那么远也让人觉得心安。   这么看着这个男人好像确实不赖。   她扯扯自己的两颊,先找个地方洗洗脸,不羁的水珠泼在衣角,滴滴答答往下掉,她拧着湿处往外走,正撞见舍友。   戴亚男道:“我刚刚还找你呢,我妹找到份卖饮料的临时工,还差个人,你去不去?”   大家是老乡,又是同宿舍,反正她去不了,不如便宜闻欣。   要是昨天闻欣会动心,这会说:“你怎么不自己去啊?”   戴亚男耸耸肩说:“人家嫌我不够机灵。”   她性子有些板正,不如妹妹活泼会说话。   闻欣挠挠脸道:“我也不是很机灵。”   戴亚男不甚在意道:“可你漂亮啊。”   这张脸往那一杵,不用招呼也有好些人往上涌。   闻欣心中是忌讳这个的,尤其虞万支还那么三令五申,她道:“有点不凑巧,我爱人刚给我找的工作,明天就去冰棍厂。”   又说:“真是不好意思,还劳烦你替我惦记着。”   这时候能找到工作都很了不起,戴亚男道:“冰棍厂也挺好的。”   但是说:“就是卖饮料肯定工资高些。”   闻欣也知道这个道理,但不见犹豫说:“我已经先应下来。”   那就没办法,戴亚男遗憾于拿不到介绍费,说:“那就没办法了。”   闻欣冲她笑笑,拐个弯去食堂看电视。   这个时间点人不少,大家带着水杯磕着瓜子闲聊天。   她找到熟悉的人坐下来道:“小青,播到哪了?”   小青道:“方鸿渐刚上船。”   四月份播出的电视剧《围城》,一共只有十集,但收视率可以说是杠杠的,各大电视台轮番重播。   现在也没几个频道看,很多剧情大家都看到会背,但每次还是津津有味。   闻欣道:“那我没错过太多。”   小青让出位子给她说:“你刚刚去哪?”   闻欣悄声说:“我爱人来了。”   两个人其才认识没多久,是最近老一块坐着看电视才熟起来的。   小青道:“他今天不上班吗?”   闻欣知道虞万支的时间比较自由,毕竟他大小是个领导,但这种事没什么好炫耀的。   她道:“正好有事找我。”   小青顺着说:“什么事啊?”   闻欣盯着屏幕道:“给我找了份临时工。”   这可真是件好事,大家不就是没事做才在这儿打发时间,小青不由得羡慕道:“真好。”   出来打工的人都图钱,这么坐着看上去悠闲,实则心里急得很。   闻欣也就顾得上自己而已,说:“他也是费很大力气才帮我找到的。”   小青那点希冀掐灭,倒没不高兴。   但闻欣话音一转道:“我舍友刚还在说有份临时工,要不我带你过去问问?”   反正这电视剧也是翻来覆去看过好好几遍,不耽误事。   小青喜上眉梢道:“真的吗?”   闻欣领着她去,戴亚男倒是挺直白的,说:“你要是能去的话我收十块钱。”   现在介绍工作都要钱,小青不意外,说:“可以。”   她们俩是行动敏捷,当场就接班往外走,留下闻欣茫茫然眨眼,晚上才有机会问一句。   戴亚男道:“老板要她。”   小青还是挺活泼开朗的,正适合这份工作。   闻欣也就没管,第二天准时早起出门,   虞万支掐着点来接她,问道:“吃饭了吗?”   闻欣点点头,又看向自行车说:“这个挺好的,多少钱买的?”   虞万支示意她上来,踩着脚踏说:“一百三,挺旧的。”   样子看着破破烂烂,但是不耽误使用,两个车轮是好的,而且这样的货色在街上不容易遭贼惦记。   闻欣心想挺划算,车后座还有软垫,坐上去舒服许多,她脚一晃一晃不说话。   虞万支却有许多话,一边叮嘱道:“你要是不想一个人吃饭的话,中午就到轴承厂吃。”   两个厂就一墙之隔,离得很近。   闻欣在服装厂基本上是一个人吃,吃完就赶紧去上班,不用相互等着,反而觉得方便,但冰棍厂又是新环境,她道:“我能进去吗?”   一般厂都不太欢迎外人。   虞万支道:“可以,我过去接你。”   就这几步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小孩子。   闻欣道:“十二点,我自己过去,你还不如买好饭菜等我。”   食堂排队也要时间。   虞万支想想也是,说:“我会跟门房交代好,你直接进去就行。”   闻欣乖巧点头,到冰棍厂左看右看,车间好几台大风扇吹着,只叫人心情舒畅。   虞万支把她交到人手上说:“陈姐,我媳妇闻欣。”   闻欣跟着称呼道:“陈姐好。”   陈姐四十来岁的样子,头发用布包得整齐,说:“来得这么早啊,万支没事,人交给我你就放心吧。”   虞万支这才走,临走之前给闻欣一个眼神。   闻欣点点头,几句寒暄后跟着陈姐学操作。   她的活挺简单的,就是称各样的粉往原材料里倒后搅拌,也不知道都是些什么东西,五颜六色的,只是没有坐下来的功夫比较累人。   不过一个月下来工资也有百来块钱,总比在服装厂看电视好,更何况还凉快,据说是怕太热原材料坏掉。   闻欣口鼻处蒙着一块纱布都觉得还算透气,她心想要不是这份工作的淡季更长,其实也挺好的。   一直到午饭时间,她才甩甩手往外走。   出冰棍厂的大门往右三十步就是轴承厂,这会出来的都是男工,个个膀大腰圆。   闻欣挪到保安处说:“你好,我来找虞万支。”   保安站起来说:“虞主任说过,你直接进去,食堂在左边那栋。”   闻欣这才逆着人流,感觉有不少若有似无的目光在自己身上。   她不由自主地捏着裤脚,看到熟悉的人才松口气。   虞万支左右手各一个饭盒说:“你等会,我再打个汤。”   闻欣看菜色还挺丰盛,说:“我不怎么想喝。”   她刚从凉快的地方出来,感觉更加憋闷。   虞万支自己平常也很少喝汤,坐下来说:“行,那吃吧。”   他打的两荤两素,闻欣不由得在心里算着,说:“中午就要一块钱吧?”   虞万支叹口气说:“还是别提钱。”   不想他就可以当无所谓。   掩耳盗铃,闻欣冲他扮鬼脸,不过说:“我也吃不太下,酱油拌饭就行。”   又看四周说:“怎么都在看我们。”   看新鲜是这样的,虞万支道:“你第一次来。”   闻欣觉得怪不自在的,好像有人在拿针扎自己的背。   她道:“你们厂好像真的没女工。”   不是好像,虞万支准确道:“只有老板娘一个。”   闻欣一下子从女人堆跑到男人窝,只觉得全世界的都是光膀子的人。   她道:“我明天还是在冰棍厂吃吧。”   虞万支夹菜的手有一瞬间迟疑,最后说:“要不到我宿舍吃?”   又道:“吃完饭还可以睡一会。”   冰棍厂的午休时间比较长,闻欣想想点头说:“也行。”   虞万支听了神色是没什么变化,心里却轻快不少。   作者有话说:   晚点还有一更。 第22章 午睡   第二更   在虞万支的宿舍吃饭, 其实还是有另一个问题,那就是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两个人,多少有些尴尬。   闻欣坐在床沿吃饭, 小小的风扇正对着她,她的碎发向两边飞。   她道:“风扇多少钱买的?”   虞万支道:“厂里的。”   原来放在车间,可惜风力太小,很快被闲置。   闻欣心里正嘀咕着他怎么忽然又是自行车又是风扇的, 说:“这么用没关系吗?”   虞万支摇头说:“没事。”   又道:“电费是我自己交的。”   今年煤炭贵, 电费已经涨到五分钱一度,比去年贵两分钱。   虞万支平常进出都是摸着黑借月光, 这个月估摸着都是第一次通电。   闻欣不知道, 只享受着惬意,连饭都多吃两口。   虞万支洗完碗回来,就看到她人坐着, 头一点一点的。   他道:“你睡吧。”   闻欣懊恼道:“我忘记带睡衣。”   她这身不干净,别把被子弄脏了。   虞万支想想把自己的衣服拿出来,说:“这个,凑合着也行。”   闻欣目光定定, 他就往外走, 把门带上在外面站好。   中午时分,走廊空无一人,大家吃完饭都是接着干活。   安静让人多思多想,连蝉鸣都不免讨人厌。   闻欣穿着他的衣服,拽着裤带子开门说:“你有针线吗?”   这本来是不抱希望的问题, 虞万支点点头说:“有。”   他弯腰在柜子底下翻找着, 半天也没摸到, 喃喃自语道:“怎么会没有呢。”   房间也没有其他地方, 闻欣坐在床上,脚悬空在床外。   她道:“算了,就这样吧。”   虞万支一时半会也没办法,看时间说:“我先去上班。”   他没有那么长的午休时间。   闻欣把门从里面锁好,方才的困意却消散。   这地方她太陌生,熟悉的味道又好像在萦绕,风扇轻微的噪音让人昏昏欲睡。   她到底还是靠着枕头合上眼。   中午这一觉谁也不敢深眠,闻欣很快睁开眼,她换好衣服后拉开门,绑在把手上的草帽往后弹。   这应该是自己做的,但看上去还算是精良。   闻欣都不用多想,戴上去想照镜子,却连块碎玻璃都没找到。   她只能用属于自己的钥匙锁好门,这才往外走。   外面的太阳很大,帽子却更大。   她的脸被遮得严严实实,好像一点也不晒,不过进车间后才有真正的凉爽。   说真的,也就一开始的会觉得冰棍厂轻松,这儿和服装厂比起来是熬人不少,也更费力气。   好在闻欣不怕苦,照旧高高兴兴去上班,下班就自己捶着手。   没几天虞万支就发现,吃午饭的时候说:“很累吗?”   闻欣摇摇头说:“还行。”   她这话也不是假的,因为一切以种地为基准的话都是轻松。   虞万支看她的神色说:“那怎么觉得你今天提不起劲的样子。”   闻欣下意识摸肚子说:“是有点不舒服。”   要不是虞万支知道他们清清白白的,只怕能惊得跳起来。   他道:“肚子疼?”   闻欣犹犹豫豫说:“那个来。”   虞万支倒也不是全然天真,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说:“谁?”   闻欣没好气道:“说了你不懂。”   脾气还挺大,虞万支恍然大悟说:“你在流血啊?”   又颇有些紧张道:“头晕不晕。”   要按他的理解是流血的话,问头晕倒也没错。   但闻欣隐约知道不是一回事,说:“就是肚子有点疼。”   虞万支估计着她这个有点,道:“那还能上班吗?”   于闻欣而言只要人还能站着,就没有不能上班的情况。   她点点头说:“当然可以。”   这一句又声如洪钟,铿锵有力。   虞万支也摸不准情况,毕竟他不是女的,他们这代人更没有什么性教育可言,一切都靠道听途说。   他道:“不舒服不要强撑。”   闻欣咬着筷子看他说:“你因为生病请假过吗?”   虞万支想半天说:“我以前不请假。”   是今年开始才有一件又一件的私事。   闻欣心说也是,忽然道:“我也没有,不过有一次专门请假在宿舍躺着。”   就睁开眼压根不想去上班,整个人从头到尾都很累。   虞万支好奇道:“为什么?”   他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在车间。   闻欣措词道:“那样很轻松。”   就那么三天的时间,她忘记自己还要挣钱,打心底觉得痛快。   虞万支还真没有这个概念,困惑道:“是我会紧张。”   一睁眼光出不进,他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闻欣也会怕,说:“所以第四天我就马不停蹄去上班了。”   虞万支想想她从床上爬起来的样子,说:“下次可以多躺几天。”   大不了每天少挣五块钱。   闻欣看他话说得大方,脸一瞬间有些扭曲,不由自主笑出声,那叫一个花枝乱颤,好像遇到什么有趣的事。   虞万支只觉得摸不着头脑,又知道大概是在笑话自己,讷讷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语气还挺委屈。   闻欣却是越发控制不住自己,笑得前俯后仰,这张床都跟着她动起来,半晌才说:“我不是故意的。”   虞万支听着可没多少诚意,他道:“想笑就笑。”   闻欣本来是憋着,肩膀一动一动,眼神里流露出抱歉说:“你别生气啊。”   虞万支能生什么气,他只能无奈道:“没事。”   又说:“是哪里好笑?”   闻欣一脸无辜道:“不知道。”   反正她是乐不可支,自己想想都觉得莫名其妙。   虞万支就更没法计较,有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纵容说:“开心就好。”   又看着空掉的饭盒说:“我去洗碗。”   这栋楼的水龙头是公用,午休时分偶尔有那么两个不穿衣服贪方便,就站在边上冲凉的人。   要不虞万支怎么没打算让闻欣住进来,实在是没办法,他琢磨着房子的事,饭盒甩甩水往楼上走,刚推开门一个枕头就砸过来。   实打实的竹枕,砸得他晕头转向说:“闻欣你干嘛!”   闻欣一头扎进他怀里,语气更加可怜说:“刚刚有人。”   把她吓得不轻。   虞万支脸色一变,也顾不上自己,捏着她的双肩说:“进来了?”   闻欣说:“我只看到有个影子在窗外。”   那些他说过的恐怖向她席卷而来,连自己身处何时何地都忘记,一切都是凭本能来。   虞万支也没法确定是谁,小声安慰说:“没事的,我在呢。”   又琢磨着光天化日,应该不会有人这么大胆才对。   其实闻欣本来不该这么怕的,非要说的话是被虞万支弄得有些杯弓蛇影。   她一跺脚说:“你刚刚就不在。”   语气怎么听怎么可怜,虞万支都觉得自己有罪,说:“明天我哪都不去,行吗?”   他长得高大,怀中的人更显得小巧玲珑,好像一用力就会碎,激起他身为男人的保护欲说:“你睡吧,我守着。”   闻欣那点困意已经烟消云散,才反应过来是个什么情况,她挣脱开来,手背在眼角擦一下说:“也有可能是我小题大做。”   静下心来想一下,大白天能出现在这的只有职工,总不至于这么无法无天。   虞万支却觉得怎么小心都不为过,锁上门说:“以后中午我跟你待着。”   闻欣冷静下来说:“那耽误你工作吧。”   虞万支心里计算着说:“冰棍厂你最多再做半个月,我跟厂长说一声就行。”   闻欣仍旧踌躇,他已经拍板道:“就这么决定,睡吧。”   冰棍厂旺季事情多,最近都是晚上十一点下班,闻欣能躺在床上得十二点,每天一到中午就困得不行,她躺在床上道:“你都不困的吗?”   怎么每天接送,时间上比她更紧凑,看上去还是精神奕奕。   人都不是铁打的,虞万支看着窄窄的床,好像还能闻到她身上的肥皂味。   他道:“再不睡来不及了。”   房间的窗帘挡不住中午的阳光,给屋里蒙上一层暧昧,闻欣看着他的眼睛,忽然往里滚贴着墙。   她一句话都没说,意思却昭然若揭。   虞万支视线丈量着那点余地,只觉得手脚都不受控制。   他连声音是不是自己的都不能肯定,说:“我换个衣服。”   闻欣只当没听到,紧紧闭着眼,整个人侧着身面对墙,腾出更大的地方来。   虞万支想笑,又怕惹她不好意思,只得憋回去,连动作都放轻。   然而一切在看不见的耳朵里都很清晰,连床板那点吱呀吱呀的声音都让她捏紧拳头,心想还睡个屁。   虞万支挨着床沿,到底没敢碰到她,一只脚是踩在地上,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干什么。   两个人压根都没睡着,估摸着时间差不多睁开眼,闻欣自然地跨过他道:“我去上班了。”   看样子更像是从这儿逃跑。   虞万支看着她的睡衣道:“你穿这个去?”   闻欣如梦初醒,犟嘴道:“这本来就是平常的衣服。”   她没有专门的睡衣,都是用的旧衣服,头发一甩雄赳赳气昂昂走了。   虞万支哭笑不得,锁好门也跟上去,还是晚上下班回宿舍想先睡一觉,才发现挂钩上还有身衣服。   不是干净的睡衣,是穿过的。   他想想和自己的一块洗了,晾的时候却嫌左右都是臭男人的东西,挂在自己房间窗前滴水。。   闻欣第二天一进门就看见,有些诧异道:“你洗的?”   不怨她大惊小怪,她爸是油瓶倒了都不扶的人,亲戚里是个男的也都差不离,刚生完孩子就起码伺候一家子的妇女比比皆是,男人给女人洗衣服简直是罕见。   虞万支没觉得有什么,以为她是怕自己干活糙,说:“没洗坏。”   又不是什么值钱东西,能坏到那里去,闻欣的衣服都是自己动手做的,跟厂里买的边角料,一点也不心疼。   她伸手摸摸说:“干了。”   虞万支把饭菜摊开道:“先吃饭。”   两个人还是坐在床沿,莫名的都不吭声,吃过饭的气氛更加尴尬。   虞万支自觉地到门外等,手在墙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因为房间没多少下脚的地方,闻欣向来是站在门后换。   隔着薄薄的木板,她好像能看见虞万支,换好后拉开门,也不说话就往靠墙的位置背着人躺。   布料在人身上摩擦,虞万支的动作又快又轻,床板还是给人往下塌的感觉。   他只觉得这几乎能称之为折磨,深深吸口气。   闻欣对着墙上的报纸,转移注意力地读起来,明明是要睡午觉,人却越来越清醒。   她太困就容易发脾气,猛地翻个身。   虞万支一只脚撑在地上,只能是平躺,头却是侧着看她的后脑勺。   那种糅杂无数情绪的目光叫人逮个正着,只能仓皇躲开看向天花板。   躲得好,看来尴尬的不仅是自己。   闻欣陡然开心起来,整个人也躺平。   这张床容纳两个直挺挺的人多少有些困难,虞万支觉得她的手臂碰到自己,不知道发什么神经一躲,险些滚到床底去。   闻欣捂着嘴笑,眼角却泄露出三分得意。   虞万支恶向胆边生,把她扳向自己,扣在怀里说:“快点睡。”   闻欣也说不出太阳还是男人的体温更炽热,只觉得整个人都快烧起来。   她呆呆地没什么反应,心却跳得很快,咚咚咚,好像要把天都敲破。   虞万支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或者说渴望终究战胜他的克制。   他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被抽两巴掌。   闻欣却是看着他松松垮垮的工字背心下露出的胸膛,想起自己被人调侃时的那些荤话,连呼吸都不敢。   这注定又是一个都没能睡着的中午,但世界好像改变很多。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23章 有人请客   第一更   八月中, 因为要开始做秋装,服装厂的单子又多起来,短暂淡季里四处找营生的工人们纷纷回来。   闻欣顺利领到自己在冰棍厂快两个月的工资, 合计两百七十三。   她数了两遍放进口袋,到隔壁去找虞万支。   保安问都不问就把她放进去,看上去已经习以为常。   但对闻欣来说有点陌生,毕竟她是第一次找到车间。   如果说踩缝纫机只是吵闹, 那轴承厂的机器就是喧嚣, 一般扯着嗓子喊都未必听得到。   闻欣一下子没找到人,站在门边有些探头探脑, 有人从后面拍她, 她吓得跳出三米远,胸口起伏不定,那叫一个花容失色。   张美慧心里嘀咕着自己没用多少劲啊, 嘴上说:“你是万支媳妇吧?”   听到熟悉的名字,闻欣回过神来,想起轴承厂只有一个女工这件事,道:“嫂子好。”   她平复心情后笑容明媚, 让人看着就有好感。   张美慧已经忘记自己刚刚觉得她小题大做, 说:“万支现在在我们老廖办公室,你要不先去我那坐坐。”   “我们老廖”四个字一出,闻欣更加肯定她就是管财务的老板娘。   多数厂其实都不太欢迎外人的,因此她不安道:“我就是跟他说件事,人不在就算了, 不耽误他工作。”   张美慧一眼就看破, 热情招呼道:“没事没事, 我也好久没看到娘们了, 走,上我那聊聊。”   闻欣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管自己叫娘们,心里觉得有点好笑,到底盛情难却,只能跟着她走。   厂里没几个人需要办公室,张美慧路过自家男人那间敲门说:“万支,你媳妇在我这,等下记得来接她。”   倒把屋里两男人惊得不轻。   廖兴啐一口说:“她这人咋这么不懂礼貌。”   虞万支是想着闻欣找自己什么事,说:“有本事外头喊去。”   他们俩的关系向来不错,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廖兴是妻管严,缩脖子道:“不说她,你就说这图纸能不能做。”   这可是笔大单子,要能接下未来两年算发了。   提起正经事,虞万支眉头也皱起来,整个人都快钻进去看。   他们商量的事且不提,就说闻欣,她坐在张美慧的办公室里,有些不好意思道:“万支一直说老板对他很照顾,本来我早该来坐坐的,就是最近一直太忙。”   没结婚的人不用走人情,她在这些上不太精通,加上冰棍厂确实累人,就把这事抛之脑后了。   张美慧热络道:“是万支能干,我老想请你们夫妻吃饭,就是没能腾出时间来。”   没办法,厂里现在技术上一把抓的就这么一个,外头是不缺普工缺师傅,他们给开的工资不是最高的那批,能把人留下来全靠情分,因此很多事上都管得宽松。   这些事闻欣不太清楚,只当人家是客气,笑笑想着说点什么。   张美慧已经说:“我看也别改天,就今天了。”   她站起来道:“我去隔壁跟他们说一声。”   闻欣茫然啊一声,反应过来说:“不用不用,嫂子,我们中午自己吃就行。”   张美慧一锤定音道:“你叫我一声嫂子,这个饭就必须吃。”   闻欣心想这坐下来也不到一分钟,大家连个寒暄都没有,怎么好端端的就变成吃饭。   她受到的教育是饭点都不能从别人家经过,又不够老练,像找不到家的羊羔四处寻找,看到虞万支才有主心骨。   虞万支冲她点下头,听完说:“行啊,不过我们请客。”   廖兴大小也是个老板,摆摆手说:“就我请。”   居然还争了几句,闻欣其实挺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都后悔起来自己应该领了钱就回去。   虞万支看她满脸不知所措,又推几句应下来说:“那我们俩还蹭一顿。”   蹭一顿算什么,廖兴拍着他的肩说:“只要你这次样品能做出来,百八十顿都行。”   虞万支还是有九成把握的,说:“问题不大。”   廖兴知道他不是说大话的人,笑得越发和蔼,夹起公文包就说:“走走走,海鲜城。”   就这么三两句话功夫,又跑出什么海鲜城来,听上去就不便宜。   闻欣本来还惦记着待会偷偷买个单,这会是彻底打消这个念头,只是又递给虞万支一个眼神。   虞万支微微摇头,示意她没关系。   闻欣也就放下心来,坐上出租车的时候又开始纠结。   这两年打车不便宜,据说司机都是万元户,表跳得跟她的心脏一样快,不自觉攥住裤腿。   虞万支小声道:“晕车?”   闻欣抿着嘴摇摇头,下车后才悄悄问他说:“这样合适吗?”   虞万支道:“没事,就这一次。”   心里却惦记着这一单真能拿下来有多少好处。   闻欣也就松口气,只是进去后扫过墙上的价目表,心想这一顿饭没有五十块钱是下不来。   但一开始吃就顾不上这些,还挺津津有味,时不时跟张美慧说话。   张美慧性格大方,只叫人觉得热情,两个人还算是聊得来。   等吃过饭,虞万支道:“正好过来,我们想去一趟百货大楼。”   是去年刚建好的,在附近算是很高档的地方,就是离得有点远,有七八里地。   两对夫妻就此分开。   闻欣眼见人走远才说:“付钱的时候我看了一眼,四十八。”   这人均,都够她吃一个礼拜的。   虞万支道:“等年底发奖金再带你来。”   说起奖金,闻欣才想起来找他是做什么,道:“冰棍厂发钱了!”   表情那叫一个雀跃,因为这种临时工都是做完结账,但有的厂东扣西扣,到手基本都是少三分一,闻欣早就做好心理准备,没想到一分不少。   她激动之余说:“这工作是陈姐介绍的,你给多少钱?”   一般都是要给介绍费的,除非是很亲近的关系。   虞万支摇摇头说:“她想让儿子明年到轴承厂上班。”   这种情况算交换,现在找份工作着实不容易,闻欣了然点头,又趴在他耳边说:“现在我们有四千一了。”   服装厂压一个月工资,闻欣最近领的是五六月的,加上虞万支每个月工资负责两个人的开销,这两个月下来还能攒一百五。   感觉离上次盘账过去没多久,就多出五百块钱来,只让人觉得生活充满希望。   她贴得太近,虞万支的心跳漏一拍,稳住呼吸说:“想想还挺快的。”   又说:“上次那老太太说的不行,我让人打听过,她卖的是自家房子,便宜但没有证。”   说的是两个人上次去看房时遇见的,闻欣叹口气道:“没有证,随时起纠纷。”   这又不是老家,很多事还是别人说的算。   虞万支心中也是有些失望,不过还是说:“年前应该可以买个很小的。”   螺狮壳里造道场,东浦巷道里可以交易的平房都不大,十平也有人在卖,因为腾挪不开想买大点的。   这种房子价格当然没法跟新盖的小区比,基本上五千块钱就能买。   按现在攒钱的速度,虞万支陡然觉得轻松不少,说:“以后我每个月发工资给你一百。”   闻欣每个月吃饭差不多四十块,平常就是买点生活用品,六十块钱过日子绰绰有余。   她道:“不用那么多。”   虞万支也不是商量,说:“不能说我给的,是咱们挣的才对。”   闻欣想想是这个道理,反正大家有共同的目的。   她转而打量起眼前的百货大楼说:“好热闹。”   虞万支压根没来过,道:“去年刚开的。”   里面卖的可不是路边摊上的东西,都是牌子货,不过附近厂多老板多,别人消费得起。   闻欣只看装修就知道不便宜,不过还是左右看,心想逛街不收费。   虞万支都做好给她买点什么的准备,半天没见她露出点表情来,说:“有喜欢的我们就买一件。”   多了他也负担不起。   闻欣一副“你是傻子吗”的样子说:“钱多烧的。”   她就是爱好四处转,对花钱也不是很舍得。   虞万支仔细回忆,其实她来东浦以后好像真没买过什么东西,连衣服都是自己做的,最大的花销就是吃吃喝喝。   谁活着不图肚子饱,他道:“结婚我就没让你过上好日子。”   闻欣奇怪看他一眼说:“挺好的啊。”   她没结婚前也差不多是这样,来东浦还见识过不少有趣的事。   搞得虞万支都觉得自己的内疚有点自作多情起来,他道:“晚上想吃什么?”   闻欣觉得他说话前后都接不上,但还是道:“随便就行,我还很撑。”   再说中午吃得丰盛,晚上本来就该清淡些。   两个人就这么晃晃悠悠把五层楼的地方来来回回逛一圈,最后顶着太阳决定往回走,顺便看看路边有没有贴着什么买房子的小广告。   这年头什么都不规范,小广告是诈骗的情况也很多,私下交易可能房子跟钱都没有,因此光是甄别就得花大工夫。   好在虞万支本来就是很擅长这些的人,他自从决定要看房后对这方圆十里地的事情都很关注,连小巷子有几条都查得一清二楚。   闻欣哪怕有他领路,几度都不知道东南西北,好像此刻,她看着前后两边都不像有路的地方说:“总觉得你下一秒会把我卖掉。”   虞万支本来想说她“胡说八道”,转念回过,摆出一个坏人的表情说:“你怎么知道?”   把闻欣吓一跳,不知道是气还是怕,在他肩上拍一下。   她急起来就容易眼睛红,小时候外号“爱哭鬼”,有时候并非是本意,只能憋着有点委屈地看着他。   虞万支后悔道:“不是,我开玩笑的,下次我绝对不乱说。”   闻欣吸鼻子说:“我当然知道。”   她又不是三岁小孩,娶个媳妇多不容易,虞万支要真卖了她才是吃亏,但听着就是委屈,觉得他连说都不该这么吓唬自己。   虞万支小心翼翼看她说:“那,别哭了?”   闻欣最讨厌自己这毛病,犟嘴道:“谁哭了!”   虞万支连忙改口说:“是我。”   还真试图挤出两滴泪来,可惜没成功。   闻欣看他五官都皱在一起,笑出声说:“你就是傻子。”   撒气又撒娇。   虞万支不由得伸手抹掉她眼尾的一点泪花说:“嗯,我是。”   他的动作轻柔,闻欣只觉得自己像是什么宝贝。   两个人的目光平视着,她不安地抿着嘴唇,娇嫩得像早上挂着露的玫瑰花。   虞万支只剩本能,凑近后轻轻碰一下,心想再他妈的不一起住,他都快憋疯了。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会晚一点,因为今天上夹子,估计要十一点后。   以及今天才想起来的排雷,这本就是日常向的文,后面会有养崽的部分。   顺便宣传一下完结文和预收,点进专栏看不吃亏的~ 第24章 牵手   第二更   当然, 别说住一起暂时有困难,就连天天见面都是个问题。   闻欣重回服装厂,活儿多得堆成山, 一时不理解之前那一个多月为什么没事情做。   她从前没思考过这个问题,因为老家那边的厂都是一阵有单一阵没有,闲下来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但这会怎么想都觉得挺奇怪的。   人有疑问多半是憋不住的, 于是她就问在自己边上踩缝纫机的王琳道:“王姐, 这些人怎么不早点下单啊?”   干活也是无聊,熟练工们都爱分心说几句。   王琳道:“囤货要钱的, 卖秋装怎么着也得九月。”   别以为做老板的很阔, 钱都花在各种原材料上,要是哪个月不流动,下个月工资都发不出来。   闻欣恍然大悟, 心想难怪人家说做生意也不容易。   她从来没觉得自己有这个本事,还是认认真真踩缝纫机的好。   人活在世上就是各司其职,她念书不如姐姐妹妹,可也有发光发热的地方, 总比她哥闻明好, 整个一废物,要不是投在女孩子多的人家,早八百年就完蛋。   想起这个哥哥闻欣就觉得糟心,但对侄子侄女还是有几分关怀,因此还是去买了两块布寄回去——都是边角料, 不超过三五块钱。   有包裹, 还有给父母的二十块钱。   她爸妈靠种地为生, 吃菜买米都不用钱, 需要的也就是些油盐酱醋,乡下人是没有什么大花销的。   别看只是二十,够花好一阵的。   而且老家管嫁出去的女儿叫泼出去的水,不给钱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但闻欣自认还是受到过养育之恩,不过父母手上有十根手指头,她只是小拇指而已。   认清自己不是被疼爱的的那个,其实也不是件高兴事,闻欣很多年来一直在试图说服自己,或者说欺骗,是越长大越独立才看开。   所以她往家里寄东西,总是有两分别扭。   邮局就在服装厂正对面,闻欣每次都是自己去,这基本也是她唯一的独自外出。   这又要说到乡下的情况,那就是女人给娘家东西不是件好事。   她不知道虞万支会怎么看,之前想着反正是自己挣的钱也不要跟谁交代,但现在两个人明显是混在一起过日子,不说一声多少不合适。   就是这个口要怎么开呢?她是纠结异常,不由得庆幸最近没什么见面的机会。   但虞万支却是为此发愁。   他最近才真的是忙到没白天黑夜,因为这回接的是个大单,要求比较高,没人盯着带着压根达不到客户的图纸水平。   整个厂现在真的是缺他转不开,连三顿饭都是在车间吃,连上厕所都得一路小跑,更别提出去见面的时间。   见不上面,他一颗情窦初开的心被煎炸烹煮,很是无奈,每天的表情都不算好。   顶头上司拉着个脸,工人们的神经也绷得紧紧的。   这样倒有个奇效,那就是工作进度快起来,很快有几个能独立上手的人,总算把虞万支空出来。   他连口气都没有喘,现在理发店把头发收拾好,掐着点去找闻欣。   此时已经是九月下旬,东浦仍旧炎热。   闻欣下午六点从车间出来就听到大喇叭的声音,拐个弯朝厂门口走。   前前后后有一个月没说上话,虞万支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开头,看到人讷讷道:“你吃晚饭了吗?”   闻欣双手一摊说:“才刚下班。”   她手上还拎着饭盒,怎么看都不像是吃过的样子。   虞万支也就是没话找话,说:“那一起吃?”   他这话没想到有被拒绝的可能,毕竟大家又没吵架。   但闻欣是面有踌躇道:“我这个月才发十块钱。”   九月发的是七月的工资,她一天班没上就只有保底的十块钱。   说真的,也只有刚出来工作那年她才见过这个数,最近已经提不起花钱的心思。   虞万支道:“七月的工资应该是冰棍厂发的才对。”   说是这么说,可当时钱拿到手存进信用社,就已经是过去的事。   现在闻欣只知道她这个月发了十块钱,怎么样都高兴不起来。   她扁着嘴有点不高兴,虞万支的惊喜只能提前。   钞票在他宽厚的手掌藏得严严实实的,但摊开又叫人看得一清二楚。   闻欣只以为是他这个月的工资,赶紧捂住说:“财不露白还是你跟我说的。”   虞万支道:“放心,抢你不会抢我。”   他在工业区的地界还是有信心的。   闻欣觉得这话怪怪的,说:“抢谁都不行。”   又拉着他到大树的背后道:“你干嘛呀?”   虞万支解释说:“厂长给的奖金。”   他当时把样品做出来就发了,不过一直没时间拿过来。   奖金就是额外的钱,跟地上捡的差不多,闻欣喜出望外道:“多少?”   虞万支把捏成团的钞票放在她上衣的口袋里道:“一百。”   闻欣垂下头,摸着口袋看地板说:“都给我?”   虞万支只看得到她的发顶,乌黑浓密,他情难自已,伸出手轻抚着说:“相亲的时候,我就觉得你的头发好看。”   麻花辫垂在肩上,像他小时候在露天电影里看到的女主角。   闻欣听这话又有点不乐意,说:“我明明是脸最好看。”   即使是在人山人海的东浦也能称得上靓丽出色。   虞万支暗自埋怨这张嘴怎么总是得罪她,想想说:“都好看。”   都什么都,闻欣强调道:“我的脸是最。”   这人到底懂不懂啊,眼睛估计是摆设。   好在虞万支的脑袋发挥作用,他道:“是最最最最好看。”   不知道的以为是结巴呢,闻欣嘴角又往上扬,心情好起来说:“行啦,吃饭去。”   她手一直放在口袋里,捏着小小的纸团,高兴停不下来。   虞万支的余光一直在她的手上,心想还有一只是空着的。   这几年民风开放许多,勇敢的年轻人们在大街上别说是手牵手,嘴对嘴的都有。   他向来自认是保守人,现在也想赶这个潮流,可惜胆子上缺一点,只能用八个字来形容。   跃跃欲试、战战兢兢。   闻欣的眼睛可不是摆设,她上下一转,两只手干脆都插在兜里,看上去有点吊儿郎当。   她妈常说流氓才这么走路。   流氓嘛,她肯定不是,顶多只有调戏虞万支的胆子。   虞万支只觉得自己的手空落落,颇有些垂头丧气道:“你想吃什么?”   闻欣故意说:“涮羊肉。”   吃这个没五六块下不来,虞万支没什么灵魂地嗯一声。   闻欣也分辨不出究竟是心疼还是失落,想想说:“你们要忙到什么时候啊?”   虞万支道:“再一个多月,头批货交出去就好。”   那就是不知道下回见面是什么时候,闻欣探出小拇指,勾着他的手说:“傻瓜。”   虞万支是挺傻的,眼角眉梢都藏不住的笑意,刚刚的颓色一扫而空。   他反客为主,和闻欣十指紧扣,却不知道说点什么好,只能继续乐。   闻欣就希望他最好别说话,不然怪尴尬的。   夫妻做成他们这样,恐怕也是方圆百里独一份。   她一直到进店里才松开,清着嗓子点菜。   点菜又不用手,虞万支大着胆子又扯回来。   闻欣都觉得服务员在憋笑,等人走才嘴角抽抽说:“你干嘛!”   虞万支的注意力都在她手上,说:“你很白。”   这又是什么疯话,闻欣瞪他一眼,到底还是等要拿筷子的时候才把手收回来。   虞万支遗憾叹息,等她吃得差不多才横扫饭菜。   他胃口大,有多少东西填进去都像是无底洞。   闻欣都怕他撑着,上下打量着说:“奇怪,你也不胖,这是吃哪去了。”   他是长得高大威武没错,但腱子肉恰到好处,跟胖这个字有十万八千里。   虞万支一天到晚都是重劳力,不然压根撑不住。   他道:“不然没力气。”   闻欣才反应过来点点头,看着他的手。   他手背处有好几道疤,掌心厚厚的茧,摸上去很是粗糙。   长年累月的劳作,会在人的身上留下印记,即使是闻欣的手上都有两处薄茧。   她道:“那你多吃点。”   又说:“不够再下单。”   然后拍着口袋说:“爷有钱。”   虞万支好笑道:“是给你花的。”   用在他身上算怎么回事。   闻欣理所当然道:“给我就得听我的。”   虞万支还是要自尊,私心里觉得男人该是天,所以他需要掏钱的地方,哪怕再舍不得也积极。   但这回是例外,他道:“那再要一两饺子。”   闻欣就美滋滋地去找服务员,盯着他把东西吃完才心满意足。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25章 决定   一更   东浦的夏天长, 九月底在老家都已经开始入秋,但在这儿大街小巷的人仍是穿短袖。   风吹过多少有点惬意,让人连脚步都不由自主慢下来。   当然, 也有可能是人不想走。   闻欣偏过头看,虞万支这样的人高马大,平常随便跨一步都老远,今天跟刚进门的小媳妇似的, 有点羞羞答答挪不开的意思。   她故意说:“挺晚的, 该回去了。”   此时已经是晚上九点,马路两边却比白天更热闹, 尤其是刚下晚班的年轻人们纷纷涌出。   大家抓紧这一点闲暇, 由此而生的吃喝玩乐颇多。   这家店唱歌,那家店有游戏机,招牌的灯一闪一闪, 繁华迷人眼。   虞万支从前都是目不斜视,这会说:“你不买东西吗?”   闻欣的生活用品都是足足的,想想说:“应该没什么。”   又道:“饼干牛奶也还没吃完。”   虞万支心想上次买的应该吃不了这么久,说:“你没天天吃吗?”   闻欣摇头说:“最近都有吃晚饭。”   吃得饱下夜班就不饿, 只想着快点洗澡上床睡觉。   虞万支看她说:“可你没长胖。”   连手腕都只有细细一截, 在袖子里更显得空荡荡。   闻欣在自己的腰边掐一下说:“还是胖了一点的。”   虞万支看着她的动作,上下打量道:“没看出来。”   在他眼里还是那么小一只。   闻欣一挑眉道:“反正就是有。”   她脸上写着“你再说没有我就发脾气”几个字,虞万支只得改口道:“看着是有一点。”   言不由衷得闻欣都能听出来,她本来还要说点什么,忽然闻见股香味说:“是在卖什么吃的?”   卖吃喝的摊子多, 虞万支四处看道:“哪家?”   闻欣看向卖煎饼的, 可惜地摸着自己的肚子说:“还是很饱。”   虞万支却还有点余地, 说:“那你就咬一口。”   闻欣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说:“你还吃得下吗?”   晚上明明吃了那么多。   虞万支确实没有过饱这个概念,他道:“刚刚还走路了。”   就那么几步算什么,从头至尾不过半个小时,闻欣是惊讶不已,说:“不会撑坏吧?”   虞万支摇摇头,已经掏口袋付钱,毕竟一个菜饼两毛钱,他还是舍得的。   刚出炉的有点烫,闻欣咬一口五官都皱在一起,她倒吸口凉气手扇着风说:“我等下再吃。”   虞万支轻轻吹着,那一点热气飘起又消散,   两个人站在路边的大树下,风吹叶子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闻欣忽然抬头看说:“还有几天又是十五。”   八月十五是中秋,她刚来东浦没多久的时候是正月十五,掐指一算已经快八个月,日子还是挺快的。   这个又字勾起虞万支的回忆,他道:“到时候带你去吃月饼。”   难得过节,是该一起吃顿饭,不过闻欣看他说:“要是忙的话就算了。”   吃点东西的时间还是有的,虞万支道:“没事,那还是六点见。”   心里算着那就是再十天,连那点舍不得都稍散,等饼吃完后说:“我送你回去吧。”   闻欣已经有些犯困,打着哈欠走到停自行车的地方说:“这破车真是没人偷。”   看上去就不值几个钱。   虞万支买的时候就是这么想的,说:“不过这年头什么都有人偷,再过两个月连它都不安全。”   闻欣奇怪道:“为什么?”   她说着话跨坐上去,扯着他的衣角。   虞万支踩着脚踏,车轮子慢慢向前。   他道:“因为没钱的人也得回家过年。”   很多人一年到头做什么都能凑合,但总得体体面面回老家,光买车票就不是小支出,再带点土特产回去,最少也要几百块。   可挣不到钱,只有偷摸拐骗这个选项,外头的危险也会增多。   闻欣只觉得外面不光繁华,还处处是道理,她道:“你也就比我大三岁。”   她工作也有五六年,怎么就不像人家什么都知道。   虞万支心想东浦跟老家那一亩三分地可不一样,说:“你才二十。”   闻欣是结婚前几天刚到的法定年龄,要不是这几年早婚早育要罚款,十六岁来提亲的人就把门槛踏破,乡下都是这样,不到四十做爷爷奶奶的比比皆是。   他们这结婚快一年都还没动静,算起来都是个异类,也不知道今年回去街坊邻居要怎么说。   可什么也没发生,别说孩子,连个蛋都不会有。   闻欣莫名道:“才什么才,我已经是大人了。”   就冲说这话,虞万支都觉得她还是十分稚气。   他道:“嗯,是大人。”   敷衍,闻欣才后面捶他一下,到服装厂门口跳下来,哼一声甩着头发就走。   虞万支还以为是真生气,两步追上来说:“那说好的,八月十五?”   闻欣本来还要拿捏他几句,想想还是点头说:“行,六点。”   虞万支松口气,骑着破自行车走了。   闻欣好像都能听见叮铃咣啷的声音,加快脚步往宿舍走。   她出楼梯推开门,就看见里面热闹得很。   夜里串门是时常有的事,她笑道:“小青来啦。”   要说两个人六月那阵子还算熟悉,可自打小青跟戴胜男一起去外头做临时工,她们就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闻欣也有一阵子没看到她,知道人聚散看缘分,寒暄两句就抱着脸盆去洗澡。   她走,小青就很有眼色说:“我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戴胜男拉她说:“别啊,再坐一会呗。”   又道:“反正我姐还没回来。”   小青想想就坐下来,两个人叽里咕噜说着话,时不时嘻嘻笑,看上去要好得很。   闻欣晾好衣服看她们还在说话,爬上床准备睡觉。   过集体生活的人哪有什么睡眠浅,眼睛一闭哪怕是于闹市都能好好休息,毕竟白天那么累。   她也不例外,虽然能听见窸窸窣窣的动静,到底没什么妨碍,还是戴亚男回来的时候才醒的。   戴亚男其实是个轻手轻脚的人,不过进来看到妹妹还没睡,发脾气道:“你怎么回事,这儿又不是只住着你。”   得亏是舍友们都不爱计较,换间屋子早就闹起来。   戴胜男本来是理亏,但姐姐当着朋友的面这么大呼小叫,她又觉得丢脸,撇嘴说:“我们声音又不大。”   连小青都尴尬起来,心想她刚刚本来想走,是戴胜男一直叫她留下来的。   她道:“胜男,我回去了。”   态度平平,不算客气。   戴胜男对她抱歉,看着人出去才说:“姐,你怎么这样。”   戴亚男瞪她一眼说:“小点声。”   姐妹之间,偶尔是西风压东风,戴胜男平常都是听姐姐的,这会是爆发道:“我又没做错什么,干嘛总骂我!”   哪句是骂,戴亚男心想我还没说你,你还有脸吵吵嚷嚷,她顾忌着舍友们,压低声音道:“明天再说。”   戴胜男偏偏不乐意,说:“总是你说了算!”   姐妹俩至此吵起来,连谁管工资之类的私密事都翻出来。   闻欣看着天花板叹口气,心想劝架估计也不讨好,索性用枕头捂着耳朵。   最后还是隔壁的人来敲门,她们才停下来。   可停下来却没有和好,相互不搭理,第二天戴亚男连午饭都是跟闻欣一块吃的。   本来闻欣是自己坐着。   她吃到一半对面多个人,在心里已经预料到会发生什么。   果不其然,戴亚男道:“还跟个孩子似的,做什么都不成熟,昨天吵到你们了,不好意思啊。”   闻欣善解人意道:“没事。姐妹之间吵架很正常,我妹在家也是天天跟我顶嘴。”   谁说不是啊,戴亚男抱怨道:“我还不是为她好,天天的就那么多小心思,也不知道是像谁。”   闻欣心想话也不是这么说,她昨晚听着像是戴胜男的工资都归姐姐管。   这么大的人了,总是有点自己的花销,明明是自己的钱还得伸手要,估计在心里憋很久,昨天不过是个由头而已。   她道:“小孩子嘛,慢慢教。”   其实她就比戴胜男大一岁,但结婚跟没结婚的是两代人,说句小孩子也没错。   戴亚男就觉得这话中听,说:“我还要怎么教,带着她出来手把手的。”   这年头跑到东浦打工不是件容易事,她好不容易安顿点就想着妹妹,是屡屡被气得不轻。   闻欣不掺和别人的家务事,毕竟她说的话会被记在心里,但人家和好后还是一家人。   因此她只说些没用的话,惦记着还要听几句才能去上班。   人情往来,显得太生分也不行,她把握好分寸才道:“亚男,我下午还有活,先走了。”   戴亚男满腹委屈只倾诉一半,但还是不耽误人家的工作,说:“行,晚点聊。”   居然还有晚点,闻欣心中一惊,吃晚饭的时候避着人买两个馒头,回车间的路上赶紧吃掉,一口气踩缝纫机到十一点。   说来也怪,前阵子大家闲得面面相觑,最近活倒多得做不完。   闻欣就想着多挣点钱,眼皮慢慢要耷拉才往宿舍走。   大家上下班的时间有差别,进出都是静悄悄。   她睡得早起得早,心想没几天人家就该和好,但细细观察又觉得连点倾向都没有,嘀咕着亲姐妹不至于吧。   像她出嫁前跟姐姐闻静是大吵一架,都放狠话老死不相往来。   但到她结婚那天还是又说上话,毕竟是打小一块长大,血脉相连,谁能轻易断得开。   但戴亚男这回是要给妹妹一个教训,压根没打算主动跟她说话。   而戴胜男是已经有朋友,天天跟小青一块早出晚归的,更不会跟姐姐低头。   两个人冷战着,宿舍的气氛就不太好。   好在闻欣本来就跟舍友没什么交集,只忙着做自己的工作。   但戴亚男却是盯上她,毕竟其她舍友都是姐妹俩结对。   闻欣偶尔会有点孤单,可这种时候的朋友她不想交,只觉得头疼,又没办法严词拒绝。   这种日子持续一礼拜,才算有转机。   可说是转机,其实也不是,因为戴胜男辞职了。   万花服装厂是别人想方设法要进来,她是闷不吭声就跟着小青走,把姐姐戴亚男气得直摔桌子,最后口不择言道:“闻欣,你怎么介绍了这么个人给我!”   闻欣只觉得莫名其妙,连日来的憋闷也找到发泄的理由。   她道:“是你收人家介绍费,我又没拿好处。”   她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现在倒要推到她身上。   其实戴亚男也知道不关她的事,只是气上心头一时失言,又不想道歉,只得气冲冲往外走。   闻欣也不高兴,举目四望连这间宿舍都变得讨人厌起来。   她自认已经很和善,寻思人善被人欺,心想早晚有一天我要搬出去,只能靠这个念头度过集体生活,盼着这一天快点来。   不过她的愿望暂时还没办法实现,眨眼已经是中秋。   中秋这天,她本来是不想提糟心事,却没能忍住跟虞万支抱怨,最后说:“真讨厌,等年后我们就不住宿舍。”   虞万支在心里算还有几个月,看着她的脸说:“要不我们搬吧?”   闻欣下意识说:“哪来的钱。”   怎么着还得多攒小半年吧。   虞万支的思路却已经顺起来,说:“我跟厂长预支几个月工资应该没问题,咬咬牙买吧,就是肯定会很小,委屈你了。”   闻欣才不觉得委屈,只是担心道:“你们厂长能同意吗?”   各厂都是压一个月工资,生怕员工跑不见,预支听上去就很有难度。   但在虞万支这儿不是事,只是他们这代人把预支和借钱划等号,觉得无论如何是下下策。   不过现在哪怕是再馊的主意,他也要试试。   他道:“可以的。”   又说:“就是接下来花销可能辛苦点,也买不了什么像样的家具。”   闻欣才不在乎这些,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说:“以后我们会有的。”   又道:“为难的话千万别勉强,知道吗?”   虞万支点头应,忽然伸手在她脸上碰一下说:“那笑一笑,好吗?”   一晚上都不高兴,眉头都是皱巴巴的。   闻欣扯起一个大大的笑脸,拽着他往前走,拐进巷子里。   路灯照不进来,只有朦胧的月光,她踮起脚尖说:“你闭上眼。”   虞万支下意识照做,一手撑着墙,只觉得她的呼吸离自己很近,他喃喃道:“闻欣。”   下一秒他就失去说话的空隙,只剩下唇齿相依的亲密,星星之火燎原,他们的世界好像只剩下彼此。   外面人来人往,却惊扰不到他们夫妻的旖旎。   作者有话说:   郑重声明,大家都问更新时间,那我以后就固定晚上八点双更,重复一遍,明天晚上八点双更。   明天晚上见~ 第26章 房子   二合一   买房这两个字是说出来容易, 真要办起来麻烦还不少,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钱。   两口子手里那点钱做什么都够呛,因此虞万支打的是跟厂长廖兴预支工资的主意。   但这类似于借钱, 他跟人张嘴着实是第一次,人坐在厂长办公室里,那叫一个难为情。   倒是廖兴看出点端倪,说:“你有事就直说, 咱俩还扭扭捏捏的。”   自古要人帮忙就低一等, 虞万支叹口气说:“我们想买房。”   房子的区别可很多,现在新盖的小区是房, 巷道里的私院是房, 中间的价格可是天差地别。   廖兴倒没有先答应,只说:“还差多少?”   虞万支不好意思道:“我是想预支三千工资。”   这个数字对他来说是一年多的工资,但对廖兴倒不是大钱。   廖兴略一沉吟, 说:“万支啊,亲兄弟明算账,你得打欠条。”   又说:“这接下去每个月就给你发点伙食费了?”   虞万支早知道不会太难,一是交情摆在这, 二是厂里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他。   可这年头别说三千, 有的人想在外头借三块都很难,他道:“我按银行利息算,工资就不用发了。”   早点还清早好,家里毕竟还有闻欣的收入,他想到这个就觉得不安, 心想有手有脚的大男人靠女人养活。   哪怕是情非得已, 面子上也是过不去。   廖兴了然道:“也是, 你们夫妻俩都挣着钱。”   他有做生意的计算, 当然知道这钱无论如何都得借,外头多少厂现在都在花钱挖老师傅,虞万支换个地方随随便便都能挣更多钱。   人家不走是讲情义,他也得有所回报,摆摆手说:“要是说什么利息的,这钱可给不出。”   又道:“不够随时来找我。”   虞万支哪里好意思再来,况且这个数字也是他估计出的最大数额,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有时候是能准确衡量的,他们之间已经不宜再多。   他道:“够的,我已经很感激了。”   他拿着这句准话是财务室写欠条,张美慧是连着这个月的工资一起给他的,说:“我从下个月扣。”   她是管钱的人,表情有几分心疼,但也没有说什么。   虞万支这么多钱揣口袋里也是小心翼翼,琢磨着事情还是早点定下来,连午饭也不吃,就跑去找闻欣。   闻欣下午还忙得很,听见大喇叭就知道是谁,也不见外端着饭盒边走边出来的,看到他说:“吃饭没有啊你?”   现在这个不重要,虞万支道:“我们有钱了。”   他说这话是压着声音的,闻欣一口菜塞他嘴里说:“可是我们都没有空去找。”   看房子也要功夫,哪有这么容易。   这个虞万支倒不是很愁,说:“我让朋友帮忙打听一下,回头给他送个红包。”   现在卖房的人本来就不多,要是想选厂附近的更没有什么余地,要真是自己跑得要不少时间。   闻欣在这上头帮不上忙,毕竟她谁也不认识,把饭盒给他说:“先垫两口。”   他做事情急,十有八九待会就跑去说,一直饿肚子可不行。   虞万支要拒绝,被她瞪一眼没敢说出话来,只能边吃嘴里还含糊不清说着话。   闻欣听完道:“是不该领伙食费,早还完早好,我的工资还能攒出一点。”   借钱对他们来说太有负担,光惦记着这件事就要食不下咽。   虞万支到底觉得委屈她,想着还是得多弄点钱,他道:“你不要太辛苦。”   踩缝纫机一整天,人的腰和背都不是自己的,年轻人都能撑得住,但这种苦力再做上个一二十年,不到老就有大苦头。   世上哪有不辛苦的事,闻欣道:“谁会跟钱过不去。”   她有钱拿,就不知道什么叫辛苦。   虞万支看她的表情没有一丝勉强,只觉得自己的运气很好,毕竟人结婚总是奔着好日子的,能一起吃苦的多少是有感情基础,而他们没有。   相亲能走到这一步,好像是老天爷给他送的大礼,只叫人感激。   他拿着空饭盒道:“快再去吃点。”   闻欣看一眼手表,拔腿就要跑,跑之前还记得在他脸颊上啄一口。   她的马尾辫一甩一甩,虞万支看着她的背影不见,这才骑上自行车。   仍旧是叮铃咣啷响,要不是正好在修马路,只怕人人都要回头看他。   整个东浦到处都在修,工业区这一片更是尘土飞扬。   虞万支闭着嘴都觉得吃下去不少灰,停下来就呸呸个不停。   他先去找的陈通山,因为买卖二手电器的店就开在巷子里,两边来往的居民多,知道的消息自然多。   大中午的,陈通山在摇椅上小憩,听见动静猛地睁开眼,还不太清醒道:“哟,今天怎么有空。”   虞万支也没什么时间寒暄,在他肩上拍一下把话说完。   陈通山道:“得咧,哥们给你办得漂漂亮亮的。”   虞万支朋友有几个,但能托付这件事的只有他,也不多耽误时间就回厂里干活,只觉得浑身都有劲。   轴承厂事情多,大家熬得都快枯萎,但他仍旧是精神奕奕,带着人把交货的日子提前好几天,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吃什么猛药。   殊不知最好的药就是美好未来,虞万支过得有盼头,还有些着急,等人送消息来后才松口气。   他看着纸上写的几套房,想想还是去找闻欣,毕竟这事不是自己能决定。   服装厂是多劳多得,不像轴承厂离他就有点转不开,因此闻欣只要说一声就能出来,要不是人生地不熟,找房子这件事其实她就能做。   她看完纸说:“给人家添麻烦了。”   虞万支点头道:“回头会好好谢他的。”   送礼请吃饭是必不可少。   闻欣也就不管,抬头看他说:“那我们先去看哪一套?”   虞万支对附近算是了如指掌,心里规划出一条路说:“从五龙巷开始到三塘街。”   说得好像大家都该知道在哪似的,闻欣茫然眨眼说:“反正我跟着你走。”   虞万支可不敢像上次一样说些“要把她卖掉”的玩笑话,只道:“上来吧。”   闻欣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微风把尘土带在她脸上,她烦不胜烦,索性把脸埋在他背躲着。   就这一动,虞万支的车头一歪,显着连人带车一起倒,幸好脚撑住了。   闻欣下意识抱住他的腰,只以为是路况不好,说:“你小心点。”   虞万支不知道多小心,心想这可怨不得他,他也不替自己辩解,说:“在修路,你扶好。”   哪哪都在修,闻欣手干脆不放开,人却沉默不说话。   后头的温度那么近,虞万支能清清楚楚的感觉到,他只觉得全身都是力气,拐进巷子后停下来。   闻欣看着周围的环境,跳下来说:“是杂院。”   房子也分好几种,杂院属于住的人家多,多半是原来国营单位分的宿舍,前几年被住着的人折价买下来的。   一间房基本都不大,人家现在手里攒点钱自然得换大的。   可有人连小的都是咬咬牙才够得着,虞万支道:“不知道有没有人在。”   两个人跨过院门往里转,面面相觑都觉得不太好,因为家家都自己搭建着小屋,只剩能走人的过道,各家的窗户都被挡得严实,光都照不太进来。   但没钱嘛,挑剔的地方可以少一点,虞万支找到门牌号。   门是开着的,望进去就像黑暗,一片昏暗,有位妇女走出来说:“你们找谁?”   虞万支客气道:“陈通山介绍我们来看房的。”   陈通山啊?妇女虽然不大清楚是哪个,毕竟消息挂出去也不知道顺着风都跑到谁那去。   但杂院的街坊邻居在这种时候是好处,要真有坏人喊一嗓子大家就一拥而上,因此她道:“行,进来看吧。”   外头还算有点光,跨进去却是眼前一黑,闻欣紧张地攥着虞万支道的手。   屋子里的灯在瞬间亮起,妇女道:“我们这儿就是黑点,不过有通电的。”   闻欣这才看清楚里面的情况,屋子里并不大,但连同外面自己搭的厨房和洗澡间估摸着有十七八平,一家人的东西摆得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头顶还搭着阁楼,更是憋闷得叫人喘不上气。   天天住着的人是习惯,刚来的却是心中恐慌。   闻欣扯扯虞万支的衣角,两个人不用交流就知道彼此的意思,只说“回去商量”就走。   走出杂院,闻欣抬头说:“太阳真好啊。”   里头却是一点也看不见。   虞万支预料到房子不会太好,却没想到是这种情况。   他深吸口气说:“再看看别的。”   一共十套房,看完九套两个人都觉得是大同小异,各有缺点,基本上不抱什么希望去看最后一套。   最后这套房其实也不算好,因为在八楼。   才爬到四楼,闻欣已经伸长脖子,透过楼梯间的缝隙往上看说:“还挺高。”   虞万支道:“要不我去看就好?”   闻欣是心累,脚还是迈得动的,摇头说:“还是一起吧。”   她扶着栏杆往上走,虞万支领先两步去敲门。   开门的是位老太太,看上去最少有七十,也不知道她平常哪来的力气。   老人家淳朴,看见生人也不是很警惕,只说:“你们找谁?”   虞万支道:“奶奶,我们是来看房的。”   看房啊,老太太侧过身子说:“你们随便看吧。”   虞万支心想这警惕性可不行,进去一看就明白,这地方显然已经没人住,空荡荡的,只有一把小椅子和收音机。   老太太说:“我就天天等着人来看。”   她急着卖,平常也不敢乱跑,生怕错过谁来看,毕竟小广告往门口一贴,人什么时候来都有可能。   虞万支左右看一眼,手往后牵住刚上来的闻欣。   闻欣一口气还没喘匀,就打招呼道:“奶奶好,打扰您了。”   老太太哎一声,心想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总不会是坏人。她道:“这房子好着呢,要不是实在太高,我还舍不得卖,不过你们年轻人没关系。这附近屋里有厕所的就我们这几栋,你再看这地砖,可是七三年我花一百块钱铺的。”   现如今是不值钱了,人家只觉得太素净。   不过闻欣挺喜欢的,她打量着房子的布局。   这是标准的宽两米五、长七米的一字户型,进门处是厨房,有扇窗朝着走廊,不过是中间户,顶多是能通点风。   往里是厕所,通过厕所就是房子最大的空间,因为没有家具和窗户大显得宽敞明亮,说真的,跟前头那几套比起来好很多。   装修也干净,砖好端端的没有翘起,墙壁里没有渗水的痕迹,木质窗框完好无损,连玻璃上的花纹都跟新的一样。   闻欣不由得道:“您这房子收拾得真好。”   老太太叹口气道:“我爱人在世的时候爱干净,他走以后我就跟孩子一起住,这房子才空下来的。”   她本来是舍不得卖,可孙子要娶媳妇,做奶奶的总得帮上忙吧。   闻欣听她说的惆怅,握着虞万支的手用力。   虞万支本来是在琢磨这房子,回过神来朝她笑笑。   他并非没有心肝的人,只是该讲价的时候还是得张嘴,说:“这顶楼很热吧。”   南方就是这样,东浦的夏天更是长,即使是这个点也能感受到屋子里的热气。   老太太实诚道:“不然我也不能就卖七千二。”   一是楼层高,二是热,夏天供电不足,到晚上还好些,白天只叫人透不过气。   七千二虞万支是有的,不过跟闻欣对视一眼说:“七千我们就买。”   老太太一脸“怎么可能”,说:“我也这把年纪了,就指望着卖房子的棺材板钱。”   这话一出,闻欣就有些张不开嘴,还偷偷往虞万支身后躲。   虞万支心想这桌椅板凳总要钱,他们现在已经是负债的人,说起来谁不比谁容易。   他仍旧讨价还价,最快干才定下来说:“那就明天去过户给钱。”   大家都是这样,在房管所一手交钱一手签字,更有甚者是签一个字给一千,总之是分外小心。   老太太捶捶腿说:“行,明天早上九点。”   双方商量好,闻欣环顾四周,出门之后又回头看一眼,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说:“就这么定了?”   虞万支道:“你喜欢吗?”   闻欣看一眼楼梯说:“幸好我年轻力壮。”   答得有些驴头不对马嘴,人是眉开眼笑。   虞万支道:“这要是二楼的话起码得快九千。”   不是楼层低就好,一楼雨季就进水,蛇虫鼠蚁还多。   闻欣咂舌道:“好贵。”   又开玩笑说:“这么高,贼都不爱上来。”   虞万支被她逗笑,没能给她好房子的遗憾也驱散。   他道:“以后我们就买二楼。”   闻欣往下蹦两级阶梯说:“我们现在也是有小房子的人了。”   人家都是小的换中的,中的换大的,人生跟这楼梯差不多,总能往上走。   虞万支只觉得她连背影都雀跃,说:“就这么高兴?”   真是奇怪,闻欣记得他一直很渴望有自己的房子,回头道:“你不高兴吗?”   虞万支欲言又止,还是说:“如果是我自己住的话没关系,但总觉得对不起你。”   即使是在乡下,盖房子都得三开间,他就这么大点地方,还从她口袋里掏钱,实在是于心难安。   闻欣无法理解,说:“你做错什么了?”   又心头一惊道:“这房子哪里不好吗?”   虞万支赶快说:“挺好的,就是气自己没能给你买大房子。”   闻欣已经是心满意足,说:“能从宿舍搬出来就行,再说,我这辈子还没有过自己的地方。”   在娘家是姐妹三个一间屋一张床,她每每都只能挤在中间。   虞万支盘算着口袋里那点钱,说:“明天交完钱咱们就只有五百,你想先怎么布置?”   闻欣惊喜道:“听我的吗?”   虞万支本来是先问她的意见,见状说:“当然,我听安排。”   闻欣喜滋滋道:“床、吃饭用的桌椅,再有做饭的锅碗瓢盆。”   五百块就别想着大动,能把这些配齐估计都够呛。   虞万支道:“只能淘点旧货。”   旧的也不全是坏的,闻欣生长于七十年代,路边看到块石头都得停下来看看有没有用,她道:“那明天下午直接去?”   反正也是要请假。   虞万支只道:“希望过户顺利。”   他悲观的想法很多,进行到这一步就更怕马前失蹄。   闻欣也不由得忧愁起来,只是眉头微蹙又松开,拍他说:“童言无忌。”   虞万支算哪门子童,但还是呸呸两声,两个人在期待中一起等着第二天的来临。   正是十一月一日,阳光明媚的好日子。   闻欣一夜没怎么睡好,醒来的时候确实活力满满。   她颇有些急不可耐,洗漱后去食堂买早饭,虽然还不到见面的时间,已经咬着馒头往厂门口去。   谁知道她早,虞万支更早,人倚着自行车站,好像一根柱子。   闻欣蹑手蹑脚过去,想从后面吓他一跳,虞万支却正好回头。   两个人对上眼,闻欣吐舌头说:“装作没看见,转过去。”   有点刁蛮。   虞万支只好背对着她,配合着做出被吓到的样子说:“你这么早?”   装得一点都不像,闻欣斜他一眼说:“你也很早。”   虞万支实诚道:“一夜都没睡着。”   谁又能睡得着呢,闻欣倒是能理解,说:“这字一刻不签,我就还是有点担心。”   虞万支也是,想想说:“要不我们早点去房管所等着?”   这才不到八点,去哪儿都嫌早,恐怕只有他们俩这么着急忙慌的。   人家房管所都还没开始上班,倒是对面的早餐摊子人来人往。   闻欣是刚刚干吃馒头噎得慌,说:“我想喝一口豆浆。”   她说一口就真是一口,剩下的全进虞万支的肚子里。   他今天是格外飘忽不定,连站着好像都没什么力气,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度日如年,心想昨天怎么约的是九点。   一会怕人家反悔,一会寻思昨天是不是梦一场,人是眉头紧皱,表情上看不出一点笑来。   闻欣手肘碰他一下说:“你结婚的时候在想什么?”   这又是什么问题,虞万支没能反应过来,但还是说:“想着老婆孩子热炕头。”   大家都是这样过日子。   他倒是直白,闻欣噗嗤笑出声说:“哪样都没有。”   怎么会没有呢,虞万支说:“我有你啊。”   她不就是老婆。   闻欣挑眉看他说:“你确定是?”   领证办酒,可惜什么事都没做,要真说是夫妻好像确实是差点意思。   虞万支心头一热,说:“下午就去买床。”   闻欣就是开句玩笑,反而没办法往下接,两颊淡淡粉色,脚底板摩擦着地面。   没有反对,就是同意。   虞万支深吸口气,看着街道上任何一个可能有人出现的地方,忽然兴奋道:“来了。”   闻欣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过去说:“也够早的。”   还不到九点。   老太太也看见他们,走进后介绍旁边的人说:“这是我儿子。”   她这把年纪,要是自己拿着钱走在街上,可什么都没法保证。   虞万支也不关心都有谁,心不在焉打招呼,又说:“那咱们进去吧。”   现在买房的手续比较简单,只要双方出示证件,把房产证的名字改好就行。   买房拿到证,卖房拿到钱,堪称是皆大欢喜。   产权人的位置并排写着闻欣和虞万支,上面盖着房管所的章,两个人本该极其兴奋,但又都流露出不真实的感觉,好像太顺利得像下一秒会出事。   还是闻欣先缓过来说:“走,买东西去!”   毕竟不能天天请假,还是抓紧时间的好。   虞万支想想也是,把自行车骑得飞快,带着她拐进巷子里。   这一片都是卖旧货的,好些三轮车在巷子口等活,虞万支有认识的人,直奔而去说:“老张在不在!”   叫老张的人三十出头,手里还拿着个锤子说:“你小子今天怎么有空来?”   虞万支道:“搬家,来买点东西。”   老张开玩笑说:“你个抠门,还舍得出来住。”   又看他旁边多个人,道:“这是弟妹吧。”   闻欣客气道:“张哥。”   真是好漂亮的媳妇啊,老张捅虞万支一下说:“要床不,顶好的,绝不会塌。”   虞万支一本正经道:“谁搬家不买床。顺便通知你,回头请你来吃乔迁宴。”   一般租房子的人哪还办什么乔迁,那肯定得是买房子,老张道:“你发财了?”   虞万支说:“借的。”   老张连忙说:“够不够,不够我这还有点?”   他是有家有口的人,虞万支可张不出嘴,连买东西的钱都硬要塞给他。   男人推让起来跟打架差不多,闻欣赶快躲到边上,在鬓角处挠挠,灵动的大眼睛转来又转去。   虞万支的衣服差点没给扯破,才给了个成本价出去,扯着她两边脸说:“你怎么置身事外啊。”   闻欣看看自己的小身板道:“我不够你们俩推一下的。”   又理直气壮道:“你难道不心疼我吗?”   虞万支一时语塞,意味不明道:“疼啊,怎么会不疼。”   语气怎么怪怪的,闻欣看他一眼说:“家具下午到,我先回去收拾东西?”   既然要搬就速战速决。   虞万支心想这一天事情可多得很,自己想做的事情能不能成恐怕是个问题。   他道:“那走快点。”   闻欣昨晚已经整理过一部分。   她才来东浦不到一年,能有多少行李,无非是穿的衣服睡的被褥,外加点生活用品,但往编织袋里一装,仍旧是满满当当。   虞万支仰着头在楼下等她,看到人出现赶快过来说:“我来吧。”   他力气大,扛着走完全没问题。   闻欣推着自行车,把几样东西绑在车后座说:“累的话你就停下来。”   虞万支轻松道:“没事,就二十分钟。”   新房子是国棉厂宿舍,原来是本市最大的国营厂之一,可惜这两年越来越走下坡,听说三分之二的员工都已经停薪留职。   走的走、散的散,连曾经代表辉煌的五栋八层楼高的家属楼也纷纷易主。   他说得容易,闻欣却一路上不安看着,到楼下说:“我们一起抬上去。”   虞万支扯扯编织袋说:“没事,我一路拉上去。”   又说:“要不你先上去扫个地。”   兵分两路总是更有效率,闻欣想想抱着自己的脸盆三步一阶梯到八楼。   到门口她掏出钥匙,插进锁孔又顿住。   虞万支上来就看到她呆呆站着,说:“怎么,钥匙有问题?”   闻欣回过头看他说:“我想等你一起进去。”   那样好像更有意义。   虞万支把手里的东西放下,两只手在裤腿上擦擦说:“那你开。”   闻欣扭着钥匙转两圈,听见咔哒声后偏过头看他。   虞万支伸手轻轻一推,里面的场景一览无遗——和昨天一样,又有点不一样。   他道:“结婚的时候真是没想到。”   那会他手里攒的钱去一半,只觉得自己离梦想越来越远,没想到反而是实现的开始。   闻欣也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说:“我也没想到。”   她还以为自己就是来东浦挣钱,将来会回老家做房子,像大部分外出打工的人那样,没想到现在居然在这座城市有属于自己的地方,实在是不可思议。   她摸着门框看看墙,只觉得一切都好,回过头说:“虞万支,我们有家了。”   虞万支忽然觉得他一直以来渴望的好像不是房子,附和道:“是啊,有家了。”   从此以后,他飘飘晃晃的人生终于有着落。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过《梦想改造家》,上世纪的房子有的真的很奇怪。 第27章 安居   二合一   新家是十七平多点的地方, 看上去是不大,但收拾起来还是挺累的,毕竟光是厨房的油渍、洗手池的苔藓、门上的小广告, 就让两个人是忙得热火朝天。   当然,没忘记要吃午饭。   虞万支掐着点说:“我去买吃的,你也歇一歇。”   这是国棉厂家属院,即使国营厂的辉煌不再, 住着的人还是很多, 由此催生出不少小摊小贩。   闻欣也没跟他争,心想自己要是这么上下跑一趟估计够呛, 把饭盒给他说:“去吧, 还有钱吗?”   虞万支点头说:“不至于这么点都没有。”   又道:“你坐着休息吧。”   坐着?闻欣环顾四周,索性盘腿坐下来道:“那我等你。”   也是,连桌椅板凳都没有。   虞万支拍拍身上的灰往楼下走, 摸着兜里剩下的钱,想想还是把几个摊子上的东西都买一点。   有凉拌菜、面条和煎饼,看上去还是挺丰盛的,不过最后也只能摆在地上。   闻欣饿得不行, 筷子一拿就说:快快快。”   虞万支把饼给她说:“这个不烫, 先吃半个。”   还说有钱,饼都只舍得给半个,闻欣掏口袋说:“我还有二十三。”   反正过几天就发工资,她已经做好短时间受穷的心理准备。   虞万支目光一转,本该觉得是家徒四壁, 但把钱拿出道:“就剩九十块二了。”   本来是一百, 不过午饭两块三, 他早上还在门口的小卖部买了扫把和灯泡等。   等于两个人加起来就百来块钱, 但要买的东西还不少,毕竟锅碗瓢盆、米面粮油都没有,怎么能算一个家。   他叹口气道:“好像有点不够。”   闻欣道:“先把锅支起来,有油盐就行。”   又说:“早知道不先买家具,其实地上坐着也行。”   她说这句之余动动脚,毕竟这么坐实在是有点不舒服。   本来该有点心酸的时候,虞万支却觉得好笑,他心里盘算着能没怎么把家当凑齐,嘴上说:“没事,慢慢来。”   闻欣其实不太愁,乐观道:“反正我们就在家吃早饭,先不买也行。”   都忙,晚上还不定什么时候下班。   虞万支听她这么讲,只觉得样样好像都能凑合。   他道:“按你的意思,什么都不用买?”   闻欣双手一摊说:“那倒不是,咱们起码需要窗帘。”   这个窗户开得这么大,占了半面墙,是亮堂没有错,但生活就没有那么方便。   是啊,窗帘,虞万支道:“还得有床。”   这个闻欣也没觉得很必要,说:“反正这么热,草席一铺就能睡。”   又道:“虽然这席子只够我躺,但你直接睡地板也行。”   当时这个草席是按宿舍的床位宽度买的,只有八十五公分,她一个人还算凑合,多一个怎么着都不可能塞得下去。   虞万支心想她是真没明白,也不挑破说:“等下我回去拿行李。”   他总得能洗漱换衣服。   这种力气活,多闻欣一个也没啥用,只是裹乱,她殷勤道:“你今天辛苦了。”   说着话还给捶捶肩。   虞万支一早上光出力,都能闻见自己身上的汗味,但从她身上飘过来的好像还是肥皂的香味,淡淡的,又叫人心头乱跳,他道:“你更辛苦了。”   又犹豫着说:“嫁给我你后悔吗?”   他问得太认真,闻欣眨巴眼说:“上次吵架的时候有一点点。”   她多喜欢大海啊,心情不好难免的。   虞万支道:“我是说现在。”   现在只能坐在地上吃饭,四处都是空荡荡的。   闻欣疑惑道:“你从哪看出来我不高兴?”   她可是兴奋得一夜都没睡好。   虞万支端详着她五官的每一处道:“没看出来。”   或者说只看出来喜悦。   闻欣挑眉道:“那不就得了。”   虞万支只是觉得她本该有更好的生活,他道:“当时相亲的时候,我自己以为不能成。”   年前年后是乡下看对象的旺季,尤其是那些在外打工的人,他人还没到家就被亲妈安排得满满的,心里对这件事并没有太多想法。   然而看到闻欣,他就是很愿意了。   可惜这种事不是单方面同意就能行的,大家都知道到闻家好选择多得很,万万没想到最后这朵花会落在虞家的门槛上。   虞万支现在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说:“你应该能嫁得更好。”   什么叫好,闻欣道:“我都看不太顺眼。”   她整日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对长相就有些挑剔,当时看来看去只觉得虞万支最好看,尤其是那双眼睛,好像多看一眼就能陷进去。   她这会凑近看说:“你眼睛好看。”   虞万支打小没少因为这个被人嘲笑,说:“古里古怪的。”   瞳孔颜色不一样,总有点非我族类的意思在。   闻欣不满地啧一声说:“你非要跟我唱反调?”   她说好看,他就说古怪,什么意思啊。   虞万支只是下意识否定自己,改口说:“因为觉得你更好看。”   这还像话,闻欣心满意足要坐下来。   虞万支拽住她没让动,手放在她的后脑勺上,道:“你离我太近了。”   距离连一寸都不到,闻欣有些不好意思,垂着眼皮道:“是你靠过来的。”   虞万支只看她的眼睫毛一颤一颤,连他的心也晃悠晃悠。   他往前凑一点,两个人的呼吸缠绕,艳艳晴天也挡不住的亲密。   闻欣余光看着窗,往后躲说:“说不定有人能看到。”   正对着的楼哪有这么高,虞万支手指抚过她的嘴唇道:“等天黑就好。”   天黑也是窗,闻欣想想从行李里翻出两块布来说:“晚上先挂这个吧。”   是两块碎花的料子,夏天做裙子用的,本来还不便宜,只是过季的东西变得不值钱起来,这才到她手上。   虞万支看着感觉是还不错的东西,说:“有点糟蹋。”   闻欣道:“挂一下而已,回头还能用。”   又不耽误,谁规定窗帘不能拿来做衣服。   虞万支想想也是,站起来收尾后回厂里拿自己的东西。   他人是刚刚上楼,送家具的就到,只得又往下走。   三轮车只负责送到楼下,扛着上楼梯还要加钱,虞万支可舍不得花,正琢磨着怎么弄,就看到老张和陈通山前后脚到。   陈通山还拿着台旧风扇道:“你这搬家也不吭一声,要不是人家去给我送钱我还不知道。”   这房子是他介绍的,卖家还得给点好处,三五块钱的不嫌少。   他们俩都是人高马大的,闻欣松口气,一手一把椅子说:“给你们添麻烦了。”   陈通山道:“嫂子别客气,我跟虞哥可是生死之交。”   什么生死,闻欣茫然然看过去,虞万支颇有些心虚地躲开。   陈通山心想原来还是妻管严,热络道:“我来我来。”   但即使是他们仨,到八楼也累得够呛。   家里连口热水都没有,闻欣忙不迭跑去小卖部买冰汽水,很是歉意道:“应该泡茶的才对。”   老张满不在乎擦把汗说:“那还是这个爽口些。”   闻欣知道人家是客气话,环顾四周看。   一米五宽的床靠墙放着,床头贴着厕所的墙,床尾处有个双开门的衣柜,留下可以开门的位置后就是张小圆桌,配着四把椅子。   说实话还是有点空闲位置的,起码人能走动得开,只是看上去多少有些奇怪。   虞万支自己也琢磨着,但看日头西下说:“走,吃饭去。”   家里什么都没有,只能下馆子,闻欣都不知道自己今天几次爬这个楼梯。   她下去都得扶着栏杆走,心想这就是便宜的代价。   灯不是很亮,虞万支扶着她的手说:“小心点。”   看看这贴心的,老张调侃道:“通山啊,看到没,结婚的人就是不一样。”   陈通山嘿嘿笑说:“那不然哥几个咋能就剩我这一个光棍。”   闻欣被调侃得不好意思,只听下面传来脚步声,两拨人会上面,是一对夫妻。   女的大着肚子,走得艰难道:“该死的五楼。”   看样子他们是住五楼,闻欣赶紧避开,生怕撞到人家。   虞万支却是若有所思,目光不由得落在闻欣身上。   他又不是二傻子,自然知道人怎么样会怀孕,心想买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还有这件事,现在走路都累得慌,要是真有孩子岂不是难上加难,万一跌一跤,那可就是两个人。   思及此,虞万支呼吸都停顿了,他手上一紧。   闻欣嘶一声说:“怎么了?”   虞万支摇头道:“没事。”   又回忆着上次来厂里宣传的那些搞计划生育的是怎么说的。   那会他还没结婚,压根没把这件事放心上,琢磨半天才隐约想起来,心里道:避孕不要紧,但这没有计生用品,他今天晚上不是又得憋着。   想到这儿,他连吃饭的时候眼睛都在冒火光。   都是男人,能有什么不知道,老张连酒都不多喝,吃得差不多就说:“你们今天要很累,早点休息吧。”   别说张罗着多上两瓶酒的闻欣有点猝不及防,连虞万支都说:“再喝两杯啊。”   不然岂不是招待不周。   老张道:“不用不用,下回再来坐。”   说完就拽着有些摸不着头脑的陈通山走了。   只留下虞万支夫妇俩面面相觑。   闻欣不安道:“你要不去问问看。”   虞万支想想追上去,说:“不是,你们急什么。”   只有男人在,老张捅他一下说:“我那床是不错,也得悠着点啊。”   虞万支只差骂粗话,嘴角抽抽往回走。   闻欣看他去一趟回来脸色也不好,说:“怎么了?”   虞万支深呼吸道:“没事,他家里媳妇管得严。”   这样啊,闻欣道:“那还是赶快回去,不然人家该吵架了。”   虞万支看她自己说什么就信什么的样子,又有些愧疚道:“ 回家吧。”   闻欣提到新家就什么都顾不上,说:“走走走。”   吵闹又忙碌的一天过去,她全身都放松下来,想找衣服洗澡。   虞万支看她动作说:“你要用冷水?”   早晚温度凉,那哪能行啊。   闻欣是觉得买热水还得再跑一趟太麻烦,说:“凑合着没关系。”   虞万支觉得有关系,也不等答应,提上暖水壶就走。   闻欣没能拦住,她挂着笑把两个人的衣服都放进柜子里。   她的是花里胡哨,虞万支的一水的黑漆漆,东西哪怕放一起都看得出来是属于不同人,可两种颜色放在一起又不冲突,只让人觉得本该就这样。   或许他们就是天作之合,这个想法叫闻欣笑得更加开怀。   可惜虞万支是连开心都很难拥有。   他想象过很多次自己拥有房子时的情形,却没料到是这一种,夜里躺在床上叹口气。   两个人睡的素觉太多,闻欣也没觉得这样盖被子纯聊天有哪里奇怪,说:“怎么了?”   虞万支还以为自己只是在心里默叹,没想到居然出声。   他道:“没什么。”   这听上去就很敷衍,闻欣瞪着他,不过反应过来这么黑看不清后,只能伸手捶他一下说:“撒谎,骗人。”   听得出来气鼓鼓。   虞万支不敢惹她,倒是反应很快握着她的手说:“你困吗?”   闻欣哼一声说:“被你气清醒了。”   虞万支捏着她的手慢慢往下,说:“那就做点别的。”   片刻之间,闻欣觉得这风扇吹出来的都是热风。   她一张脸羞得通红,埋在他胸前说:“你欺负人。”   这哪里就能算欺负,虞万支探索着她的每一寸,直撩拨得不知天地为何物,自己却越发堵着火。   第二天,闻欣是压根不想起床,但还是不得不掀开被子叹口气说:“早知道多请一天。”   她还以为自己今天能有力气去。   虞万支身边一空,半坐起来说:“要不我去帮你请假?”   那倒不至于到这地步,闻欣打哈欠道:“还是去吧。”   她踩着拖鞋去洗漱,虞万支跟着她走,两个人并排站在水池前。   说真的,还挺有意思。   闻欣偏过头看他说:“你记得要买什么吗?”   虞万支打算早上去厂里,下午买东西,心想趁着这两天有空把地方收拾好,他道:“把做饭要用的买齐。”   他做事向来有条理,闻欣水泼在脸上使劲揉搓着说:“反正你总比我能干。”   虞万支倒没这么觉得,说:“你也很棒。”   闻欣也不谦虚,想想说:“我是挺能干的。”   她做姑娘的时候就是出名的勤快人,除开学问上确实不太灵,样样都做得蛮好的。   虞万支带着一点薄荷味的气息逼近,在她额头轻轻碰一下。   闻欣还他一个草莓味的吻,还得问道:“香不香?”   虞万支不明所以,心想人肯定是香的,点头说:“当然。”   闻欣眉头一挑道:“现在还喜欢富强牙膏吗?”   虞万支陡然想起她刚来东浦的时候自己带她去买东西,那是他第一次跟她提起买房子的事情,没想到现在居然已经实现。   他道:“草莓味的好。”   就是贵一块钱而已,可以买她的高兴。   闻欣整理散落在肩膀的头发,颇有些得意洋洋,好像有多日后“大仇得报”的感觉。   虞万支只觉得她机灵可爱,无奈摇头说:“那今天有要求吗?”   别的要求,闻欣沉吟片刻,说:“想要一个好看的饭碗。”   最好带点花的。   哪怕是再好看,也贵不到哪里去,虞万支已经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心想反正都剩这么点钱,也没有必要再抠抠索索。   他道:“好,还有呢?”   闻欣绑头发道:“大点的镜子。”   不然实在是太不方便。   虞万支点点头,又等着她的下文。   闻欣却已经满足,说:“这样就行了。”   虞万支再次觉得对不起她,道:“你再提几句吧。”   闻欣好笑道:“你现在不抠门了?”   虞万支当然还是抠的,不过说:“不差这几块钱。”   家里就剩这么多,接下来几天总得有饭吃,几十几百的也不可能。   闻欣只觉得他脸上有光辉,心想自己原来有这么容易被打动的吗?   她道:“那你顺便买点菜,晚上我下厨。”   新家总得开火才行,虞万支问着她想吃的东西,送她到厂门口才走。   闻欣打着哈欠进车间,坐下来微微发呆,只觉得这么好的心情居然无处诉说,颇有些可惜。   她在老家也是有亲朋好友的人,来东浦之后好像都是孤身一人。   谁也不希望自己是落单的大雁,可是她举目四望就是没有个能搭上伴的,只能叹口气踩起缝纫机,心想还是多挣钱吧。   她这边在工作,虞万支在花钱。   破烂的自行车被他堆得更摇摇欲坠,谁看了都得说句“好力气”,毕竟打眼就能瞧见煤气罐,就这重量一般人可扛不住。   虽然虞万支买的是最小的,不过不是因为煤气,而是因为罐子要二十块钱。   与之相比,八块钱的煤气也不显得奢侈起来。   现在用蜂窝煤的人家也有很多,不过他在心里算过,如果多数时候是在家吃一顿饭的话,还是煤气更划算,拧开就能用。   这算是他今天最大的花销,锅碗瓢盆等比起来简直是九牛一毛。   不过零零碎碎的东西加一起,他还是花掉五十多。   说实在的,就是他刚来东浦那会都比现在宽裕,更何况购买力不能同日而语。   但奇怪的是他也不是太慌,自己想想都不可思议,硬着头皮把所有东西都搬回家后,又着急忙慌地出门——因为计生办六点就下班,他可不能再吃素。   闻欣浑然不知,以为他头上的汗是为接自己跑出来的,说:“我等一会也没关系的。”   虞万支都没好意思说自己是因为急着去领计生用品,挠挠头说不出话来。   闻欣只觉得他怪傻的,跨坐上去说:“你东西买齐了?”   虞万支一样一样数出来,连价格都清楚。   是两个人闲聊着往家里走,只觉得内心都格外充实。   闻欣到家后直接到厨房看,原本空荡荡的前房主用石板搭起来的台子上,现在已经全是东西。   不是那种乱七八糟的摆放,看得出是仔细收拾过。   她道:“你早上没去上班吗?”   虞万支道:“有,在厂里吃过午饭才走的。”   闻欣啧啧称奇道:“就一下午,你居然忙得开。”   别看都是小事,堆起来可不得了,她记得在娘家的时候,偶尔有那么几次家里没人做饭,她爸就自己凑合着,但是连菜叶子都扔地上,残局等着叫人收。   虞万支能干习惯,说:“这有什么。”   闻欣摇摇头卷起袖子把火打开,热锅后倒油。   炒的是两素一荤,都是老家的做法,虞万支好久没吃过,说:“你厨艺好。”   闻欣自己觉得平平,吃完饭后把今天从厂里带回来的布料拿出来说:“我弄个窗帘。”   虞万支端着碗要去洗,怕她弄坏眼睛道:“改天再弄吧。”   闻欣都穿线了,说:“我收个边就行。”   就那么几下子的事情,不麻烦的。   两个人各做各的家务,屋里只有些细碎的响声,也不知道是哪家在炒辣椒,味道钻进来,直叫人打喷嚏,眼角沁出一点泪花来。   虞万支洗完碗,甩着手过来说:“还没好?”   闻欣道:“帆布太硬。”   但是厚实,一点光都不会透进来。   虞万支只看她认真地拿针戳着,心想窗帘不是要紧事,按着她的手说:“先洗澡吧。”   闻欣跟布较着劲道:“你先洗。”   虞万支是哪哪都急,颇有些严肃道:“闻欣,你先看我。”   闻欣坐在灯下仰起头不解道:“怎么啦?”   虞万支叹口气说:“要睡觉了。”   闻欣只以为他是犯困,想想说:“那我去厨房缝。”   那儿也有灯。   虞万支都快管她叫祖宗,蹲下来道:“你不觉得咱们还有什么事没做吗?”   闻欣的困惑之色散去,针在他手背上扎一下,到底还是没好气地去拿衣服。   虞万支殷勤道:“水兑好了。”   足足一大桶,闻欣都快把自己洗脱皮,动作慢腾腾。   虞万支在外面都快跺脚,等她出来就往里冲。   闻欣只觉得好笑,索性躺上床被子盖好,闭上眼假装自己已经睡着。   虞万支没料到自己就冲个凉的功夫,世界已经变这样。   他是懊恼之余伸出手又缩回来,想想还是关掉灯躺好。   闻欣闭着眼一直等他叫,等得都有些犯困,于黑暗中眼睛转啊转。   她道:“你是不是傻?”   虞万支的心坐过山车一样,连思考都没有就把她压在身下。   他委屈道:“我是心疼你。”   闻欣想象不出他这样刚硬的人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摸索着找到他的脸,向两边扯说:“那现在是我疼你。”   可费力气的也是虞万支,他好像不知道疲倦两个字怎么写,只是飘过个念头,心想老张不愧是好哥们,这床真是稳啊。   作者有话说:   解释一下,双更本来是指两章,但有时候不会断开,因为这本篇幅比较长,怕到最后好几百章有点吓人,所以更新的时候是二合一,字数是两章的量。   现在同步更新两本,等另一半完结之后会加更。   明天见。 第28章 生活   一更   服装厂是十号发工资, 这个月发的是九月的,闻欣领到手有一百六,下班后高兴地在厂门口买了碗酸辣粉等人。   正是夜宵时间, 人来人往的,虞万支却一眼看到她,骑着自行车过来说:“等很久了?”   铝饭盒在手里正烫得拿不住,闻欣呼呼吹着风说:“你快拿着。”   虞万支接过来单手捧好。   他掌心粗糙, 没什么感觉, 只说:“这是放了多少辣椒?”   话音刚落,闻欣打个喷嚏, 被辣得直吸气说:“今天有点冷。”   好像秋天一下子就来临, 可她出门的时候还是穿的短袖。   虞万支来东浦好几年,说:“也就两天,回头又热了。”   要盖上厚被子的话, 起码得到月底。   他说着话把衬衫外套下来,里面只有件汗衫,露出结实有力的臂膀,看上去就很强壮, 像是怎么风吹日晒都不要紧的人。   但闻欣还是搓着手臂说:“我没事。”   虞万支不由分说给她, 又道:“不吃了?”   闻欣有时候就是馋,压根不饿,这会连连摇头说:“不吃。”   更何况她现在是被辣得跳脚,穿上他的衬衫,只觉得整个人何止是暖洋洋, 都快能把柴火点燃。   虞万支只看得到她嘴唇通红。   他三两口把酸辣粉的吃完, 饭盒挂在把手上说:“回吧。”   两个人到家楼下, 把车停在棚子里, 牵着手往上走——倒不是因为恩爱,而是灯实在太暗。   闻欣本来是习惯扶着栏杆走,但前两天看到六楼有位大哥擤鼻涕直接往上擦后,爬楼梯都只敢走中间,生怕碰到什么。   但楼道两个人并排走就太狭窄,因此准确来说是虞万支拽着她走,他走在前面,另一只手拿着钥匙,开门后往上摸,把家里的灯打开。   一片明亮,闻欣深吸口气说:“还是家里好。”   她换上拖鞋到窗边把晒在外面的衣服收进来,数了数说:“没有丢。”   八楼的风总是会大一点,焊在窗外的架子下面没有遮挡,前天家里就丢了件裤子,因此她每天到家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收衣服。   不知道的以为是收藏什么宝贝,少一样都让她的心纠结起来。   虞万支烧完水过来道:“你还是休息一会吧。”   闻欣这几天干大活,她想着多挣点工费,都是十点才下班,但这个时间外面不太平,都是虞万支去接她,他顺便也在厂里加班。   论累,她觉得都差不多,拉开椅子坐下后道:“你猜我今天发多少钱?”   虞万支早听她说过好几次,毕竟谁干多少心里都有本帐,这会还是猜测的样子说:“一百五?”   闻欣高兴道:“多十块钱。”   又说:“我居然算错了,真是不可思议。”   不过人嘀嘀咕咕地,想着自己可是天天数着,怎么会犯这种错误。   虞万支感觉她跟捡钱差不多,心想确实也是,毕竟他口袋里就只剩十来块钱,他心里是微微叹息。   闻欣怎么会忘记他,大方道:“六十给你,我攒五十起来。”   因为买东西多半都是他,况且男人的饭量也比较大。   虞万支是想拒绝,都没有立场,他接过来多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男人要强,别管是什么理由,他伸手拿女人的钱过不去。   闻欣没觉得有什么,接着道:“我今天挣八块钱。”   大活比较难,付出都是很有意义的,她是兴致勃勃,看不太出干一天活的疲惫。   她心情好,虞万支就会不那么愧疚些,他道:“月底应该会给我发奖金。”   廖厂长是守信的人,答应收到尾款就给的绝不会反悔,虽然现在是到不了他手上,但能早点把账扯平就是件好事。   闻欣听着也高兴,眉飞色舞道:“我看明年这个时候我们就能把钱还清。”   毕竟无债的人才能一身轻。   提起这个,虞万支道:“快过年了。”   回家就意味着要花钱,   闻欣也没有这个经验,道:“大概要花多少?”   虞万支算着说:“车票一个人就要两百。”   多少!闻欣瞪大眼睛看他说:“从东浦到兴化不是才四十吗?”   怎么就算出这么多钱来。   虞万支知道她没有出过远门,更别提是挤春运,颇有些无奈道:“要是自己去排队买票,提前一个礼拜都买不着,只能加钱从别人身上买。”   就这个价格,已经算是很实惠。   闻欣眉头微蹙,心想结婚的人总得给婆家娘家带礼物,街坊邻居也要拜访,这里里外外加起来就不是小数目。   她道:“要不,不回去了?”   虞万支本来的打算还是跟厂里先支一点,心想第一年离开家的人肯定想回去。   他道:“钱我来想办法。”   他越是这么讲,闻欣就更加打消念头,说:“还是算了。”   又道:“正好到时候停工,咱们在东浦逛逛呗。”   虞万支看她对家确实没什么念想,生怕是在自己面前装出来的,说:“没事,想回去就回。”   老家有亲朋故旧,闻欣哪能不想回,但她其实是有些难言之隐。   她结婚的时候可以说是一意孤行,家里人已经断定她肯定不会过得太好,等着看她吃苦来验证自己的先见之明。   虽然她不觉得自己现在有多可怜,但落在别人眼里绝不会是,有时候说话最不客气的反而会是血浓于水的人。   她其实是有点想躲开,摇头说:“不想回,只想玩。”   一派孩子气,虞万支看着像是她能说出来的话,倒也没有怀疑,只道:“我给你兑水。”   闻欣站起来找衣服,洗完澡把换下来的扔进桶里,怀揣着不用自己洗的喜悦上床睡觉。   本来刚搬进来的时候她是打算干活的,不过虞万支觉得自己没能让她过上什么好日子,总不能还让她跟老妈子似的干家务,因此主动把所有事情都接过去。   由俭入奢易,闻欣头两天心里还是有点过意不去的,可惜很快就被享受迷了眼,躺得很理所当然。   虞万支洗完澡出来就看她已经睡着,蹑手蹑脚把衣服洗干净晾好。   当然,他要是动作如常也没关系,因为闻欣睡得向来很熟,哪怕身边多个人也不会有什么反应。   哦也不能说是完全没反应,还知道在男人怀里找个舒服的位置躺好。   虞万支是无奈笑笑,又心满意足,眼睛一闭也睡过去。   第二天,两个人照例要上班,在路上买的早饭。   闻欣坐在自行车后座,咬着馒头,都不知道自己吃进去的是灰还是什么。   不过她只能这么抓紧时间,到厂门口就往车间跑。   虞万支本来要叮嘱几句,抬起的手又放下。   他摇摇头往轴承厂去,吃着饼把成品和材料都检查一遍。   做主任的好处是力气活少些,但要操心的事情也多起来,虞万支样样都得管,只觉得工人好像都有点难以沟通,毕竟他自己被人管的时候是一点就透,效率别提有多高。   他自己是领导就只能到处给人擦屁股,只觉得比做工人还累。   但现在靠谱的人难招,因为厂里是技术活,出师之前只管吃管住,并不给工资。   哪怕后来给的再多,对大家来说也不如眼前能看到的好处。   虞万支当年是走投无路,准确来说只有这么一个去处,这才能熬下来。   他想起自己刚来东浦时的样子,好像也没觉得有多苦,低头看手里的饼,寻思好歹是口热乎的。   就是这当口有人喊道:“虞主任,厂长找你。”   虞万支回过神来,往办公室的方向走。   廖兴正在泡茶,说:“哟,来这么快。”   虞万支也不用人招呼就坐下来,等着他的下文。   廖兴是个不耽误时间的人,说:“这有份图纸过来。”   新图纸就意味着事情多,虞万支心里叹口气,说:“我看看。”   他的资历跟很多老师傅并不能比,胜在肯吃苦钻研,所以技术水平还过得去,拧眉看半天后说:“有点难度。”   廖兴心揪起来,追问道:“多大把握?”   他是可惜这个大单子,毕竟现在做生意也很看关系,这可是他花不少功夫拿下来的。   虞万支看他重视,也不敢把话说死,只道:“我回去先试试。”   他总得动个手才知道。   廖兴知道是这么个道理,点点头说:“行,那你忙去吧。”   虞万支捏着那张纸出去,走路也没留心四周,找了个空车床用,只是收获不大。   不过他是个认死理的,连午饭和晚饭都顾不上吃,才勉强摸出点眉目来,有些晕头转向地下班,夜里风一吹,人又清醒不少。   街上卖东西的人很多,这几年但凡干个体的几乎都有点钱。   他本来也惦记过,只是怕把自己那点微薄的本金都折进去,寻思还是安生日子实在。   可人不折腾就很难宽裕,他现在已经结婚,将来还会有孩子,这花销是越来越大,顾忌和从前比起来更是加倍。   毕竟稍有不慎,说不准一家人流落街头。   虞万支自己能吃这个苦,却不能带着闻欣一起。   他是越琢磨越觉得有点难办,到服装厂后左右看没有人,心知肯定是有事耽误,买了份面条站着吃。   闻欣今天下班更晚,出来后脸色不好看,等车骑远才说:“我看戴亚男是有病,妹妹不见找我做什么。”   虞万支记得她就是因为这个戴亚男才想搬出宿舍的,猛地停下车来回过头说:“你们吵起来了?”   仔细看着她有没有受伤。   闻欣想起来都生气。   她本来是掐着点要走的,被戴亚男堵个正着,人家非说妹妹跟着小青不见了,要闻欣给个交代。   天地良心,闻欣能给什么交代,她跟小青就是那一茬子的交情,想起来连人家原籍是哪都不记得。   她简直是冤枉,偏偏戴亚男不依不饶,又哭得满脸泪花,怎么看都是弱势群体,围观的人只能跟着劝。   劝来劝去都是那么几句,还有让闻欣帮忙找找的,她心里觉得这事也不是不能做,只是愤怒于戴亚男的态度。   双方就这么拉拉扯扯,倒没打起来。   最后还是有声音夹在人堆里喊道:“在玉湖卖酒呢。”   也不知道是谁,戴亚男大声质问都没人应,于是杀气腾腾地走了。   闻欣这才脱身,听着人家的嘀咕也知道玉湖是哪里,这会说:“那里不是好地方吗?”   不是歌厅就是舞厅,卖酒少不得要被占便宜,工资高倒是真的,虞万支道:“这钱也不好挣。”   他少时离家,不认为世上非黑即白,倒觉得可怜人多,但好端端跑到那种地方去总不是件好事,只能说想发财的人太多。   他道:“要是以后还找你,你跟我说。”   闻欣道:“我才不怕她,大不了打一架。”   她挥着拳头,看上去还是有几分气势在。   虞万支打量着她的细胳膊细腿说:“别受伤才好。”   闻欣撇撇嘴说:“你少瞧不起人,我小时候可是打遍天下无敌手。”   不怨虞万支不信,他真没看出来,接着蹬自行车说:“在哪打?”   闻欣振振有词道:“真的,我姐我妹只要挨欺负都来找我。”   她护短啊,跟阵风似的就冲上去,打小就知道大家都怕横的。   虞万支记得她们都比她高大不少,自己当时还一度琢磨着岳家怎么偏心到这个地步,只不给老二吃饱饭,这会说:“你说你虎不虎。”   语气不太像表扬,闻欣心虚笑笑,转移话题道:“不过戴亚男也真是为她妹操碎心。”   虞万支只能顺着说:“一家人也是各有各的缘法。”   他来东浦的第三年,也带过亲生父母家的哥哥弟弟出来,那会他还没多少门路,只能全安排在轴承厂,可惜做学徒的苦不是人人都能吃的,很快他们就回去。   这一段闻欣不知道,因为严格说起来她是没有婆家的人,按乡下的规矩,过继出去的孩子就是别人家的香火,要不是虞万支养父去得早,还回亲生父母家住过一段时间,这茬子亲戚关系本来该极力避免的。   她只是寻思这话挺有道理的,说:“你觉得好别人不一样觉得。”   就像她姐极力给她介绍的那个同学,用丑字来形容都是客气,她是屡屡拒绝还要被说“不识好歹”,毕竟人家家里条件好。   可闻欣就不喜欢,反正她能养活自己,并不要靠谁过日子,寻思还是现在好。   她伸手环住男人的腰。   虞万支现在很能稳得住,毕竟已经是睡上荤觉的人,踩着车的脚平稳,盯着路灯下两人的影子,下意识微微笑。   作者有话说:   今天捋一捋大纲,虽然更得少,但明天开始日更八千。   所以明天见啦。 第29章 拍照   二合一   十一月底, 天气有点入秋的意思,闻欣早晚都穿两件衣服。   这天她穿的是自己刚做的——准确来说她自己用不合格品改的,上头有一块去不掉的污渍, 她另外弄的口袋给盖住的牛仔外套。   还别说,看上去有几分英气,就是不像是保暖的样子,临出门前虞万支摸着她的后脖子说:“真的不冷?”   不怨他操心, 实在是她巴掌大的脸, 手腕纤细,任谁看都不像勇健之人。   只有闻欣觉得自己强壮得很, 拉上拉链后道:“这样就行。”   反正进车间又没什么风。   虞万支牵她的手, 只觉得掌心还算温热,两个人这才往楼下走。   下楼闻欣从来不累,脚步还有几分活泼说:“晚上是六个人来对吗?”   虞万支有几个朋友, 搬家了总得打个招呼,就是地方一直没收拾好,这两天才算能待客。   他道:“不用折腾什么,小饭馆叫桌饭菜就行。”   自己弄麻烦, 谁也腾不出时间, 闻欣最近忙得很,但人情上的东西又不能再拖。   她道:“那再买只烧鸭?”   虞万支点点头,送她到服装厂才自己走。   闻欣往车间去,照例到小组长刘娟那儿领活,拉着麻袋到缝纫机前坐下来。   她一坐就是一早上, 中午到食堂吃饭, 心里计算着自己今天能挣多少钱, 冷不丁有人跟她搭话道:“闻欣, 陈主任叫你。”   闻欣抬头看,是同车间的陈婉婷。   她嘀咕着陈主任又不管生产,找自己能有什么事,看一眼自己还没吃完的饭说:“行,我吃完就过去。”   陈婉婷好像已经知情,催促说:“你别耽误时间啊。”   闻欣有点不乐意,索性边走边吃,虽然好奇,但没有跟她搭话的意思。   陈婉婷也不开口,只是时不时地催促着。   闻欣脚步不紧不慢,心里越发奇怪,到办公室门口探头看,里头大半都是上次一起跳健美操的熟人。   这是又有什么比赛吗?她心中暗喜,决定肯定要好好表现再拿个奖金。   不过陈主任才不是为这件事,跟坐在椅子上的人说:“徐老师,,你看看叫谁去拍。”   被称为徐老师的看上去不像什么学问人,穿着件枣红色的毛衣,裤子垂到地上,也不知道是什么流行,只怕能把这三里地扫干净。   闻欣见不得这种打扮,在心里摇摇头。   不过徐老师觉得自己挺好的,有些高傲道:“你们厂里就这几个人?”   他眼神也叫人不喜欢,充满着挑剔。   说真的,闻欣哪怕是上学时都没被老师这么看过,毕竟她成绩是不怎么样,但学习的态度是出名的好。   她撇撇嘴,琢磨着这到底是哪颗葱。   徐老师也在这时候看到她,下巴一点说:“就她吧。”   就?闻欣轻轻翻个白眼说:“陈主任,是要做什么吗?”   陈主任这才解释道:“厂里要拍几张宣传照,徐老师可是很有名的摄影师,你有福气了。”   这福气闻欣才不要,她可是出来打工的,犹豫着说:“要很多时间吗?”   耽误她挣钱可不行。   陈主任知道工人们最关心什么,也不含糊直接说:“拍一套衣服给你一块钱。”   一块啊,闻欣心想快门按下去不要多少时间,点头应下来,寻思快的话还能来得及回去做两件衣服。   徐老师心想一块钱算什么,颇有些不屑,看她们商量好就说:“那我明天再来,记得化妆。”   他大剌剌要走,又回过头说:“你这个眉毛得好好画才行。”   说实在的,闻欣对自己的脸是很有信心,听他这挑剔的语气,不由得愠怒,嘟嘟囔囔说:“我眉毛怎么了。”   陈主任等人走才打圆场说:“有才华的人是这样,你多担待啊。”   什么才华,闻欣要不是看在钱的份上,早就撂挑子,她嘴角抽抽说:“没事,工作要紧。”   不过仍旧愤愤,下班后问虞万支道:“我眉毛不好看吗?”   虞万支想也不想就说:“好看。”   闻欣不满意,扯他衣角说:“不许敷衍。”   虞万支只得细细端详后再次郑重道:“非常好看。”   他说的也是真话,闻欣的五官哪哪都好,尤其是两道弯弯的柳叶眉,自有古典韵味,微微蹙在一起,更是让人觉得全是自己的错。   闻欣被他的眼睛盯着,不自觉陷进去,垂着头说:“快走。”   又继续抱怨着那位徐老师没眼光——她也不想尊称,主要不知道人家姓甚名谁。   刚刚不走的是她,现在催着的也是她,虞万支无奈摇摇头,踩着自行车往家里走。   只是还没进家属院,先在门口的小饭馆点菜。   晚上要招待客人,都是能吃三碗饭的男人,菜的量自然得多。   虞万支掏钱的时候也心疼,尤其还是闻欣挣的,只是他也有自己的道理,说:“结婚的时候本来该请的,不过大家都很忙。”   这要是搬家再不请客,未免说不过去。   闻欣还是挺欢迎客人的,说:“都是你的朋友,应该的。”   她爱热闹,早觉得这日子有些枯燥,觉得自己没交上什么朋友,见见他的也好。   虞万支心里松口气,到家后先把米饭蒸上,又把桌椅板凳摆开。   他定的时间不算早,等家属院门口的小饭馆送菜来,客人才算到到齐。   除了闻欣见过的陈通山和老张还有四个人,几个人看上去交情颇深。   她听着他们唠嗑好像过去发生过不少事,只捧着自己的碗静静吃。   这顿饭一直到夜里,留下一地的酒瓶才要散去。   虞万支扶着醉酒的哥们下楼,回来后说:“放着我收。”   闻欣看他也没少喝酒,狐疑道:“你行吗?”   虞万支人还是清醒的,不过俯身道:“当然行。”   这话说得又有别的意味在,闻欣推他一下说:“你老实点。”   虞万支轻出声,步伐稳健地把碗筷端到厨房。   闻欣把塑料椅子叠起来,开窗散散屋内奇怪的味道,抱着自己的衣服去洗澡,洗到一半灯忽然暗掉。   她习以为常道:“虞万支,手电筒。”   供电不稳,一个礼拜总得跳闸一回,听说到夏天里更频繁。   虞万支知道她有点怕黑的毛病,把手电筒递进去还大声搭话道:“你说那个拍照是怎么拍?”   闻欣今天也问过,说:“在厂里,拍去年的库存,好些都没卖掉,有人给老板出的主意,说找个模特做个宣传册,给批发商寄过去。”   办公室的人精打细算,心想摄影师已经花钱请,模特的预算还是再省省,这才把脑筋动到厂里的女工身上。   虞万支听完说:“你比模特都好看。”   像街边那些海报,他觉得好些都比不上她。   闻欣向来对自己的外貌自信,但也没到这地步。   她穿上衣服出来说:“油嘴滑舌。”   这可不是什么好词,虞万支道:“我是发自肺腑。”   两个人打情骂俏,新的一天仍旧是工作。   闻欣今天没去车间,而是到会议室,里头的转移板凳已经被搬空,只有块白色的布挂着。   她坐下来任由化妆师——也是厂里女工打扮,这才换上库存的衣服。   说真的,以她的眼光来看自己穿什么都好看,独独拍照的人很不满意,挑剔道:“你这看着也太别扭。”   闻欣是让笑就笑,让转身就转,不乐意说:“哪里奇怪?”   徐老师上下一打量道:“衣服把你穿丑了。”   居然是说衣服,不是说人,闻欣捏着袖口看来看去,最后说:“估计是不太贴身。”   徐老师一拍手说:“可不是,快点改改。”   世上还有谁比闻欣更知道自己的身材,她勉强坐在缝纫机前,踩着踩着忽然意识到一套衣服都还没拍,只觉得自己这一天耽误了,脸色又拉下来。   她不笑,徐老师就嚷嚷道:“能不能表现得开心点。”   闻欣站在镜头前,告诉自己要爱岗敬业,调整出个微笑来。   也不知道是她表现不错还是怎么着,接下来倒是一帆风顺。   殊不知是徐老师摆足架子,想着早点完工,这才放她一马。   当然,这一马也是耽误事情,一整天就拍十套衣服,其中折腾得最久的数刚开始那件风衣。   陈主任约莫觉得过意不去,说:“闻欣,这件衣服你就拿走吧。”   闻欣改得是大刀阔斧,心想除开自己别人也穿不了。   但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她下班后还是乐颠颠地穿走。   虞万支看她早上出门的时候不是穿着这件,问道:“你衣服呢?”   闻欣也不说话,转个圈说:“好看吗?”   虞万支吸取昨天的教训,先是仔细打量后才说:“好看。”   又凑近道:“显得你腰细。”   他说着话手还搭上来,闻欣嗔他一眼。   人的理智被撩拨,虞万支莫名舔嘴唇咽口水道:“晚上想吃什么?”   闻欣嗅着香味,选了家炒饭。   她脸上还带着妆,往路边摊一坐有种格格不入的精致,好像该去吃什么大饭店。   虞万支只觉得这朵花栽在自家的门槛上到底是糟蹋,坐在风口的位置说:“冷吗?”   闻欣拽着风衣的下摆,拢在自己的腿上摇头说:“长衣服就是麻烦。”   待会还有可能卷进自行车轮子里。   虞万支夸她道:“可是好看。”   不单是她,连摊主都这么觉得,端着饭过来的时候说:“妹子,你这衣服哪买的?”   闻欣手一指说:“万花服装厂的东西。”   几乎每家厂都有个门脸,一来方便进货,二来也跟附近的人零售。   摊主也没少去,嘀嘀咕咕说:“不应该啊,我怎么没见过这件。”   闻欣只以为是去年的库存没摆出来,说:“你到店里问问,应该有。”   厂里估计巴不得全卖掉,毕竟这原来是某家百货大楼定的,当时预付的定金,结果一眨眼就改成股份制,新来的领导不认这个订单,货只能在仓库里堆着。   摊主把这件事记下来,又夸一句说:“你穿得是真好看。”   闻欣从小到大没少听这样的话,即使是小时候穿着打补丁的破衣服,她都是最亮眼的。   不过这一晚听到的频率好像格外高,因为吃饭两个人还在街上转悠一圈,最少有六七个人期期艾艾来问是哪儿买的。   搞得她自己到家后一直照镜子说:“真有那么好看吗?”   虞万支实诚道:“你穿得好看。”   闻欣倒觉得是改得好,说:“这件我估计多数人都穿不出感觉来。”   太挑身材。   虞万支觉得差不多是一个意思,只催着她快点洗漱。   闻欣在他腰间拧一下,出来又看到他在摆弄计生用品,索性拖鞋扔过去说:“我不干。”   就是想拿捏他。   虞万支的喜悦一滞,挠着脸说:“那早点睡。”   他垂头丧气去洗澡。   闻欣看他背影有两分可怜,到底强撑着困意在窝在床上等,可是左等右等不见人,寻思他是在里面做什么,迷迷瞪瞪地睡着。   虞万支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个机会,洗完澡低头看一眼,顺便把衣服洗了才出去。   夜里冷,闻欣就往暖和的地方钻,自发滚进他怀里。   只叫虞万支刚刚解决的“问题”又出现,不得不在黑夜里长叹口气。   闻欣浑然不知,一觉到天明,醒来早就忘记昨天的事情,一大早撒娇道:“虞万支,你抱紧一点。”   不然这风都钻进来了。   虞万支简直是咬着后槽牙说:“你真是我祖宗。”   不就是个小要求,居然都不答应,闻欣不高兴,掀被子说:“晚上我自己盖棉被。”   虞万支哪敢让她就这么发脾气走,把人拽回来,让她感受自己困扰说:“现在知道了吗?”   闻欣别过头,手想要挣脱开,却被牢牢的牵制住。   她有些着急道:“还要上班。”   虞万支本来就忍一晚上,感慨道:“难道君王不早朝。”   他现在也顾不得钱,空着的手抚过她的脸。   也不知道是寒气还是什么,闻欣无端抖一下,咬着嘴唇看他。   这样的眉目风情,虞万支轻吻着她的额头说:“就迟到一会吧。”   闻欣到底没迟到,是心里边骂人边往车间跑的。   她坐在椅子上把气喘匀,正要开始工作,边上的王琳说:“闻欣,你昨天是去拍照?”   两个人的工位是挨着的,闻欣把布抖开应着说:“对,说是拍什么宣传册。”   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别回头卖不出去赖她身上。   王琳年纪再大一点,即使现在是一九九零年,拍照对很多人来说仍旧是奢侈的事情。   她道:“挺好的,还能给你印上去。”   闻欣还真没想过这个,说:“回头也不知道能不能给我一本。”   听说印一本要不少钱,也不是见人就发的,说不准她还得自己掏钱买。   王琳心想不至于抠门到这地步,两个人顺着聊起来,说到结婚拍照的事。   闻欣结婚的时候也拍了,还是要去领证的前一天,或者说跟虞万支第二次见面的日子。   那会大家不太熟,照相师傅还让他们坐近点,表现得亲密些。   两个人不知道多为难,结果拍出来透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勉强,现在想起来还怪好笑的。   就这瞬间走神,衣服上的针脚都歪掉。   她不得不把这些古怪的念头抛之脑后,把线挑出来重新绣,迫使自己集中注意力。   不过太认真就容易忽视外界,也没听见有人叫她,还是王琳提醒道:“主任叫你呢。”   闻欣醒过神来,有些烦躁想又是什么事。   她心里长长叹口气,还得挂着笑说:“张主任。”   张巧也不管别人是什么心情,说:“昨天的那件衣服,你都是怎么改的?”   看过的人都说不错,她寻思动一动也许更好卖。   闻欣还以为是什么事,说:“袖口收紧,下摆加两个扣子,后面捏个褶子出来。”   这个穿法乍一看没什么,但更像是改成裙子。   她说着话还比划,张巧看出意思来道:“那不麻烦。”   不过是几下子的事情,从成本上来说合算。   怎么操作不归闻欣管,她说完看没自己的事就回到位置上接着踩缝纫机。   张巧则是又琢磨一会,这才往外走,想着去跟她舅舅,也就是厂长罗发展说一声。   罗发展生意做得大,但也有个缺流动资金的问题,压货对他来说不是件好事,听完后半信半疑道:“改改能好到哪里去?”   张巧察言观色,想想说:“要不等照片出来您看看?”   罗发展摆摆手说:“算了,最近事情也多。”   年底是旺季,接的单子都做不完,哪还能腾出时间来。   张巧不免有些可惜,又提议说:“或者让工人们卖,好歹把成本挣回来。”   这个方法还是国营厂兴起来的,只要能盘活路的都是好猫。   不耽误生产,罗发展就无所谓,想着刚刚已经驳过她一回,点头应下来。   张巧松口气,马上就让人出通告,贴在宣传栏上。   闻欣去吃午饭的时候经过,停下来看两眼,也没放在心上,只是晚饭跟虞万支提一句。   两个人吃饭的时候通常都是东拉西扯,虞万支随口道:“昨天那位买蛋炒饭的大姐说不定想买。”   蛋炒饭啊,闻欣也想起来,说:“那我回头去问问。”   虞万支最不放心她在外面走,立刻说:“我跟你去。”   闻欣就是一时兴起,怕耽误他的事情,摇头说:“那还是算了。”   她刚刚本来有几分跃跃欲试,这会蔫了吧唧。   虞万支改口道:“我回头带你认个人,你们厂门口那片是他的地盘。”   闻欣惊疑不定道:“地盘?”   这听上去也不像是什么好人。   虞万支在她脑门上拍一下说:“是程老板跟区里承包下来,再分租给摊贩的。”   能做这种生意的都有点本事,现在街上本来就乱,自然需要人看场子,不然怎么好意思收租金,他虽然不认识大老板,但小喽啰知道些,好歹能放点心。   闻欣听完只觉得他的朋友一茬一茬,耸耸肩说:“那我这样沿街兜售不打紧吧?”   虞万支以为她就要去问问蛋炒饭大姐,这会说:“你还要兜售?”   闻欣无所谓道:“反正卖得出去厂里才收钱,试试没成本的。”   她以前还叫卖过冰棍,没有张不开嘴这一说,甚至因为太久没在外面活动有些跃跃欲试。   虞万支一颗心又提起来,但还是说:“给抽头就行。”   不管什么交情,这都是规矩。   闻欣就在心里把标价提上来,心想厂里给员工是成本价二十五,她先喊个三十五,留出讲价的空间。   她是说干就干的人,第二天又把那件风衣穿上,没到午饭时间就上街溜达。   小摊贩们做的都是工人们的生意,现在是准备时间,像蛋炒饭大姐就在给碗套塑料袋,看到人还以为是顾客,不过咦一声说:“我认得这件衣服。”   闻欣还想着怎么张口,不好意思笑笑说:“我就是来问问你还想要吗?”   摆摊挣的是辛苦钱,一天到晚离不开人,大姐还惦记着哪天自己去服装厂看看,现在有送上门来的高兴说:“能试吗?”   闻欣从随身背着的包里拿出来说:“当然可以。”   大姐自己反倒不好意思说:“我这穿的也不干净。”   别给人家蹭上油污。   要是脏了肯定不能退回去的,不过闻欣也有心理准备,寻思实在不行这件自己就留下来改改做别的。   她道:“没事,尽管试。”   大姐手在围裙上擦擦。   她干活的日子从来不敢碰人家店里的东西,这会也是小心翼翼的,穿上后朝边上喊道:“秀华,你看我这个怎么样。”   边上卖煎饼的大姐听见声凑过来说:“我看不太行。”   但眼睛朝边上一转说:“人家小姑娘穿着好。”   蛋炒饭大姐嘿嘿笑道:“我当然不能跟人家比。”   又犹豫着说:“真不好看啊?”   闻欣不想白跑一趟,手在她肩膀的地方比划下说:“这儿改一下就行。”   买衣服还得改,蛋炒饭大姐不好意思道:“下次有别的你再找我。”   闻欣也不气馁,知道没有一次就能成的事情,把衣服又收起来,寻思最多到前面卖手擀面的摊子就往回走。   这个时间人没那么多,她一个一个问过去,啥也没卖出去,心想不是她的问题,是这件衣服着实挑人,有些沮丧地往回走。   蛋炒饭大姐叫住她说:“你要是改改,我穿真能好看吗?”   闻欣陡然精神起来说:“肯定能,其实我身上这件也是改过的。”   她展示着其中的区别,眼神里流露出两分期待。   蛋炒饭大姐寻思她也怪不容易的,又觉得她穿着实在好看,一咬牙说:“行,我买,你给我改。”   闻欣大喜过望道:“真的啊。”   又自己说:“我马上改了给你拿过来,肯定不骗人。”   蛋炒饭大姐比她多几年阅历,下巴一抬说:“你也没法在这骗人,程老板的人看着呢。”   这儿交着摊位费,想使手段多的是人不答应。   闻欣看过去,正好是虞万支早上打招呼的几个人,因此她微笑致意。   那边的人便过来说:“李姐,我做担保,没事的。”   有这句话,蛋炒饭李姐彻底放心,不过掏钱的时候说:“我是看你穿着实在好看才买的。”   她虽然没长着人家的脸,穿上一样的衣服总有几分相似吧。   闻欣点头应。   她为挣这三块钱也是很努力,跟飞一样跑回厂里。   服装厂不缺缝纫机,工人们自己带线就能用,闻欣现在已经不住宿舍,只能临时跟人借线和纽扣。   她哒哒哒地踩,眼睛像是最准确的尺子,很快按着李姐的尺寸弄好,又跑回摊位前。   这一来一去才多久,李姐道:“不着急。”   心想小姑娘一看就心眼实在,做生意一准挣不了大钱。   闻欣都顾不上把气喘匀,把改好的风衣给她说:“姐,你再试试。”   这再穿上,李姐就能觉得出不一样来,说:“你这手艺跟裁缝做出来的似的。”   闻欣跑得口干舌燥,只能笑笑,话说得断断续续道:“姐,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李姐还是得叫人看,嚷道:“秀华,你再看看。”   煎饼大姐忙着呢,侧过头看,哟一声说:“还真有点不一样啊。”   妇女们多半都会做针线活,她啧啧两声道:“好像没啥变,又不太像一件。”   闻欣心想多半是成了,说:“李姐的肩比较窄,腰也细一点。”   这不就是瘦的意思,哪个女人不爱听好话,李姐爱惜地脱下来收好说:“过年我就穿这件。”   双方都很满意。   其实扣掉改衣服的针线和纽扣钱,闻欣就挣两块,来回跑还累得慌,但是架不住心里高兴,晚上下班请虞万支下馆子吃七毛钱一份的牛肉面。   虞万支现在是没有工资领的人,从不在花钱这件事上多发言只,坐下来静静吃,吃完后说:“辛苦了。”   闻欣吐舌头说:“其实跑一跑挺有意思的。”   她俏皮活泼,谁看了会不爱呢。   虞万支现在是唯恐有人偷走他的宝贝,说:“那也只能白天。”   临近年底,路抢越来越多,闻欣最近都听说过两起,乖巧地点头说:“我也没走远,就在厂门口半条街。”   又道:“其实也卖不出去什么,这件衣服真挺难穿的。”   虞万支没什么审美,只觉得都差不多,哄她说:“等过几天我就有空,带你去市里玩。”   闻欣的眼睛亮起来,但还是说:“等放假吧,也快了。”   工人们一年到头就盼着回家,加上车票难买,估计不到一月底各厂就得停工。   她越是这样,虞万支越觉得对不起,说:“那就冬至。”   闻欣掐指一算还有半个多月,表情期待不已,又有些惆怅道:“到时候能穿毛衣吗?”   她特意织的,总不能一次都没穿上。   虞万支不忍心叫她失望,第二天早上起来就把毛衣翻出来。   闻欣坐在床上打哈欠说:“今天好像不冷。”   也就早晚风大些,但他的体温一直跟火炉子差不多,还穿的是薄长袖。   虞万支垂下头看说:“想穿。”   他长这么大,还是头回有人专门给他织毛衣。   闻欣忽然发现他孩子气的一面,心想小朋友都是这样憋不住的,有新衣服就要马上穿。   但她看着即将升起来的太阳说:“不会中暑吧?”   哪有这么夸张,顶多就是出点汗,虞万支揉着她的脸说:“当然不会。”   闻欣将信将疑,伸手摸着他的背说:“可是感觉你很烫。”   虞万支的心咚咚咚跳,心想自己怎么还是这么没定力。   他顺着骨头一点一点的热起来,迫使她看向自己说:“是因为你在。”   闻欣从他的眼神里看到某些东西,赶紧逃到洗手间。   虞万支没忍住笑出声,摸着毛衣跟宝贝差不多。   他一整天都很爱惜,套着工装不肯轻易叫见光。   只是车间本来就闷热,十二月里愣是有汗从额角滴落,有个工友道:“虞主任,你穿几件啊?”   虞万支没好意思说是两件,咳嗽声说:“我爱出汗。”   工友热心支招说:“那你光膀子呗。”   夏天要是进来,人人都这样。   虞万支就是为穿毛衣才这样的,哪里舍得脱,灌两口水说:“没事,接着干。”   心里却嘀咕着不会真中暑吧。   闻欣哪里知道他为这件毛衣付出这么多,自顾自在厂里踩着缝纫机,分神想着过年给虞万支做身什么样的新衣服,提前生出一点为人母的慈爱来。   作者有话说:   虽然离八千还差一点,但也不能为了字数硬凑。   明天见。 第30章 宣传册   二合一   接下来的几天天气都比较冷, 东浦像是一夜之间进入冬天,但是对刚从老家来的闻欣来说,这只是毛毛雨而已——毕竟家里这时候都开始下雪了。   因此她仍旧是穿两件, 只是在自行车上裹紧自己的外套,想从前面的人身上汲取一点温暖。   她这样的依赖,只让虞万支觉得更有劲,车停下来后理理她的头发说:“都乱了。”   风不甘心地从衣服的缝隙里往里钻, 吹在脸上让人眼角沁出泪花。   闻欣吸鼻子说:“你头发才乱。”   虞万支最近忙, 没时间去剪,每天早上起来都乱蓬蓬。   他出门前还用水压过, 这会使劲按着自己的头顶说:“晚上就去理发店。”   闻欣替他安排道:“好了再来接我。”   服装厂越是年关就越忙, 活儿堆积如山,她想着等停工要挣钱也没地方,最近都很努力。   虞万支嗯一声, 看她进厂里才跨上自行车走。   车间里暖和,闻欣坐下来才觉得回过神,搓搓手开始穿线,想着在老家的时候才叫难, 这个季节人的手冻得青紫, 脚动得比平常慢,严重影响工作效率。   这样比起来,她还是更喜欢东浦的天气,起码中午还能晒晒太阳,好些人都端着饭盒找个能见光的地方吃。   闻欣自己也是蹲在墙根, 一打眼看过去有点好笑, 但人浑身暖洋洋的, 又实在舍不得挪动, 就是跟前多出个人,她仰着头都看不太清,定睛一看说:“张主任。”   张巧也在吃饭,顺嘴道:“宣传册印出来了,晚点你去办公室拿一本。”   闻欣惊喜道:“还真给我啊?”   张巧不妨挑明道:“就说我让你去拿的。”   看样子是她做的人情。   闻欣真心实意道:“谢谢张主任。”   说实在的,张巧还挺喜欢闻欣的,还有点歉意在里面。   出于某些原因,她向来觉得漂亮姑娘不安分,打见闻欣第一面就觉得人在厂里待不久,没想到人家是兢兢业业地上班,手艺也好。   因此她心里多少为曾经的臆想有点过不去,但这种事总不能好端端地跑去道歉,只能平常多照顾些。   这会她道:“没事,好歹给你做个纪念。”   闻欣也是这么想的,下午去洗手间的时候顺便拐到办公室去找陈主任。   陈主任还挺好说话,知道她是来干嘛的,弯腰拿宣传册的时候还说:“徐老师给你拍得特别好。”   闻欣对那个徐老师没什么好印象,心想多半还是自己长得好,不过她可不会把这个话说出来,只客气笑笑,翻开一看说:“还真挺好的。”   就像化妆于她而言是锦上添花一样,徐老师的镜头里好像找到花最好看的那一瓣,人是越发的娇艳动人。   她不好意思想自己还是小看人,惦记着回头把有自己的那几页剪出来。   毕竟其中多数还是只拍衣服,她又不是重点,顶多是个会动的衣架子,但这样已经让人很惊喜,就是到车间赶紧放在外套口袋里,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继续踩缝纫机。   大家都很忙,谁有空注意别人离开多久,连紧挨着的王琳都只看她一眼没发问。   闻欣不由得又想起在老家工作的时候,车间里人人都认识,谁今天买个发卡,明天就能引起讨论,她有时候不想说的事情压根是瞒不住人的,不像在东浦,别人也不会使劲打听,冷漠得叫人有点舒服。   但孤独偶尔是在所难免的,她只能给老家的好朋友们写信。   晚上邮局的下班时间,大门紧闭着,只有个邮箱开放使用,闻欣把写好的信投进去,里面有她琐碎的日常,等收到回复的时候,本想共享的快乐好像也变得模糊。   大家离得太远,说不准哪天就会断联系,尤其是结婚的人会把注意力转移在家庭上,远方的朋友逐渐不那么亲密,多少让人有些难过。   虞万支看她的表情有些惆怅,说:“怎么了?”   闻欣抿着嘴,下意识道:“没事。”   一看就有事,虞万支低着头看她说:“不能说吗?”   他这个问法,闻欣倒没什么不能与人言的,叹口气道:“我是不是很差劲?”   虞万支是剪完头发过来的,正扫着留在脖子上的碎发,吃惊道:“怎么这么问?”   闻欣沉沉叹口气说:“好像来东浦后,就是很难交到朋友。”   她试图打开过交际,可惜都没能成功,连本该融洽的老乡兼舍友也合不来,实在不得不让人反省自己。   虞万支心想,她这样活泼的个性,从前一定生活得很热闹,是自己把她带到陌生的地方,却好像没能给足够的陪伴。   他微微弯下腰哄着道:“有的缘分是来得比较晚,需要一点时间,我陪着你好不好?”   闻欣空闲时间也多数是跟他在一起,但是说:“你有忙的时候。”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做,又不能整天围着转。   不过她话出口就觉得有抱怨的意思,说:“忙是正常的。”   毕竟要工作,也不能事事只看自己的安排。   她善解人意,虞万支更觉得愧疚说:“再几天就交货,到时候带你去玩。”   闻欣点点头,拽着他的衣角撒娇晃晃,心里却惦记着回信。   两个人一起往家里走,到家她才从包里把宣传册来出来说:“看看我漂亮吗?”   自然是漂亮的,尤其是一件红色的灯芯绒外套,衬得是皮肤雪白,面色红润。   虞万支道:“过年买这件衣服穿吧。”   看上去还喜庆,有点像新娘子,闻欣说:“我本来打算穿结婚那件。”   因为颜色太鲜艳,没有合适的时候,也只有一年之间最热闹的日子才不显得突兀。   虞万支心想过年当时是要穿新的,虽然他自己好几年都是同一套,因为老家天气冷,回去能穿的衣服在东浦都穿不上,因此他年年都是带着那三套衣服回去,看上去还跟新的差不多。   他道:“还是买新的。”   又说:“厂长说奖金给我过年,钱不急着还。”   闻欣心想奖金能给多少,现在随便买点什么都不便宜。   她摇头说:“结婚衣服要穿三年的。”   还有这种说法?虞万支虽然是第一次听说,但知道规矩背后都意味着不遵守就会带来的不好结果。   他道:“不能不穿吗?”   闻欣也就是小时候听说过一次,但这会信誓旦旦道:“那肯定不行啊!”   虞万支就不再多说什么,翻看着有她的那几页宣传册,不忍道:“剪下来好像有些糟蹋。”   完整的东西都变稀巴烂。   闻欣看来看去也是,说:“那就整本收好。”   可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墙,盯着前主人留下钉子洞,心想回头还是找点什么盖起来。   虞万支注意着她的动作,忽然说:“我们去拍张彩照吧。”   结婚时候拍的是黑白的。   这两年拍照不能说便宜,但价格和十年前比起来没什么波动,六寸的彩照是两块钱,还算能承担得起。   闻欣是觉得结婚照拍得两个人看上去不大熟的样子,喃喃道:“其实现在去拍的才正正好。”   虞万支没听清,追问后得到答案,看她说:“因为现在才像是夫妻吗?”   闻欣才不接这个话,吐吐舌头去洗澡。   她偶尔有那么些别扭劲,骄纵又任性。   虞万支是觉得男子汉大丈夫,没能给她优渥的生活已经很说不过去,总不能在其它方面还委屈她,因此是任由着她,脾气好得不像话。   但闻欣多数时候是很乖巧,洗完澡带着肥皂的香气又来撒娇。   是她刚买的玫瑰味,浓烈中带着两分水汽。   虞万支知道她爱干净,顾忌着自己还没换衣服,暧昧地在她耳朵边碰一下说:“给我等着。”   闻欣才不等,缩进被子里,一沾枕头眼睛就不由自主闭上,毕竟白天上班那么累,失眠对辛苦的人来说是很奢侈的事。   即使是有着无数念头的虞万支,也在揽她入怀的下一秒沉沉睡去。   男人的体温像最天然的暖炉,闻欣本来有点手脚冰凉的毛病也被治好。   她醒来的时候打个哈欠,手探出被窝感受着外面的温度。   虞万支睡眠浅,他是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察觉到的人,把她的手扯回被子里说:“再躺一会。”   闻欣都不用去摸手表都知道大概是几点,大家好像都拥有估计时间的能力。   她借着从窗帘漏出来的光看天花板,忽然瑟缩道:“有蟑螂。”   南方一年四季都不少见,哪怕打扫得再干净都没办法避免。   虞万支拿着拖鞋踩在床上,处理之后说:“没事了。”   闻欣是被子蒙着头,露出两只眼睛说:“真可怕。”   尤其还会飞,给她吓得够呛。   虞万支能从对她的呵护上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洗洗手说:“我做早饭。”   天气热的时候菜放不住,他们也不会为一顿早饭在家里准备多少东西,但这几天温度降下来,蒸点馒头就很合适,到明天也不会坏。   尤其是最近刚出的一种面粉,只要加水搅和之后揉成差不多大的团子就能上锅蒸,做出来的馒头又香又甜,还不用花多少时间。   其实在路边买还更方便些,不过两个人都觉得在家里吃更有意思,能再多说几句话,毕竟班要上一整天。   就是工作的时候没时间想别的,但别的事要找上门。   闻欣正在认真地踩缝纫机,就听到不大不小的声音说:“有的人还总以为自己最漂亮。”   她准确地捕捉到“漂亮”两个字,抬头望去发现是陈婉婷,有些了然。   陈婉婷的五官艳丽大气,原来在三车间是当之无愧的第一美人,加之是老板同乡,原来有露脸的地方都轮到她。   但自打闻欣今年来,一切都变了。   从跳健美操时她站中间,陈婉婷就一直很有意见,加之这次拍宣传册没被选上,可以说是更加生气。   说实在的,闻欣一直知道,只是在她眼里跟钱无关的都不重要,寻思拍十套衣服也就挣那么点钱,算不上什么深仇大恨。   因此明知像是在针对自己,还是低下头当没听见。   本厂的抱团倾向严重,龙春人占据女工们的半壁天下有余,平常行事是有点欺负人的,之前为这些大家打过不少架才消停些。   陈婉婷心想一个外地的也敢抢自己风头,吃午饭的时候说:“该给她一点教训。”   因此下午的时候,闻欣被分配的工作就不太好。   她倒没有挑肥拣瘦,只当是正常轮到自己,毕竟一个车间的事情那么多,偶尔就会有这样的时候,只默默拉着麻袋回自己的位置。   不过接二连三的,她也品出点意思来,几天后领活的时候说:“娟姐,我干好几天这个了。”   刘娟也是龙春人,自有一套说辞道:“分什么就做什么,动作快点。”   她是小组长,这点权利还是有的。   闻欣抿着嘴有点不高兴,到底还是说:“没有这个规矩吧。”   什么是规矩,刘娟上下嘴皮子一碰都能改。   她刚要说话,张巧正好进车间来道:“闻欣,过来一下。”   闻欣那些为自己讨公道的理论憋回去,跟着张主任走。   走出几步,张巧才停下来说:“展销会缺人,来调你去。”   展销会是这几年大家买东西最爱去的地方,尤其现在赶上年关,不少厂都会跑到大城市清库存,不过闻欣也只是听说过,还琢磨着回头去买点年货,这会指着自己说:“我啊?”   张巧道:“对,撑撑门面,给你发提成。”   做销售的最挣钱,闻欣正好也懒得跟刘娟较劲,心想真是瞌睡送枕头,她道:“行啊,不过是去哪?”   张巧知道她们结婚的人最怕往外地跑,说:“就在市里头,白天跟着拉货的车去就行。”   闻欣这才松口气,也不问给多少钱,心想刘娟一准很生气,因为这活算是个好差使,虽然忙碌可给的钱不少。   她兴高采烈回车间,路过陈婉婷的位置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被针对,停下来说:“婉婷,听说以前都是你去展销会,有没有什么诀窍啊?”   现在去展销会都不用怎么卖力吆喝,来买东西的人都跟抢似的,陈婉婷年年就指望着这个挣钱,脸一拉说:“站那卖不就行。”   说得很有歧义,好像人家是站那卖的,闻欣面色不变道:“看来你以前也是站那卖。”   陈婉婷才不是好欺负的,腾地一下站起来道:“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她边上的人也跟着,大有要打群架的意思。   闻欣知道她们是人多势众,还是没办法忍下来,深吸口气说:“不是你给我的诀窍吗?有什么问题。”   陈婉婷气急,又抓不住这个话里的漏洞,她恨恨道:“你给我等着。”   闻欣咬嘴唇,又为自己的一时之快后悔起来,她知道现在找工作不容易,但人都是有脾气的,因此她只回缝纫机前坐下来,心里委屈得很,泪珠忍不住要砸下来。   可谁哭谁丢人,她猛地憋回去,只是眼眶红红藏不住。   边上的王琳悄悄支招道:“你跟张主任说。”   闻欣看她只说一句就不往下接,也没有多追问,光明正大去找张主任告状。   张巧表情没什么变化,琢磨着龙春人的内部矛盾,心想拿陈婉婷开刀正正好,问闻欣道:“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闻欣只有血气上涌,下意识要摇头,但从她的眼神里看出其它的意思,捏着手腕说:“手特别疼。”   她眼泪恰好滴落,那叫一个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还挺开窍的,张巧看着大为满意,朝里面喊道:“陈婉婷,过来一下。”   她这个车间主任一来已经算是不小的领导,二来是最受厂长舅舅信赖的外甥女,在万花这一亩三分地很有权力,不问缘由就道:“说过多少次,不要仗着人多搞小团队,不想干就停工,什么时候反省好再回来。”   陈婉婷要为自己申辩,张巧也不听,只说:“没什么人家闻欣能哭成这样,她平常可是老老实实一个人。”   闻欣哭得无声,也顾不上什么丢脸,怎么看都是受害者。   陈婉婷则是看出来偏袒,计算着停工的亏损,可也没办法,头一扭朝外跑。   闻欣也称不上快乐,心想也许服装厂待不了多久。   她手背在眼睛上一抹,隔天坐在衣服堆上去展销会的时候还在琢磨。   展销会办在体育馆,为期七天,帆布大棚里密不透风,从早到晚都是人,老家赶大集都没这么热闹,叫闻欣大吃一惊。   她的任务就是接待客人,还得注意维持秩序,穿着厂里的衣服往那一站,来咨询的人就是一拨一拨的。   连厂里的销售都说:“奇怪,你穿着怎么感觉就是不一样。”   闻欣给她们看自己加的别针说:“贴身的好看。”   她现在算是知道改造的重要性,并且已经熟练掌握这项技能。   同事便了然笑笑,转身又投入忙碌里。   闻欣也不是干站着,咽口水润润有些哑的嗓子,对着另一位阿姨说:“你好,看点什么?”   阿姨上下打量她道:“你身上这个卖吗?”   闻欣心想又成一个,给她拿说:“卖的,二十七一件,要什么码?”   展销会就是薄利多销,价格都定得很低,大家一般也不讲价,给完钱往兜里一放就走。   她心想要是世界上做生意都有这么容易就好,回家后捶着酸痛的腿说:“真是客似云来。”   虞万支正好明天能抽出时间,捏着她的肩膀说:“有什么想要的吗?明天我去买。”   闻欣这几天眼睛也没闲着,说:“63号的核桃干果,29号的奶粉,71号的饼干,还有12号的火腿。”   她可是根据路人的话总结出来的最佳摊位,已经在心里琢磨好一阵。   虞万支看她是累得不行的样子,说起这些又神采奕奕,他好笑又心疼道:“行,都给你买。”   又说:“发奖金了。”   闻欣没期待着有多少,说:“挺好的。”   虞万支是准备给她个惊喜,神神秘秘道:“你猜多少?”   虽然他知道这次做的是大单子,也知道廖厂长不会亏待他,但自己都吃一惊。   闻欣看他的样子,大胆猜测道:“两百?”   对她来说已经是大数目,毕竟奖金这玩意像是白捡的钱。   虞万支笑容洋溢道:“你再猜猜。”   他平常很少笑得这样灿烂,闻欣咽口水说:“五百?”   眼睛已经是瞪得圆溜溜。   虞万支微微摇头,示意她不对。   闻欣一咬牙道:“一千?”   那胆子有点太大了,虞万支把钱放在她掌心说:“八百。”   不光是因为他拿下这两次的单子,还为着外头到处都在涨工资,他要是到别的地方去能挣得更多。   闻欣本来为拿着这钱有点不安,听他的解释又道:“可是别人不会让我们预支工资。”   这看的是交情,换个老板都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虞万支也是图廖厂长够义气,说:“三百应该够过年花。”   剩下的攒起来,还是早点把钱还上更好。   闻欣这几天是算着自己去展销会能拿到的工资,雀跃道:“能过个好年了。”   虞万支小时候最盼着的就是过年,出来工作后对他来说更是难得恩能回家的日子。   他蹲下来说:“咱们有钱了,有些话你能跟我说说吗?”   闻欣一愣道:“什么话?”   虞万支提示道:“前几天是不是有事没跟我说?”   她身上细微的变化他都看得真真的,更何况是微红的眼眶,不过是提问后没得到答案,才装作被她敷衍过去的样子,自己找人打听。   闻欣颇有些心虚道:“没,没有吧。”   虞万支表情严肃,指腹划过她的脸庞,他道:“闻欣,这样我会觉得更对不起你。”   他没能让她过上好日子,有委屈还得往肚子里吞。   闻欣手撑在床沿,盯着地板说:“知道你一定会说不开心别做了。”   可是万花是附近条件最好的服装厂,她也只有这点手艺能挣钱,忍忍也可以。   虞万支就见不得她这幅样子,说:“其实钱不急着还的,反正人情已经欠下。”   起码短期之内,他是可以独自负担两个人的生活。   闻欣不安道:“不合适吧。”   欠钱对他们来说压力太大,好像每件事情都会受束缚。   虞万支当然也是这么想的,不过说:“相信我,实在不行,也能帮你找份轻松点的工作。”   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即使工资不会那么高。   对闻欣来说轻松不是件好事,她只盼着钱,犹豫道:“我喜欢累的。”   哪有人喜欢累,虞万支知道这不过是推脱之词,看着她的眼睛努力劝说道:“但我觉得你也可以做点别的。”   别的?闻欣嘴唇动动说:“能做什么呢?”   虞万支倒没有那么大本事帮她安排特别好的工作,想想说:“不如我们一起好好找找?”   东浦的工作岗位多,不像老家举目四望连店都没有几家,闻欣颇有些心动,主要是越来越觉得服装厂没意思,因此说:“那等展销会结束。”   反正回车间也会被刁难,还不如挣几天辛苦钱好好歇歇。   虞万支知道这件事上没办法勉强,点点头说:“行。”   大概是抱着很快可以脱离服装厂的心思,剩下几天闻欣都觉得很轻快,连请假的时候都有点快乐。   打工的谁会愿意请假,张巧看着她的表情试探说:“闻欣,你这是打算早点回家吗?”   闻欣倒不会直白说出自己的心思,只道:“有点累。”   这话更是有点不可思议。   要离职的人多少让人看得出征兆,三车间的活计复杂,招个合适的工人不容易,张巧不得不道:“行,休息好就回来,车间不会有人找你麻烦的。”   这点闻欣还是相信的,只是她越发觉得在万花的自己不快乐。   她没有朋友,遇到的麻烦却不少,好像每个人都有这样那样针对她的原因,谁会希望自己一直这样下去,闻欣还是想争取更好的生活,笑笑说:“谢谢张主任。”   张巧看不出她有没有被说动,到底还是先摆出挽留的姿态来。   闻欣是长松口气,一蹦一跳往厂门口走。   虞万支最近也都有空。   他今天没骑自行车,说:“我们沿着街走走,脚还痛不痛?”   闻欣连着好几天都站十几个小时,顺势对着空气踢一踢说:“已经缓过来了。”   她精神饱满,连身体上的不适都可以忽略,就是一下子没站稳,人往左边一歪。   虞万支眼疾手快扶住她,好笑道:“小心点。”   闻欣嘿嘿笑,拽着他赶紧走。   两个人是难得大白天有时间在马路上晃悠,只觉得一切都很新鲜,倒不是很着急找工作。   虞万支其实已经使人打听过,有几份可以保底的工作,因此不紧不慢。   闻欣是纯粹的放松,一连在街上晃三天,才着急起来说:“为什么都不招外面的工。”   她这几天是路过卖衣服的店就进去问问,可连个给多说几句话机会的都没有,不免叫人心慌。   虞万支道:“小店都是这样的。”   龙蛇混杂,陌生人进去只能防着,生怕不小心店里的东西被卷个干净,这样的案子在东浦一年没一百起也有八十,而现在办□□容易,人一跑就是泥流入海,压根不见影,是个人都会谨慎。   闻欣沮丧垂着头,心想满大街都在招工都没用,寻思还是回服装厂吧。   虞万支这几天也四处打听过,说:“还有家店,就是位置不好,没基本工资,全靠提成。”   闻欣心想那也得去试试,点头说:“在哪?”   虞万支领着她拐过三个路口,闻欣一抬头说:“这不就是家门口吗?”   她认路不行,但天天经过的地方还是有数的。   虞万支跟她介绍说:“老板叫吴静,一个人带孩子,人挺好相处的,但店里生意一般。”   闻欣心想估计是带孩子忙不过来,见到人那句姐却憋回去。   吴静的年纪本来就不大,加之长得秀气,说是高中生都有人信。   她本人性格也挺斯文的,说:“虞哥,这是你对象啊?”   虞万支点头说:“她正好找工作,来你这试试。”   吴静本身不是做生意的料,一直有心再招个人,这会说:“你敢叫卖吗?”   这能有什么不敢的,闻欣说:“要不,我先喊两嗓子?”   她说着话目光打量,看得出这家店的面积大概有三十平,后面估计还有个小仓库,陈列的衣服都有些飘逸,跟老板的气质还是挺符合的。   靠着收银台的地方有个摇篮,看得到小朋友的脚丫子一踢一踢,还有个拨浪鼓放在边上,估计是逗着玩的。   吴静注意到她的观察,没放在心上,只觉得她跟自己真是不一样,微笑说:“我这没有基本工资,但是卖一件衣服有一块,只要有我口饭吃,就不会饿着你,什么时候来上班啊?”   闻欣嘴角抽抽,只觉得自己到了奇怪的地方,狐疑看一眼虞万支,心想就这样做生意能靠谱吗?   虞万支此前也只是跟吴静打过两次交道,男女有别的不太亲近,莫名挠挠后脖子,但还是微微点头。   他的话闻欣还是信的,目光挪向家属院,心想下楼就能上班也不错,左右先试试再说。   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从她的心头升起,看着吴静说:“我到服装厂办手续就来。”   反正她都跑到东浦来了,再大胆一点又何妨。   作者有话说:   昨天那章没复制好,第一遍发出去的时候只有三千多字,如果感觉这章接不上的,可以再倒回去看一下,不好意思。   明天见 第31章 出门玩   第一更   从服装厂辞职并不是件难事, 但闻欣有些不好意思张嘴,好像自己欠着谁似的。   她期期艾艾进车间道:“不好意思张主任,我不做了。”   张巧居然觉得有所预料, 但还是挽留道:“闻欣,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说真的,万花的工资最高的,出来打工的哪个没受过什么委屈, 还不都是忍下来。   闻欣既然张嘴, 就不会给自己反悔的机会。   她抿着嘴摇头说:“我已经决定了。”   张巧只觉得可惜,毕竟本车间的人是最难招的, 但也没办法, 遗憾道:“行,那我给你签单子。”   拿着单子还得去财务室结工资,但不是马上拿, 得等七天。   这也是大家都不爱换工作的原因,毕竟谁都说不准人家还给不给。   不过万花是大厂,不太会出现这种问题,否则门口不会天天大排长龙的有人找工作。   但闻欣还是难免担心, 她从厂里出来还频频回头, 心想这么大的地方应该不至于贪她的钱。   虞万支在门口晃晃悠悠地等着,看她的样子还以为是舍不得,心想到底是来东浦的第一份工作,也是人之常情。   他道:“没事,以后可以再来转转。”   闻欣顾着担心, 压根没听清, 说:“确定七天后钱会给我吗?”   虞万支大把话噎在喉咙里, 举例说:“之前办暂住证押的一百不是也给退了。”   闻欣道:“当时我还在厂里, 他们敢不给吗?”   现在是人走茶凉,谁能保证啊。   虞万支在她脑袋上薅两把说:“放心,不给我找他们去。”   这点信心他还是有的。   闻欣好端端的头发,瞪他一眼说:“都乱了。”   虞万支眼神心虚地躲开道:“那现在去搭公交?”   今天正是冬至,两个人都不上班,准备去市区玩。   闻欣也就不再追究他,左右看着说:“朝哪边走?”   虞万支牵着她,走到站台等着说:“19路车挺多的,我们先去吃饭,再去动物园,行吗?”   东浦改革开放以前就是个小地方,说起来并没有什么景点,来旅游的人都是专门买东西,因为经济实在是繁华,好几条街都是全国出名的。   不过闻欣是觉得家里什么都不缺,一心就惦记着好玩的,兴奋道:“不吃饭也行。”   她平常就最惦记着三顿饭,这会提起动物园连好吃的都顾不上,虞万支拥着她挤上公交车说:“烤鸭也不吃?”   烤鸭啊,闻欣舔嘴唇,假装刚刚什么话都没说过,笑嘻嘻道:“那还是可以吃的。”   虞万支也没笑话她的改口,把人往边上带,让她扶着自己站好,叮嘱道:“小心点。”   这车是开得乱七八糟,司机总是猛地停下来,那叫一个横冲直撞,加之路况本来就不好,沿途都在大修。   闻欣是被颠得脸色发白,呼吸着从窗户缝隙钻进来的新鲜空气说:“天啊,好想吐。”   虞万支拿出口袋里的果丹皮给她压压,拍着她的背顺气道:“快到了,快到了。”   这话就是哄人的,前后一个小时,闻欣才重新踩在地上。   她只觉得整个人轻飘飘,走路都没什么实感,扶着树,余光里看到路边的小店说:“虞万支,我想喝酸梅汤。”   虞万支既放心不下她,又没办法拒绝,买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地看着。   闻欣压根没坐过多少车,她以前在老家的时候从县城回村里向来更愿意走路,一来是车难等,二来是道路颠簸,来东浦后次数也不多,倒是对自行车更熟悉。   她是一仰头把酸梅汤灌下去,吸一口空气里的土,呸呸两声说:“灰多得都快看不见路。”   没办法,城市大搞建设,虞万支从随身的包里拿出水壶给她漱口道:“往巷子里走会好很多。”   他话音刚落,一辆车飞驰而过,又溅起灰尘来。   闻欣都觉得从自己的头发丝里能抖下来三斤土,揉着眼睛说:“快走快走。”   可虞万支也不认路,他只是知道那家店在哪,一路问着过去,还没到拐角的地方就说:“你闻见了吗?”   闻欣鼻子动动说:“好香啊。”   剩下来的路顺着香味就能找到,两个人老远就看到排队的人,赶紧加快脚步站在最后面。   两边的房子建得很近,中午时分没照进来多少阳光,风一吹让人浑身冒着寒气。   虞万支脱下外套说:“你再穿一件。”   闻欣才不要,她快步向前数着有多少人,回来报告消息说:“最少要等二十分钟,一只六块钱呢。”   现在一斤猪肉都才两块三,这价格真是贵啊。   虞万支长久的习惯改不了,沉痛道:“吃吧。”   活像谁要从他身上割肉似的。   闻欣知道他是愿意买的,架不住心疼,故意说:“那不吃了?”   千里迢迢都走到这,虞万支咬咬牙说:“必须吃。”   又看出她的调侃,无奈道:“说带你吃就吃。”   他不是君子,也知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道理。   他这个表情,要换以前闻欣是要发脾气,但现在已经能窥探到背后的真意。   她还能开玩笑和撒娇,不得不说是夫妻俩磨合的结果,她道:“我看有卖饼的,先填一填吧?”   虞万支只当她是肚子饿,说:“你去还我去?”   站这儿有些冷,跑动起来就会累。   闻欣不喜欢原地不动,撒开腿跑到对面去。   她回来的时候是慢慢走,咬着热腾腾的饼说:“还挺香的。”   虞万支知道她饭量小,说:“你吃半个就好。”   别待会烤鸭吃不下去。   闻欣就是想着只吃半只就好,毕竟她今天没能拿到工资,接下去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家里就这么点存款,能省点算一点。   她道:“我现在很饿。”   虞万支总不能叫她饿着,等买到烤鸭也是让她先吃。   店里没几张桌子,每桌都有碗冒烟的鸭骨汤,上面飘着一层油和葱花。   闻欣连喝好几口,只觉得浑身都热起来,在桌子底下踹他说:“吃你的。”   虞万支手才动起来,饼皮夹着黄瓜条和肉往嘴里塞,油从他的嘴角往下滴。   闻欣赶快拿草纸,撕下一个角给他擦说:“小心衣服。”   虞万支无所谓道:“是我自己洗。”   闻欣有些做贼心虚,瞥他一眼说:“你是在抱怨我没给你洗衣服?”   做媳妇的洗衣、扫地、做饭好像是正常,她的日子要是说出来大家只怕都觉得是娶个祖宗,说真的,她以前的认知完全相悖,自己都有些不安。   虞万支心想这又是哪一茬,把鸭皮扯下来给她喂嘴里说:“这么冷,别冻坏手。”   闻欣爱吃皮,听他这么说看一眼自己的手背道:“以前年年长冻疮。”   因为老家很冷,这个季节雪都下过好几回了,可人该做的事情都不能耽误,只能僵着手上。   虞万支看着她白嫩的手,食指上有一块小疤,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蹭的。   他下巴一抬示意道:“你这是怎么磕的?”   闻欣细端详,没什么印象说:“我也不知道。”   乡下哪有乖巧的小孩子,一天到晚都在外面疯跑,这手还是好的,腿上才真是经年老疤处处有。   虞万支听她提过好几次小时候是如何活泼,勉强可以描绘出点影子来,忽然说:“我以前好像见过你。”   闻欣一点不惊讶说:“那会大家都很小,你家还住我二姑家隔壁。”   还是她二姑来说媒的时候提过一句,不然她怎么可能有印象。   虞万支不知怎么有点高兴说:“都是缘分。”   一面之缘的缘,若干年后在路上都认不出是甲乙丙丁的哪个。   闻欣只觉得很牵强,笑笑说:“走走走,去动物园。”   虞万支跟店家借水洗手,掌心多少就带上凉意,闻欣被他碰到就躲开说:“好冰。”   又甜甜挽着他的手说:“这样也不会丢的。”   东浦的人实在太多,这满大街好像一错眼就会不见。   虞万支看着她的小身板很是担心,看得牢牢的。   闻欣给他一肘子说:“我又不是小孩子。”   就这眼神,活像是带女儿出门。   虞万支心想可不就是,但没敢说出来,买完票后说:“先拍照,出来的时候就可以取。”   动物园有拍照服务,就是得加钱,不过能跟大象一起,也算是值得。   闻欣头一次看到这么大的动物,往右跨步,大有拿虞万支当挡箭牌的意思。   他哭笑不得道:“我是你男人。”   闻欣讪讪笑,又理直气壮道:“男人就是要顶天立地。”   得,说什么都有理,虞万支笑着看她,照相师按下快门,很是满意道:“你们新婚吧?我这肯定拍得好。”   非要说的话也算是新婚,虞万支点点头,把回执小心放在口袋里。   两个人这才往里走,可以说是大开眼界。   东浦市动物园并不大,起码一两个小时是能转完的,但考虑到票价,他们俩是绕好几圈,等闭园的广播响起才往回走。   门口都是排队领照片的人,看得出多数是家长带着孩子来。   这几年的计划生育执行严格,基本都是只有一个孩子,闻欣等着也无聊,说:“下次咱们再来应该就是带孩子。”   虞万支被她说得心中一动,不过道:“没有那么快。”   闻欣也知道家里那些计生用品是做什么的,说:“那确实,也没有地方养。”   就那么一间屋子,两口子都只是勉强腾挪得开。   虞万支担心的更多,说:“那你就连上下楼都不方便。”   闻欣倒没想过这个,经他提醒才啊一声说:“那还得等我们搬到一楼。”   这可不是件容易事,说不准还要三五年。   虞万支道:“也可能是电梯房。”   电梯,闻欣可不敢想,毕竟现在能安上的几乎都是外销公寓,哪怕是少数的小区房也价格不菲,一套就要好几万。   现在几千块钱都让他们费劲巴拉的,再加个零更像是天方夜谭。   不过她乐观嘛,笑笑说:“将来肯定可以。”   说不准以后满大街都是电梯房,毕竟往前十年谁也没料到能发展到这个地步,改革开放的春风让全世界焕然一新。   虞万支却是认真的,在心里琢磨着要怎么样能挣更多钱,实在是处处不禁花。   他想得有些走神,还是闻欣拿到相片在他眼前晃晃才把人拉回来。   闻欣道:“真的拍得特别好。”   虞万支定睛看,大象好像没有那么重要,唯有他们笑盈盈看着对方,委实是恩爱夫妻的样子。   他捏在手里舍不得放说:“嗯,特别好。”   好到让人希望这一刻是永恒。   作者有话说:   买的新柜子到了,独自拼装三小时,先一更,还有一更晚点见,应该是十一点左右,不好意思。 第32章 新工作   第二更   第二天, 闻欣就去服装店了。   吴静开的店叫花意。   说真的,要不是沿街的展示柜,压根不会有人看出来是卖衣服的, 因为装修和其它店也不一样,铺着地砖,墙刷成白色,连衣架都不是花里胡哨的各色塑料, 人进去还能闻见淡淡的香味, 哦,还有一点点奶味。   因为老板有六个月大的女儿叫吴欣怡, 小丫头就躺在摇篮里, 时不时叫唤两声,几乎是屋子里唯一的动静,谁让她妈不爱说话, 店里也没什么客人。   闻欣上班三天,起初是顾着熟悉商品也没关心,可后来越想越不对。   按理说这店开在国棉厂门口,附近两条街还算是热闹, 白天还好, 到夜里也称得上是人流如织,偏偏只有花意的门没什么人打开过。   店里可没有基本工资,闻欣这几天就挣七块钱,不由得有些着急起来,回忆起自己来找工作时的话说:“老板, 要不我去外面喊喊?”   吴静正在给孩子做衣服, 抬起头说:“叫我名字就行, 你喊吧。”   闻欣只觉得这店开得诡异, 心想也许她有钱不在乎,站起来抻抻手脚说:“那我换店里的衣服行吗?”   她也算是个活的衣架子。   吴静提起这个就有精神,上下看她说:“有一套特别适合你。”   她拿起撑衣杆,把挂在墙上的灯芯绒背带裤拿下来。   闻欣下意识在心里想,这件要四十块。   她这几天已经把店里的货盘得差不多,深觉得在工作上大有进展,现在只差卖出去就行。   因此她换好之后是格外活力满满,看到个路人就说:“你好,进来看看衣服吗?”   当然,只针对女的。   可大早上出来逛街的人本来就少,偶有几个也是行色匆匆,最后吸引来的只有隔壁卖早餐的阿姨。   阿姨好奇道:“妹妹,你新来的吗?”   左邻右舍总得打好关系,闻欣笑盈盈道:“对啊,阿姨进来看看吗?”   开得这么近的店,阿姨还是去过好几次的,这会挥挥手说:“那都是给小姑娘穿的。”   哪一件的颜色都粉嫩,她这把年纪只怕被人笑话。   闻欣恭维道:“我看你年纪也不大,有三十吗?”   阿姨笑得跟朵花似的,还得说:“都快四十了。”   闻欣惊讶道:“不可能吧,我没看出来。”   她两只眼睛瞪得又大又圆,任谁看都全是真诚。   阿姨笑得合不拢嘴,跟她热情聊起来,言语之中虽然遮掩,但不免透露出点这店居然请得起员工的意思。   当然,不用她说闻欣也知道生意不好,寒暄几句后接着吆喝。   风吹在她脸上,只让人觉得空气里分外干燥,拼命咽口水才好一些。   吴静透过玻璃门看到,想想出去说:“闻欣,休息一会吧。”   看得出来她对做生意完全不着急。   闻欣多半知道她是有钱的,心想还是自己抓点紧,不过摸着喉咙的位置说:“那我喝口水。”   店内外的温度完全不一样,里面暖和得让人不想离开,但她还是润润嗓子后出去接着喊。   这样努力的员工,让吴静有些无所适从。   她的性格安静,其实不适合自己开店,连跟人讨价还价都有些困难,只是为带孩子方便才这么选择。   但正因为有孩子,她才觉得需要招个人,这会她本来想鼓起勇气也出去喊两句,女儿咿咿呀呀地喊着又让她打消念头。   落在闻欣的眼里,就是吴静一直在很认真地带孩子,心想确实也没什么功夫好好工作。   这让她不得不想起和虞万支之间的讨论,喃喃道:“还是晚点要孩子的好。”   不过这些离闻欣的生活都很远,她到隔壁买馒头和豆浆,吃完以后进去说:“吴静,你不吃饭吗?”   吴静正在给女儿喂奶粉,说:“我待会去买。”   闻欣抬手看表说:“都这个点了,我去吧。”   吴静也不太擅长拒绝别人的好意,示意她从抽屉里拿钱说:“对面有家快餐店,要一荤一素,麻烦你了。”   闻欣这几天看得很清楚,她的伙食一直很好,每顿饭都必须要有肉。   要知道,即使现在是一九九一年,很多家庭仍旧是每天一顿肉都觉得奢侈。   毕竟一斤猪肉要两块三,而人均工资也才一百多,有家有口的人花销大,哪能都用在吃饭上。   连闻欣都只是每天吃点带荤的,大概白菜肉馅饺子里的肉那么多而已。   不过她也不是很馋,起码不像小时候听见肉字就咽口水,帮吴静打饭后往回走。   吴静正在给女儿擦嘴,看她进来说:“谢谢你啊闻欣。”   她这样客气,闻欣只有更客气,逗逗孩子几句后说:“我去继续喊喊。”   下午的天气好,阳光晒在人身上暖洋洋,连街上的人也多起来,还真叫她带进来好几个客人。   有的是问价不买,有的是试一堆只买一件,但到底是做成三单生意,其中卖了两件背带裤,让闻欣松口气,心想今天的五块钱是成了。   花意是早上九点开门,晚上八点关门。   虞万支是七点五十分到,他就跨坐在自行车上等。   闻欣看到他微微挥手。   这让吴静道:“闻欣,你先下班吧,我关门就行。”   哪有老板关门的道理,闻欣寻思不差这几分钟,颇有些踌躇道:“他等等不碍事的。”   吴静一整天也没做什么,这会表情里却有些许疲惫道:“能有人等是很好的,明天见。”   都说“明天见”了,闻欣半推半就地走人。   店就开在国棉厂对面,自行车轮子没转几圈就到家。   闻欣喜悦地说着今天的收入,叽叽喳喳地跟小鸟儿差不多。   但虞万支怎么听都觉得有些沙哑,说:“每天都要这么吆喝?”   这要一个月下来,嗓子还能要吗。   闻欣稍微总结一下说:“午饭之后才有客人,我明天早上不喊了。”   又道:“等我有很多回头客,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虞万支只觉得她还是很有活力,稍微放点心说:“慢慢来,不着急。”   起码现在还是开单的。   闻欣给自己的目标是每天最少卖一件,起码能勉强吃上饭,这会说:“接下来的四天我都不急。”   虞万支知道她还是惦记钱,说:“过几天就能去服装厂领钱了。”   提起这个闻欣还忧心起来,说:“一天拿不到我就老害怕。”   就怕被人赖掉。   虞万支本来是想说点好的让她高兴,挠挠头又觉得自己说错话。   他只能保证道:“绝对不会。”   闻欣对他还是挺信任的,到家后直接往躺椅上一倒说:“你先洗澡。”   她在服装厂是坐一天,到服装店就变成站一天,这爬八楼的负担也越发大起来。   虞万支洗完澡出来看她的眼睛已经快合上,但知道她爱干净,还是过去轻轻推着说:“要不直接睡?”   满大街都在修,闻欣只觉得自己身上都是土,瞪大眼说:“必须洗。”   虞万支索性把她打横抱起来道:“累就少走几步。”   可不就只有几步路,闻欣笑得都有些清醒,洗完澡躺进已经有暖意的被窝里说:“你有时候挺傻的。”   虞万支抱着她道:“我本来就傻。”   他但凡聪明点,日子能比现在好一百倍,不至于带着她受苦。   这话闻欣说得,却不想听他说。   她蛮横道:“你马上说自己聪明。”   虞万支还没听过这种要求,但还是依言道:“我很聪明。”   几个字一出来,他有种别样的感觉,轻抚着她的脸说:“你更聪明。”   闻欣不由得更贴着他道:“是让你夸自己,带我做什么。”   虞万支凭本能行动,说:“觉得会高兴。”   起码他自己听着就很欢喜,想让她也共享快乐。   闻欣确实是心情大好,呼吸凑在他的脖颈处,摸着他凸起的喉咙说:“那也让你高兴高兴?”   虞万支本来不舍得让她太累,到底没能抵挡住诱惑。   被窝里的温度越来越高,那些触碰到寒气的瑟缩让人不由得缠在一起。   几度春秋风雨过,夜才慢慢安静下来。   闻欣确实有些疲惫,但新的一天又活力满满。   她还是挺适应服装店的生活,吃过午饭就往那一站开始寻找客人,不过收入和付出比起来只能算微薄。   和在服装厂比起来是低一些,但快乐好像多很多,因此闻欣去领薪水的时候,面对再次挽留还是拒绝。   厂里压一个月工资,所以她拿到手的有一个多月,拢共加起来两百七。   这笔钱好好计划可以过到年后,让她最近悬着的心不由得松下来。   钱是人的胆,她把“胆”小心翼翼地放进贴身的口袋里。   因为虞万支今天很忙,她只能自己带着这么多钱走在路上,那是看着谁是都像贼,连回去上班后也很警惕。   往常她看到妇女就积极往上凑,这会是想起虞万支的叮嘱,觉得越和善的人越有问题。   可做生意哪有这样子的,闻欣狠狠跺脚,心想虞万支真是把她吓唬得不轻,等晚上看到人就怒气冲冲过去。   虞万支张开手臂想抱她,结果被人捶一下,莫名其妙之余又谨慎道:“要不,再打一下?”   闻欣是举起拳头又放下,只能轻轻碰一下说:“你要是对我凶一点就好了。”   这样她不至于那么心虚。   虞万支观她神色,努力板着脸说:“这样行吗?”   一双眼睛都是情意,行什么行,闻欣但凡盯着他的眸子就会陷进去,别开脸嘟嘟囔囔道:“没事长这么好看做什么。”   虞万支听清了,扣着她的手指说:“你更好看。”   连话都越来越会说,闻欣一时没辙,只能扮个鬼脸,两个人慢悠悠往家里走。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会补字数,明天见~ 第33章 母女   第一更   说起来, 在花意上班是件很轻松的事情,主要是老板吴静好相处。   东西卖得出去她不见喜悦,一天到晚空荡荡没几个客人, 反而还劝闻欣不要急。   闻欣哪能不急,每天穿着自己搭配好的衣服往门口一站,那就是活生生的招牌,吸引的也大都是年轻漂亮的小姑娘, 手里有钱舍得花。   这样一天到晚的总能挣三五块, 倒也让她平静许多。   这天降温,马路上的人更加少, 风一吹铁人都得直抖抖, 更何况闻欣倒也没有很强壮。   她裹紧外套跳两下,感觉也没什么生意,正打算推门进去, 听见一对母女在吵架。   两个人长得很像,都是颇为丰腴,头发估计是天生的自然卷,整个炸开。   做妈妈的说:“你到底买不买!”   做女儿的嚷道:“我都说不买了!”   虽然不太好, 闻欣放在门把上的手又收回, 假装自己很认真地在工作,实际上支着耳朵听,没想到那边吵着吵着绕到她身上。   做妈妈手一指闻欣说:“你还想挑出什么花来,以为自己长人家那样吗!”   做女儿都能听见哭腔道:“那是人家妈妈长得好,谁叫你生我就是这样!”   闻欣缩着脖子, 倒是听出点大概来, 她余光看着地, 心想今天还没开过单, 到底还是招呼说:“大姐,要不进来店里看看,我们店什么衣服都有。”   刘琼(妈妈)就是专门带女儿出来买过年衣服的,不顾反抗硬把孩子拉进店里,还得说:“你们有什么大号的衣服,都拿出来试试。”   赵美云(女儿)本来就不愿意,听见大“大号”两个字索性哭出来说:“我就不买。”   店里就这么点大地方,吴静有些茫然地看着这对新进来的客人,想想抱着女儿躲到仓库去。   闻欣嘴角抽抽,心想哪有人这么做生意的,装作没看见她们的矛盾,笑眯眯道:“姐,你们想要厚的还是薄的?”   刘琼面色不太好,对着生人态度也一般,只说:“要最大的。”   闻欣心想又不是往年要布票时去买裤衩,想着一件裁成两件用,要那么大做什么,孩子看着也就十四五岁大,老这么喊人家当然不高兴。   她道:“那就试试裙子,刚到的货。”   刘琼心想真是没眼力见,也不看看孩子是什么样,那裙子怎么能穿。   她道:“不用,就宽敞的毛衣裤子就行。”   越宽看着其实越显胖,闻欣道:“姐,不怨我说话实在,这样穿不行的。”   又转过头说:“妹妹,你信我一次,就试试,保准好看。”   赵美云当然也想好看,但她上一回穿裙子还是七八岁,并没有什么信心,寻思穿了肯定被她妈笑话。   她抽噎着说:“我不要。”   仔细看,她的眼睛大鼻梁高。   闻欣抽两张纸说:“妹妹,咱们就试试,又不要钱的。”   赵美云有点心动,余光里看她妈,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刘琼还能不知道,她正要说“也不看看你能穿什么裙子”,话到嘴边又憋回去说:“那就试试。”   闻欣是心里松口气,从最下面抽出件红色的毛呢半身裙,裙摆是不规则形状。   她还没张嘴,赵美云已经说:“有没有黑色的?”   闻欣是连着毛衣一起给她说:“你长得白,一定要红才好看。”   赵美云是鲜少得人夸奖,半推半就进试衣间。   刘琼大嗓门道:“可不是白胖白胖的。”   闻欣心想还真是亲妈,心里摇摇头说:“姐,我也给你拿一套试试?”   刘琼摆手说:“我不花钱,就给她买。”   大概是好不容易逮着人有话说,抱怨道:“一大早就带她出门,那是看什么什么都不满意,要我说人家衣服有什么错,还不是她自己……”   闻欣就知道接下去不是什么好话,赶紧拦说:“姐,我听你口音是本地人?”   刘琼最爱唠家常,顺着道:“可不是,我们夫妻俩有个猪肉摊在菜市场,才刚收摊我就带她出去。”   她是长篇大论,闻欣时不时点头应着,但注意力全在试衣间上,她瞅着半天都没人出来,喊道:“妹妹,衣服能穿吗?”   能是能,但赵美云就是害怕她妈的冷嘲热讽,也看不见自己是什么样子,扯着裙摆说:“马上好。”   刘琼很是不满意,喊道:“在家你也磨磨蹭蹭,在外面也这样,我看你真是……”   闻欣立刻打断说:“行,出来我再给你拿个外套啊。”   刘琼现在对这个售货员也不满意起来,心想还以为自己是国营店吗?她抿抿嘴没说话,抱臂往收银台上一靠,觉得不可能穿出什么花样来。   但饶是这样先入为主挑剔的眼光,她也得承认这一套搭配得还不错,起码有点小姑娘的样子,不像平常的打扮那么笨重,她勉强说:“还行。”   赵美云本来都做好被她妈嘲笑的心理准备,这会所有准备都无用武之地,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看着好像更瘦。   那些蒙在她人生的阴影好像散去一些,不过还是一言不发垂着头。   闻欣手放在她肩膀上说:“我没骗你吧,你长得白,就该穿红的。”   漂亮姐姐的温言软语,赵美云莫名脸有点红说:“谢谢。”   闻欣觉得她还怪可爱的,给她拿外套说:“跟这个一起穿。”   赵美云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肉都被挡住,露出的脚踝还算是纤细,搓着手不知道该说什么。   闻欣道:“肩的地方我再给你收收,看上去更合身。”   刘琼都没想过有一天自家姑娘的衣服还需要改小,下意识说:“改要钱吗?”   现在随便哪个裁缝铺子都不便宜。   店里就有缝纫机,在后面仓库里摆着,闻欣道:“不用,就是明天才能拿。”   这个倒是不要紧,衣服又不会跑掉,刘琼想想说:“那你再给挑一套换着穿。”   闻欣心中一喜,毕竟这也算是店里的大生意,不过钱拿到手后才算真正的稳了。   等这对母女走,吴静才抱着女儿出来说:“闻欣,你真厉害。”   她看到人家吵架就想躲开,比当事人更觉得不好意思。   闻欣微微笑说:“多练练就好。”   吴静秀气摇摇头,看上去就像是涉世不深的样子。   她道:“我以后肯定不做这样的妈妈。”   闻欣其实也觉得不太好,逗逗她怀里的孩子说:“那咱们欣怡有福气了。”   又道:“我到后面把衣服改了。”   她进去,吴静在记账单上写两笔,手指头一点一点,算着这个月的业绩,可比原来自己看店的时候好。   虽然开店不是奔着挣大钱,但有收入总让人高兴,她寻思还是给闻欣加点工资的好。   闻欣并不知道自己即将拿到更多钱,只一心踩着缝纫机,有一种和它久别重逢的喜悦。   毕竟原来是天天踩肯定累得慌,现在倒有一种悠闲感,连背影都透着活力,改好衣服后起身踢踢腿。   吴静正好要去买晚饭,说:“闻欣,你帮我看着点欣怡行吗?”   闻欣拿起拨浪鼓逗孩子玩,示意她放心。   也就是现在多个人,吴静偶尔才能脱开身。   她到拐角的饭店买叉烧,回来后就看到店里多个人,招呼道:“虞哥来了。”   虞万支今天下班早,想着跟闻欣一起吃晚饭,他道:“我看欣怡又长大了点。”   吴静不擅长寒暄,搭两句之后就停下来。   虞万支知道她的性格,也不多为难,牵着闻欣往外走——店里每顿都有一个小时的用餐时间,不过得在没客人的时候去。   闻欣今天已经做成一笔大生意,兴致盎然道:“我卖了七件,咱们去吃肉吧。”   虞万支每天一看到她的表情就知道经营状况,只看大笑脸都能猜到,只捂着她的手心说:“怎么没多穿一件。”   降温,比昨天冷不少。   闻欣道:“店里不冷。”   毕竟还有个孩子,平常连开门关都只有一点缝隙。   虞万支当然知道,不过说:“可你还要在外面。”   说到外面,闻欣赶紧说:“你猜我今天是怎么把衣服卖出去的!”   她用词夸张,手舞足蹈讲完以后道:“我是不是很有做销售的天赋?”   虞万支重重点头说:“还很会挑衣服。”   闻欣反而不好意思笑笑,忽然安静下来说:“其实那个妹妹挺好看的。”   大眼睛,高鼻梁,只是没有那么瘦而已。   虞万支偏过头,从她脸上看到一点感同身受,心想不应该啊,她可是从小漂亮到大。   他道:“怎么了?”   正是两个人点完菜在店里坐下来,闻欣道:“今天那位大姐,浑身上下加起来都不要一百,可给女儿买衣服就快四百。”   这种故事虞万支听过太多,说:“可怜天下父母心。”   虽然他自己没能得到过多少,却不妨碍他认为多数人都是这样。   闻欣要说的才不是这个,惆怅道:“说话不好听,孩子未必会感激。”   好端端的一个小姑娘,对着亲妈倒像个刺猬,总想着扎两下。   虞万支本来没觉得有什么,像他们这代人被父母动辄挑剔是正常,哪个不是棍棒教育长大的,即使是他文绉绉的养父也没少打孩子,骂他“蠢得跟猪”似的是常态。   这会静下来想想说:“就像我给你花钱,要是摆脸色,你也不高兴。”   这个比例倒是很恰当,闻欣点头说:“孺子可教。”   虞万支心想倒是比“蠢得跟猪”还要文雅些,说:“看来做父母也不容易。”   闻欣压根没想过这么多,毕竟在乡下生孩子并不是难事,计划生育到现在在老家都没执行彻底,往前一二十年家家都有六七个孩子。   她对这件事想得再自然不过,只是现在确实没有适合的条件,耸耸肩说:“等生下来应该就会了吧。”   大人都是这个论调。   虞万支看她一派天真,怎么都不像能做妈妈的样子。   他道:“过几年再说。”   闻欣就惦记着还欠外债,说:“你们什么时候放假?”   九一年的除夕要到二月份,各厂晚一些的会到一月底再停工,虞万支往年赶着回家,这个时间点差不多已经歇下来,但今年不着急,说:“等腊月二十五。”   闻欣缓缓点头说:“我们也差不多。”   工业区的经济全靠外来人口,过年那会反而是最冷清的,大部分店也要初十左右才开门。   虞万支计算着说:“过年我们就天天出去玩。”   天天,想起来就怪高兴的,闻欣道:“要在老家就只能窝在被子里。”   冷啊,大家连串门都懒得。   虞万支本来一直很担心她为不回家惆怅,可越听越觉得她十分高兴,有些不明所以。   他纠结着要不要打听已经好几天,想想还是问道:“你不想回家吗?”   闻欣表情一愣,咬着嘴唇道:“你听了不准生气。”   还跟自己有关系,虞万支记得自己要带着她来东浦的时候,岳家人看上去都不是很高兴,心里有所预料,说:“我不会生你气的。”   男人总是要自尊,闻欣吞吞吐吐道:“我妈她们一定会笑话我特意跑到外面受苦。”   他们离衣锦还乡有很大的差距,在本来就不是很赞成这桩亲事的亲人眼里更像是印证自己的先见之明,哪怕他们已经在东浦有小小的立足之地,但只要在老家没有大房子就是失败的人。   虞万支叹口气说:“我确实没能让你过好日子。”   又来,闻欣踹他一脚说:“我觉得挺好的,你别老这么想。”   脸都皱得苦巴巴的。   虞万支只能在心里想,算是知道她刚刚那种“感同身受”从哪里来。   他勉强安慰道:“他们也是心疼你。”   是心疼啊,好歹是肚子里蹦出来的,可说话委实不好听,闻欣在娘家多少年,那真是随便就能猜出家里人的下一句。   她道:“但不舒服也是真的。”   虞万支伸手摸摸她的脑袋,夹一筷子肉到她碗里。   闻欣仰着头说:“我觉得现在过得很好,真的。”   她不是没吃过苦的人,准确来说从小到大跟享福就没扯上过关系,现在的一切都让她感到满足。   虞万支只看她眼睛明亮,人也好受许多。   他到底还是个男人,总希望能更加扬眉吐气。   闻欣其实不是很想说实话,但瞒着对夫妻俩的关系又没好处,说完之后都有点忐忑,生怕他上心,眼神小心翼翼起来。   虞万支哪里舍得她这幅样子,赶快哄说:“你高兴我就高兴。”   闻欣便扬起笑容说:“特别高兴。”   虞万支忍不住跟着笑出声,吃完饭又把她送回店里,自己先回家去。   晚上出来逛街的人更多,生意自然也好起来,闻欣招待客人,比平常更晚下班,她关好店门后不安回头道:“吴静,要不我们送你?”   今天都已经九点多,一个女人带孩子,听上去就有些危险。   吴静摇头说:“没事,我自己回去就行。”   闻欣还待再说,虞万支已经扯她的衣角。   她又不是傻子,心想怎么神神秘秘的样子,于是就止住话头,等人走远才道:“真没事吗?”   虞万支有些欲言又止,还是说:“有人送她。”   人在哪?闻欣眼睛左右看说:“我怎么没看见。”   到底是别人隐私,虞万支只能含糊道:“是欣怡爸爸。”   听上去像是很有故事的样子,闻欣偶尔是有那么点八卦,但也知道不是什么都打听。   她微微点头表示知道,到家后转而说:“我们不回去,要给老家寄东西吧?”   虞万支想起岳家的态度,知道礼物还是要厚一点,说:“我让人买了烟和酒,还有吃的。”   闻欣便放心地把事情都交给他,又道:“好像什么都不用我自己操心。”   虞万支看她困得很,推着她去洗澡说:“这个得你自己来。”   闻欣是沾枕头就睡,第二天模模糊糊间听到他出门的动静,闭着眼假寐片刻才起床。   服装店是九点开门,她晃悠悠在家属院门口吃早餐,眼看着吴静开店,猛地端起豆浆一口闷。   就是这么会的余光,她看到个男人,踌躇着朝吴静走几步又退回,几乎是片刻之间她就知道,那是欣怡爸爸。   怎么跟做贼似的,闻欣是百思不得其解,还是付完钱后穿过马路。   吴静也才把女儿放在摇篮里,看到她说:“这么早啊。”   闻欣顺着跟她寒暄起来。   两个人最近也稍微熟稔些,唠家常还是能多聊几句,有客人来才会停下来。   早上一般没什么人,快中午十分,昨天来过的刘琼推开门道:“美女,我今天给你带客人来了。”   闻欣本来都弯腰要给她拿改好的衣服,这会喜悦更添三分说:“谢谢姐。”   刘琼大咧咧道:“记得给我们划算点。”   她带的是两个妇女,讲价功夫也是一流,试一箩筐衣服后还得再磨着零头。   闻欣都有些筋疲力尽,这才成交。   吴静自己看店的时候是不太擅长跟客人讲价的,有时候没利润也迷迷糊糊卖掉,等人走之后说:“还有钱挣。”   说得好像她很在意钱似的,闻欣颇有些诧异,不过说:“有开单总比没有好。”   两个人是相视而笑,气氛好得不行。   也不知道是不是开门红的好兆头,这一天的可以称得上是客似云来,下午,昨天来过的赵美云也带着两个同学来。   她们母女这么热情帮忙介绍,叫闻欣觉得感激,说:“妹妹,下次你同学来,我都给打折。”   赵美云其实是个很容易快乐的小姑娘,不跟妈妈在一起的时候好像熠熠生辉,几个朋友间打打闹闹,不见阴郁。   她带着“我这么有面子”的骄傲说:“谢谢姐姐。”   闻欣觉得她以后会是熟客,正儿八经道:“我叫闻欣,你叫什么名字啊?”   赵美云对自己的名字不太喜欢,因为里面有个“美”字,但她却长得很是一般,平常没少被班里的男生笑话。   可她还是说:“我叫赵美云。”   闻欣把她的名字记在心里,有时候站在门口吆喝看见都得打招呼。   赵美云觉得大家都算是朋友,更加努力帮她做宣传,给店里带来不少客人。   加上年前本来就是大家买过节衣服的好时候,连平常稍显冷清的花意的生意也好起来。   吴静是个不压工资的好老板,在放假前一天把二月份的薪水结算好,还给发红包说:“闻欣,祝你新年快乐。”   闻欣捏着红包的厚度,有些诧异道:“这,给得有点多吧。”   吴静道:“你应得的。”   又说:“我本来想给你涨工资,但是也说不准以后能挣多少,所以要是好的话,我就发奖金。”   奖金对闻欣来说就是白捡的钱,她用力点点头说:“我以后会好好干的。”   对吴静来说当然是九牛一毛,可看别人因为钱高兴,好像自己的心情也好起来。   她有时候很羡慕闻欣的活力,生机勃勃得像是刚发芽的嫩叶,每卖出一件衣服都增添三分光彩。   其实还是大家的成长环境不同,毕竟闻欣是穷苦出身,对她来说挣钱就是最要紧的事,尤其是换工作以后的每一天,毕竟人总需要点东西来证明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这会手里的钱就是最好的证据,因此她是乐颠颠拐去菜市场,寻思要给虞万支做点好吃的。   虞万支晚上下班到家,看到这三菜一汤,有些感慨道:“很久没吃家常菜了。”   闻欣便得意洋洋道:“所以结婚好吧?”   当时跟别人结婚会这样吗?虞万支不太确定,说:“是跟你结婚好。”   嘴还挺甜,闻欣嗔他一眼说:“快点吃吧你。”   两个人说说笑笑,计划着接下来难得的假期要怎么度过,对未来充满期待。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不过要十二点之前,不好意思。 第34章 放假   第二更   假期第一天, 夫妻俩双双睡到中午。   闻欣其实醒得很早,不过摸出手表后看一下,决定闭上眼接着睡。   虞万支没多久也睁开眼, 本来想叫她先起来吃早饭,看着她的睡颜愣是没张开嘴。   毕竟平常都要早起,一年到头也没几次赖床的机会,因此他只是稍微调整姿势, 迷迷糊糊合上眼。   这种时刻对两个人而言都是罕见, 再醒来后不免面面相觑地笑,都觉得怪有意思的。   笑着笑着, 虞万支道:“早上想吃什么?”   都不用看时间, 闻欣也能感觉得出现在离早上已经过去很久,她打个哈欠说:“睡得有点傻了。”   脑子都好像是空的。   虞万支心想那可不能再睡了,拽她说:“出门去吃好吃的。”   这句话对闻欣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不过到楼下一看,有些遗憾道:“肠粉阿姨回家了。”   不止是家属院门口的摊子,满大街三分之二的店都关着门,工业区一下子显得空旷, 连修路的工程队都停下来, 安静得叫人有些不习惯。   虞万支也是头回在东浦过年,想想说:“那先垫垫肚子,我们再进城。”   市区仍旧繁华,尤其是几条商业街更是人流如织。   闻欣只觉得自己不断和路人擦肩而过,有些狼狈道:“真的好挤。”   虞万支护着她, 又担心着口袋里的钱, 到底还是绕到另一边说:“我还想带你好好逛逛。”   谁能知道人这么多。   闻欣这小身板真是被撞得东倒西歪, 她连连摇头说:“要不找个公园走走吧。”   她也没什么想买的东西。   虞万支对附近也不是很熟悉, 掏出地图说:“你等会,我找找看。”   闻欣凑过去看,只有密密麻麻的道路,她是连自己在东南西北都分不清,越发的晕头转向起来说:“这你看得懂吗?”   虞万支在认路上还是有点本事的,他道:“这份地图很详细,认得南就行。”   当然,价格也不便宜,搁火车站的话最少得卖二十块,跟抢钱是差不多。   闻欣试图寻找南在哪,盯着太阳开始研究,嘴里念叨着“上北下南左西右东”,手指头四处戳。   虞万支把地图收好,握住她乱动的手说:“走吧。”   看上去很有把握的样子,又有点迷人。   闻欣只觉得他今天格外英俊,走在路上晃晃悠悠说:“你以前跟人家压过马路吗?”   虞万支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否认道:“我第一次处对象就是跟你。”   结婚的人还用“处对象”这三个字,听着有些奇怪,闻欣猛地停下脚步说:“你闻见棉花糖的味道了吗?”   棉花糖?虞万支鼻子动动,只闻见车尾气。   他四处张望着说:“在哪?”   认路闻欣不行,找吃的倒是挺擅长。   这回轮到她走头前,快把人拽个趔趄。   虞万支只看到两个小学生拿着棉花糖从拐角出来,突然觉得她年纪也就这样,有一种养了个女儿的感觉。   闻欣一无所知,还甜甜地跟摊主说:“爷爷,麻烦帮我做一个大的。”   要虞万支说都有些谄媚了,好笑地摇摇头付钱。   闻欣自己吃,也分他两口,但风一吹,棉花糖就东倒西歪,糊在她手上。   她看着幼稚,好歹也是二十的人,总不能舔手指,因此可惜地去找水。   虞万支倒不是舍不得给她再给一个,不过说:“今天还有很多东西要吃。”   闻欣也就是过个嘴瘾,马上被其它味道吸引,心想市区的东西就是多。   她道:“总觉得吃不完。”   有虞万支在,哪里需要考虑这个,他道:“你咬一口都给我。”   闻欣心想总让人吃剩的好像有点不好意思,等拿到炸饼的时候说:“你先吃。”   这个饼是带肉馅的,最香的就是中间那口,虞万支当然是留给她。   闻欣都觉得自己看上去像很馋的人,在乡下馋姑娘是嫁不出去的,可她现在已经结婚,果断咬下去说:“真好吃。”   油从她的嘴角滴落,虞万支掏纸给她擦擦说:“逛一逛再来吃。”   闻欣沉迷在美食里,都忘记刚刚的目的是去逛公园,只能尴尬地看着地。   虞万支还以为她是不乐意,手指抬起她的下巴说:“乖,等下再来。”   闻欣又不是真的小孩子,拍在他手背上,头发一甩朝前走。   明明东南西北不分还这么自信,虞万支想想不纠正,毕竟就是为消食而已,多走几步也没关系。   但闻欣自己是反应过来,回过头看他说:“路在哪呀?”   又是笑盈盈的样子。   虞万支已经习惯她的心情变化起伏大,亲昵摸摸她的发尾,两个人多绕一圈才到公园。   公园以西湖为名,冬天里没有泛舟的游客,植物也都光秃秃,但因为是寒假时分,追逐打闹的孩子不老少。   也不知道是哪位天才想出来的放风筝,看上去压根没有飞起来的意思。   闻欣还挺期待的,驻足一会后评价道:“还是得等开春。”   虞万支知趣道:“开春我给你做一个。”   他还有这手艺,闻欣也喜欢不花钱的,不过提要求说:“要做个大蝴蝶。”   蝴蝶啊,虞万支有些为难道:“我不太会画画。”   他本来就想着把纸和骨架糊在一起,能飞起来就行。   闻欣自己也不会,体贴地降低要求道:“那要一朵花吧。”   花没有蝴蝶鳞翅那样复杂,虞万支觉得努力一把还是可以的,爽快道:“我尽量给你搞一蝴蝶。”   到底还是想满足她的所有愿望。   要不是人多,闻欣都想亲他一口,因此只挑人少的地方走。   可到处都是疯跑的孩子,哦,还有约会的小情侣们,实在是连一片净土都没有。   她叹息道:“人真的好多啊。”   虞万支记得她喜欢热闹,寻思这种程度应该挺好的才对。   他道:“是哪不舒服吗?”   这又是什么怪问题,闻欣瞪他一眼说:“快过年了,好好说话。”   挺不吉利的,自己做姑娘的时候要是这么口无遮拦,得挨她妈一下子。   虞万支打小没少因为这个被大人收拾,转移话题道:“那要去烧香吗?”   改革开放的春风一吹,老家的庙宇道观就跟雨后春笋似的冒出来,大家都习惯逢年过节要去拜拜。   闻欣在家的时候年年负责挑担子,这会说:“对哦,我们没有拜过。”   其实搬家的时候应该去一趟的,不过两个人都没想起来。   她这会骨子里的封建迷信涌上来,想想说:“东浦什么庙最有名?”   这个虞万支还是知道的,说:“城隍庙。”   还是本市的景点之一呢。   闻欣便开始盘算起来要带什么做贡品,看上去总算有当家做媳妇的样子。   虞万支还没怎么看过她这个样子,越看越有趣,只是稍微拽她一下说:“小心。”   一个小朋友骑着自行车呼啸而过,看得出来家里一定挺有钱的,毕竟这年头买儿童自行车的人还是少数。   闻欣跌在虞万支怀里,因为是熟悉的味道没什么感觉,只顾着感叹说:“等以后我们买辆飞鸽吧。”   她身量不高,骑二八大杠压根踩不到地,心想还是得有辆女式车,那必然要买飞鸽才行。   虞万支数着口袋里那点钱,寻思要买的岂止是这一样,现在稍微过得去的人家家里都有几样电器,他们家还是家徒四壁。   可大件的东西贵,买齐最少也要一两千,他一时半会还真凑不出来,眉头不自觉拧起来。   闻欣注意到,伸手抚平说:“不过还是更喜欢你载我,给我挡风。”   那风从四面八方来,哪里能挡得住多少,虞万支知道是安慰,把心头的焦躁收起来,忽然心头一动说:“想看电影吗?”   闻欣都好一阵没看过电视,点头之后还记得说:“买点吃的去看。”   各影院都是不管的,除开臭豆腐都能带进去。   两个人顺着香味买东西,虞万支是两只手满满,连牵她的余地都没有,只能不错眼地看着。   闻欣回过头说:“你自己说的,出门在外别太小心,容易被贼惦记。”   尤其是这种一看脸上就写“我有宝贝”四个字的表情。   虞万支也知道自己太夸张,甩甩脑袋调整心情。   闻欣着他的手说:“这样总不会丢吧。”   还有点调侃的意思在。   有肢体接触,虞万支确实松口气,两个人买最近的一场电影往放映室走。   幕布的光照在脸上,闻欣的眼睛在发亮,整个人投入在剧情里,只是没忘记吃东西而已。   这要真的在家里放电视,还有自己的容身之处吗?   虞万支头回担心起来,在本该哄堂大笑的时刻叹口气。   作者有话说:   已经是明天,所以说晚上见吧~ 第35章 老朋友   一更   城隍庙建在城东, 香火鼎盛,沿着街又建成个批发市场,赶上年关人尤其多。   虞万支带着闻欣在人堆里挤来挤去, 担心她跟昨天一样,问道:“会不会撞到?”   闻欣都不知道被谁踩好几脚,但还是说:“挺好的,烧香拜佛不叫累。”   老家就这么个说法, 心要诚才行。   虞万支平常都没看出她这些小迷信, 手在后脑勺挠挠说:“那就接着走。”   两个人是好不容易进到庙里,半天都没找到能放供品的地方, 是昨天特意买的水果, 这个冬天闻欣自己都没怎么舍得吃。   她伸长脖子道:“虞万支,你手再长一点,放最里面去。”   虞万支借着她手臂的力, 整个人倾斜45度,总算找到个位置。   他松口气说:“点香吧。”   举着香一路走,闻欣在财神爷面前跪下来的时候是最虔诚。   她就希望新的一年能发财,可惜得到的只有破财——皮衣上被烫出个洞, 补起来够麻烦的。   虞万支看着她叹气的样子, 说:“再买一件吧。”   今年最流行的就是皮衣,大街上几乎人手一件,闻欣这件还是刚买没多久的。   她猛摇头说:“我切块牛仔布补上就行。”   虞万支倒不是觉得不好看,只是想让她大过年的穿好一点,说:“还是新的吧。”   闻欣偏过头看他说:“我做的不好吗?”   虞万支浑身上下都是她做的新衣服, 哪里会这么觉得。   他道:“想让你眼睛不那么辛苦。”   要说原来踩缝纫机的时候确实是累, 可闻欣换工作之后, 反倒觉得偶尔做活有点意思。   她道:“才不会。”   虞万支端详着她的表情说:“你喜欢做衣服?”   毕竟提起来的样子好像就很高兴。   闻欣说:“我小时候特别爱搜集碎布头。”   她生于1970, 成长在供应紧张的年代,乡下人每年就一丈三的布票,孩子哪有什么专门的新衣服,都是大的改给小的穿,偏偏她个头最不高,姐妹仨的年纪又近,只能十岁就开始穿妹妹的旧衣服。   可小姑娘哪有不爱漂亮的,只能想着法儿收拾自己,倒打下一点好手艺的基础。   她道:“我去服装厂以后上手特别快。”   小表情别提多骄傲,虞万支摸摸她的脑袋说:“很棒。”   又把供品拿回来后道:“给你洗个苹果吃?”   要过年什么都贵,一斤就要两块钱,都快赶上猪肉了,但闻欣是觉得正月里总得吃点好的,又不想失礼于佛前,因此咬咬牙买下。   她道:“一人一个。”   虞万支知道肯定不能说什么“你吃我不吃”的话来惹人生气,但还是在袋子里试图给自己挑个最小的。   闻欣是啼笑皆非,说:“这可是佛祖的保佑,你还敢挑挑拣拣。”   虞万支也讲究点忌讳,屈手在她脑门上弹一下说:“什么话都敢讲。”   还没出城隍庙的门呢,闻欣赶快鞠躬说:“菩萨莫怪,菩萨莫怪。”   又瞪男人一眼说:“净吓唬我。”   虞万支才讨好笑笑,到压水井边排队——据说庙里这口井能治百病,反正日日都有人来打。   两口子边往前挪边说闲话,闻欣分心听路人的对话,手肘轻轻戳他说:“他们说有一家小馄饨特别香。”   虞万支茫然道:“他们是谁?。”   闻欣眼神示意离得不远的一对夫妻道:“是他们。”   有些抓耳挠腮想知道是哪家店。   人离两米远,耳朵够尖的啊。   虞万支好笑道:“你站好,我去问问。”   这合适吗?   闻欣还没反应过来,他人已经大步走过去。   在外面走动,要紧是不能脸皮太薄,虞万支态度客气道:“不好意思大哥,我刚听你们说有家小馄饨很香,能不能问问在哪?”   被问到的夫妻俩本来看到有人直直冲过来有些紧张,听完笑说:“是新华路的陈记。”   又热情指点道:“你待会出去直接从月华巷穿过去就行。”   虞万支也不太清楚月华巷在哪,不过这个可以看地图查。   他道:“谢谢大哥啊。”   那边的对话闻欣不得而知,只看他信心满满地回来,说:“在哪呀?”   一心就惦记着吃。   虞万支掏出地图说:“我找找。”   闻欣嘎嘣嘎嘣咬牙苹果,心想反正也看不懂,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忽然说:“虞万支,你有没有觉得那朵云很白?”   虞万支抬头看说:“很白。”   其实没看出什么两样来。   闻欣也知道他不过是附和,毫不在意道:“那我们是英雄所见略同。”   每天都有这么些稀奇古怪的话,虞万支牵她说:“英雄,吃馄饨去了。”   不过才走没几步,就遇见事,约莫是买东西的客人跟老板吵起来,不知道从哪抄起的木棍互殴,挡得半条街的人一动不动,只停下来看热闹。   闻欣眼看有人流血,不忍心别过头说:“这也太吓人了。”   虞万支护着她,忽然咦一声说:“你站边上点,我过去一下。”   好家伙,都打成这样了,闻欣还以为他是要去见义勇为,吓得想把他扯住,可惜没能及得上他的身手,只好紧张地看着。   虞万支也不是赤手空拳往上冲,拎起路边的凳子先扔过去,砸中那个现在占上风的男人,他骂一声往后退两步。   打架这种事看的就是时机,另一方趁机把他按倒,嚷着说:“我X你妈,敢跟我媳妇耍流氓。”   闻欣还以为是经济纠纷,没想到变桃色,踌躇着看姗姗来迟的公安各打五十大板,这场闹剧才算结束。   人群散去,虞万支才冲她招招手,又跟边上的人说:“鑫华,你不是回老家了吗?”   吴鑫华不好意思挠挠头说:“回去生意没做成,只能带着媳妇再出来。”   男人要自尊,他想着稳定些再去找几个老朋友坐坐。   虞万支心中了然,也就不再追问,余光里看到闻欣过来,介绍说:“我爱人闻欣。”   爱人?闻欣还是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这两个字,莫名有些羞涩地笑笑说:“你好。”   吴鑫华嘿嘿笑道:“我也结婚了。”   又回过头喊道:“秋燕。”   叫秋燕的是个标致姑娘,看上去温婉大气,说实在的,不太像能摆摊的样子。   双方相互介绍过之后,她说:“鑫华,请你朋友到家里坐吧,我炒两个好菜。”   摆摊子是按月交钱,正是生意最好的时候,虞万支哪里会耽误,摆手说:“还是回头再聊,你们忙。”   吴鑫华挽留说:“反正今天东西也砸了,择日不如撞日。”   他们卖的是炒货,刚刚打架的时候一半倒在地上,哪还有什么生意能做。   虞万支看着这一地狼藉,跟闻欣使眼色后应下来,四个人一起收拾着。   闻欣是农家出身,心疼道:“糟蹋了。”   也就这几年生活好点,搁以前瓜子、花生也算是粮食。   谁说不是呢,赵秋燕跟着叹气说:“都是钱啊。”   两个人相视而笑,闻欣道:“这是你们自己做的吗?”   赵秋燕点头说:“我自己瞎研究的。”   她会两手,赶上东浦人舍得花钱,才尝到点挣到钱的甜头,就出这档子事,只能是自认倒霉。   闻欣做饭就一般,更别提弄些别的花样,赞叹道:“好厉害。”   赵秋燕抿嘴笑笑说:“就凑合而已。”   闻欣知道人家是谦虚,接着往下寒暄。   那边两个男人也在说着话,虞万支说:“你这生意做得怎么样?”   吴鑫华也不藏着掖着,说:“这不快过年了嘛,人还挺多的。”   虞万支是替他高兴,又说:“那你们现在住哪?”   吴鑫华腾不出手,下巴一抬说:“过去那片的巷子里。”   说着话大家都拾掇好东西,两对夫妻朝前走。   巷子里私自加盖严重,只留下狭窄的过道而已,加上不知道从哪来的污水消不下去,人走着多少有些不方便。   吴鑫华挑着担回头说:“你们慢着点啊。”   闻欣早就拽着虞万支,生怕脚下一滑跌倒,但看赵秋燕已经是习以为常的样子,说:“这儿房租应该挺贵的。”   提起这个赵秋燕咂舌道:“租个带厨房的,每个月都得五十块钱。”   她老家也偏僻,好多人一个月连这个数都还挣不到,只觉得东浦是柴米油盐都很贵。   闻欣没租过房子,只知道工业区那儿是二十左右,心想市区就是不一样,倒吸口凉气说:“天,也太贵了吧。”   其实这个价格在附近是稍微高一点的,架不住赵秋燕他们很需要大厨房备货,因此是咬咬牙租下来。   哪怕是闻欣一看,都觉得贵得有道理,说:“地方好大。”   起码跟他们家比起来是宽敞不少。   赵秋燕是女主人,热络给倒水说:“东西也多。”   这倒不难看出来,毕竟满地都是麻袋,但打扫得还是很干净的,她随手扯开一个,舀起一勺瓜子说:“尝尝我的手艺。”   闻欣不太爱吃这些,嫌吃得嘴巴疼,这会拿起来嗑开,眼睛亮起来说:“好香啊。”   虞万支最知道她的饮食习惯,心想连她都夸味道一定很好,心里闪过个念头,却没说出口,只是坐着寒暄。   闻欣看他们两个男人聊得起劲,索性到厨房去帮忙。   赵秋燕哪里能让客人动手,连忙退让说:“没事,你坐着就行。”   闻欣是撸起袖子道:“我厨艺不好,但给你打下手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要再往下,就像是嫌弃,赵秋燕也不是很擅长推让的人,只好让她帮忙洗菜。   此时此刻,屋里屋外的气氛都很良好。   作者有话说:   偏头痛快炸开了,今天只有一更,明天 第36章 干劲   第一更   午饭是赵秋燕做的五菜一汤, 哪怕是最简单的炒黄瓜都有特别的味道。   闻欣刚刚分明是看着她下锅的,寻思跟自己的步骤也没多少区别,怎么成品差这么多, 忍不住说道:“秋燕,你有放什么调料吗?”   赵秋燕不解其意,但还是说:“盐和酱油。”   得,闻欣无奈道:“看来是我这个厨师的问题。”   哪怕一样的东西搁她手上, 也不是这个味道。   赵秋燕本来想谦虚两句, 她男人吴鑫华已经道:“她就是天生的,连树皮都能做出滋味来。”   树皮, 哪至于这么夸张, 赵秋燕没好气地捅他一下,看得出感情甚笃。   虞万支是忽然觉得不能输,想想说:“结婚好吧?你有好吃的, 我有新衣服穿。”   苍天呐,关他什么事,闻欣只觉得尴尬,嘴角抽抽踩他一脚。   她道:“男人都爱瞎抖擞。”   这句是冲着赵秋燕的, 她深以为然点点头说:“得亏嫂子心宽。”   换个人都觉得是讽刺。   闻欣觉得她一定过得不错, 夫妻之间是体现在方方面面,莫名笑出声。   赵秋燕一时之间好像能体会,两个人面面相觑,都觉得彼此很能合得来。   虞万支看着心里松口气,知道闻欣一直想要几个在东浦互相往来的朋友, 可惜没有合适的, 现在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还真别说, 闻欣跟赵秋燕确实处出交情来, 话里话外都说着要常走动。   虞万支看在眼里,趁着陪她去公共厕所的时候问道:“你觉得炒货好吃吗?”   什么时候问都行,偏偏是这当口,闻欣哭笑不得道:“挺好吃的。”   又扯他一下说:“不讲这个。”   这一片都是建国前的老房子,虽然离市中心很近,但生活上是有许多不方便。   闻欣是捏着鼻子进厕所,又赶快跑出来,眉头皱巴巴说:“幸好当时咱们买现在的房子。”   他们看房的时候,像这样的房子是多数,说起来八楼是有很多不简便,但仅凭有洗手间这点,已经远超千金。   虞万支看她愁眉苦脸的样子,摸摸脑袋,人到楼下再度问道:“你觉得我在家属院门口摆个摊怎么样?”   摆摊,闻欣诧异看他道:“你说炒货吗?”   虞万支点点头说:“还有一个礼拜才过年,我们厂要十五才开工。”   这前前后后二十来天的空闲,光四处玩好像对这改革开放的好日子产生愧疚。   不安的何止是他,闻欣也不遑多让,毕竟搁老家能四处走亲访友没话说,可他们在东浦哪怕要见面的人,这会也都已经回乡过年,没事做的时间是挺多的。   她兴奋又犹疑道:“行啊,不过要在哪里摆?”   虞万支心想出来得太久未免失礼,只道:“回去跟你细说,先上楼。”   闻欣知道他办事向来靠谱,两个人手牵手又去叨扰吴鑫华夫妻。   眼看着太阳快落山,再不走还得蹭一顿晚饭,虞万支提出正事道:“鑫华,我们这几天也没事,想着多挣点,跟你们进点货成吗?”   进货啊,吴鑫华还真没想过批发,跟媳妇对视一眼说:“能是能,就是我们现在货不多。”   对他们来说不吃亏的,反正卖出去都是钱。   虞万支也知道不会被拒绝,毕竟谁都不会跟前过不去,他想想说:“我们就瓜子花生先各要个三十斤试试,什么价啊?”   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呢,吴鑫华在心里算来算去道:“花生三块,瓜子一块六,以后要得多我再给压一点。”   花生是油料,向来都卖得贵,加上人工调料的,这个价也就是挣薄利多销的钱而已。   虞万支不是不知道柴米油盐的人,道:“行,那我先跟你借个麻袋,要是卖掉的话直接打电话让留着。”   做生意的人不嫌毛头小利,吴鑫华送他们到巷子口,这才拐个弯回家,进门就说:“要是以后能专做批发就好了。”   赵秋燕也知道那样更轻松,不过说:“少做梦,快点出摊。”   可不是人人都在放假,街边向来晚上顾客最多。   吴鑫华赶紧拾掇东西,夫妻俩晚饭都没顾得上吃。   倒是另一边,虞万支和闻欣在吃小馄饨。。   本来嘛,闻欣是觉得他扛着这么大个麻袋,不如趁早搭车回去,但虞万支坚持说:“吃不到你会惦记着。”   就是这样的孩子脾气,弄不好夜里都辗转反侧。   闻欣尴尬吐吐舌头,到底还是没拒绝,因此七拐八弯找到店里。   馄饨汤里放着虾仁和紫菜,味道别提多鲜,再配上刚出炉的葱油饼,只让人胃口大开。   闻欣一连两顿饭都撑得走不动,要换平常得沿着街走几圈,但今天条件上确实不允许,两个人搭上末班公交回家。   到家属院门口,虞万支停下来跟保卫科的人说话,拿出包两块钱的紫光阁牌香烟递出去,几句话就把明天在门口摆摊的事情定下来。   闻欣到家楼下戳他说:“不去街上摆吗?”   虞万支道:“街上平常是外地来打工的人多,这会几乎都回老家了,本地人的话全在这附近。”   工业区以前并不发达,住着人的就这么点地方,何必再舍近求远。   闻欣是看街上的热闹习惯,有些恍然大悟说:“对哦。”   又关切道:“你这拿得上去吗?”   区区六十斤,虞万支还不放在眼里,人大步向前迈。   闻欣就不再说什么,反而小跑几步上去先把门打开。   屋里的灯一亮起,便给人无数惬意。   夫妻俩也不多磨蹭,稍微收拾后就睡觉,第二天扛着东西和家里的折叠桌塑料椅出去。   天才亮没多久,却是买菜人最多的时间,来来往往经过的妇女们,都会被闻欣热情招呼道:“瓜子、花生要不要尝尝?”   她生得好,笑容灿烂,叫人忍不住停下脚步试试,味道确实不错,又是大过年的必备品,才到午饭的点就卖个精光。   虞万支只负责打包收钱,心想自己都没派上什么用场,把桌椅收起来后道:“中午吃什么?”   闻欣只顾着兴奋说:“要不要再进点货?”   他们每斤就加两毛钱,利润并不高,但要是能卖个整天,最少能把过年的钱挣出来。   虞万支看她一脸财迷样,手在她跟前摆摆说:“先吃午饭。”   早上六点就吃,到这会哪能顶得住。   闻欣其实也饿得慌,晃晃他的手说:“想吃饺子。”   饺子店隔壁就是小卖部,装着电话,虞万支从包里掏出通讯本来,拨通昨天记下来的号码。   电话亭接线不要钱,但喊人得收五分钱辛苦费,吴鑫华正在摆摊,一听有人找跟媳妇交代句就跑——得快去快回,不然摊子上一个人忙不过来。   虞万支是挂上电话后站在原地等,朝着饺子店的闻欣笑笑。   等听到铃声响接起来,三两句话交代说:“鑫华,我再各要一百斤瓜子花生,各要二十斤南瓜子蚕豆,啥时候能拿?”   吴鑫华脑子快速转起来,知道这话费可不便宜,说:“要明天中午。”   炒货的味道关键全靠他媳妇一个人的手艺,就这还得是加班加点的才行。   虞万支也不含糊,说:“那就中午我去拿,现结账。”   两个人说得字都快打结,愣是在一分钟内商量定,挂上的时候都长舒口气。   正巧饺子端上来,闻欣吹一个先塞在他嘴里,才问说:“怎么样?”   虞万支囫囵吞枣说:“明天早上咱们出去转一圈,顺便给带回来。”   搭公交也不便宜,闻欣掐指一算说:“合着今天没挣什么钱。”   又道:“那么多东西,能让上公交吗?”   虽说货物也收票钱,但超重的话是拒载的,不过虞万支什么都知道,说:“每天有从市区专门运货过来的拼车。”   要不是他们现在家底掏精光就这一千块钱,多进点货肯定更划算。   闻欣这才放心开始吃饺子,吃完手牵手回家。   顶楼是夏热冬冷,室内比室外低好几度,不过跟老家比起来都是小巫见大巫。   她搓搓手在椅子上坐下来说:“咱们来打扑克吧。”   打扑克?虞万支把桌子撑开道:“我去买一副。”   他话音刚落,闻欣已经不知从哪掏出来说:“已经有了。”   虞万支诧异道:“什么时候买的?”   闻欣嘻嘻笑说:“在家就年年打。”   冷啊,大家不出门,总得有事情打发时间吧。   虞万支倒是很少,因为男人多半是赌钱的,他哪里舍得辛辛苦苦挣来的输出去,但这会是无所谓,甚至撸袖子说:“开始吧。”   看样子他还挺有信心,闻欣挑眉说:“我可是百战百胜。”   话有几分夸张,起码姐妹三个里是稳占上风。   虞万支是打得少,寻思别输得太难看才好。   他攥着牌苦思冥想,不知道以为赌注有多大。   闻欣沉不住气,催他说:“你快点。”   虞万支丢出一张3,接下来就没怎么有机会顶上。   他推卸道:“这牌怎么这么臭。”   闻欣乐得左摇右摆说:“可是你自己发的。”   洗牌发牌不论输赢都是虞万支,他过一会故意说:“有点不公平啊。”   闻欣眉眼弯弯地撒娇说:“老公最好了。”   什么玩意?虞万支手一顿说:“再叫一声。”   闻欣本来是脱口而出,这会拿乔说:“才不要呢。”   因为回过神来,这两个字在舌尖,硬是不好意思再说出口。   虞万支是事事顺着她,但某些方面多少有点“强求”的意思,他搁下牌说:“就一声。”   深邃的眼睛里若有似无的渴求。   闻欣莫名舔嘴唇,是欲言又止岔开话题道:“今天的天好蓝啊。”   家里的窗户大,下午不用开灯也亮堂堂,不过虞万支走过去拉上说:“等下在看。”   屋里瞬间暗下去,但人的轮廓还是分明,闻欣突然慌张起来,两只手紧紧捏着,咽口水说:“你干嘛。”   虞万支弯下腰,凑在她耳边说:“乖,就叫一声。”   男人的呼吸近在咫尺,闻欣感觉自己连左半边脸都烧起来。   她想起夜里的某几个片段,眼珠子动来动去,抿着嘴就是不说话。   虞万支知道她什么时刻最“听话”,手顺着她的脖子往下。   男人粗粝的掌心磨过,闻欣浑身直冒鸡皮疙瘩,却下意识触碰他的嘴唇。   这种事情虞万支怎么能放过,轻轻咬着她的指尖说:“晚上再打吧。”   哪有什么晚上,闻欣回过神来的时候天都不知道黑多久,她摸着肚子说:“我饿了。”   大冬天里额角都有两滴汗,累得眼皮也耷拉着。   虞万支心疼坏了,有些无奈道:“下次还敢吗?”   闻欣今天胆子大,是故意缠着他不放,成这样也是“罪有应得”。   她哼一声道:“我要吃肉。”   虞万支起身穿衣服,琢磨着也不知道烤鸭老板回老家没有,一路小跑过去。   好在他今天运气不错,老远就看着店里的灯还开着,甚至还买到最后一只,颇有些得意地拐去打饭买菜。   家里闻欣还呈大字型躺着,失神地望着天花板,听见动静才摸索着找衣服——是虞万支出门前给她塞进被窝里暖一暖的。   虞万支看她露在被子外的手臂,想想把桌子挪到床边说:“套个毛衣吃吧。”   老家睡炕,坐在睡觉的地方吃饭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   不过闻欣觉得有点奇怪,瞪他一眼说:“不许看。”   说来奇怪,再亲密的事情都有过,但明晃晃的灯光下不着寸缕,她还是有点难为情。   虞万支在她额头亲一下,这才去厨房拿碗筷。   闻欣快手快脚穿好衣服,把饭盒盖都打开,哇塞一声说:“烤鸭老板还没回老家吗?”   说起这个,虞万支道:“我特意问了,说是今年不回去,除夕都开门。”   年夜饭菜单已经在闻欣心里转好几圈,她本来是惆怅于自己不太会做大菜,闻言精神起来道:“非常好,可以少做一道菜。”   虞万支的厨艺还不如她,把碗递给她道:“到时候我早点去买。”   人家也不会开到夜里,是卖完就关门,谁也说不准的事。   顺着这个,闻欣说:“咱们好像都没准备什么年货。”   主要是就两个人过日子,也不会有什么亲戚朋友来拜访,这会又不是吃供应的年代,在东浦买东西还是方便的。   虞万支也是从来没惦记过这件事,思忖着道:“要买什么?”   闻欣没结婚前也不是当家作主的人,在这上头毫无经验,咬着筷子说:“贴对联?”   虞万支的字写得不错,是跟着养父练出来的,有意显摆道:“我来写就行。”   又说:“你会剪窗花吗?”   闻欣心想咱们是巾帼不让须眉,竖起手指晃晃说:“不是会,是非常会。”   她为着显摆自己,买了一叠红纸,寻思家徒四壁没有错,那就贴个满墙,反正要不了几个钱,看上去还吉利,第二天摆摊的时候没客人就剪。   下午时分,东浦的上空挂着大太阳,还让人觉得暖洋洋。   虞万支给闻欣挡着有一阵没一阵的风,看见有位大姐停在摊子前,还没来得及让她尝尝,人家已经说:“你这个鱼怎么卖?”   鱼?虞万支心想他们这不是卖水产的啊,不过很快反应过来指的是闻欣压在石头下的剪纸成品,一时间有些错愕。   还是闻欣猛地抬头说:“姐,你诚心要的话一毛。”   一毛,那可不便宜,大姐讲价道:“我要两个,你算一毛五吧。”   闻欣也没计算过成本,心想纸并不贵,费的就是她的人工而已,可无非是闲着的时间瞎摆弄,能有点收入跟白捡的似的。   她道:“成,买我这对鱼,祝姐年年有余。”   漂亮小姑娘,这嘴真是甜啊,大姐高兴了说:“待会我让街坊都来。”   闻欣知道是客气话,等她走后说:“虞万支,你纸皮上再写‘卖剪纸’吧。”   虞万支的字不错,大手一挥加上几个字,到收摊的时候靠着这门手艺挣一块多。   刨去成本估摸着收入也就几毛钱,但闻欣就是高兴,上楼梯的时候都是一蹦一蹦的,独立领先一层楼。   天这样黑,楼道又昏暗,虞万支只得道:“你慢点,慢点。”   也不知道是哪位邻居,在后头说:“小孩子都这样,喊不住。”   整栋楼估摸着都能听见,即将二十一岁的闻欣羞得不行,一溜烟跑回家。   虞万支听得真真的,憋着笑跟邻居搭话说:“孩子嘛,没办法。”   毕竟是他惯出来的。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差不多十点半。 第37章 蛋糕   第二更   接下来的几天, 夫妻俩都在家属院门口摆摊,只是没那么勤快,偶尔还在街上瞎溜达, 直到除夕才正式停下来。   大年三十,虞万支天不亮就去买菜,硬是按着闻欣不许她起床。   她只能一脸困意,装作拗不过的样子, 等人出门后赶紧套上衣服往外跑——要去的地方不远, 穿过马路就到。   整条街唯一的面包坊正在营业中,老板周英看到人说:“你的好了。”   这家店和花意服装店就隔着不过十米, 时不时总会碰上面, 闻欣跟她是说过几次话的,开朗道:“周姐,生意兴隆啊。”   要说年夜饭上鸡鸭鱼肉算丰盛, 能摆上个奶油蛋糕才叫真阔气,这还是最近几年兴起来的风气。   周英今天就有十三个订单,没寒暄的时间说:“同喜同喜。”   闻欣是早就付过钱,生怕虞万支回来得快, 也顾不上多聊几句, 拎起盒子就走,只是走得有些小心翼翼,到家后长松口气,坐在窗边等人回来。   还只敢露出点头,明知从楼下看不到人都防备着。   此时, 虞万支正在鱼摊前排队等老板腾出时间片鱼。   今天的菜市场是挤得水泄不通, 他这样高大一个人都够呛, 心想幸好闻欣没来, 又掏出单子研究还差什么没有买。   他手在纸上数来算去,目光环顾着四周寻找下一个目标。   得亏他长得高,很快确定待会的路线怎么走更快捷。   不过这样也缩短不了多少时间,他要买的东西又不少,一小时后才满载而归。   人才到家属院门口,闻欣就已经看到熟悉的身影,她赶紧给蛋糕点上蜡烛,左右看着有点要化掉的奶油,趴在门上听动静。   脚步由远至近,到七楼的时候逐渐清晰熟悉。   闻欣连忙往后退两步,生怕被他撞到,提前挂上大大的笑容,在门被推开的瞬间说:“生日快乐!”   好在她平常就很爱这么突然出现吓唬人,虞万支才没被吓得脸发白,他只是怔忪站着,显然没反应过来这是个什么情况。   还是闻欣催他说:“快点吹,蜡烛要没了。”   她点得太早,就剩个尾巴,说话的功夫就要熄灭,意头都有些不好了。   虞万支像被她牵着走的木偶,呼一下后还是没能说出话来,只呆呆地看着她。   倒叫闻欣一愣,歪着脑袋说:“你不是除夕生吗?”   不应该啊,她当时还特意嘀咕过日子挺赶巧的,一直惦记着。   虞万支是除夕生没错,但他生于1967年,那一年只有年二九。   只是他向来没有过生日的习惯,因此昨天是自己都忘记,这会不知道要不要提醒,想想说:“我还是第一次过生日。”   闻欣就以为他刚刚是高兴坏了,得意道:“还是我好吧,给你惦记着。”   虞万支看她眉飞色舞,像立下大功一件,登时在心里发誓,最好别让她意识到自己算错时间。   他道:“我特别高兴。”   闻欣看他连东西都没放下,是全然乐坏的样子,说:“傻大个,你不嫌重啊?”   虞万支是人才跨过门槛,背一顶把门关好,手里拎着的袋子们放地下,接过她手里的蛋糕说:“你刚才去拿的吗?”   这会才几点,天擦亮而已,也不怕遇见危险,别以为坏人还会停下来过年。   越是欢乐的气氛里,各种案件也频发,毕竟对很多人来说这个天气很难熬,就会选择走上违法犯罪的道路。   前天附近还有人走夜路被敲闷棍,因此闻欣心虚地说:“就在对面。”   虞万支也没办法说她什么,心知是为自己,只得道:“吃蛋糕吧。”   就是这一茬接过去的意思。   闻欣听完表情立刻有变化,流露出对蛋糕的期待,不过略微遗憾道:“奶油有些化了。”   虞万支小口吃着,想把更多好吃的留给她,嘴巴慢慢动着说:“还是很好吃。”   这倒是真的,奶油蛋糕曾经代表着他们这代孩子的无限向往。   说夸张一点,闻欣小时候午夜梦回还惦想过,她道:“你记得县里有家面包吗?”   虞万支知道她说的是老家,点头说:“八零年的国庆开业。”   那会他正好在县里头盖房子,因为年纪不大,每天的工资是三毛钱但管吃管住,再馋也没舍得掏钱。   十三四岁的人那些念头都是勉强压下来的,到后来就变成习惯,跟花钱有关系的事情压根不会去琢磨。   闻欣倒不知道这么准确的时间,惊讶道:“这你都记得。”   是啊,居然记得,虞万支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说:“脱口而出的。”   也许世上就没有什么真正能压下去的欲望,只会在经年后变成更加强烈的渴求。   闻欣察觉到他一闪而过的悲伤,带着点香甜的吻凑过去,想要尽力安抚他的人生。   虞万支想起黄桃罐头的味道,虽然他只舔过勺子上残存的滋味,甚至已经是距今十五年的事情,现在想起来却还历历在目。   他小时候虽然被过继给养父,但因为是一个村子里住着,彼此又有亲戚关系,跟亲生父母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大概是血缘和风言风语的影响,他偶尔会装作不经意从父母家路过,有回正赶上他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们在吃黄桃罐头。   那可是乡下难得的美味,他亲妈盯着他看一会,最终还是给他一口,可惜没吃到嘴里,就被他弟抢先,留下的只有个勺子。   穷嘛,勺子也是甜的,可若干年后想起来又有点苦涩,那些曾为自己鸣过的不平,好像今时今日才真的能不在意。   虞万支重重闭上眼,隐藏着自己的真实情绪。   说不上来的,闻欣就是觉得他今天有点不一样,走神思考着,才反应过来他接吻的时候向来是不错眼地看着她。   她头微微往后仰道:“你怎么了?”   虞万支若无其事道:“没有啊。”   明明就有,闻欣撅着嘴有点不高兴。   虞万支伸手把她揽在怀中,下巴靠在她头顶上,有一种不参杂任何旖旎的亲昵说:“就是觉得我运气特别好,居然能娶到你。”   这还用说吗,闻欣在他肩膀蹭蹭说:“那你生日愿望记得许要对我好一辈子。”   蛋糕都吃一半,才想起来愿望,虞万支摸着她的发尾道:“再不吃真的要化了。”   毕竟只有巴掌大的东西,卖得可比肉贵。   闻欣心想这怨谁,吃两口推给他说:“我要留着肚子吃别的。”   虞万支都听出来是借口,不过没揭穿,吃完后拿着昨天写好的对联,比划着说:“闻欣,你看看正不正。”   闻欣正在准备炖鸡汤,拿着锅铲出来指挥道:“往左一点,不对不对,往右。”   两口子正忙碌着,隔壁邻居陈大姐打开门说:“哟,你们这么早就贴了?”   女人跟女人好说话,闻欣应道:“我们老家的习惯。”   陈大姐心道倒是从不避讳自己是外地来的,比那些会几句就装腔作势的人好。   她道:“我们那儿是下午贴。”   中国那么大,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嘛,闻欣笑笑说:“那我第一个讨彩头,祝陈姐新的一年事事顺利。”   这话说得好,陈姐客气道:“我包饺子呢,待会让孩子给你拿点。”   一层楼八户人家,平常各忙各的,也就见面打个招呼,今天全赶在一块交际,东来西往地送吃食。   家家厨房的窗都是朝着走廊的,正好便宜几个孩子,毕竟是他们一年到头难得四处蹭吃的不会被家里大人骂的日子。   闻欣只有道炸丸子算拿手菜,一出锅隔着窗端出去说:“西瓜,你拿给大家分。”   西瓜就是隔壁陈姐家的独生子,长得虎头虎脑的,整跟小伙伴们在阶梯上猜拳玩游戏,这会蹿过来说:“谢谢姨姨。”   孩子的声音最脆,此起彼伏的,只叫人心情都好起来。   闻欣偏过头一挑眉,压低声音说:“也给自家的端一碗。”   虞万支闻着味是有些意动,不过听着话又有些不好意思,他咳嗽一声还是接过来,被烫得五官皱成一团。   闻欣在他肩上拍一下说:“你还真当自己是孩子啊。”   虞万支缩脖子不敢说话,倒是窗外的孩子们吃吃笑,看这位人高马大的虞叔叔挨训。   闻欣也忍俊不禁,这一天好像什么事都能让人开怀。   她一笑,虞万支就什么烦恼都没有,猛灌一杯水,听见楼下有细微的鞭炮声说:“我也买了烟花。”   闻欣在家的时候也带着侄子侄女玩,大约是想到这,面色多少有些黯然,毕竟在这阖家团圆的时刻,多数人都会想念血脉相连的亲人。   她道:“也不知道今天老家有没有下雪。”   虞万支抬头,好像能透过天花板看到故乡。   他努力安慰道:“下雪会很冷。”   这倒是真的,东浦的冬天短暂,最近又都是只需要穿两件的天气。   闻欣忙得热火朝天之余,就只穿着件薄羊绒毛衣——这件要是手工的话需要很费力才能织出细密的针脚,因此她是从服装店按成本价买的。   毕竟大过年总是要穿得喜庆些,像虞万支也穿的是件红衣服。   可惜他长得黑,看上去愈发像是块有微弱光芒的炭火,真是白瞎这一身男儿气概。   闻欣素日里觉得自己是很会挑衣服的,但看着他这幅打扮都想摇摇头,要不是大过年的不兴叹气,她都要咏唱起来。   她只能当做没看见,接着翻看新买的菜谱,为午饭和晚饭做最后的挣扎。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38章 过年   一更   闻欣翻的这本菜单非常华丽, 名字叫《满汉全席》,还配的是彩色的插图,是她从旧书店翻出来的。   当时她还以为自己买到什么沧海遗珠, 现在是越看越觉得这不是给人学的,毕竟做盘炒青菜就要十三道工序,更别提盐适量、油适量这种屁话。   她有些破罐子破摔说:“只要是肉就会好吃,管它东坡西坡的。”   虞万支看她满脸写着烦躁两个字, 劝道:“菜已经很多了, 不做也行。”   毕竟就两个人,家里又没有冰箱, 简简单单就行。   闻欣掰着手指头算有几道菜, 半推半就道:“那我再炒个莴笋就吃午饭。”   午饭以荤菜为主,既有自己做的炸丸子和鸡汤,也有菜市场买的烤鸭, 闻欣没盛多少米饭,倒叫肉把肚子填饱,看着窗外的太阳不由得说:“出去晃晃?”   街上人还是挺多的,尤其是卖鞭炮的摊子, 多少孩子期期艾艾从口袋里掏出个一毛钱来, 却看着什么都想要。   闻欣也有想买的东西,驻足说:“老板,花棒怎么卖?”   花棒是老家的叫法,因此老板没听懂,反问道:“你说哪个?”   闻欣头一次清晰地觉得自己是在东浦, 指着钢丝棉烟花棒说:“这个。”   这种带金属的东西, 在她小时候卖得很贵, 大人每年只给买点二踢脚, 一人放两个意思意思而已。   她能挣钱以后就借着侄子侄女的名义给满足自己那点愿望,这会道:“我要五包。”   五包就是一块钱,她现在花得起。   虞万支看她的神色,大方道:“要十包。”   这几天也挣快一百,家里还是挺宽裕的,不差这么点。   闻欣伸手勾他的小拇指,笑眯眯说:“老板,还有哪种鞭炮是很亮的?”   她就喜欢亮晶晶的东西。   老板热情道:“孩子多大了?要自己能拿着的话你就买这个闪电侠。”   什么侠?名字倒是起得厉害。   虞万支看一眼“孩子”说:“很大,能跑能跳了。”   一般都答几岁,“很大”是个什么说头,老板还是第一次听说,不过哪里有心思琢磨这些,接着说:“那就这个,你要拿一大盒的话算你三块。”   倒是闻欣给男人一肘子,斜眼看他说:“那我要一盒。”   不过心里想着加起来就五块,这个年真是过得不便宜啊。   虞万支爽快掏钱,把边上几个小朋友羡慕坏了,嘀嘀咕咕着说:“我爸就没有这么大方。”   闻欣不知怎么笑出声,等走远后说:“等咱们有孩子,你也要啥给啥吗?”   那可不行,会被惯坏的。   虞万支想也不想摇头说:“怎么可能。”   家里的钱是两个人一起挣,怎么花自然是由她,但孩子不是这么养的。   闻欣狐疑看他说:“你以前对我也很无情。”   现在还不是要星星给摘月亮的。   无情,这两个字有点严重,虞万支琢磨着说:“是抠门,该花我还是花的。”   就是掏钱的时候一张脸皱巴巴而已。   闻欣抿着嘴偷笑,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两个人沿大马路继续走,消食得差不多才回家。   楼道里香味四溢,此起彼伏的油炸声,也就是过年大家才舍得下这个血本。   闻欣还闻见海鲜味,问道:“虾你想怎么吃?”   虞万支简单道:“白灼就行。”   水里头搁两片姜,虾变红就能捞起来,这菜他就会做,说:“要不我来?”   闻欣双手叉腰道:“不行,这是我的任务。”   就是因为平常也没什么机会做饭,所以她这厨艺才总是不进步。   虞万支心想也没人发派给她事情,把她从自己掌心挣脱的手拽回来道:“行,那你慢慢做。”   就是要快,闻欣也做不到。   她想想还是决定做个东坡肉,对着书研究半天,居然把卖炒货的秤翻出来。   虞万支无法理解,停下剥瓜子的手过来道:“秤有什么用?”   闻欣莫名有些尴尬,推着他道:“出去出去,我马上就好。”   虞万支把一碗瓜子仁给她,无奈摇摇头,听着楼下叮铃咣啷的敲打声说:“有卖糖葫芦的,你吃吗?”   闻欣巴不得他离开此地,甚至说:“买完在楼下再兜一圈。”   她这菜做的阵仗真是大,还有左右避让,虞万支开始思考晚上究竟会吃到什么样的菜,老老实实点头说:“行,我正好修一下自行车。”   破自行车,一天到晚的掉链子,他这几天都没顾得上弄,这会换件衣服说:“我就在楼下,有事喊我。”   闻欣连连点头,等他出门才松口气,对着煤气灶又开始研究起来。   她家常菜做得还行,毕竟乡下姑娘哪有不下厨的,但从前穷得吃细粮都勉强,更别提吃肉,因此这上头就很稀疏。   像东坡肉,她压根是听过没吃过,只寻思着要大展身手,这会反而像是自找麻烦。   她是一点一点地倒着油盐酱醋,咬咬牙盖上锅盖开始炖,心想口味重的好下饭,比平常多放一把米。   做完这些,她站在窗边往下看。   虞万支正在修自行车,车铃铛上插着一根黄澄澄的糖葫芦——是油柑味的,闻欣也是来东浦以后才见过,吃一次就喜欢上。   她再去看一眼火,关好门哒哒哒往楼下跑。   虞万支一脚把车轮踹正,就看到她瞪着眼睛看自己,说:“怎么这么看我?”   闻欣手摸着下巴道:“感觉你踹得很用力。”   虞万支力气大,这破铜烂铁的感觉也经不起两下子。   不过他道:“没事,缝缝补补又两年。”   没办法,买回来的就是旧的,凑合着能用就行,现在还是还债最重要。   闻欣每次都是坐在后面,只怕他骑得太费力,说:“你到厂里也挺远的。”   来回就半小时多点,小时候去砍柴放牛还得翻山越岭的,虞万支是浑不在意说:“现在已经很好了。”   闻欣上下打量他道:“你现在还挺乐观。”   虞万支尴尬地挠挠脸,却忘记自己脸上有脏污,闻欣好笑地给他擦掉,有些嗔怪道:“本来就黑了,还弄得脏兮兮。”   也就是这几年兴起什么奶油小生,原来虞万支的身量还是挺受欢迎的,毕竟一看就是能干活的好材料。   他道:“黑不好看吗?”   闻欣眼睛一转说:“不好看我能嫁给你?”   自古女孩子说亲好往上,她人并不差劲的,论起来当时相看的几个人里,他的条件并不是最好的,胜在长相是上乘。   虞万支难免有些得意,拍拍膝盖上的灰说:“回家吗?”   闻欣想起来自己的锅,撒开蹄子就跑,倒没忘记带上糖葫芦。   虞万支在后面,一脸不可思议道:“记得糖葫芦不记得牵上我?”   闻欣头都不回说:“你手是脏的。”   虞万支这才反应过来,无奈摇摇头,到家后把自己收拾干净,挪到厨房里,把挨着走廊的窗关上说:“现在能牵了吗?”   闻欣正研究着肉的颜色,寻思怎么煮得有点黑不溜秋,她拿着锅盖偏过头说:“呃,虞万支,这肉好像会特别咸。”   说着话一瓢水又倒进去,想着稀释一番。   虞万支不挑食,反而环着她的腰说:“很香啊。”   也不知道是说人还是肉。   闻欣瞪他一眼警告说:“今天要守夜,别给我瞎折腾啊。”   虞万支本来也没想做什么,在她脖子上亲一下说:“真的很香。”   闻欣是经不起什么撩拨,反客为主在他嘴唇上或重或轻地触碰着。   两个人哪里还顾得上肉,寻思能吃就行。   但晚饭也还是丰盛的,还有道辣鱼片——用的是现成的汤料包,比自己做的都香得多。   闻欣被辣椒呛得打喷嚏,揉着鼻子说:“还是外头的好吃。”   虞万支则是面不改色地咬一口东坡肉,连忙扒三口饭。   闻欣心虚地当做没看见,又理直气壮说:“我这是第一次做,很不错对吧?”   不是“对吗”,而是“对吧”,让人除点头外没什么选择的余地。   当然,虞万支本来也不会摇头,附和道:“当然,再练练就能去开馆子了。”   这就吹得有些过分了,不过闻欣在他面前脸皮厚,居然还能往下接,畅想着店要开在哪里。   两个人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吃过饭一起挤在躺椅上。   椅子并不宽,是用竹子做的,冬天里上面有层暖和的垫子,但跟男人的体温比起来都有所逊色。   闻欣整个人是几乎躺在他身上,打哈欠说:“怎么才八点。”   她起得太早,吃饱就不想动。   虞万支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她的背,也不知道是谁家的电视声音传进来,看样子春节联欢晚会已经开始。   他道:“等还完钱我们也买电视。”   现在都流行彩电,最少也要一千大几,他们现在还欠着钱,总得无债才能一身轻。   闻欣眼睛已经慢慢合上,含糊道:“快十二点叫我。”   其实不用叫,鞭炮声都能把人闹醒,她迷迷糊糊醒过来,仰着头看,只觉得自己的重量把虞万支压得呼吸都慢起来。   她撑着扶手想站起来,虞万支跟着睁开眼道:“几点了?”   闻欣看一眼手表说:“十一点半。”   两个人回过神来,拎着下午买的鞭炮下楼。   家属院没多少空地,这会几乎都被小孩们占领殆尽,闻欣勉强找了个墙角,背对着人点烟花棒。   虞万支大高个替她挡着风,在亮起来的瞬间说:“小心点。”   闻欣大着胆子挥两下道:“我才不怕。”   她平常巷子里跑出只野猫来都得大惊小怪的人,虞万支才不信,他也不揭穿,只是跟在边上。   反正鞭炮声音大,哪怕说话也听不清。   闻欣过足瘾,掐着时针稳稳转到十二的点说:“新年快乐。”   正巧这个时候,各色烟花在天上炸开,整个工业区不用亮灯也如白昼,虞万支手捂着她的耳朵,口型无声说着“新年快乐”四个字。   夫妻俩相视而笑,回到屋里却睡不着。   闻欣一身炮仗味,洗澡的时候顺便洗头。   虞万支知道她爱干净,还是忍不住说:“都这么晚了,当心感冒。”   闻欣拿着布在头发上胡乱擦着,撒娇说:“抱着你就不会。”   这让虞万支没话讲,只得用被子把她包起来,再把她手里的毛巾接过来说:“轻点,你这是头发,又不是海藻。”   闻欣想起来他好几次都把玩着自己头发,说:“你喜欢的你擦。”   合着这头发在她头上,还归自己了。   虞万支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有些纵容道:“回头还得再买个吹风机。”   这细算起来样样都要买,闻欣鼓励说:“新的一年,我们继续努力好吗?”   慢慢来,什么都会有的。   虞万支只觉得她刚刚睡一会,现在精神得有点太过。   本来不睡觉的时候是该做点什么,可惜她这头发湿漉漉的,因此他道:“昨天书看完放哪了?”   是和菜谱一起买回来的小说,纸质泛黄,不是文学性特别强的那种,但打发时间正正好。   闻欣一看就停不下来,愣是熬到半夜四点才睡,只是沾枕头没多久,新一天的鞭炮声又响起。   她有些发脾气地对着空气踢一脚,风从缝隙里钻进来。   虞万支也是困得不行,哄着她说:“待会就好。”   哪有什么好,响得比昨天更过分,闻欣茫然道:“东浦人真有钱。”   老家都是意思意思放一挂差不多,哪像这此起彼伏的劲头,楼都快给震塌了。   虞万支都没想过这个角度,捏她的脸说:“叫你还敢熬夜。”   闻欣便不接话,赶紧闭上眼睛,假装外头的喧闹对自己没有影响,   作者有话说:   晚上先把另一本完结,只有一更,明天见。 第39章 不挑食   第一更   正月初二, 是回娘家的日子。   但闻欣在东浦过年,自然省掉这一茬,就是正好收到信, 打开看以后忍不住扁扁嘴,心想她妈又是这种好话后面要接几句捅人心肝的调调。   前一句说“给你们寄五斤香肠,我自己灌的”后一句道“孩子的事也不要再计划了,抓点紧, 谁像你这么久都没动静”。   前一句写“在外面有没有饭吃啊”, 后一句言“人家都回来过年,就你们没有, 早叫你不要跑那么远, 我死了你也赶不回来”。   就是这样,叫人不知道用什么情绪来对待。   虞万支在收拾岳家寄来的东西,心想给得还挺多。   当然, 也是他很少收到生父母的包裹,才有这样的想法。   他道:“晚上炒香肠?”   闻欣把信纸收起来,边往厨房走边说:“是不是还有青椒?”   放假时分,他们在家里吃饭的时间多起来, 加上天气还算冷, 很多东西都放得住,因此存着的菜就比较多。   虞万支翻着筐道:“有,还有辣椒。”   闻欣便撸袖子说:“行,我做饭,你去拿货吧。”   两个人白天还在摆摊, 炒瓜子已经剩个底, 正好今天有从市区到工业区的货车——这种车现在很方便, 都不用人亲自压货, 像他们这样小本经营的很合适,就是要自己去仓库取。   仓库离得不远,虞万支揣上麻绳,骑着破自行车出门了。   大街上还是有几分热闹的,毕竟逢年过节正是大家闲逛花钱的时候,尤其是跑来跑去的小朋友们最多。   猛地听见“轰隆”一声,他停下来左右看,心想不太像轮胎炸了。   炸的确实不是轮胎,是井盖,也不知道哪个孩子乱扔鞭炮,吵吵嚷嚷还有哭声,大人小孩围成一圈。   他看两眼没见谁受伤,脚一蹬又往前。   拐过弯就是运输公司。   正月里不停工的人也有,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不容易,虞万支把车停好,到窗口去拿取货凭证——所谓的凭证,要买卖双方约定的暗号和身份证号码对上才能领。   不过现在办□□很容易,满大街的电线杆子上全都是小广告,倒是暗号更重要一些。   虞万支到窗口道:“你好,我来拿货。”   窗口里是个穿工装的妇女,拿出本子开始翻说:“从哪来的?”   虞万支一五一十说,交了五块钱运费后才去后面仓库。   载得少价格就贵一点,不过现在炒货都依仗赵秋燕一个人,吴鑫华自己的摊子也还摆着,因此他想一次性多进点货也没办法。   当然,他自己运输也不方便,三百斤的东西往自行车上一捆,就只能是推着走。   而且路况又不好,年前修到一半的路就这么放着,要不是这些天工业区的人少,早就堵得乱七八糟。   哪怕虞万支这样的力气,遇到上坡也够呛,卸下来全搬回家里更要好几趟。   只有这么一个壮劳力,每天出摊收摊的时候他都很辛苦,因此闻欣想着多补补——在她看来,这阵子本来该是放假没有收入的时候,每天摆摊能挣十来块就是白捡的,没有什么好舍不得花的。   她今天炖的是鸭汤,跟隔壁陈姐学的,里面还放好几种中药,只是汤的颜色看上去有点奇怪,味道一下子叫人有点想象不出来。   虞万支最后一趟上来,就看她对着瓢羹愁眉苦脸的,还以为是菜又做坏了,安慰道:“没事,都能吃的。”   闻欣赶快让他试说:“你尝尝,我有点不敢。”   总觉得绿绿的,真是怪哉。   虞万支不挑食,抿一口说:“有点甜。”   在他的概念里,汤就该是咸的才对。   闻欣心想也没放糖,鼓起勇气尝一口说:“还可以啊。”   她也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怎么的,点两下头说:“”能吃,嗯,能吃。   虞万支只觉得好笑,洗手拿故意道:“那你待会多喝两碗。”   闻欣心一惊,赶快找理由说:“本来就只买的半只鸭,陈姐当时还特意说少放点水,拢共盛出来也就两碗汤多点。”   她总不能全占了吧。   不提这个还好,提了虞万支反而振振有词道:“那就全给你。”   闻欣头摇得脸上那一点肉都在动,反应过来他在逗自己玩,哼一声辫子一甩说:“你要都喝掉。”   话虽如此,自己也喝了半碗,倒不是太难喝,就是有点不习惯。   但虞万支是适应良好,洗完碗跑去洗澡。   闻欣最近爱看小说,忙完就一头扎进去,表情是津津有味。   虞万支擦着头发出来道:“你现在都顾不上我了。”   这话是对着人的说的,但效果跟空气差不多,因为闻欣已经是完全把声音屏蔽在外。   她没有回应,虞万支只能坐在床沿,长长地叹口气。   大过年的,叹什么气,闻欣回过神来批评他说:“你赶紧再吸一口,就是在呼吸。”   还有这种的,虞万支只觉得她奇思妙想太多,张开双臂道:“你过来一下。”   什么一下,闻欣斜眼看他说:“我差几页就大结局了。”   这本《鹰爪王》也是她从旧书摊子淘出来的,虽然是出版于40年代,可最近几年武侠小说实在是太火,因此各出版社都把世纪初的同类书找出来卖,那叫一个生意兴隆,   反正虞万支看着在自家是很受欢迎,他无奈摇摇头说:“你接着看吧。”   闻欣往他怀里赖,哄着说:“再等等,很快的。”   别看没几页,她看得仔细翻得慢。   虞万支是佳人在怀,备受折磨,蹭着她的脖子找安慰。   闻欣不为所动,看完长舒口气说:“我去洗澡。”   虞万支是眼巴巴跟到门口,只觉得今晚格外奇怪,想想问道:“你汤里加的是什么?”   闻欣也不太清楚,说:“是陈姐给我的,一个药包。”   她直接扔进去煮,哪里知道这么多。   虞万支也就不追问,只觉得火气从脚底蹿上来,想想脱掉外套,里头就剩一件跨栏背心,男人硬邦邦的肌肉分明,看上去壮得能打死老虎。   但在闻欣眼里就是骂道:“别仗着年轻不当回事,现在还是冬天!”   虽然东浦的白天暖和,夜里还是刮着风的。   虞万支只觉得连耳朵都烧起来,闻着她身上的肥皂味更忍不住,。   这一夜可把补药的劲用个光,闻欣第二天都没能起来去摆摊子。   她自己睡到十点才起床,炒菜的时候想着开窗通风。   隔壁陈姐正好从楼梯上来,笑得暧昧道:“这是做哪顿饭呢?”   闻欣自己心虚,不过想起来道:“姐,你昨天给我那个是什么药?”   哪能叫药,陈姐道:“你不是说想给你男人补补吗?肯定哪哪都补。”   都是结婚的人,哪能听不出来是什么意思,闻欣一张脸臊红道:“不是,我是说补力气。”   那天天搬着东西到八楼,上上下下的能不累吗。   可这话在陈姐看来是越描越黑,嘿嘿笑说:“是啊,力气不够吗?”   闻欣都不知道怎么往下接,只希望回到几秒之前,这样自己就不会开始这段让自己尴尬的对话。   她笑得勉强又害羞,陈姐却是开怀地回家去了。   也许结婚十几年的人都有这本事,闻欣无奈耸耸肩,嗅到股焦味,赶快手忙脚乱地把菜盛出锅,寻思趁热赶快送下去。   虞万支正在给客人称瓜子,看到她只能先点点头,等人走后说:“怎么不多睡会?”   还有脸说,闻欣瞪他道:“吃你的饭,闭嘴。”   好像昨天晚上抱着不肯放的人不是他。   虞万支是已经习惯,夹一口菠菜道:“很好吃。”   闻欣心知是哄自己,表情丰富道:“不信你没吃出来糊味。”   跟咬着碳似的。   虞万支真的不挑食,他养父压根不会做饭,加上这位曾经的教书先生也不事生产,家里一直过得比较艰难,因此都是野菜糊糊凑合着。   七十年代嘛,大家吃不饱饭是正常,他肚子里有东西垫着就心满意足,这会道:“那你吃豆芽。”   豆芽没有糊。   闻欣偶尔觉得对他挺愧疚的,想想还是拨一半菠菜到自己碗里,毕竟有得选的话大家都想吃好喝好。   虞万支没什么反应,不过把最后几块肉都夹到她碗里道:“多吃点。”   闻欣本来想说“你才需要多吃”,但又觉得疲惫的可能只有自己。   她转而悄声问道:“早上卖多少?”   虞万支心里有一本帐,竖起根手指。   夫妻俩还是有点默契的,闻欣心想一百多的话最少能挣个七八块,她不由得喜笑颜开起来,吃完饭回家洗碗再下来。   两个人一起看这么个小摊子,其实是有点大材小用,但卖得也会快一些。   下午,虞万支看一眼手表,站起来收拾东西说:“去看电影吧。”   总不能大过年的也天天干活,一年到头岂不是把人累坏。   闻欣心里的账更清晰,寻思今天已经挣十三块,快快乐乐道:“走走走走。”   小孩子要出门玩多半是这样的。   虞万支知道她爱热闹,只是为着挣钱才忍下来。   可惜他还不能让她轻松过日子,只能道:“先看一部,吃完晚饭再看一部。”   这安排让闻欣更有过年的快乐,她道:“那咱们晚上就吃素面。”   上头只放点青菜,两个人吃饱的话只要一块钱,最近好些东西都在涨价,她总感觉什么都更贵起来。   其实要不是过年,他们一般也就每天吃顿荤。   虞万支嗯一声,心想目标不要定得太大,还是先能顿顿吃肉就好。   作者有话说:   今天脖子疼,研究了好久 第40章 去年今日   第二更   工业区有好几家电影院, 离家最近的叫新华,跟书店不是一起的,毕竟满大街同名同姓的太多, 叫一声“建设”估摸着能有七八个人回头应。   像闻欣就总觉得自己的名字起得也一般,只是胜在姓氏特别,不过跟虞比起来好像又显得常见点。   这会她道:“你说将来给孩子起个什么名字好?”   虞万支还以为她闷不吭声半天是在琢磨什么,心想也有怀孕再想这个吧。   他道:“还早着呢。”   闻欣既然问, 就是希望他说出个所以然来, 有些蛮不讲理道:“必须先想出来。”   够未雨绸缪的啊,虞万支初中没念完, 顶多不是文盲而已, 离文采斐然还远着呢。   他算是被难住,露出思索的表情道:“那总得给我一点时间吧。”   电影院就在眼前,闻欣也不再“刁难”他, 左右看说:“今天怎么没有卖爆米花的。”   正月里停工的厂多,可像这种休闲娱乐的地方可正是生意好的时候,门口天天都一圈人卖吃的喝的,说真的, 要不是地盘早被瓜分干净, 生人压根插不进来,她当时都惦记着来这儿卖炒货。   虞万支知道她找吃的鼻子最灵,认真道:“你仔细闻闻。”   闻欣心想自己又不是小狗,皱皱鼻子说:“好像真的没有。”   别说味道,连机器打开“砰”一声的动静都没有。   虞万支看她失望, 买票以后说:“还有点时间, 我再去找找看?”   闻欣拽住他说:“不许动, 你不在我害怕呢。”   她话是这么说, 却明摆着是不希望他跑来跑去累得慌。   虞万支也确实是有点担心,摆摊时需要去厕所都一路狂奔,生怕这三五分钟里出什么事。   他道:“早知道刚刚在路上买。”   闻欣其实也不是那么想吃,说:“反正我看的时候就什么都顾不上。”   她只是每每到电影院,就习惯性地买一点而已。   这话是真的,每回都是虞万支惦记着给她递到嘴边。   他道:“连我都顾不得。”   话说得酸溜溜的,闻欣亲密挽着他的手道:“别这么小气嘛。”   她一撒娇,虞万支才真是什么都顾不上,捏着她的脸说:“我现在还小气吗?”   看两场电影还是他自己提的,搁以前是想都不敢想。   提起这事,闻欣忽然咦一声说:“今天是初三。”   虞万支理所当然地点头,问道:“有什么规矩吗?”   他对这些也不太熟悉,但结婚的人跟单身汉总是不一样,事事总得理出个头绪来。   闻欣哪里知道什么,上下看他说:“去年初三,咱们一起去县里买结婚的东西,你记得吗?”   那是两个人第一次单独相处,想起来只剩下尴尬两个字,虞万支还记得自己带她吃的是牛肉面,说:“那天把我心疼坏了。”   结婚就是男人花钱多,他大半积蓄都砸在这桩婚事上,掏钱的时候表情都是扭曲的。   闻欣记得的事情可不少,说:“我挑那双鞋的时候,你是不是特别希望我买猪皮的?”   毕竟牛皮跟猪皮差着十块钱呢。   虞万支被猜中,有点顾左右而言他说:“怎么还不开始。”   闻欣把手写的票举到他眼前道:“还有十五分钟,别急,咱们好好聊聊。”   聊什么聊,虞万支都快站不住,继续转移话题道:“饿不饿,要不买个煎饼吃?”   心虚得不像话,闻欣憋着笑,双手抱臂说:“没想到吧,你现在居然栽我手里了。”   虞万支确实没想到,他还以为办完婚礼还可以跟以前一样勤俭过日子,但现在也是他心甘情愿的。   他道:“我有错就改。”   哪有什么错,不过是大家过得不一样而已,像他们相亲结婚,能过成这样很不错,世上本来就是寻常夫妻多。   闻欣感慨道:“其实我当时觉得猪皮那双实用些,但看你的样子,就非要买牛皮的。”   牛皮娇贵啊,穿还得挑日子。   虞万支才想起来是很少见她穿,说:“那再去买一双?”   钱多烧的,闻欣都有四双鞋,换着穿够够的。   她伸手把人拽个趔趄道:“还不如多看两部电影。”   这票才六毛钱一个人,猪皮再不值钱也要十来块。   虞万支心想两者是可以兼得的,反手牵着她往里走。   放映厅里不亮,找座位只能低着头,闻欣也不知道被什么勾住,险些整个人一歪摔倒。   虞万支眼疾手快扶住她说:“慢点,抓紧我。”   两个人坐下来,闻欣靠着椅子等开始,前后左右的声音嘈杂,还有好些孩子在尖叫。   不过电影的声音更大,震得人耳朵都疼起来。   闻欣看完第一场,捂着耳朵搓搓说:“感觉嗡嗡响。”   可话音一转却是道:“爆米花,我闻见了。”   闻见也不能当饭吃,虞万支看一眼手表说:“抓点紧,等下又开场。”   买好的票,少看一秒都是浪费,闻欣是马不停蹄锁定好目标,冲进砂锅店里说:“老板,三份砂锅粉。”   虞万支要吃两份,谁叫他人高马大又天天花力气。   这种一人一份的时候,他向来不会等着闻欣先吃完,动作利落得不行,好像不知道烫这个字怎么写。   闻欣还在呼呼吹凉,他就已经是第二碗,实在叫人瞪大眼。   她道:“你慢点,当心烫破喉咙。”   虞万支是习惯,他皮糙肉厚,干活的时候急着挣钱,连呼吸的时间都不想耽误,这会慢下来说:“还有点时间,你不着急。”   闻欣当然不急 ,吃得依旧秀气,等他去买完爆米花回来,才把最后一口汤喝下去。   虞万支给她一口甜的压压,两个人又走回电影院,就是路过卖炒货的摊子,闻欣道:“人家卖得好便宜。”   他们生意一般,也因为确实卖得更贵些,要不是味道也好,只怕颗粒无收。   虞万支最近也打听过,小声说:“他们是厂里拿的货,肯定便宜。”   工厂做的就是量,不像他们的货就靠赵秋燕一个人炒制,成本是在那摆着的。   闻欣本来也就是随口说一句,并未放在心上,看完电影后整个人活力满满,第二天接着去摆摊挣钱。   夫妻俩没打算全心全意做这事,只是当个添头,晚上就各处玩。   闻欣只觉得这个年过得样样满意,不过心里也盼着快点上班——毕竟摆摊的地方早就有人占着,他们只是能暂用几天而已。   因此正月初十这天,她起了个大早说:“虞万支,上班了!”   虞万支从睡梦中惊醒,把她又按回被窝里道:“是我要上班,你兴奋什么?”   闻欣嘻嘻笑,挠他痒痒说:“我陪你去啊。”   服装店要正月十五才开门,谁叫老板不差钱,压根懒得开,她一个人待着也没事做,不如跟着出去晃晃。   虞万支本来有些困顿的眼睛瞪大道:“车间的环境不好,你还是在家看小说吧。”   昨天又买好几本,够她看到开工的。   放假的时候朝夕相对,乍要分开就是让人有些舍不得,况且自己待着好像有点空落落。   闻欣娇气道:“你舍得我?”   虞万支哪里舍得,心想反正也就自己一个人,想想说:“行,那你把书带上,多穿一件。”   闻欣还是第一次陪着他去工作,感觉多少有些新奇,连熟悉的路都变得不一样。   轴承厂放假也有人看着,不然过个年能连工人的裤头都被偷走,保安是一天到晚地绕圈子,看到人打招呼道:“虞主任这么早就从老家回来了?”   虞万支又不会到处去宣传自己买上房,毕竟他这钱算是跟厂长借的,说出去难免给老板添麻烦,所以人家就以为他还是跟往年一样。   他也不解释,只说:“有批急活,我来赶工。”   这个时间工人们都还在老家,临时有事,最能派得上用场的也就是他了。   保安知道这种急活肯定得加钱,羡慕于技术工就是好。   他寒暄两句又接着转圈子,毕竟贼总是无孔不入。   虞万支则是带着闻欣到车间,给她搬椅子坐在门口说:“这有太阳,又不会吵,有事就叫我。”   而且里面灯光暗,机器的动静又大。   闻欣掏出书往膝盖上一放,把水壶放在脚边,偶尔站起来活动的时候就会看他一眼。   虞万支干活的是不敢分心,毕竟谁都有受伤的可能,只在停下来喝水的时候走到她边上问两句。   不过关心在闻欣认真看小说的时候基本得不到回应,只得无奈摇摇头回岗位上。   他手脚利落,寻思明天还有事,干脆熬个夜把事情做完,反正也就是几个零件的事情而已。   闻欣当然知道他这么着急是要做什么,眼看十一点,整个人都有点昏昏欲睡起来,说:“明天再来吧。”   虞万支看她眼睛都快闭上,有些心疼道:“要不我先送你回去?”   听意思他还要自己回来加班,闻欣晃着他的手臂说:“生日过半天就行,只要是你陪着我就可以。”   反正她从小到大都没怎么过过。   虞万支却是郑重道:“去年我不知道,今年绝不能再这样。”   去年的正月十一,两个人还在到东浦的火车上。   闻欣拗不过他,只得点头,到家后却道:“你睡一觉再去,我明天想睡到自然醒,这是我的生日愿望。”   打工的人,能睡到自然醒本来就是件奢侈事。   “生日愿望”这四个字一出来,虞万支没办法,只得洗澡后进被窝,摘手表的时候说:“现在就是你的生日,生日快乐!”   很凑巧,时针正好在12上,闻欣似醒非醒道:“谢谢老公。”   叫得甜甜的,差点叫虞万支兴奋得睡不着,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闭上眼的。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41章 生日   一更   闻欣没有过过生日。   一来她生于贫困年代, 家家吃饱饭都勉强,哪有闲情逸致搞这些仪式;二来她妈认为生日是父母的受难日,没有什么好庆祝的, 倒是孩子能挣钱后该回报一二。   因此她工作以后倒是年年在爸妈生日的时候给红包,却从没有惦记着给自己,因为没有这习惯,偶尔想起来不知为何还有点膈应。   但有人把这件事挂在心上, 她还是挺高兴的, 醒来后老老实实坐在家里等。   虞万支是五点就起床出门干活,并没有惊动她, 只在桌上留字条说“会带蛋糕和饭回来”。   闻欣倒也不着急, 知道他早晚会回来的,慢悠悠地看着小说。   但虞万支挺着急的。   只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他完工后就开始等人来取货, 可这位买家也不知道在磨蹭什么,足足拖一个小时才来。   换往常他是不会放在心上,这会却实在有些烦躁起来,也顾不上寒暄两句, 交割完毕骑上自行车就走, 车轮子转得飞快,一家一家地买过去。   他买的烤鸭、炸鸡腿、小馄饨和蛋糕,前几样还好,到最后那真是生怕脚下一滑,只得慢慢往家里走。   脚步声很轻, 闻欣也没听见, 是有人开门她才回过神来, 赶紧放下书迎过去。   虞万支把暂放在地上的东西拿起来说:“等很久了?”   闻欣摇头道:“刚睡醒。”   虞万支心想能睡是福气, 把午饭都摆在桌上,腾出手摸她的头说:“吃完出去玩。”   闻欣起床后只吃两块饼干,等得都有些饿,嘴里塞着肉含糊不清道:“你还没说去哪呢?”   虞万支表情神秘道:“去你就知道。”   闻欣只好带着疑问继续吃,时不时看他一眼,心想究竟会是什么呢。   虞万支只当不知道,吃完饭后说:“我洗碗,你换个衣服咱们就走。”   闻欣还穿着睡衣,心想今天应该漂亮点。   她从柜子里翻出件长袖连衣裙来,还没出门就抖两下,心想再艳阳高照也是冬天,只得穿上大衣外套。   虞万支心想幸好自己嘴慢,她自己就改过来,不然待会要去的地方肯定能冷得直打抖。   他甩甩自己手上的水说:“走吧。”   两个人没骑车,坐的是公交车,沿着更乡村的地方开,还得再换趟车才能到半山腰。   前前后后两个小时,尤其是中间的盘山公路,险些没叫闻欣晕过去,她下车后自己深呼吸说:“这是哪啊?”   虞万支也是第一次来,轻拍着她的背说:“黑龙潭。”   潭?闻欣耳朵一动说:“好像是有水声。”   虞万支也没来过,正打算找人问问路,看到路边的标牌说:“还要再往里面走一点。”   闻欣没别的,就是爱水,大约是生长在干旱的地方,对一切流动的自然都有着往前,平常出去遛弯都总爱朝湖走。   她夸张说:“哗啦啦的,我真听见了。”   虞万支好笑道:“冬天水会小一点,等天气热咱们再来一趟。”   东浦的水一开春就跟不要钱似的下。   闻欣不嫌弃,连晕车的劲都过去,朝路标指着的小道跑几步,又因为左右无人有些害怕,回过头说:“你快牵我呀。”   她手心巴巴地向上摊着,试问有谁能拒绝。   虞万支扣住她的手指道:“是我动作太慢。”   闻欣为自己拿捏他得意,眉头一挑道:“那肯定是你的错。”   她话里话外其实爱骄纵,但个性上其实有几分体贴人,毕竟姐妹中行二,夹心那个总是更乖巧。   虞万支也不否认,两个人沿着土路往前,拐过三个弯连人身上都笼罩着一股雾气,都快渗进头发丝里。   闻欣只觉得水从自己的睫毛往下滴,手背一抹说:“幸好我穿两件。”   不然就这风一吹,明天一准感冒。   当然,不管她穿几件,此情此景虞万支还是觉得单薄,心想自己还是思虑不周,摸着她的发梢说:“应该戴斗笠的。”   斗笠啊?现在橡胶品满大街都是,不像十来年前还得凭工业券,因此连小孩子都穿上雨衣,斗笠这种东西在东浦已经不多见。   闻欣不得不道:“咱们家有吗?”   虞万支理所当然道:“有啊,就在筐子下面。”   他不舍得扔东西,都是压箱底放着。   闻欣心想自己还是干家务活少,毕竟连日常打扫都不是她,有的东西放明面上她都不太清楚,更何况是犄角旮旯的。   她道:“真神奇。”   虞万支挠挠头道:“破了个洞,我一直想着能当柴烧。”   可惜现在都用煤气罐,只能继续放着。   闻欣没忍住笑说:“幸好你东西不多,不然咱家能被填满。”   没办法,虞万支就是舍不得扔,感觉那都是白花花的钱,至今用着的都是来东浦时买的脸盆,虽然也破了个洞,但接浅浅的水还是挺够用的。   他莫名哈哈两声说:“地上滑,你慢点。”   这一茬是石头路,也不知道是谁开凿出来的,边上还有铁索防止跌落。   闻欣扶着石壁,另一只手紧紧拽着他说:“你要看好我啊。”   这时候就不说自己又不是小孩。   虞万支一点不敢疏忽,毕竟这水即使是在冬天里,也不是能小觑的,尤其是越靠近越危险。   闻欣就喜欢水,不过站一会说:“我浑身都快湿透了。”   生病可不是闹着玩的。   虞万支就领着她往后退,一直到太阳底下才说:“晒晒。”   又脱自己的外套给她。   闻欣本来想拒绝,定睛一看说:“你这是穿了几件?”   虞万支不怕冷,惯常是两件衣服就出门,可今天是想着给保留一点神秘感,但出于周全,自己穿了四件衣服。   也得亏他长得健硕,拉着拉链居然看不出来,扯着衣服下摆数道:“一,二,三,我还有这么多,等下再给你换一件。”   闻欣还是头回见他穿这么多,笑得肩膀一抖一抖地说:“其实没这么冷。”   顶多就是点水汽,两点的太阳一晒就蒸发。   但虞万支觉得有准备是最好的,从路边搬一块大石头扫干净说:“你坐这儿看。”   石头不大,闻欣只能双手抱着膝盖,仰着头的样子特别乖巧,就像是等老师发糖果的小朋友。   虞万支没忍住在她的脑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心想还真是柔软。   闻欣本来是任由蹂、躏,忽然怒目而视道:“怎么觉得你在摸小狗。”   被她这么一说,虞万支也有这种感觉,悻悻缩回手,觉得怎么都不对。   但这样闻欣也不满意,硬是把他的手掌搁自己发顶说:“不许停。”   这又是什么癖好,虞万支心想这三个字要是在晚上听到就好了,不过还是很听话。   倒叫闻欣反省起来,看他一眼说:“你脚酸不酸?”   虞万支有一年在火车站三十个小时,从那以后都不太知道累的感觉,微微摇头说:“你看你的,四点我们就得回去。”   不然赶不上末班车,只得摸黑走盘山路,可不是闹着玩的。   闻欣看一眼手表,又聚精会神地盯着潭水看,从水花里看到彩虹,有些激动道:“你见过彩虹吗?”   还真别说,虞万支见过几次。   他道:“说不准今年你就有机会在东浦看到。”   闻欣陡然充满期待,挪动着有些不舒服的姿势,拍拍屁股站起来说:“我们再绕一圈。”   虞万支无有不应,就是走得太多,差点没赶上车,坐上去以后两个人靠着椅背松口气。   这车并不大,是一路从山顶开下来的,不过晚上这趟没什么人,只有两口子。   司机自己开着也无聊,搭话说:“你们不是本地人吧?”   男人对男人,虞万支跟他说几句,就觉得肩膀一重,旋即把音量压下来,待听到他说烤鱼,才追问道:“店是开在哪?”   能有什么店,司机道:“就马路边上,要吃的话待会我待会给你们停下来。”   虞万支跟他道谢,不过说:“那我们来得及回工业区吗?”   司机一叠声道:“来得及,21路最后那趟九点。”   多数车都是八点,九点已经算是很晚,虞万支也没来过这一片,放下心来,等到地方把闻欣叫醒说:“起来吃烤鱼了。”   闻欣睡不够有时候爱发脾气,但听见吃的完全没有这个烦恼。   她猛地坐直说:“我闻见味了。”   这又是从哪闻见的,虞万支都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调侃道:“还说不是小狗?”   闻欣哼一声说:“小狗很可爱的。”   虞万支哄她道:“咱们现在只有鱼,做猫行吗?”   闻欣便矜贵地喵一声说:“行吧。”   很可爱,叫在虞万支的心头上,他不动声色地吃完饭,回家路上也没表现出什么,但一进家门就说:“赶快洗澡吧。”   闻欣只当他是怕自己下午在潭边太久感冒,老老实实地抱着衣服进洗手间,洗完往被窝里一钻,直打哈欠。   虞万支手脚快。   他平常都是顺手洗衣服的人,今天是什么都顾不上,出来后说:“先睡吧。”   闻欣哪能听不出来他的意思,扯过被子盖住自己的头道:“先关灯。”   虞万支知道她是不好意思,啪嗒按开关,摸索着爬上床。   作者有话说:   今天才发现昨天的作话居然被吞了。   解释一下,颈椎有点不舒服,打几个字就头晕想吐,这几天只能保证最少一更,等我能熟练掌握语音输入再恢复更新。   明天见~ 第42章 复工   一更   正月十五, 按东浦本地的习俗,一大早的就有人在烧香拜佛。   鞭炮声从五点开始响彻天际,闻欣瞪着眼睛看天花板, 茫茫然道:“按他们这样过节,一年得炸多少炮啊。”   从还没过年到现在,那真是天天都叫人震耳欲聋。   虞万支也是头次不回家过年,打哈欠说:“本地做生意的人多。”   挣钱的人都有点小迷信, 据说建国前就是这样, 六七十年代停过一阵,这会是越演越烈。   闻欣也不过说两句, 耷拉着眼皮, 换个姿势赖在他怀里说:“我努力再睡一会。”   今天就要上班,晚上还不知道到几点。   虞万支嗯一声不再打扰,感觉她也没怎么睡着, 眼瞅着时间差不多轻轻道:“该起了。”   闻欣半梦半醒之间,猛地睁开眼说:“新的一年,要好好工作。”   声音洪亮气势足,倒把虞万支吓一跳, 他有些感叹道:“很少见你这样兴奋上班的人。”   哪怕是他, 常常也觉得是在硬着头皮熬而已。   但闻欣不会,她上班当然也会觉得辛苦,可第二天依旧能打起精神来,辛苦这两个字好像很少从她的嘴里说出来。   她道:“有钱挣啊。”   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大家当然都不会,但抱怨是人的天性, 虞万支要不是沉默寡言, 车轱辘话也得说两句这世道。   他捏她的脸说:“嗯, 起床挣钱了。”   闻欣蹦起来, 洗漱好两个人一起出门,走到家属院门口,虞万支停下来招呼道:“兴隆。”   被叫“兴隆”的人长得很高,眼角有道疤,按理该显得有点凶狠,但看上去却几分斯文。   他道:“这么早出门啊?”   虞万支点头道:“去上班。”   又介绍说:“我媳妇闻欣,你还没见过吧?”   说是没见过,闻欣瞅着他却有点脸熟,不过没想起来在哪里见过,还是笑笑打招呼道:“你好。”   付兴隆一看,他们就是恩爱夫妻,心里说不出来的感觉,表情一瞬间有些伤感,点头道:“你好。”   虞万支是看得真真的,心想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又跟他寒暄几句才走。   穿过马路,就是花意服装店,老板吴静来得挺早的,正在打扫卫生,毕竟停了快一个月,空气里都有灰尘的味道。   闻欣连忙拿扫帚,左右看说:“咦,今天欣怡没来吗?”   吴静常年是走哪都带着孩子,除开去厕所不撒手,这会道:“我妈稀罕孩子,过几天再去接她。”   隔代亲嘛,闻欣其实很少去打听她家里的事情,看得出人家也不太爱提,转移话题道:“那挺好的,正好最近应该都会比较忙。”   年前生意好,仓库的货卖掉七七八八,眼看要卖春夏装的季节,要做的事情可不少。   吴静嗯一声,也没多解释。   倒是闻欣扫着地,忽然停下来想,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付兴隆面熟了,他不就是欣怡爸爸吗?   也不知道这两人是有什么纠葛,她升起八卦和好奇,想想又觉得还是少打听,甩甩头接着干活。   两个人各做各的,不多时就有客人上门。   这会来也挑不到什么好的,但胜在便宜,吴静做主卖的成本价,知道再放两天说不准就要明年才能清仓。   主要价格低,还是能吸引不少客人的。   闻欣自己写的“大衣低至20元”的纸贴在外面,自己端详着说:“我字真丑。”   虞万支的就好看,哪怕是写人名都铁画银钩。   他这会正在制作新一年的统计表,需要把每个工人的名字都写上去,写着写着听见有人在车间门外喊道:“虞主任,有客人。”   客人?虞万支停下笔出去看,认出来人后道:“老张啊,今年开工这么早?”   老张看他跟救星差不多,赶忙道:“我说万支,你可得帮帮我。”   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借钱呢,虞万支可是自顾不暇,谨慎道:“咋的了?”   老张擦一把不存在的汗说:“能不能抽点时间,帮我做一批定制轴。”   生意上门是好事,这也关系到虞万支的奖金,他二话不说道:“我还以为什么事呢,图我看看。”   老张赶紧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来,奉承道:“你的手艺谁不知道,不难的,给我做一百个就行。”   一百个本来就已经算小订单,更何况这还是小零件,这年前堆的订单可是跟山差不多,工人们才来没几个,哪能还腾出人手和机床来。   虞万支马上改口道:“一百个真没法做。”   可不就是难在这,老张卖人情说:“我也是老主顾了,你帮帮忙。”   不是虞万支不肯帮忙,他实诚道:“老板要知道,非扣我工资不可。”   不挣钱的买卖,轮不到他做主的。   老张也知道这个道理,诉苦道:“要不是刘五好端端的进去了,我也不至于往你们这些大厂钻。”   行业里分三六九等,有大厂自然有小作坊,大家接的单子完全不在一个量级,像刘五原来就是专门接这些小活的,一直很有口碑。   虞万支还跟人家打过交道,这会诧异道:“进哪里去?”   反正这也是最后希望,老张不妨唠唠,有些感慨道:“说是过年喝多几杯,把一个什么亲戚干翻了,他媳妇最近在变卖家当筹钱,不然少说得蹲个十来年。”   眼看好好的日子,现在是连累妻小啊。   虞万支也是唏嘘,说:“我记得他生意做得不错。”   一年到头最少也有个五六千。   谁说不是啊,老张叹口气说:“正好,我看他那还有点原料,你们要不给买回来?不然他媳妇那样子迟早叫人趁火打劫个精光。”   什么都不懂,有人就爱发这种财。   这点主虞万支还是能做的,他想想道:“那我下班去看看。”   老张也就不多留,寻思还是到别处找找路子。   虞万支送他到门口,转身回车间接着干活,七点才去食堂吃晚饭。   复工的人只有三分一,因此拢共就三个大锅菜可挑选,各个都是素。   打工的只要量大管饱就能,哪舍得吃什么荤,但他这个年过得太丰盛,难得有些食之无味起来,只能就着白菜汤,两眼无神地嚼着。   这顿“忆苦饭”吃完,他就骑上自行车往刘五的小作坊去。   做轴承加工的不会搞得太花里胡哨,进去正中就是一架插齿机,零碎边角料都在脚边,看上去乱糟糟的,刘五亲戚说:“你要啥直接跟我说,价钱差不多就一把清了。”   虞万支蹲下来说:“钢板拢共有多少?”   “一吨三,连运费的话算你两千。”   虞万支知道行情,心想也就是怎么买进来的就怎么卖出去的价格,里外加上运费肯定是亏的。   他道:“行,我再看看别的。”   一共好几种,他口头定下来,约好明天自己叫车来载货就结账,拍拍屁股要走就撞见熟人老周。   老周原来还是虞万支的工友,不过早就换地方,只是碰上面肯定要相互打招呼。   虞万支道:“你现在是在哪个厂来着?”   老周摆摆手说:“嗨,都快黄了,我这不是出来找找出路嘛。”   刘五都进去了还能有什么出路,虞万支深觉得莫名其妙,灵光一现道:“你想接摊子啊?”   那可不便宜,别看这些设备都是好些年前的东西,全拿下来最少也得两万。   老周挠挠头说:“我就是个想头,凑钱哪有这么容易。”   提起钱,虞万支就不往下接,毕竟大家也不能算是很熟,他现在可是自己都很吃紧。   想到这儿他匆忙结束话题,有点逃之夭夭的意思,赶快骑上车去接闻欣下班。   开工第一天,闻欣的任务就是做大扫除,张罗着怎么把货架上剩下那点东西清出去、   其实很多档口卖不出去的东西都是能退换的,但难免要扯皮很久,吴静嫌麻烦,向来都是情愿亏一点处理掉。   好在她眼光着实是好,陈列的衣服多半都能卖,不然按她那点做生意的本事,店早就垮了。   因此两个人算是忙忙碌碌一整天,虞万支来的时候还被抓壮丁。   闻欣看到他就兴奋,说:“窗户窗户,你快点修一下。”   不知道的以为他名字叫窗户,虞万支把梯子搬到墙边,边往上爬边说:“哪坏了?”   店铺靠着街的位置有个高窗,下午弄半天愣是打不开。   闻欣指挥道:“你从右边掰一掰,能开吗?”   当然是不能,虞万支在窗框上敲敲说:“应该是生锈,上点油就行。”   听上去不复杂,吴静的抱歉稍减,不过说:“给你添麻烦了。”   这有什么,闻欣爽快道:“小事一桩,现在随便叫个人都要三五毛。”   压根划不来。   但对吴静来说能用钱解决反而是最容易的,但她只是看着不通世事,倒不是全然没脑子,仍旧说:“谢谢。”   又左右看说:“差不多都弄好了,闻欣你先下班吧,我待会锁门也回去了。”   闻欣下意识朝街边一看,好像有个还算熟悉的身影,点头说:“行,那你自己小心点。”   夫妻俩朝外走,到家属院门口她才说:“是不是早上那个人?”   虞万支其实一直等着她追根究底,毕竟平常是狗多叫两声都得趴在窗边看半天的人。   他道:“对,兴隆是吴静前夫。”   闻欣不由自主道:“前夫怎么还总来。”   他们这代人选离婚,必然是有不可调和的矛盾,既然如此,怎么还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有点奇怪。   虞万支其实也不是很清楚内里,他只是几年前跟付兴隆熟过一段时间,后来人家生意做大就少来往。   不过哪怕是鲜少来往,大家都知道孤儿付兴隆有个富贵出身的小青梅。   他道:“吴静原来应该是很喜欢兴隆的,可惜男人太想挣钱证明自己,只好一拍两散。”   其中必然是有故事,闻欣叹气道:“挺可惜的。”   青梅竹马走到这一步,但她想想觉得肯定是付兴隆的错,说:“吴静这么好说话的人,得是多生气才要离婚啊。”   虞万支其实不大关心这些,顺着她的脑袋说:“具体的我就不知道了。”   闻欣也就不打听,转而道:“我跟你说,东浦太可怕了,我今天在仓库里看到一窝蟑螂!”   虞万支赶紧上下打量她道:“没事吧?”   平常在家看见一只都能嗷嗷叫。   闻欣理所当然道:“你不在,我啥都能干。”   她拿着拖鞋是大杀四方,吴静对她可敬佩了,那眼神真是贼亮。   虞万支只好大把安慰的话咽喉咙里,夸道:“非常棒。”   闻欣越发得意,双手揪着自己的麻花辫往天上一抛道:“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   她是最近看武侠小说入迷,上台阶都开始幻想自己有轻功,恨不得一口气跳到八楼去,胆子好像也大不少。   虞万支是高兴的,又有些惆怅。   他既希望自己能照拂她一生,又更愿意她有能力照顾自己,不至于突发意外无从安排,这种心态大抵是做父母的都会有。   做父母,念及此虞万支无奈摇头,跟她说着自己今天做的事。   闻欣听到晚上这一段说:“开这种小作坊很挣钱吗?”   虞万支隐约知道她的意思,摇头说:“一年应该能挣上五六千,但最基本的设备就要两三万。”   对很多人来说做生意的本钱就是个问题,只有大半辈子都在打工。   闻欣心里的小火苗只好熄灭掉,知道哪怕是两三千对他们现在来说都够呛。   不过她很少觉得失落,仍旧道:“以后我们会有钱的。”   虽然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哪天,却还是充满信心。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43章 转折点   二合一   第二天, 因为老板吴静去进货,闻欣自己看店。   她把所剩无几的货都摆出来,就着下午的太阳在街上喊着“打折促销”, 还真吸引几个客人,包括隔壁卖早餐的大姐。   早餐大姐是喜滋滋来的,问完价格就毫不犹豫地掏钱说:“我盯它很久了,总算打折。”   毕竟现在买才二十, 难得的大便宜。   闻欣看一眼太阳, 心想最多也就穿两天,不过知道舍不得钱的人多半是这样, 只说:“是啊, 东西好着呢。”   一个做完生意和一个没什么生意的人就这么聊起来,早餐大姐忽然神情一变道:“你老板不在吗?”   一般开这种话头,就是有点八卦要聊, 但闻欣也不是很想知道,她是出来打工的,说太多老板的是非可不好,现在找份工作可不容易, 因此笑笑道:“去进货了。”   早餐大姐倒没看出意思来, 仍旧道:“她还会自己干活啊?”   这话有点新鲜,闻欣没来之前人家看店也看得好好的,顶多生意一般而已。   她哪能接着往下,顾左右而言他道:“当然会。对了姐,你昨天说卖鱼的摊子是哪个啊?”   两个人换话题接着往下聊, 服装店有客人才停下来。   闻欣是热情招呼道:“你好, 随便看看。”   客人看着所剩无几的衣服道:“这些都没有号是吗?”   她长得没那么高, 最怕套在身上显得空落落。   闻欣还挺擅长对症下药的, 立刻说:“只要你看中,我们这儿免费给改。”   还有这种服务,客人是有些满地的,点点头说:“那这两件我试一下。”   两件她都想要,但穿着确实不合身。   闻欣拿出卷尺说:“放心,我肯定给你改得特别合适。”   反正今天也没什么客人,她索性进仓库哒哒哒踩起缝纫机来,和老裁缝比起来是略有不足,但起码针脚还是细密的。   客人坐着等也无趣,在小店里是绕来绕去,等拿到改好的衣服试之后又道:“这三件我也要。”   一口气卖出去五件,闻欣心里高兴,因为清仓的东西是老板不挣钱,但她该有的提成是不会少的。   她高兴道:“我们过几天上春装,你随时来我都给打折。”   客人还是挺满意的,她就是长得不够高,非要买的话都是童装居多,可很多也不适合快三十的人穿。   她道:“行啊,回头带我妈跟我妹一起来。”   闻欣看人家买东西这样爽快,就知道不是那种嘴上客气的人,毕竟卖东西多少得有些眼力见。   她心里高兴得很,好像每卖出件衣服都能听见硬币哐啷掉落的声音,等人走之后又接着数还有多少库存。   剩下这些多数也不是大众尺码,她想想在门口多贴张“尺寸不合适免费改”的红纸,觉得哪怕有一个人看中这几个字也行。   然而贴出去没招揽到什么人,倒是有个大姐进来道:“你们这儿能改衣服是吗?”   闻欣客气解释道:“不好意思姐,我们只改店里的衣服。”   大姐嘟嘟囔囔道:“那还说什么免费改,耽误我时间。”   闻欣嘴角抽抽,到底开门迎客的地方不喜欢与人发生争执,只得忍下来,换上“本店衣服不合身免费改”的红纸。   没办法,进店的偶尔总是会有那么几个奇怪的人,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与人为善。   这些吴静是全然不知的,她到批发市场后直奔熟悉的档口,转一整天后回来天还没黑。   她道:“闻欣,今天先下班吧,明天八点有人送货来。”   闻欣反正是听安排,毕竟钥匙在老板手上,人家想几点开关都行。   她应下来朝外走,没有一丝犹豫地往轴承厂。   轴承厂的保安认识她,打招呼道:“来找虞主任啊?”   闻欣来这也没别的事,点点头笑说:“今天你值班啊?”   可说实话,她跟人家也不太熟,顶多就是个寒暄而已。   但保安还是挺有聊天的兴趣,毕竟他天天就是往那一坐,可惜闻欣顾不上,步伐匆匆往里走。   走到车间门口,她探着头看,没能从昏暗的环境里看到人。   殊不知虞万支就在她背后,蹑手蹑脚过来,轻轻叫一声道:“闻欣。”   简直是石破天惊,闻欣是三魂不见七魄,脱口而出道:“你大爷的!”   平常也是斯文人,可见给吓得不轻,虞万支手在她面前对着空气一抓道:“没事吧?”   这是老家的手法,专给孩子们叫魂的。   闻欣都不好意思接着瞪他,在胸口上拍两下说:“你怎么在这?”   虞万支指着外面说:“我就在那搬东西,你路过都没看到。”   闻欣没印象自己有路过,摸着眼睛说:“我也不瞎啊。”   她常年踩缝纫机,最怕自己视力出问题,一直都很仔细的。   虞万支道:“我本来想叫你,又一直在等你发现。”   结果人家愣是朝前走,连个眼神都没给。   奇哉怪哉,闻欣索性不去想这个事,转而说:“你今天忙吗?”   虞万支才要问她呢,说:“今天怎么这么早?”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面面相觑笑出声。   闻欣道:“明天要早到,老板让我先走。”   虞万支便了然点点头,看着自己这一身脏兮兮说:“等会,我换个衣服。”   他现在穿的是工装,最粗糙耐脏的布料,毕竟成天是跟机器打交道,哪里蹭点机油都是正常的。   即使他这样说,闻欣还是得问道:“确定不忙吗?”   虞万支搓着手上的土说:“也快下班了。”   车间除非特别忙和精细的活,他都是不做的,这也是做管理和工人的区别,能有个朝八晚六的点。   闻欣知道他时间宽裕些,站到一边,等他出来两个人一齐往外走,路过车棚在自行车推上。   这会还没出正月,从外地回来复工的人还不是很多,连带小摊小贩也少。   但店铺开得比较多,毕竟摆在那的成本的不一样,但赶在吃完饭的点上,连往常热闹的饺子店客人也稀少。   闻欣进去熟练点单,坐下来后倒调蘸料,虞万支到隔壁买汽水回来,路过某张桌子道:“老周,这么巧。”   可不是巧,那么大的东浦,一连两天都碰上,老周道:“你也吃饭啊?坐下来吃点。”   虞万支有些为难看一眼闻欣,心想还是算了。   倒是闻欣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没关系,毕竟从人情上来说他们总得寒暄几句。   虞万支这才把汽水给她,坐下来道:“你今天没上班啊?”   提起这个,老周一肚子苦水道:“我之前在那个厂,老板收摊子去海南搞什么房地产了。”   至今还拖欠着两个月工资,他心想打工就是惨,还不如自己开摊子,可做生意总是要本钱,   他手里这些年攒的钱又全在老家盖房子,现在是称得上两袖清风。   不过有位老乡给他支招,说银行现在能贷款,用房子就能抵押出钱来,他本来是打算把刘五的地方先接下来,心想凭自己的关系和手艺不说发家致富,挣点钱没问题。   谁知道这招有个大问题,老周叹气道:“我下午就是去的银行,人家说老家的房子不行。”   他盖的可是两层的砖瓦房,连工带料就得小两万,而且产证齐全,怎么到东浦,它忽然就不算钱了,真是气煞人也。   虞万支听他一个劲说老家那房子有多漂亮,不由得说:“可你们一家都在东浦,一年到头也就住那么几天。”   在他看来实在是浪费。   但老周不这么觉得,理直气壮道:“我一年到头过得跟孙子似的,过年那几天总得风光吧,再说了,落叶归根,我老了也得有地方住吧。”   有这个钱在东浦都能买上楼房了,虞万支仍旧觉得没法理解,心想老周三十出头的年纪,离将来还不知道有多久,可在东浦打工的日子是数得着的。   再怎么算都是不划算,他也不会灌输自己想法,知道容易得罪人,只附和道:“倒也是。”   背对着他们,闻欣心想真是言不由衷。   她结婚的时候,父母反对的理由之一就是虞万□□房子实在太破,是他养父在时建造的土坯房,地方虽然挺大的,但能住人的就那么两间屋。   不过乡下很多人家都是这种老房子,只是有人住和空着的区别而已。   没人住,房间自然是年久失修,闻欣当时不觉得有什么,心里想的也是反正一年回不了两天,何必花冤枉钱。   可以说夫妻俩没在这件事上做过沟通,但想法上还是很一致的。   另一边,老周的长吁短叹却还没结束,已经开始骂起贪污腐败,虞万支听着觉得也没什么道理,心想这么高的利息,要能借的话人家肯定愿意借。   毕竟存进去利息百分之十,借出来利息百分之十五,这里外净挣百分之五,都快比捡钱还容易。   他哪天挣钱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不过想归想,他也只是把眼前人敷衍过去,等自己的饺子上来就说:“回头见,我们先吃饭。”   老周也不好多纠缠,想想买单去找别的哥们诉苦去。   倒让虞万支松口气,坐回闻欣对面道:“快趁热吃。”   闻欣慢慢地吹着气说:“他胆子好大,居然敢借这么多钱。”   他们现在还欠着两千多块钱买房钱都战战兢兢的。   虞万支倒没觉得有什么,说:“廖厂长最少欠银行两三百万。”   车间便宜的设备都得七八万,做生意的流动资金都从贷款来,人家还不是整天乐呵呵的。   两三百万,闻欣想象不出来,吸口凉气说:“那晚上怎么睡得着?”   虞万支认真道:“应该睡得挺好的,还能打呼说梦话。”   奇怪,这种事他怎么知道?闻欣疑惑道:“你们一起睡过?”   这话说得跟他们俩大老爷们有什么似的,虞万支连忙道:“不是一张床,你好好说话。”   闻欣本来也是随口一说,看他急赤白咧的样子好笑道:“你说得才奇怪。”   虞万支转念一想也是,转移话题道:“不过老周也挺可惜的,他可比我工龄长。”   技术工很多时候都讲个经验,人家有支摊子的本事,临门一脚却没跟上,一个发财的好机会就这么飞走,实在是让看客都遗憾。   闻欣只夸他道:“可我觉得你更厉害,要是你想做的话肯定更好。”   说没动过心思是骗人的,但要背这么大一笔债实在叫人不安,尤其虞万支现在还是有家室的人,而且做生意有风险,全盘皆输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的。   他道:“等过几年我们再攒点钱。”   可话出口,他也知道不太现实,毕竟攒出来的钱只有那么多,可是需要做的事情却不少,两个人还想换大房要孩子呢。   连闻欣都有点难乐观起来,毕竟按现在的速度哪怕存一万都要快三年,但物价不会站着等。   别的不说,过个年猪肉都从两块三涨到两块五了。   她眨巴着大眼睛说:“你觉得能挣钱吗?”   虞万支欲言又止,有感于这将会是决定家里走向的一句话,抿着嘴唇道:“我们还欠厂里钱。”   人家有恩,他就不能随便辞职。   闻欣想想也是,眼中是一闪而过的失落,很快隐藏起来道:“也是,那就以后再说吧。”   她笑得并不勉强,虞万支却觉得还是委屈她了。   他在花钱的事情上并非胆大的,可以说有那么两次是眼睁睁和发财错过。   按理现在分明是他更不该做选择的时候,但一瞬间他忽然心中有答案。   他道:“其实不辞职也能做。”   一般他都是晚上六点下班,小作坊也不会天天有活。   闻欣不解其意,看向他道:“那轴承厂怎么办?”   虞万支道:“找个学徒工做基础,需要精加工的地方我自己来。”   这样利润会低一些,可效率也能提上来,他有门路,接单估计不大愁的。   闻欣其实也不太懂他工作的流程,在这上头不细究,只道:“那你该多累啊。”   说得好像已经开始似的,虞万支好笑道:“出来打工哪有不累的。”   他以前做计件活的时候可是天天熬,现在已经算轻松很多。   这话是有点道理,但闻欣还是很心疼他,接着道:“那廖厂长会有意见吗?”   算起来是同行,老板心里指不定不高兴。   虞万支摇摇头说:“轴承也分很多种,我们做的压根不是一种生意。”   他这点小作坊,顶多捡些“边角料”回去而已,况且他心里有数,廖厂长不是小气的人,只要自己不耽误工作就行。   提起这个闻欣就更不懂,眼睛转呀转说:“那……”   没想好后面接什么,提口气又道:“那……”   总之啥也那不出来,她一脸信赖道:“我相信你可以的。”   毕竟来东浦至今,桩桩件件他都没叫自己苦恼过。   虞万支心中其实也有不安,叹口气道:“万一失败呢?”   他一个人可以吃糠咽菜、睡大马路,总不能带着她一起吧。   闻欣沉吟片刻,想想说:“我还是觉得会成功。”   她喜欢往好处想,整日里忧愁也没啥用,反正落子无悔,她道:“同甘共苦才是夫妻嘛。”   虞万支只想给她甘,在心里先把事情过一遍才道:“我明天先去跟廖厂长说一下。”   不管怎么样,他现在还是有工作的人。   闻欣帮不上忙,点点头说:“那要不要送点礼?”   请领导办事,是礼多人不怪啊。   人情世故,虞万支还是知道的,说:“待会去买两瓶酒。”   老廖家里管得严,自己可不敢买。   闻欣就不再往下问,只是道:“还不太确定能不能借到钱。”   十几年前她娘家借过,那几年鼓励大家养猪,以大队的名义作担保,每只猪崽可以去信用社借十块钱,出栏后再还就行。   虞万支心想这也是个问题,改主意说:“那就明天早上我先去银行,再去跟厂长说。”   闻欣第二天要早上班,看着他的背影一会才进店里。   吴静正在吃早餐,说:“估计还得一会,这个送货师傅没准时过。”   倒不是因为磨蹭,而是路太堵,工业区四处在修,大一点的车只能东拐西绕地找路,上回来能走的地方这一次未必能行。   闻欣不知内里,只以为是她脾气太好,拧着抹布去擦玻璃,一抬头就能看到街对面付兴隆。   她寻思生意做的大就这么自由吗?怎么天天的往那一站,真是搞不懂。   她耸耸肩当不知道,等车来出去外面搬货的吴静也权当不知。   吴静的父母原来都是知青,恢复高考时一起考上的大学,后来分配回东浦的国营厂,这两年又开始自己做生意。   因为乡下条件差,他们把早产的大女儿寄养在东浦的爷爷奶奶家,就是那时候,吴静认识的付兴隆,一门心思只依赖他。   付兴隆也喜欢她,可惜男人都讲自尊,明明是靠自己在工业区闯出点名头,却总被人说仗着岳父母的势。   越是这样,他就越想在事业上努力,对怀孕的妻子有些忽略。   吴静对钱不稀罕,她爷爷奶奶也是职工,因为孩子里只有她爸不得不下乡,对她这个孙女很是疼爱。   即使是吃供应的年代,即使她没有城市户口,过得也还不错。   她只是希望付兴隆跟小时候一样对她好,只这小小的愿望都没办法实现,还没出月子就提离婚。   当时没能得到的东西,现在哪怕是送上门于她而言没意义,甚至多看一眼都懒得。   所以说百人千样,吴静不缺钱,但闻欣夫妻俩却很需要。   虞万支是一大早揣着房产证出门,到银行后跟工作人员打听道:“你好,哪里咨询抵押贷款啊?”   站在大堂的是个穿西装的年轻人,他倒没长一双势利眼,没觉得眼前人衣着普通,说:“我给你取个号,待会到3号柜台去。”   所谓取个号,就是写着号码的红色纸一张,虞万支还是头回拿红纸,毕竟办存款是粉色的。   他捏着那张纸,心不由得快起来,因为没找到坐的位置,又怕听不到叫号,找了个地方一站。   也不是存心,他正好听到有对夫妻也是来贷款的,那动静跟在他耳边差不多。   他心想人家要借五万,说得还是云淡风轻的,看上去像是眨眼能还上,钱好像满大街都能捡到。   不知怎么,虞万支心中稍安,憋着没敢去厕所,总算等到自己上前。   他道:“你好,我来问问贷款手续怎么办?”   柜员埋头写着自己的东西问道:“我们需要有抵押。”   虞万支小心翼翼拿房产证道:“有,房子在国棉厂家属院。”   家属院的房子,比平房还值钱些,柜员这才抬头说:“贷多少?做什么用的?要多久?”   虞万支哪里知道这些,说:“有没有详细的资料我研究一下?”   柜员指着玻璃下压着的几张纸,介绍起来道:“一般的话我们推荐五年…….”   她通篇话背下来,是一点都不带喘气的,只听得虞万支头昏脑涨,说:“不好意思,我需要回去跟我爱人商量一下。”   唉,没能当场成交,柜员嘴角暗淡,扯着嗓子道:“下一位,红色57号。”   赶客得直接,虞万支眉头微蹙,不过心里好歹有个底,跨上自行车往厂里去。   廖兴正在办公室里抽烟,看到人说:“哟,快来快来,我这有好茶。”   虞万支抬手说:“还有好酒。”   不年不节的,居然还有酒,廖兴道;“有话直说,咱俩还来这一套。”   虞万支此举其实有点自立门户的意思,坐下来把始末说完才道:“我绝对不会耽误厂里工作的。”   轴承厂现在离开他确实转不开,廖兴也相信他能做得到,而且挡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他哪怕有几分不愿意,也知道一旦说出来,这些年的交情只怕都要打折。   况且这事对廖兴有好处,他道:“下次那些零碎活,我直接托给你。”   他本来是只接大单子,可大客户偶尔有些小配件总得帮忙,实在是耽误功夫又不挣钱。   现在有可以信赖的人,他巴不得全交出去。   虞万支虽然对自己能接到活有信心,但这会是锦上添花、雪中送炭。   他感激道:“我这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廖兴也不见外,说:“但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要真想走可得多给我留两个人。”   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举凡是老工人都留一手,虞万支保证道:“绝对带出合适的兵来。”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廖兴不妨送佛送到西,说:“你想贷款的话我给你介绍个业务员,利息低,给得多。”   他是银行的大客户,两句话的事情而已,反正钱不是从他兜里掏。   一日之间最大的两个问题都有眉目,虞万支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大老爷们都有些结巴起来。   他深吸口气说:“廖哥,你将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一定在所不辞。”   廖兴不觉得这是空话,毕竟他做生意这些年帮过不少人,但虞万支是他见过最知恩图报的了,不管是做下属还是朋友都很够义气。   他爽朗道:“行啦,干活去吧,记得把早上缺的补上。”   虞万支当然不会在这时候让人家觉得自己懈怠本职工作,多少遗憾于不能马上让闻欣知道这个好消息,但还是快步往车间走,连把整件事细细再想一遍的时间都没有。   一直到夜里下班,他才跟阵风似的往外跑,只觉得今夜的月亮特别圆,连路边的狗屎都是香的。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稍微运动一下,整个人活泼健康许多。   明天见。 第44章 计划   第一更   闻欣今天比较忙, 店里从早到晚来四五拨货,两个女生搬搬抬抬又整理,一整天都没怎么休息过, 眼看快到十点才停下来。   吴静在家都很少干活,这会长舒口气说:“先这样吧,明天再弄。”   她一天没看到孩子,心里惦记得很。   满地还有不少麻袋, 要按闻欣的性子肯定是收拾完再走, 她本来想说自己再等等,正好听见破自行车叮铃咣啷的声音, 偏过头看到人, 心想自己也不是老板,点头道:“那明天见。”   她说完就朝外走。   虞万支心想还挺巧,先说:“一切顺利。”   余下的只等着回家再说。   这事闻欣也是一直惦记着, 知道在外面不是说话的好时候,边打哈欠边点头,踢踢腿再扭扭脖子,可见今儿是累坏了。   虞万支道:“货很多吗?”   刚复工嘛, 事情肯定多, 闻欣自打来服装店以后没做过什么体力活,加上老板宽和,总是劝她没事的时候多坐坐,算起来入职以来最花力气的就数今天。   不过她道:“没办法,等大家都回来上班, 生意肯定会好起来的。”   回老家过年一趟不容易, 来来回回的车票就不便宜, 多数人几乎是全年无休地挣钱, 难得有假期最少也得快出正月才回东浦上班。   这样算起来,不趁着这几天把事情做完,到时候才真是要手忙脚乱。   虞万支也知道是这个道理,爬楼梯的时候在她手臂上按按说:“当心明天抬不起来。”   闻欣才没有这么虚弱,肩膀碰他一下说:“你走快点,我还等着你说呢。”   也不知道是谁走得慢,虞万支无奈摇头,到家里把门反锁上才说:“廖厂长给我介绍了个业务员,说抵押的话能有三万块,每个月还六百六。”   六百六!闻欣手捏成团说:“也太多了吧!”   又道:“要借三万这么多吗?”   别说她大惊小怪,真是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虞万支本来打算的成本是两万,但这会说:“两万只够设备,地方和原材料也要钱,而且每个月都要还银行一部分。”   况且哪怕是借两万,月供也要四百多,已经是两个人现在的工资总和,可做什么生意都有个周期,挣钱没有那么快的。   闻欣想想也是,深吸口气说:“我现在心砰砰跳。”   手捂着胸口又改口说:“不对,每天都在砰砰跳。”   毕竟她是个大活人。   虞万支莫名觉得有些好笑,微微倾身和她平视道:“我算过,我们还存着快一千,等贷款下来先把还欠厂里的两千多还上,最多半年作坊就能步入正轨,到时候争取早点把欠银行的钱还上。”   他说得清晰,闻欣在心里过一遍数目,好像也没觉出有什么问题,抿着嘴说:“我也会好好工作的。”   她心想还是跟吴静提一提,自己可以看店到晚一点,哪怕多挣三五块都行。   虞万支摸着她的脑袋,看一眼手表说:“先睡吧,明天再说。”   闻欣其实有点睡不着,洗完澡直愣愣看着天花板,虽然报纸上天天有“万元户”的故事,但对他们这样的打工人来说实在是三五千都算巨款,尤其这钱还是借的。   他们这代人对借钱有恐惧,完全想象不出来背着债要怎么过日子。   像她家里有念过书的姐姐和妹妹,以前一到开学的时候父母气氛都很紧张,因为得到处低三下四地借学费。   这么想起来,跟银行借钱的好处就在于不用搭人情进去,银行还巴不得做成这笔业务,实在是有点匪夷所思。   连虞万支都不能理解,第二天跟找上门的业务员说:“王哥,你这速度也太快了吧。”   被称为王哥的人是三十岁左右,无奈道:“没办法,我这个月指标还差一点。”   大过年的没人借钱,可他们国营单位又没有什么假期,只停工三天,该做的事情却没一件能耽误的,现在是逮着一笔业务算一笔。   听上去压力也挺大的,就是上赶着的买卖总叫人心里发毛。   虞万支挠挠脸说:“行,那我午休的时候就过去。”   王哥其实是正好来找廖厂长谈事情,“欸”一声说:“行,记得带房产证啊。”   虞万支还真没带,只能匆匆跑回家去拿,路过服装店停下来跟闻欣说一声。   闻欣正好在给客人推销,没听清就点头说:“你看着办。”   反正他说的自己也都听不太懂。   虞万支看得出她忙,加上时间紧,也是一溜烟就跑没影,又喘着气跑进银行。   王哥正在吃午饭,看到他来饭盒搁下说:“你先把这些文件签了,我去给你的东西复印一下。”   这手续说复杂也挺快的,反正按虞万支的理解来说是太简单,感觉没做什么人家就给他钱,心想哪怕有房子作抵押,这也是笔巨款。   他想不通这个办事效率,揣着钱有些无所适从,决定还是去找闻欣。   闻欣今儿开门红,客人一拨接一拨,看他又来忍不住道:“你要有这功夫,快把事情都办了。”   虞万支是想先跟她交代一声再去,故意说:“你就一点不怕我把这钱吃喝嫖赌了?”   这种事可不少见,不都有句话,男人手里不能有钱。   闻欣是嘴角抽抽,举着拳头吓唬说:“当心我揍你。”   就她这两下子,够吓唬谁的啊。   虞万支趁机在她的掌心划拉一下,转身忙自己的事,毕竟他也不能老请假,只得抓紧时间。   首先,他要租个地方。   对附近,虞万支是很熟悉的,他连犹豫都没有,走向家属院的保安室问道:“耿叔,国棉厂是不是还有店面要出租?”   早几年大大型国营厂,都是号称除开殡仪馆什么都有,国棉厂原来家大业大,有一整排的店面,本来是只供家属们租下来开店的,但现在这几年厂里在走下坡路,三分之二的工人们都各找出路去。   厂里的店面自然就变得不值钱起来,租金便宜得很,但空着的还有不少。   因此耿叔道:“当然有,你去后勤找小刘,就说我让你去的。”   价格会优惠一点,他还有抽头可以拿。   虞万支听完后道谢,按他说的拐进国棉厂找到后勤处,看完地方后就交定金——三十平的地方,还搭着个可以住人的木质二楼,水和电都是齐全的,租金是每月六十。   不便宜啊,他叹口气只觉得心疼,直奔刘五那儿去。   抢时间,他连破自行车都舍弃,花钱搭路边载客的摩托车,风和土一起拍在他脸上,心里琢磨着什么时候也能搞一辆。   不过最便宜的嘉陵牌也得七八千,离他们尚且很远,他只能把这些渴望的东西压在心底,到地方后跳下车付钱——别看就这七八公里,也要五毛。   他心疼坏了,到底没空纠结这些,往人家店里走。   今天是刘五媳妇在,小作坊里的东西都卖得差不多,只剩一台十几年前的铣齿机,市面上已经不太流行,但虞万支只要便宜能用就行,立刻说:“我让人来拉走,现结账。”   可把刘五媳妇高兴坏了,心想有这三千块钱总算是凑齐,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   虞万支跟刘五也算认识,多问道:“你爱人还好吧?”   提起这个刘五媳妇就得抹眼泪,说:“进了县衙,还能有什么好。”   县衙?虞万支差点以为自己还在大清,一时不知道怎么往下接,只能道:“辛苦你了。”   两个并不熟悉的人鸡同鸭讲聊几句,等车来他迫不及待道:“老赵,咱们几个一块拉上去。”   千把斤的大家伙,顺着用木板搭出来的坡度,被这么前拉后拽地弄上去,到国棉厂又得想法子卸下来。   接下来更是得多花钱,林林总总的基础设备买下来,加上原料就花出去两万多。   虞万支都觉得数钱那手不是自己的,恍惚以为自己在做梦,最后才惦记着找个人回来做学徒工——能做粗加工的部分就行,剩下的他自己来。   不过人其实是最好找的,虞万支早就惦记上之前兴达轴承厂的工人王东山——他有条腿不太好,老觉得大家都在笑话他,所以大厂不愿意待,只想往那些小作坊去,但哪怕是一个工友他都不愿意接触。   因此王东山是觉得虞万支的加工坊再适合他不过,几乎是一口答应,恨不得马上卷铺盖去。   还是虞万支道:“二楼我还没收拾出来,去你也没法住。”   睡大马路都行,王东山闷声道:“虞哥,我自己收拾就行,能住的。”   他出来打工,什么苦没吃过,现在又不是寒冬腊月,随便怎么凑合着都行。   看得出来他不想跟人打交道的欲望强烈,虞万支只得点头,心想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订单。   有活才有钱,花出去的这些才有意义,因此接下来几天只要一下班就到处跑。   闻欣不想落后,犹豫后还是跟吴静道:“我们现在比较缺钱花,你看晚上我多干两个小时合适吗?”   她没有基本工资,全靠提成,只是交钥匙是件大事,做老板的都会顾忌的。   吴静也确实有一点,不过想想还是说:“行,那这套钥匙就给你,我那还有。”   毕竟对她有好处,人家的工作态度她也是看在眼里的,再迟疑显得很小心眼。   闻欣知道有很多员工会卷店里的东西跑掉,光她来东浦后知道的就有四五例,很多人都只能自认倒霉,哪怕是沾亲带故的都不一定能信任。   她道:“谢谢老板。”   平常都叫名字,这样就有点郑重的意思,吴静往乐观一点的方向想,大不了赔点钱当认清人,有些无所谓道:“没事的。”   闻欣心里高兴,毕竟晚上十点之前街上都还算热闹,整条街除开早餐店这种的,每天最早停止营业的就是花意。   她盘算着每个月应该能多挣个三四十,跟八点准时走吴静说再见后,兴致勃勃地接着看店。   还真别说,叫她卖出去三件,整个人充满精气神。   虞万支这几天回家晚,都是让她自己穿过马路回去,不过按例到家属院门口时都看眼街对面。   今天他一看,脚不由自主地朝服装店走,推门说:“怎么这么晚?”   闻欣迫不及待炫耀道:“我今天多挣三块钱。”   要是天天都有这运气,一个月都快一百了。   虞万支一时没听懂,待知道她要上班到十点心中一紧道:“有点危险吧。”   提起这个,闻欣摇头说:“吴静说不会有人打店里的主意。”   想也是,之前就一个女孩子看摊子,没有上下打点过怎么可能。   虞万支稍微放点心,肩膀都松弛下来说:“有人下订单了。”   他这几天算是四处昭告天下,让大家知道有这么个加工坊,做技术活的靠手艺吃饭,人脉他有一点,虽然不是大活,好歹也有挣头。   生意嘛,都是这么一点一点好起来的。   这个道理连闻欣都知道,也不顾还在店里,在他脸上亲一口说:“很棒。”   虞万支只觉得所有的疲惫都值得,深吸口气说:“回家吧。”   闻欣关灯锁门,挽着他的手说:“咱们买个煎饼。”   里头敲个鸡蛋,就要五毛钱,因为过年涨上去的物价没有降下来的意思,也不知道哪里的谣言说统购统销都要取消,直闹得人心惶惶。   人过日子就柴米油盐这几样,菜市场的东西一直都在官方规定的价格内,这要真随着人的心意来,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闻欣是想想就发愁,咬一口饼说:“你吃吧。”   她其实不饿,但知道虞万支忙于奔波,晚饭肯定是瞎凑合着来的。   虞万支也知道,有些狼吞虎咽,路过保安室停下来说:“有你的包裹。”   小黑板上写着名字呢。   闻欣这才注意到,不过只拿到封信,边拆开边说:“是我妹。”   她一目三行看完道:“问我东浦有没有什么大学。”   大学?虞万支道:“好像有一所。”   具体的他也不是很清楚。   闻欣更是不知道,把信收起来道:“一眨眼她也要高考了。”   成绩向来好,将来就是香饽饽大学生。   虞万支初中都没毕业,想想说:“咱们可以争取养个大学生出来。”   那多不容易啊,闻欣在学习上少根筋,读得左右为难,觉得龙生龙凤生凤,孩子将来要是像自己,寄托再多也没用,她琢磨着回头打听一下,把信纸叠起来放回口袋里说:“我觉得还是多给留点钱吧。”   起码不像他们有这么辛苦的起点。   虞万支赞同道:“还是努力吧。”   又好笑道:“我们也还没有孩子。”   说起来倒头头是道。   闻欣斜他一眼说:“养猪还得先垒个窝呢,等生出来再想就太迟了!”   虞万支却是灵光一闪道:“猪不错,还有四年就是猪年。”   闻欣听出意思来,掰着手指算说:“那就是九四年得怀,现在是九一年。”   按他们的安排,到时候应该是无债一身轻,正正好是该迎来新生命的时候。   虞万支不由自主畅想起来,想象着有一个孩子时的样子,嘴角不由得挂上笑。   其实夫妻俩偶尔会讨论这件事,毕竟他们结婚也有一年多,但规划这种事是急不得的,尤其在现在的经济条件下,能把自己过好就不错。   可以说他们在做父母这件事上的态度很谨慎,毕竟现在要面对的问题实在太多,钱和时间都很缺,只能暂时把对三口之家的憧憬先放心里。   作者有话说:   今天帮我姐弄明天要送去幼儿园的礼物,还有一更在十二点之前。   PS:我一直以为之前我在文案上写了,之后养崽会是个小男孩,比较喜欢看小女孩的指路专栏里《七十年代真夫妻》这本。   晚点见。 第45章 敌情   第二更   有第一个单子, 虞万支的加工坊就算正式开张。   他每天都是六点准时下班,跨上自行车走,沿路看到哪个摊子人少就买什么, 也不敢瞎对付这顿,毕竟身体搞坏是自己的,闻欣还能骂死他。   当然,他是有家室的人嘛, 当然得照顾好自己, 真是想到这儿胸膛就挺起来。   王东山是唯一的工人,素日里不大爱说话, 看到他横刀立马地进来, 有些茫然道:“虞哥,你肩膀不舒服吗?”   什么不舒服,虞万支只可惜他看不懂自己的骄傲, 摇摇头说:“没事,你今天做了多少?”   王东山是按件算工资,每天都记得牢牢的,说:“磨了一百零七件。”   他才学一年多, 大概沉默寡言的人静得下来, 他的基础功做得细致。   虞万支也不需要检查,毕竟他自己精加工的时候就能知道合不合格,说:“行,先吃饭吧。”   他这儿工资暂时不是特别高,胜在管顿饭和管住。   别看阁楼很简陋, 踩上去吱呀吱呀作响, 王东山还是很满意的, 毕竟在外头随便哪个厂都是十个八个人一间屋。   那么多人, 不管有心无意的,他都没少因为跛着的脚被特殊对待,所以还是自己住畅快啊。   他心里格外珍惜这份工作,扒拉着饭说:“今天有位赵老板来找你,留下张纸。”   姓赵的人太多,虞万支一时想不起来,腾出手拿过纸来看两眼说:“我知道是谁了。”   又道:“有新单子。”   数量仍旧不多,毕竟大活不会来找他们小作坊,工艺上也不复杂,利润自然是不高,但对他们这种只有两个人的小作坊已经很足够。   虞万支在兴达轴承厂是整套流程一把抓,对算成本自然有点经验,心里过一遍说:“这个价能接。”   也得亏老赵做事周全,一张单子什么都写得齐全,连几点该打哪个号码有人接都有。   这可真是又学到一些做生意的经验,虞万支不耽误,捧着饭边走边吃,国棉厂门口的保安室去打电话。   话费贵,谁也不多说话,直奔主题商量几句就算事成。   虞万支是小本买卖,得收一半定金,等钱到位才开工。   毕竟交货之后拿不到钱的事情也很多,他可亏不起,情愿这笔生意不做都得见到现金才行。   但人总是有那么几次被利益冲昏头脑的时候,他生怕自己哪天没稳住,往回走的路上还给自己上上弦。   要说他这样的买卖还有赊欠的例子,闻欣是从没见过有人来买衣服还记账的。   她眼前的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妇女,看上去穿得干净体面,做事却毫无章法,拿着件裙子非要回去试穿几天。   世上哪有这种道理,就是卖炒货最多也就让客人试吃几个。   闻欣是深吸口气,心想决不能发脾气,但实在是挤不出笑容来,只能说:“我也只是个打工的,您还是别为难我。”   吴静现在不用锁门,下班还更早一些,这会只剩闻欣在而已。   一般人嘛,听到这话确实不会为难,但这位大姐可不普通,反而道:“正好啊,老板不在,还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什么玩意,闻欣彻底周旋不下去,语气生硬道:“那可不行。”   大姐显然不是省油的灯,愣是又在店里耗十分钟,都有些撒泼打滚的意思了,最后说:“那不然你告诉我在哪进的货,我自己去买。”   闻欣本来是有些招架不住,头脑发热,但这会又警醒起来,心想这人有点太奇怪。   她夸张道:“进货是老板的秘密,我哪能知道。”   大姐不信,刨根问底道:“我不信,你就跟我说说呗。”   闻欣还真是不太清楚,余光里总算看到虞万支,赶紧给他一个求救的眼神。   服装店都是女客人,虞万支向来不会主动进去等,这会推门说:“能走了吗?”   闻欣便客气道:“姐,我们要关门了,有需要再来啊。”   她其实已经是有些赶客的意思,但着实是没办法,好不容易把人打发走,跟虞万支抱怨道:“我还以为自己现在已经是见多识广,没想到人外有人。”   虞万支知道她是嘴上嘟嘟囔囔,并不会往心里去,是个心宽的好姑娘。   他道:“下次这种人,态度可以凶一点。”   人善被人欺。   闻欣其实不是天生性子软,说:“我就是怕给吴静添麻烦。”   万一遇上个胡搅蛮缠的,天天来闹怎么办?   打工就是有顾忌,虞万支忽然攥住她的手说:“等我们有钱,你也开家店。”   闻欣还真没想过,毕竟家里现在欠着这么多债,可也不知道是债多不愁还是怎么的,她居然还能规划起来,说:“回头我放假,咱们去南街口的服装批发市场转转吧。”   她每个月有两天假,只要提前跟老板打招呼就行,因为过年的时候刚痛快玩过,一时之间倒不是很愿意牺牲这个工资。   虞万支倒是愿意,可惜最近太忙,他一个人管两个摊子,尤其为表明自己的态度,在兴达轴承厂的事情上更仔细。   他算是欠着廖厂长好几个人情,能报答的也就这点本事,不过说:“还得去鑫华那儿坐坐。”   他们正月里卖炒货就是跟吴鑫华夫妻俩进的货,摊子现在虽然收起来,但关系是实打实的。   闻欣道:“秋燕上次还说找我去逛街。”   说的是吴鑫华媳妇,明明她们才见过两次面,倒还挺聊得来的。   虞万支知道她缺朋友,立刻道:“一有空就去。”   闻欣也不着急,她最近干劲满满,只是再饱满的精神也会疲惫,天天都是一沾枕头就睡。   常常是虞万支还没进被窝,她就已经梦周公,嘴里偶尔还嘟嘟囔囔说着话。   今天也是说这些什么,虞万支努力分辨,总算听出来“生气”两个字,心想她今晚一准被客人气得够呛,否则不会梦里都惦记着。   他是忍不住在心里又计算着什么时候能挣到钱,把要怎么花都安排妥当,好像自己已经拿到手。   有的人会在畅想里找不到希望,有的人会因为梦想而努力。   虞万支原来是前者,他从没把自己和幸运联系在一起过,但现在可以试着做后者。   他渐渐看到将来的美好,勾勒出的画卷叫人向往,连疲惫都像会因此消除,陷入柔软的梦乡里。   才出正月,夜里有几分寒意,闻欣下意识滚到温暖的怀抱里,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不免疑惑道:“我怎么总睡成这样。”   虞万支叫她压着胳膊,有些酸涩地动着说:“要不再给你盖床被子?”   厚被子家里是有的,但闻欣还是摇头说:“我偏要赖着你。”   娇气得有几分理直气壮。   虞万支摸摸她的脸,还是想着上班前亲热一会,蹭来蹭去说:“才六点。”   闻欣十点上班无大碍,只是怕他工作太辛苦,眉头微蹙道:“你能行吗?”   眼睛里流露出三分关切。   可虞万支只觉得受到“羞辱”,用行动证明说:“我是男人。”   闻欣又不是结婚第一天,配合着他却还要犟嘴说:“很多男人也不行。”   这话说的,虞万支意味不明道:“行,那你试试吧。”   闻欣是试得很彻底,连手都不想抬起来,只有嘴巴喃喃道:“你记得吃早饭。”   虞万支正在穿衣服,压根没听清,凑近道:“你说什么?”   闻欣没好气推他的脑袋说:“还是饿着吧你。”   虞万支也不恼,在她脸颊碰一下,这才火急火燎往外跑。   他是八点上班,已经快迟到,好在做主任的有文书工作,盘点和咬馒头相互不耽误,还能抽出功夫给几个学徒做指点。   厂里年年招新人,都是些生手,有时候师傅抽不出空来,就得他顶上。   非要说的话他这个主任就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时不时还得往厂长办公室挪。   廖兴才来厂里,连自己办公室都没去,就来车间喊道:“万支,你过来一下。”   虞万支灌水把最后半个馒头咽下去,差点没被噎死,只能捶着胸口出去。   廖兴放慢脚步等他说:“机械厂出了款新的数控机床,你啥时候有空跟我去看看。”   技术上的东西他不太懂,这可是几十万的大家伙,总得有个人做参谋。   这也是工作之一,虞万支没有选择的空间,但是看一眼手表说:“车间还有点事,差不多要十点才能走。”   廖兴便点点头,又道:“还有张图纸,你顺便拿去看看。”   虞万支就跟着走,两个人瞎聊着。   只是他有些心不在焉地想,闻欣应该出门上班了吧。   闻欣确实已经出门,不过人还没到店里,反而在靠家属院这一边一家在装修的店面门口停下来,寻思这个正在指挥工人的大姐不就是昨天晚上到店里那位。   她也没上前打听,只是吃午饭的时候到隔壁转一圈,过会人家就给她送消息来说:“是卖衣服的,估摸着跟你们差不多。”   闻欣就说怎么会有人这么不要脸,原来是另有所图,气得跟吴静抱怨道:“好过分。”   吴静倒是挺平静的,想想说:“她如果没钱的话,很难跟我们卖一样的货。”   因为她不缺钱,所以利润都定得很低,一般做生意的人压根不会这么搞。   连闻欣都没能在第一时间往这个角度想,都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件好事,有些一言难尽道:“那,那就好。”   吴静也觉得挺好的,低下头又接着逗女儿玩。   闻欣心想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耸耸肩接着观察对面的“敌情”。   作者有话说:   晚了几分钟,就算是晚上见。   PS:说起来,我老家就是盖房子之风非常盛行的地方,哪怕一年到头就住几天,哪怕在外面住铁皮屋,也要在老家盖四层楼,我是没办法理解的。(主要是随便盖一栋都是七位数打底,有这个钱明明可以改善在外面的生活) 第46章 有人找   第一更   开在花意对面的服装店, 十天之后就开业,名为春香——就是那天来店里打听消息的那位大姐的名字。   闻欣几乎是眼看着人家一步一步朝着能营业走,隔着不宽的马路可以从大开的门看到陈列的衣服, 回过头说:“款式跟咱们不太像。”   吴静好奇地过来眯着眼睛看道:“她应该是想走量。”   样式都偏简单,价格也不会太贵,买菜的妇女们能顺路给家里带上两件,更像是开在菜市场里的档口。   闻欣心想那就竞争不大, 很是松口气。   她照常喝口水到外面叫卖, 穿着件新上的半袖碎花裙,长度露出光洁的小腿, 勾勒出纤细的腰肢, 往那一站就是活生生的招牌,一里开外就能被看见,更别提是专门奔着她来的人。   来的不是别人, 正是去年帮万花服装厂拍过宣传册的摄影师徐老师。   他这次想争取一家杂志社的拍照工作,把自己以往的作品都交上去,人家是先看中的闻欣才看中他,因此他特意千里迢迢找过来。   时隔好几个月, 闻欣没认出来人, 她寻找目标客户的时候向来直奔年轻小姑娘们去,压根不会多给男的一个眼神。   倒叫等着她先开口的徐老师讪讪,只得说:“闻欣,还记得我吗?”   得益于他当时的态度,闻欣不用费什么力气就能想起来, 把奇怪藏在心里说:“当然记得, 好巧啊。”   徐老师生怕还得做自我介绍, 现在省去尴尬说:“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特意?闻欣想不出来两个人之间还有什么再见面的理由, 觉得现在也不是深聊的好时机,直接道:“什么事啊?”   徐老师看着左右来往的人,心想这个招待可不算好,到底没计较,只道:“我这回有个活,是给杂志社拍照片的,一天五十块钱,你有兴趣吗?”   多少?闻欣被惊得往后退,以她有限的见识来看,这可不像是什么正经工作能挣到的。   她道:“不好意思,我腾不开时间。”   徐老师隐约记得她挺爱钱的,劝说道:“你哪怕请假一天,能扣多少?”   跟五十比起来肯定划得来,拍得快的话说不定还不用一天呢。   闻欣跟他又不熟,想想还是拒绝说:“你还是找别人吧。”   徐老师哪有什么别人,说:“你再考虑考虑,像你这么好的条件,其实可以往娱乐圈发展一下,而且一般人想拍《真我》都没门路呢。”   啥圈?闻欣一天到晚的就看那些小杂志报刊,尤其是从香江流传过来的那些八卦新闻,只觉得这可不太像是安全的工作。   她大步往后退,严词拒绝道:“我不去,我喜欢卖衣服。”   徐老师也不肯轻易放弃,继续怂恿道:“卖衣服能挣多少钱,还不如卖卖这张漂亮脸蛋。”   闻欣觉得这都算羞辱了,一张脸气得发红说:“你信不信我让我男人打死你!”   跟小时候告家长的语气差不多。   好巧不巧,这话叫虞万支听个正着。   他本来是在上班的,不过外边有人修路把电给挖断了,最快也要明天才能好。   没电啥机子都转不开,他正好出来做加工坊的事,想着能跟闻欣吃个午饭,还没张嘴听见最后这两句脸色一变道:“你谁啊你,跟我媳妇说什么?”   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徐老师看着都知道自己挨不了三拳,知道有的男人娶漂亮老婆就是拿谁都当贼,赶快解释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来介绍个工作。”   闻欣躲在虞万支背后探出头说:“你让我去卖!”   徐老师心想这意思可差得多,正要再说两句,虞万支已经捏着拳头道:“滚,不然就别走了。”   吓唬谁啊!徐老师心想要不是自己瘦地得跟小鸡仔似的,就让他好看。   他想到这儿悻悻逃离,发誓再也不来。   闻欣是松口气,心想总算走了,只是那种生气就容易眼睛红的毛病该不变,委屈道:“他怎么这么说话!”   虞万支只想把人扯回来打两拳,小声哄着说:“要不我揍他一顿?”   打架也挺危险的,闻欣就是气不过,吸鼻子摇摇头说:“没事。”   又反应过来说:“你今天不上班吗?”   虞万支摸着她的脑袋,解释完后看一眼手表说:“能吃午饭吗?”   趁着这会没客人,闻欣赶紧推门跟吴静打个招呼,夫妻俩往小炒店走,边说着话。   虞万支听到五十块这一茬,有些不安道:“这也太多了。”   大学生都没这个工资。   谁说不是啊,事出反常必有妖。   不过闻欣还是有点心疼钱,路过报刊特意停下来找《真我》这一本。   不知怎么的,她说出名字的瞬间,老板的眼神在夫妻俩之间转悠,从最底下翻出来说:“这呢。”   闻欣本质上是个保守人,看封面的女生大剌剌穿三点式的泳装拍照,不知怎么脸都羞起来,大着胆子翻内页,跟拿着烫手山芋差不多,咳嗽一声说:“老板,这本一直是这样吗?”   老板理所当然道:“对啊,我还想说平常都是小年轻来买,你是不是记错名字了?”   闻欣讪讪笑说:“应该是记错,不好意思啊。”   说完拽着一直看天的虞万支跑出三百米才骂道:“我就说没安好心。”   摄影师要是个女的,虞万支不会觉得有什么,但男人他还是很了解的,心想那衣服要是穿闻欣身上,谁能控制住不往她身上最隐秘的地方去。   哪怕是他自己,想起来都还是咽口水,目光不自觉向下撇。   闻欣踩他一脚说:“看什么看。”   领过证的夫妻,虞万支觉得自己怪冤枉的,赶紧说:“我有个好消息你要听吗?”   闻欣不管三七二十一,挑刺说:“怎么,我还不能听了?”   把虞万支整没词,心想刚刚就该把人打一顿,不过还是说:“早上廖厂长给了我一个单子,咱们这个月能自己还贷款了。”   他们当时贷款三万,现在还剩下五千多,是一直担心挣得不够还每个月六百多的贷款才存着的,毕竟两个人每个月加起来是四百左右,平常还有吃喝花销的。   还钱这件事也一直在闻欣的心里,她肉眼可见的高兴起来说:“四月才过一半就搞定了?”   虞万支多少有些得意,不过说:“要拿到钱才算数的。”   现在只有定金,还不算大功告成。   闻欣皱鼻子看他说:“又泼冷水,我多高兴一会不行吗!”   当然行,虞万支勾着她的手指说:“咱们中午全点肉吧。”   肉价最近涨得狠,小炒店天天换牌子,闻欣就着红烧肉的汁吃下去一大碗饭,撑得都不想动,慢腾腾挪回店里说:“吴静,我吃完了。”   吴静正在给女儿喂米糊,抬头道:“刚刚有个人来找你。”   奇哉怪也,闻欣在东浦没什么朋友,一天之内居然有两个人来找自己,好奇道:“有说是谁吗?”   吴静点头说:“有的,说叫刘娟,让你明天去一趟。”   闻欣心想,以前刘娟是自己在服装厂时的小组长,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还有道理可言,现在大家又不相干,居然还是这种口气。   她想也不想就说:“应该是不重要的事。”   吴静是个贴心老板,说:“没关系,你有事尽管忙去。”   她一个人也应付得过来的。   闻欣连忙摇头说:“真不用。”   第二天她照旧上班,下午就看到刘娟的人。   要说她可是当时闻欣想离开服装厂的源头之一,这会说话居然还振振有词的,只道:“张主任等你一早上你知道吗!”   闻欣现在又不是服装厂的工人,好笑道:“谁跟你约好,是你自说自话。”   换以前,她多少留点情面,但就是这样都把刘娟气得不轻道:“你什么态度啊你!”   又抱臂说:“你现在好好说话还来得及。”   不知道的以为是什么天王老子,闻欣只觉得好笑,翻个白眼说:“你自己先学会管好嘴再说。”   刘娟就放狠话说:“行,那厂里的春夏宣传册你别想拍!”   闻欣一来不觉得她能做这样的主,二来现在对拍照这件事避之唯恐不及,高傲道:“你求我我都不行。”   油盐不进,刘娟只好愤愤离开,回去跟张主任大倒苦水。   张巧只觉得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隔天自己来过一次。   这回闻欣的态度好很多,但一样是拒绝,只是到家后照镜子说:“我真是天生丽质难自弃。”   虞万支难得有些无言以对,搭着她的肩膀说:“美人,安寝吧。”   作者有话说:   最近迷上烘焙,真的觉得小包装的原材料贵好多,但是大包的又不好保存。   一整天我都在纠结,第二更紧急打字中,稍等。 第47章 摄影楼   第二更   闻欣的漂亮是毋庸置疑的, 这让虞万支偶尔庆幸自己还有三分姿色,出去不至于让人家说鲜花插在牛粪上。   当然,他自己仍然觉得是委屈她, 只得更努力干活,这几天正赶上急活,每天都是六点先去加工坊忙一会。   家属院和国棉厂一墙之隔,虞万支要不是怕被当贼抓起来, 都想直接翻墙过去, 只得有些脚步匆匆地走,路上还不忘买早餐。   到加工坊, 唯一的工人王东山已经正在刷牙, 看到他来叫一声。   虞万支把早饭给他一份,自己咬着馒头,忽然发现对面厂房的门开着, 说:“终于装修好了?”   国棉厂效益越来越差,很多厂房都用来出租,一般大家仍然是用作工厂,只有他们对面这个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据说已经叮铃咣啷装修大半年了。   王东山平常虽然有点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意思, 但这回还真知道,说:“昨天挂的牌子,说是搞婚纱摄影?”   什么玩意?虞万支摇摇头,心想开在这儿能有什么人看见,准没多久就倒。   他三两口吃完手里的东西, 戴上手套就开始干活, 掐着点要去轴承厂上班的时候, 赶上对面来借螺丝刀。   出于好奇, 虞万支道:“你们怎么把店开在这儿啊?”   来的是个年轻小伙子,解释说:“不是店,是摄影基地,我们店开在百货大楼。”   摄影基地?虞万支没听说过,不由自主问道:“什么意思啊?”   人家看他年纪不大,以为还没结婚,心想也宣传一下,说:“我们这儿盖了好些个背景,不是你去外面的那些店给你随便拉个布,拍出来效果好很多,基础套餐只要一百九十九。”   好家伙,管一百九十九叫只要。   虞万支都想看看外面的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升起,以至于别人能把话说得这么轻松。   反正他是做不到,含糊两句赶快去上班,就是接下来的几天都忍不住研究对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大概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员工甲还领着他进去参观,有些炫耀似的说:“你看看咱们这墙,像不像在国外?   这年头加上国外的就是好东西,虞万支虽然没什么审美,也不知道什么叫巴洛克,但看着这种连砖缝都要涂上金色的风格,点头说:“挺像的。”   他伸手摸,忽然有个念头说:“你们这拍照怎么算钱?”   员工甲噼里啪啦地报价,其实也不太只道他的状况,还说:“现在谁结婚不拍婚纱照。”   虞万支结婚的时候就没有,老家连正儿八经的影楼都没有,所以拍照登记用的黑白照就算数。   他来东浦后带着闻欣去拍过彩色照,但也没穿婚纱,只是自己衣服,洗出来后挂在客厅墙上。   说实在的,已经结婚的人不太会再去想这些,对他来说仪式已经过去。   但他想着最近一连有两拨人来找闻欣去拍照,她虽然都没答应,可之前拍过的那本宣传册跟宝贝似的一直放着。   她这样的好看,理所当然应该多留几张照片。   虞万支是一步一步说服自己,咬咬牙说:“我定一个。”   大概是怕后悔,当场就掏钱交定金。   闻欣是全然不知,正看着淅沥沥的雨有些惆怅道:“天天下,客人都不怎么来了。”   吴静还是老样子,生意好坏都没关系,还安慰道:“四月是这样的,过一段时间就好。”   闻欣挣不到钱就提不起力气,趴在收银台上发呆,第二天虞万支建议她休息一天,她也没反对,有些闷闷道:“去了也没客人,还不如在家看小说。”   虞万支瞬间不太敢让她知道自己花一百六订的婚纱照,但还是说:“我去加工坊,你跟我去吗?”   平常他都会说让自己在家好好休息,更何况今天还下着雨。   闻欣狐疑看他一眼道:“你不去轴承厂吗?”   虞万支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被看破,一狠心说:“有件事我没跟你讲。”   闻欣看他面色沉重,还以为是什么坏消息,听完后有些气急败坏捶他一下说:“拍照就拍照,怎么讲得愁眉苦脸的。”   虞万支是怕她不高兴,小心翼翼瞅着脸色说:“城里好多人都拍,我们结婚的时候还是办得太简单了。”   因为喜欢,才总觉得哪哪都亏欠。   其实结婚的时候闻欣没觉得被怠慢,毕竟大家都是差不多的礼数,但这不意味着她对补偿不兴奋,连忙跳起来说:“走走走,赶快走。”   两个人到摄影基地,一窝蜂的人涌上来,基本全是招呼新娘子的,涂指甲油、绑头发、化妆,一口气三个人。   闻欣没见过这场面,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化妆师便赞道:“我觉得你不戴假睫毛更好一点。”   又说:“很少见这么漂亮的新娘子。”   闻欣早就不是新娘子,看着在一旁站着看的虞万支说:“你不用干嘛吗?”   虞万支也不太清楚,四处看看说:“应该就换衣服吧。”   他是大老爷们,总不能也涂涂抹抹的吧。   但化妆师也没打算放过他,忙完新娘子就说:“到新郎化妆了。”   把虞万支吓得不轻说:“我也要?”   化妆师看着他黝黑的肤色说:“要涂白一点,不然待会站新娘旁边不好看。”   虞万支没办法,只好坐下来,自己不敢看镜子,眼睛死死闭着。   闻欣倒是看得津津有味,肩膀抖半天,终于没忍住说:“跟脖子都不是一个色。”   虞万支已经能想象得出有多灾难,掀开眼皮缝说:“你好看就行。”   人这么多,还胡说八道,闻欣嗔他一眼,到试衣间去换婚纱。   她今天一共要换三套,第一套是大领口,还配着条塑料的项链,头纱斜斜地和假花别在一起。   虞万支词穷,只想得到漂亮两个字,不自在地摸着自己的领结说:“好像又结一次婚。”   听上去怎么有点不吉利,可闻欣现在对着他白白的脸只想笑。   摄影师让他们对视,她笑;让他们搭着肩,她笑,总之只差没放肆地笑出声,哪有什么深情款款的样子。   虞万支是无奈里又纵容,伸出手一时不知道对她哪里下手,只得虚虚把人揽在怀里说:“不看就行。”   这张真是好啊,既有本店的招牌“巴黎铁塔”,又有俊男靓女,呃,主要是靓女。   摄影师是如获至宝,猛按快门说:“非常好,现在换下一套。”   拍第一套的时候,闻欣还是挺兴奋的,到第三套就只剩疲惫,觉得自己有点像提线木偶,茫然地眨着眼。   虞万支一看就知道她是犯困,哄着说:“再坚持一会。”   为了钱闻欣也会的,只是难免打哈欠,努力找能让自己提起注意力的事情说:“这店生意真好。”   她今天就看到十几对新人,人家又不一定像他们都是订便宜的。   虞万支也是第一次知道大家都这么舍得在这上头花钱,有些小声说:“但我觉得你最好看。”   驴头不对马嘴,闻欣给他一肘子,看着搭设的几样场景说:“我还不知道巴黎在哪呢。”   她书念得不太好,只学过中国地理,学得还是马马虎虎。   虞万支答道:“在欧洲。”   闻欣还能不知道这个,鼓着脸说:“我是说具体的方向!”   方向啊,虞万支能分清楚东南西北,但一时半会还真拿不准,说白了巴黎对他只是代表着有这个地方,遥不可及得像在另一个地球。   他犹豫两秒说:“等有钱咱们就去。”   闻欣看他说得不太肯定,心想今天怎么这么勉强,难道是刚花完钱开始心疼起来?   她抿着嘴不说话。   虞万支越发忐忑起来,有些垂头丧气起来道:“我总说等有钱,好像到现在什么都没带你做。”   他总想给她好的,可能力实在太有限,偶尔会觉得自己是不是一辈子都做不到。   闻欣还以为是什么呢,提着裙摆往前跳一步说:“又不是大愿望才算数的。”   她生活的每一天都得到重视,有些暂时实现不了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虞万支道:“我是男人啊。”   男人总以为自己能办大事,十几岁的时候也幻想过出人头地的样子,可时至今日才知道,原来他是这样普通,能给予心上人的只有最微薄的这些。   闻欣回过头看他说:“我知道啊。”   又意有所指微微低下头看。   虞万支哭笑不得,心想现在胆子真是大,也不好在大庭广众做什么,牵着她去拍完最后一组照片。   闻欣只要一看到他就是笑个不停,任谁看都是好心情。   摄影师结束工作后难得多说一句道:“我想你们会百年好合。”   他做这一行看过的夫妻太多,一切事情自有端倪。   闻欣收下这个祝福,两个人去换自己的衣服。   虞万支是迫不及待去洗脸,任凭胸口湿漉漉一片,都能往下滴水。   闻欣还是忍不住调侃道:“怎么动作这么快,我觉得白得挺好看的。”   她这一天的样子是好看的意思吗?反正妆也脱落得差不读,虞万支扯她的脸道:“言不由衷。”   闻欣也不心虚,仍旧笑嘻嘻说:“那讲一句真心话好了。”   一瞬间她表情严肃道:“虞万支,我们会百年好合,所以只要你做到,哪天我都等的。”   即使是几十年之后都没关系。   虞万支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承诺道:“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闻欣一点也不怀疑人此刻的真心,在此刻祈求上天真的能有百年好合的这一天。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48章 宁静   第一更   影楼洗照片的速度并不快, 一般都让客人七天后来取,但大概是虞万支的加工坊就开在对面,拍完照的第三天, 人家就叫他去拿——摄影基地的接待正对着门坐,扯一嗓子喊就行,喊的时候还知道选个没什么动静的时候,毕竟虞万支干活的时候机器声音大。   他正停下来喝水, 拍拍身上的灰过去说:“这么快啊。”   要是别的客人这么灰头土脸进来, 难免被接待在心里打上标签,但他算是熟人嘛, 接待说:有件事要跟你商量呢。”   虞万支心想都拍完了, 还有什么好商量的,不解道:“啥事?”   接待道:“你们的照片拍得特别好,店里想放大几张用来做宣传, 要是愿意的话,我们这边把钱退回去。”   这种事,虞万支能有什么不愿意的,但想想还是说:“得跟我爱人商量一下。”   接待还以为会毫不犹豫呢, 有些理所当然道:“基本上都会同意的。”   这话说得没错, 天上掉馅饼的事情,闻欣听完后是马上答应,遗憾道:“这个点人家都关门了。”   已经是晚上十点,街上的人也稀少起来,连路灯都有两分昏暗。   虞万支心想是自己矫枉过正, 只道:“我就是觉得先让你知道最好。”   闻欣又没说他做得不对的意思, 挽着他的手说:“咱们明天吃点啥?”   今年的天气古怪, 这雨从四月到五月的下个没完, 本来该是穿短袖的季节,家里连草席都还没换上,服装店的生意自然是不景气,她心情也有点闷闷的,尤其不爱花钱,这下子反倒又打起精神来。   天气潮湿,虞万支想想说:“涮羊肉?”   闻欣没反对,两个人继续往家里走。   楼梯湿滑,她从三楼过的时候差点跌一跤,要不是拽着栏杆,早就顺着滚下去。   虞万支扶好她,抬头看一眼灯说:“又坏了。”   家属院现在住的人有一半不是家属,管理上不像从前好,这有个什么需要修的东西,保安倒是能帮着收钱处理,可惜一栋楼这么多户人家,没有能谈拢的时候。   虞万支原来自己掏钱换过灯泡,可惜没两天就不知道被谁顺走,打那时候他就知道这个冤大头做不得,这会也只能说:“明天还是把手电筒带上。”   家里就一个手电筒,有时候晚上回来是闻欣自己走,她偶尔偷懒嫌麻烦,都是小心翼翼地爬楼梯,今天是跟着虞万支才大意起来。   她乖巧应道:“好的。”   吃点教训就记得几天,虞万支算是看清楚,但也没办法天天跟着她,心想这个八楼确实是不方便。   他摸着黑牵好她,两个人进屋以后先开窗。   下雨天,衣服只能放在屋里靠风扇吹,屋子里一天到晚有股潮湿发霉的味道,又因为是顶楼,雨砸下来的声音也是噼里啪啦的,好像随时会穿过楼板滴进来。   闻欣不安看着天花板道:“你有没有觉得声音越来越大?”   虞万支已经是来东浦的第九年,习以为常道:“没什么大台风就行。”   他看着镇定自若的样子,闻欣也就松口气,只是夜里听着窗户都快震坏的喧闹,往他怀里瑟缩着说:“有点吓人。”   搬进来的时候虞万支把门窗都重新密封过,没留下一点缝隙,哄着说:“没事,我在呢。”   好像他在就可以改变自然。   可闻欣很受用,全然依赖,没多久就闭着眼睡着。   反而是虞万支听着风雨声发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第二天他醒来的时候就有些犯困,但还是努力瞪大眼,洗漱后轻手轻脚地出门去。   轴承厂是八点上班,这一路泥泞不堪,积水多得不适合骑自行车。   他是穿着橡胶雨鞋打着伞,风尘仆仆赶到后在车间门口的水泥地上蹭鞋底。   住厂里的人多数都来得比较早,时不时有人跟他打招呼。   虞万支一一应着,忽然看到工人甲给他使眼色,心里嘀咕着跟过去说:“怎么了?”   工人甲神神秘秘道:“猴子在四处拉人跟他一起去德宁。”   德宁是今年才开的新厂,据说有一半是外资,财大气粗得很。   虞万支心里有数道:“给你们开多少?”   工人甲比划着说:“每个月最少多二十。”   出来打工嘛,谁还不是奔着钱,一个月二十已经不老少,尤其今年物价又在涨。   虞万支也是这个时候过来的,沉吟片刻说:“行,我跟厂长提一下。”   他没有立刻去,先把手里的事情做完,趁着吃午饭的时间才去说:“廖哥,我有事跟你说,咱们外面喝一杯吧。”   廖兴最好这一口,理直气壮地看着媳妇张美慧说:“万支难得找我一次。”   张美慧知道大中午不会喝到烂醉,翻个白眼说:“以为我爱管你。”   又打听道:“万支,你媳妇是在哪上班来着,我下午出去转转。”   虞万支知道她既然去就不会空手出店,说:“就在国棉厂家属院对面,叫花意。”   花意?名字起得挺有意境的,张美慧了然点点头,打发自家男人快点滚。   廖兴嘿嘿笑,夹着皮包就赶紧往外走。   现在做老板的派头都差不多,他不说穿衣打扮,就说这肚子看着也富贵,就走到小饭馆这几步路都大喘气。   虞万支不由得道:“不是我抠门啊,喝半瓶过过瘾就行。”   廖兴也惜命,只是微微叹息道:“这挣了钱还不能大鱼大肉。”   他早年吃树皮的时候还以为有钱可以为所欲为呢。   虞万支也知道这为难人,烟酒这玩意不是随便能戒的,他只庆幸自己没舍得在这上面花过钱,这会说:“鱼肉还是有的,我请客,敞开点。”   廖兴哪能叫他付钱,摆摆手说:“这话说的,我是老板还你是老板。”   说出去他都不用混了。   虞万支也有感激的意思,说:“最近这几单生意都是你介绍的,不请我还是人吗。”   两个大老爷们推让起来也是气势吓人,服务员上菜的时候听见还琢磨着没见过还没开始吃就抢买单的,她只能尽职尽责打断说:“你好,这是辣椒炒肉,请慢用。”   虞万支使劲给廖兴按在座位上说:“就这么定了,快点吃。”   别看廖兴吨位大,论力气可不是他的对手,夸张地拍着肩说:“你这手是打铁的吧。”   虞万支可不就是打铁的,毕竟是轴承就是金属做的。   他权当这事已经说定,等客人先动筷才开始吃,半碗饭扒拉下去才道:“德宁最近挖人厉害。”   工业区大厂小厂跟雨后春笋冒起来,从全国各地来找工作的人虽然多,但各厂的要求都很高,尤其是上手慢的技术高。   廖兴听他提这一茬,嘴里的肉都不香了,赶忙道:“来找你了?”   虞万支开玩笑说:“估计知道我不会走,半个厂的人都找过,就是没来找我。”   虽然是带着笑的话,但廖兴知道是安自己的心,他惆怅道:“娘的,人家咋都这么有钱。”   别看轴承厂的生意是花团锦簇的,可多半是年底结尾款,一笔生意下来能挣到的钱也就那么百分一二十的尾款,平常要买原材料,水电运费等都是成本,实在是不太宽裕。   虞万支也知道他的为难处,但还是得说:“我看最少也得涨十块钱。”   又道:“今年物价涨得有点厉害,食堂都嚷嚷着要涨价。”   厂里食堂不盈利,但也不能照着亏本的路子走。   廖兴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一杯酒灌下去说:“今年还得给孩子办户口。”   农转非一直是打工人心里的大问题,东浦户口现在可是很难办下来,因此虞万支惊讶道:“怎么办啊?”   倒也不是什么秘密,廖兴说:“新政策,三万块钱一个蓝印户口。”   三万,虞万支啧啧两声道:“那两个孩子不就六万?”   谁说不是啊,廖兴唉声叹气道:“总不能让他们回老家念初中。”   做父母的在外面打拼,不就是为孩子有个好将来,这要送回农村去,实在是舍不得。   虞万支心想也是,寻思优生优育还是有一点道理的,尤其是对他这样的境况来说,但人家生的没办法塞回去,只得大把往外撒钱。   他道:“孩子还是得跟着父母。”   廖兴也是这么想的,因此是咬咬牙打算把事情办下来,毕竟政策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万一哪天有变化真是没处说理去。   但工资也得涨,不然人心不稳,他手头上这些订单全得玩砸。   他咬咬牙说:“回头让我媳妇出个新的表。”   车间几乎都是计件活,做什么事怎么算有方案的,跟钱有关的事虞万支管不大上,只能再给他倒杯酒说:“全给你喝。”   廖兴知道他下午还要去车间,安全为主肯定是滴酒不沾的。   他顺便想起件事道:“下个月有检查,记得让大家注意点。”   一年到头的总是有这样那样的事情,虞万支也不意外,整个下午耳提面命,恨不得把“注意安全”四个字刻在脑门上。   另一边,服装店的气氛还算是轻松。   闻欣看见张美慧来光顾还有些怔愣,不过很快反应过来打招呼道:“嫂子来啦。”   张美慧是自己来的,她也是忙里偷闲,毫不含糊直接说:“你看有啥适合我的,我都试试。”   店里货太多,闻欣思考三秒,才拿起撑衣杆说:“嫂子长得瘦,适合的肯定多。”   张美慧有两个孩子,操劳过的人全体现在方方面面,摆摆手说:“我这肚皮都往下垂。”   再瘦都藏不住,穿点带腰身的衣服就挡不住。   闻欣听着这话,手自然地掠过那件衣角处有设计的衬衣,把方领的套头衫拿出来说:“那绝对要试试这件。”   张美慧本来是想着来捧场,毕竟关系总是要时不时走动一下的,厂里现在正是需要虞万支的时候,更别提大家的关系向来不错。   只是她没想到这家店的东西着实都不错,像她们这样刚发家的人还不怎么舍得花钱,百货大楼只有给孩子买衣服才去,平常都是商业街上几家有质感的小店,但逛腻的没意思,倒在花意这儿得个惊喜。   她试来试去,一口气买六件,听到价格说:“你该收多少收多少啊。”   今天就闻欣看店,她解释道:“老板定的就是这个价。”   她就是打工的,那能给多大折扣啊,顶多就是摸个零。   张美慧也算是花过钱的人,摸着料子说:“你们老板这店是开着玩的啊?”   还真叫她说中,闻欣就觉得吴静做生意不过是打发时间,但也不多讲,只道:“薄利多销。”   就这半天也不见有客人,张美慧心想肯定销不到哪里去,索性坐下来唠两句才提着袋子走。   店里确实是没什么人,下着雨连到外面喊两声都不行,闻欣也乐得有人跟自己聊聊,送她出门后又跟隔壁大姐搭话。   有一搭没一搭,倒把虞万支等来。   虞万支人走近先说:“又停电了。”   刚刚一道雷,也不知道劈中哪,抢修最快也要大半天,大家只能先下班。   闻欣知道他就是跟自己打个招呼,点点头表示知道。   虞万支也不多留,拐进国棉厂,顺便去拿退的钱。   他边写收条边说:“照片是什么时候挂出来,挂在哪啊?”   接待说:“就这两天,店里跟这儿都挂。”   店开在百货大楼,还有段距离。   虞万支琢磨着什么时候带闻欣去一趟,把钱仔细揣兜里开始干活。   加工坊也停电,不过有些事不怕麻烦的话用手也能干。   虞万支拿着砂纸一点一点地蹭着,看上去颇有耐心。   王东山搬着小椅子坐在一边看——他入行不久,很多都还不懂,算起来是跟着老板学技术。   虞万支也希望他能赶快更熟练一点,好为自己多分担,讲解得很细致,不过晚饭时间一到就站起来说:“待会给你带饭回来。”   王东山知道他是去找媳妇,看一眼自己的腿有些羡慕道:“行。”   虞万支没从这个字里听出什么来,伸手感觉着雨好像已经停,还是拿着伞朝外走。   闻欣也正在观察雨,期待着在自己关门之前再有个客人来,可惜怎么看都没有,只能安慰自己今天好歹有两个买单的客人,已经好很多,做人不能太贪心。   她这么想着,倒觉得好过很多,哐啷拉上铁门锁好。   就这动静,让刚来的虞万支不得不小心翼翼看脸色说:“怎么了?”   闻欣看他一脸被吓到的样子,好笑道:“估计是生锈,最近都很难关。”   不用点力气不行。   虞万支这才坦然起来,把伞向她靠说:“吴静今天没来?”   闻欣点头说:“好像是欣怡发烧了。”   才刚过周岁的孩子,正在长牙,三天两头的就有点不舒服。   虞万支中午才感叹过养孩子不容易,这会说:“真是从小到大要操心啊。”   闻欣其实也没怎么带过孩子,她跟妹妹就差两岁,侄子侄女出生的时候她已经是在外面忙着上班。   想到这儿她忽然双手一拍道:“我外甥女要周岁了。”   说的是她大姐闻静的闺女,去年差不多是这个时候生的,她还送二十块钱的红包回去。   虞万支其实很少走人情,因为年轻人在外面的话得有长辈操持才行,但他养父去得早,亲生父母家管着又名不正言不顺。   加上他也舍不得掏钱,就顺水推舟把这件事忘记,不过基本的礼数他还是懂的,更何况结婚的人在乡下才算是个家。   因此道:“要买什么回去吗?”   闻欣跟她大姐结婚前吵过一架,但姐妹哪有一辈子好的。   她道:“我明天买套新衣服。”   又解释说:“我结婚的时候,她也给我一个金戒指。”   素圈的,一克多,也要百来块。   虞万支知道家里都有些什么东西,但具体是从哪来的不知道,看着她光秃秃的手指说:“我也有给你买。”   他虽然舍不得,但当时是按照规矩走的。   闻欣只觉得他好端端的提这茬,不过可惜道:“抢劫犯实在太多。”   尤其是项链耳环这种的,摩托车过去就直接扯走,大家金银首饰都在藏家里,想来真是笔冤枉钱。   虞万支想想也是,毕竟还是安全最重要,摸着她指节分明的手说:“那就在家里戴戴。”   在闻欣看来,这种炫耀撑面子用的东西,只在家里戴压根没意义,但吃完涮羊肉回家还是配合地开始翻箱倒柜。   虞万支则是钉钉子,想着把新到手的几张照片挂起来。   两个人叮铃咣啷的声音掩在风声雨声里,有一种喧闹中的宁静。   作者有话说:   发现最近白天事情太多了,现改成每天晚上十点更新。   重复一遍:以后都是晚上十点更,今天还有第二更。 第49章 时间大法   第二更   九一年的日子好像过得特别快, 一下子就到九二年的元旦,这一天夫妻俩都没去上班,窝在家里盘账。   虞万支负责数钱, 零的整的都有,连几分钱的硬币都搁在桌子上,屋里大白天的开着灯,窗帘拉得不露一丝光, 连人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小起来。   闻欣是翻着本子写写算算, 偷偷摸摸说:“咱们今年,哦不对, 是去年, 可真没少挣钱啊。”   是从一月算到十二月,还有去年过年时拿到的奖金,因此她的工资有两千八, 虞万支的工资有三千四,加工坊已经结账的收入有四千六,从银行贷的三万块钱还剩五千,刨去每个月还贷款和吃喝花销, 家里连现金带存折有七千五。   中间虽然大部分是贷款的钱, 但对家里已经是很大的盈余,毕竟虞万支原来花七年才攒下三千,娶媳妇之后甚至变一千五。   一种从未有过的喜悦充斥着他的内心,他道:“咱们后年肯定能把债还上。”   说来说去,欠着钱还是心里的大事。   闻欣也一直惦记着, 抱着自己的宝贝账本, 很快又惆怅起来说:“要回家过年了。”   别看现在连腊月都不到, 代售点和火车站已经是挤得水泄不通, 报纸上还写排队买票的盛景。   这折腾是一回事,花钱又是另一件事,连车票带买东西的最少得四百五,跟拿血汗出去糟蹋有什么两样。   虞万支往年都是很积极回去的,对他来说人总得有归处,可是结婚的人不用千里迢迢回到生他养他的地方去寻找安稳,身边就已经是心安之处。   他早早说着回老家,其实是为闻欣——毕竟她是有娘家的人,血缘是人斩不断的一部分。   闻欣本来也一直惦记着要回家的,但七月里隔着千里跟父母硬生生吵过一架,至今都没办法缓和。   这会也是道:“回去一准又说是我唆使的闻婷跑到外地念书。”   闻婷是去年高考,小姑娘对外面的世界也有向往,因为特意打听东浦的学校想报考,当时父母也是全盘支持的。   但等收到录取通知书她才知道,大人早背着她串通老师改成省内的师范大学,她头悬梁锥刺股考上的,总不能放弃,只得哭哭啼啼不情不愿去上,连写三封信跟二姐抱怨。   闻欣却是一口气收到六封,一半是父母骂她自己发疯还要拉上妹妹一起的。   把她气得够呛,心想也不知道是谁发疯,好一阵跟家里不联系,直到上个月她大嫂写信来问“要不要回家过年”,才算有个台阶下。   可这个台阶,闻欣也是踩得不太乐意,屡屡想起来都觉得委屈。   她漂亮的大眼睛只剩下眼白,看得出恼怒异常说:“反正回去肯定不讨好。”   再大的人,心里多少有点怵父母,那是打小棍棒教育挨到大的。   她不太想面对,琢磨着干脆躲一躲的好。   虞万支没料到她今年也不想回,迟疑道:“这样合适吗?”   连他亲妈上回都特意写信来说今年无论如何得去岳家拜访,不然人家都要说他们家都不讲礼数。   闻欣其实也在犹豫,抿着嘴道:“我有点想回,又不是非常想。”   想想这四五百块够他们三个月的生活费,她心就开始痛起来。   虞万支全依她,只说:“我跟你一起就行。”   闻欣眉毛拧在一起,想想还是拍桌子说:“那就不回。”   又摸着肚子道:“我妈这回一定会带我去看大夫。”   她到底念过几年书,觉得夫妻生活是私密事,因此不管怎么催都只说“还在计划”,但乡下哪有人是计划着生孩子的,也就是这几年管得严,搁以前那真是谁进门不先生两三个压压底。   因此她妈是急得上火,要不是离得远都想让她拿符水当饭吃。   闻欣还挺怕催的,她妈的阵仗她是再清楚不过。   她道:“不回不回,坚决不回。”   虞万支也有压力,他妈上回特意来强调香火这件事。   谁叫他当时是过继出去的,为的就是这条根,要没留后长辈心里不知道多着急。   但这正是虞万支最烦的事情,他虽然是自己当家作主,也在结婚的时候体会到大人有多会催,想想说:“那就不回。”   夫妻俩一条心,闻欣很是满意,在他脸上碰一下说:“收拾一下就出门。”   元旦佳节,大街上已经有过年的气氛,从工业区往国贸大厦的公交车要两个小时。   颠得闻欣是晕头转向,下车后扶着树干呕。   也是赶巧,国贸大厦是新建的妇幼医院,有位大姐热情道:“头三个月肯定吐的,你记得挂童佳医生的号。”   闻欣只能尴尬笑笑,怕辜负人家的一片好心,摸着肚子说:“谢谢大姐。”   把虞万支吓得不轻,结结巴巴说:“怎,怎么就……”   后头愣是没说出话来,一个劲琢磨着计划生育办公室的人说得天花乱坠,原来有防护措施也不是百分百的啊。   闻欣是懒得解释,对着陌生人随口一应,给他一肘子说:“是的话我还能不告诉你吗!”   虞万支也知道这个道理,但没能先反应过来,惊魂未定道:“吓死我了。”   闻欣白他一眼,又低下头整理着自己衣服上的褶皱,腾出手把头发重新扎一遍,从他身上的挎包里拿出面小镜子,抬头挺胸说:“我好看吗?”   她无时无刻都是漂亮的,今天更为甚,连双唇都格外粉嫩,叫人只想咬一口。   但虞万支不敢碰,毕竟明知会被收拾,用力点头说:“特别好看。”   闻欣左右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压压额前的碎发,深吸口气说:“今天可是吃旋转餐厅,不能丢份。”   说起国贸大厦的旋转餐厅,那可是全国都有名的地方,哪个来东浦旅游的人不去一遭,都算是白来,但最低十五块的人均是让很多人望而却步。   连闻欣也不例外,要不是眼看着今年攒下点钱来,她才不舍得。   可人到大门口,她又有些胆怯,拽着虞万支说:“好高级哦。”   一楼大堂那叫一个金碧辉煌,旋转门送出来的香水味都透着金钱的味道。   虞万支也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比她好不到哪里去,只是板着一张脸像是宠辱不惊的样子,说:“没事,咱们是来花钱的。”   花钱的人有底气,但没见过世面的人撑不起样子来。   闻欣想通这一处,索性大方地左右打量,看到电梯还说:“哇塞,这就是电梯啊。”   领路的服务员也没露出什么瞧不起的神情来,反而主动说:“待会可以多坐几趟。”   不是自家的电,闻欣也是挺心疼的,别看她平常爱玩,骨子里还是节俭,任何浪费行为都见不得,路上看水头龙滴水都得停下来研究。   她笑笑说:“谢谢。”   心里那点子不安消散,只是随着电梯的快速上升又紧张起来。   闻欣不知道什么叫失重,只觉得心咯噔一声,跟旋转餐厅的服务员说:“我们定的18号桌。”   18号桌靠窗,可以俯瞰城市,没点关系的人压根轮不上,她还是拜托老板吴静帮的忙。   这个人情债还是值得欠下的,她往那一坐就说:“真漂亮啊。”   其实东浦到处在修路,绕着国贸大厦据说要修一圈写字楼,举目四望都是没竣工的建筑。   然而她还是觉得漂亮,还夹杂着对城市的憧憬和向往。   她今天穿得好看,看上去特别像娇养的大小姐,尤其是偏过头时从才把到脖子的那一点弧度。   虞万支是只恨自己没能给她筑金屋,心里叹息道:“你说吃什么来着?”   闻欣是早有准备,已经在脑海里排练过好几遍,把吴静推荐的菜全点上,心想来一趟不要浪费。   当然,她假装没有看到每道菜后面的标价,笑得尽量大方。   但虞万支却从她眼里看出心疼,等服务员走才说:“没事的,难得吃一次。”   闻欣当然知道,只是肩膀垮下来说:“这点下来就要四十块!真的好贵。”   她吃过最贵的饭就是涮羊肉,还从来没超过十块钱呢。   虞万支在桌子底下握她的手,转移话题道:“看看外面,还是很漂亮的。”   其实就是在高楼上的新鲜感,风景倒是一般,但这也够闻欣沉溺。   她计算着不回家的钱够在这吃十来顿,一咬牙说:“我们拍张照吧?”   用的是即时成像的宝丽来,当场可以拿,就是价格稍微贵一些,巴掌大的相纸出来就要三块钱。   不过人生能有几个值得纪念的第一次,即使背景在照片里有些昏暗,但两个人的笑容却很好被定格,成为一辈子的回忆。   作者有话说:   因为忘记关窗,刚刚正在认真抓虫子了,就是那种下雨天会跑进家里的水蚊子(我起的名字,不知道普通话叫什么)。   明天见。 第50章 洗衣机   二合一   午饭很丰盛。   闻欣想着难得来一次, 把招牌的几样点个遍,反正她吃不完的有人吃得下。   不过哪怕是虞万支这么大的饭量,最后都有些撑得慌, 靠在椅背上说:“缓缓再走。”   闻欣也不想浪费坐在这儿的钱,托腮看大大的落地窗外忽然说:“这要着火了怎么办?”   这么高的地方,逃估计都没方向。   虞万支没反应过来,都不知道要怎么答, 思考片刻才要说话, 被端着水果的服务员打断。   服务员道:“你好,果盘是赠送的, 有需要的话也可以看看饮品单。”   居然还有赠送, 人家的态度客气,闻欣想想说:“饮品有什么推荐?”   服务员道:“点咖啡的人最多,喝不了苦的话也可以试试拿铁, 里面有牛奶。”   咖啡?听上去就很新奇,闻欣跟虞万支使眼色。   虞万支知道她什么都想试,也没对三块钱一杯提出什么疑问,只是尝到嘴里才皱着眉说:“这是什么玩意?”   闻欣是只敢轻轻碰一口, 这会抿着嘴回味说:“啊, 不回甘啊。”   虞万支好笑道:“你以为是茉莉花茶?”   家里只有这种茶,她喝着觉得甜滋滋的,尤其是夏天每天都要泡上一杯,是那种菜市场就能买到的散碎货色,一斤也没多少钱。   闻欣还以为差不多呢, 说:“闻着倒是挺香的。”   喝起来不怎么样是真的。   虞万支嗅来嗅去, 有一点烧焦的味道。   他道:“再试一口?”   看在钱的面子上, 闻欣还是决定豁出去, 但不管怎么用价格来美化,她都是不习惯,头快速地抖动说:“你喝你喝。”   虞万支几乎是捏着鼻子灌下去,自我调侃道:“真是牛嚼牡丹。”   他看人家都是浅尝,喝得特别有品味的样子。   闻欣反而理直气壮道:“我们花钱的,要躺着喝都行。”   躺着喝,虞万支估计是不太行。   他道:“还坐吗?”   其实风景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坐在高处的体验令人新奇,尤其是透明的电梯,在升起和降落之时都能俯瞰城市。   闻欣手撑在玻璃上向外看,世界的画卷在她眼前缓缓展开。   她道:“我们不坐公交,沿着街走行吗?”   两个人下午的安排是去拜访吴鑫华赵秋燕夫妇,从这儿到城隍庙的路虞万支不清楚,只能拿出自己的宝贝地图认真翻看。   他站在树荫下避着光研究,有位路过的大叔期期艾艾道:“同志,你知道新华街在哪吗?”   新华街啊,虞万支手指头在纸上划来划去道:“稍等,我找找。”   大叔就不好意思地搓着手在一边等,得到回答后还掏出一毛钱说:“我知道规矩的。”   东浦四处在建设,现在已经是规模不小的城市,外地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买地图,可惜也不是人人都能看懂,因此催生新职业,那就是路边有好些专业带路的人,根据距离远近来定价。   虞万支不过是举手之劳,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不宽裕,摇头说:“没事,你记住在第三个路过左拐就行。”   大叔千恩万谢地走,扛着几十斤重的大麻袋,也不知道在这个多数人都返乡的时候,他缘何还在外奔波。   叫人不由得生出一种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心情来,虞万支回忆往昔道:“我刚来东浦的时候,天天都在迷路。”   准确来说,他当时也不知道自己有何处可去,一天到晚都怕被查暂住证,只靠着两条腿东躲西藏,靠着一路上打听到的那点消息四处找工作,夜里别说桥洞,露宿坟地是常事。   现在想起来都不可思议,他道:“我甚至觉得有点晕人,左右瞅着密不透风。”   晕人是什么说法,闻欣更理解为胆怯。   东浦跟老家比起来实在繁华得叫人惊讶,又生出一些惶恐的意思来。   她道:“我好像没跟你说过,原来有两次我都到火车站,但没敢坐上去。”   哪怕现在是一九九二年,漂亮姑娘在外依旧是充满危险,更何况是八十年代,要不是几次严、打后有所收敛,那真是全世界乱腾腾。   虞万支见过太多意外,吓一跳说:“幸亏你没上去。”   闻欣当然是因为害怕,这并不是什么丢脸事。她实诚道:“我就站在那左看右看,脚下像有钉子,一步都没敢再往前跨。”   女孩子天生被灌输更多注意事项,尤其是她的长相,真是再怎么谨慎小心都不为过,更何况是一个人。   虞万支偏过头看她说:“现在出来正正好。”   她没走什么冤枉路,也没有四处碰壁,那些撞南墙没结果的日子,只有他需要经历就好。   闻欣也是这么觉得的。   她虽然有独自生活的本领,但在陌生的地方需要应付的问题还很多,可是一路看来,她在东浦其实没遇到什么难事,生活还挺如鱼得水的。   乐不思家嘛,要是在外面过得不好自然会期待一个港湾,可是于闻欣而言她在东浦已经有停靠处。   这一刻她好像明白父母对她会一去不回的隐忧,因为世上就是有这样那样的原因。   她忍不住抬头看,想要辨认着家的方向,眯着眼睛看太阳说:“是挺好的。”   中间这片刻沉默,让虞万支觉得她是犹豫。   他道:“起码我们能互相照应。”   闻欣没觉得自己照顾他多少,不过揉揉因为阳光有些发酸的眼睛说:“娶媳妇好吧?”   虞万支觉得是再好不过,虽然他从前不这么认为。   他拭去她眼角沁出的那一点泪花道:“非常完美。”   闻欣得到这段婚姻里的最大肯定,亲昵地挽着他的手说:“都这么好了,咱们再买个糖葫芦吧。”   这又有什么关联呢,虞万支搞不明白,但还是停下来说:“要草莓的还是油柑?”   草莓还是今年才见有人在卖,一串就要七毛,不过菜市场这一样水果也卖得贵,所以大家都能接受。   闻欣抉择两秒钟还是说:“油柑。”   倒不是因为钱,主要是现在觉得太油腻,只想吃一点爽快些的。   虞万支二话不说掏钱,家里其实他是不管钱的,每个月挣多少都交公账,只领五十块钱伙食费,但出门在外小偷小摸多,尤其是赶上逢年过节,出门肯定都是揣他兜里。   满大街吃这种零食的几乎都是孩子,闻欣记得在老家的时候要是这么大的人还在买,街坊邻居都会笑话说是馋姑娘。   一旦被打上这种标签,婚事上就很受阻,没想到嫁人以后反正过上想吃就吃的生活。   世界挺莫测的,闻欣想到这茬耸耸肩,跟着他左绕右转。   两个人都是小时候干过农活,翻山越岭砍柴放牛的好体力,因此走着路一点都不累,反而有探索的快乐。   那些从街头巷尾传出来的烟火气,为这座陌生的城市增添三分归属感。   闻欣道:“下次咱们还是少坐公交多走路。”   还不晕车,舒服很多。   虞万支没有意见,只要她愿意,不过第一时间又计算着能省多少钱。   今年全市的公交车重新调价,从工业区到市里一口气涨两毛,得亏他们不是常来的,不然能心疼坏了。   闻欣单纯就是不想坐车,大概是她现在这份工作站得久,走一走反而精神许多。   她走半个多小时后总算看到熟悉的地方,确定说:“拐过去是不是那家馄饨店?”   敢情她认路都是靠吃的,虞万支好笑道:“对,就快到城隍庙。”   城隍庙前的批发市场,一年到头的人流如织,吴鑫华赵秋燕两口子的摊子就摆在这。   不过他们现在可不是小小的路边摊,而是有篷布的固定位置,租金贵很多,也请上工人。   说是工人,其实是他弟弟吴鑫国,哥俩长得有三分像,都在招呼客人。   虞万支也没打扰,等他空下来才说:“生意不错啊。”   吴鑫华老早看到他,不过现在才腾出功夫,热络道:“这不快过年嘛。”   他现在不光卖自家做的炒货,还有冬瓜糖这些进货来的东西,正好是应季食品,只两个人支应都有些忙不过来。   虞万支聊没两句,索性帮忙搭把手。   闻欣左右看没有赵秋燕,又都是男人,拽虞万支的袖子说:“我去找秋燕吧。”   虞万支在工业区都不放她一个人到处跑,更何况是不算熟悉的这一片。   他二话不说道:“我先带你去。”   赵秋燕在家里做加工,当然只她一个人是忙不过来的,关键火候这些还是她自己来,但洗洗刷刷的事情有位大嫂帮忙。   她看到闻欣就说:“正好,咱们出去逛逛吧!”   逛逛?闻欣也有些兴奋起来,偏过头看。   有人搭伴的话虞万支也算放心,把钱包给她说:“小心点啊。”   闻欣故意开玩笑说:“人还是钱?”   虞万支也不忌讳有人在,捏她的脸说:“当然是你。”   这么黏糊,赵秋燕好笑道:“行啦,快点走吧。”   两个女生一起往外走,沿着小巷到大马路。   赵秋燕说:“刚开的大商场,鑫华陪我去过一次,不过跟他出门没意思。”   男人,那真是什么都看不懂,跟对牛弹琴差不多。   闻欣对任何新鲜的东西都充满兴趣,连忙问道:“都有啥?”   赵秋燕道:“你吃过麦当劳不?”   麦当劳啊,闻欣只在报纸上看过,听说沪市那边开业的时候大排长龙,整整一版都在庆祝。   不过价格也不便宜,最简单的套餐都要十块钱。   十块钱,也不看看现在大家每个月都挣多少钱,万元户这些说到底是听得多见得少,所谓东浦处处是黄金没错,但能捡到的始终是少数人。   闻欣道:“哇塞,一定很奢华。”   她的估计也没有错,那真是人还没进去就能感受到,连门童的笑容都让人觉得不敢轻易迈进去。   但她们就是抱着啥也不买的心情去,从一楼到七楼转个遍。   说实在的,要是咬咬牙还真的能买几样,但大家都只是日子稍微宽裕些,哪里舍得。   两个人都是纯粹看热闹,走个过瘾就两手空空的回摊子,惹得做丈夫的都说:“怎么没买东西啊。”   吴鑫华和虞万支是同时开口,说完面面相觑,自己先笑出声。   闻欣也是乐得不行,直接道:“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她仗着眼尖看得真真的,人家一件外套就敢卖上千,看着面料是挺稀疏平常的,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   虞万支倒希望大风能刮来,可惜也没有这个本事,好在对她爱玩不爱买的性格已经有把握,想想说:“晚上去吃火锅。”   一连两顿好吃的,比买什么都叫闻欣开心,她一下午什么都没干光走路,中午甭管是什么山珍海味都消化得差不多,简直是眼睛都亮起来。   虞万支虽然知道她的脾气,但还是得说:“就惦记着吃。”   语气亲昵。   闻欣也不否认这个事实,皱鼻子示威道:“不行吗?”   虞万支下午帮着搬搬抬抬,干净不到哪里去,手虚虚在她发顶拂过说:“当然行。”   另一边,吴鑫华赵秋燕两口子也在说私房话,让唯一埋头干活的吴鑫国不得不说:“哥,你们还是吃饭去吧。”   所以说招个人还是很有必要的,吴鑫华要招待客人,点点头说:“那我们先走,你看着点啊。”   两对夫妻一前一后地走着,照旧是穿梭在小巷子里,最后停在一处平房前。   这是一家正宗的川式火锅店,占三间铺面,热气蒸腾起来叫人睁不开眼,也不知道辣椒放多少,闻欣捂着嘴直打喷嚏。   虞万支也好不到哪里去,低声咳嗽两声说:“你们俩真不愧是川省人。”   吴鑫华他们是面不改色,熟稔地跟老板打招呼点菜,上来就是一打啤酒。   男人喝酒嘛不稀奇,倒是看着斯文的赵秋燕也有好酒量才叫人惊讶。   闻欣道:“我不太能喝。”   一碰酒两颊就红扑扑,走路都不成直线。   说起这个吴鑫华就得替媳妇吹嘘两句道:“结婚的时候,她把我几个哥们都灌醉了。”   新娘子一战成名,也算是少见。   闻欣越发钦佩,觉得人家掌握一项了不起的技能。   倒是赵秋燕自己解释说:“天生的,我爸二两米酒就倒。”   她倒是整个家里的特例。   闻欣记得她爸的酒量也不太好,不过她哥是有名的酒桶。   两个女人顺着这个话题居然研究讨论起来,延伸到老家的街坊邻居们,恨不得把认识的十里地的人都拿出来说。   男人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这话,时不时碰个杯子,如此鲜明的差异,吴鑫华不由得道:“女人啊。”   虞万支踢他一脚说:“难得有说得来的朋友,闭嘴吧你。”   跟着他千里迢迢跑到人生地不熟的东浦来,忙着工作也没建立起多少能来往的友情,偶尔有个见面的机会可不得絮絮叨叨说点话。   吴鑫华本来只是随口一言,毕竟他心里也是疼媳妇的人。   他道:“也是,秋燕整天在灶前忙活。”   摊子红火,跟产品的稳定质量是分不开的,关键的步骤还是掌握在赵秋燕手上,她整日里抽不开身,连街坊邻居都很难有功夫说上话,现在逮着一个当然是兴奋。   想到这茬,吴鑫华忽然说:“明年咱们再请个人吧。”   他也跟着在灶前忙活,好歹夫妻俩有个伴。   赵秋燕是想着省点钱,被他握住手好像连嘴都堵住,只顾得上点点头。   这气氛,虞万支道:“我们俩大活人还在呢。”   还说别人,吴鑫华下巴一挑说:“你下午跟我显摆媳妇多少句?”   虞万支理所当然道:“我那都是照实说,不掺水分。”   都是不知道收敛的,闻欣给他一肘子说:“喝你的酒。”   虞万支笑笑没说话,放在桌面的手悄悄挪到桌底下。   得亏边上坐着的是合法丈夫,要换个人,闻欣能因为膝盖上多出只手叫起来。   她只当不知道,吃过饭两个人就要赶末班车回家,不过走之前虞万支提醒说:“明天记得发货啊。”   各厂陆陆续续又要停工,意味着又到买年货的时候,闻欣就又惦记着挣点外快,已经跟老板吴静商量好就摆在服装店门口,两者她可以兼顾,白天晚上的搬搬抬抬就指望着男人。   虞万支本来是觉得有点辛苦,架不住她的强烈要求,在回家的公交车上都说:“试两天,实在不行咱们就停。”   闻欣不怕辛苦,就怕没钱,不过她下午灵光一闪有个好主意,说:“咱们不散称,直接油纸包好,一包三五斤这样卖。”   这样能省点时间。   虞万支就怕她支应不开,欣然道:“这样就很好。”   他说干就干,第二天晚上拿到货就在家里开始打包。   夫妻俩开着收音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其实朝夕相对的人哪能天天都有很多话说,讲来讲去有点车轱辘的意思,但听和说的人都不觉得累。   尤其是闻欣,讲得嘴巴干就喝点水,润润嗓子继续讲。   虞万支是干什么的时候都能听见声,哪怕洗衣服都要从哗啦啦的水声里支起耳朵。   东浦虽然不冷,但一月的天气也不是闹着玩的。   闻欣一直有给家里添大件的想法,喊说:“我们买个洗衣机吧。”   关于买家电这件事,虞万支一直是奔着电视去的,想也不想就说:“不用,我手洗就行。”   他越是这样讲,闻欣越要搞一言堂,朗声道:“必须买。”   这话一出,虞万支就知道是必须的事情。   他无奈道:“好不容易攒点钱。”   攒钱就是为过好日子,闻欣娇娇道:“我不管,就要买。”   别说她是为自己好,就单是这个语气虞万支就没法拒绝。   他道:“买买买,你说了算。”   但真说要买,到头来这件事还是交给虞万支来办。   他本来是打算买二手货,但这两年虽然很多东西在涨价,得益于技术的提升,不少家电的价格也在降。   像洗衣机这种东西,新的和旧的差不了多少钱,但用起来是有不小的区别。   因此他是到哥们那儿转一圈,回来决定说:“我们去买个新的吧。”   这年头买新的是件大事,对家庭的意义不亚于买房子。   闻欣还真没去买过这种,不知怎么有一种扬眉吐气说:“那我们去电子大楼?”   说是电子大楼,其实就是专门卖家电的地方,是这附近最大的店,上下三层楼,进口、国产的牌子都有。   对他们打工的人来说,能从里面买东西和衣锦还乡差不多,简直是整个人都抖擞起来。   闻欣道:“那明天中午去。”   中午有休息时间,他们俩只得买个饼对付着午饭,对着一整排的洗衣机开始研究,在心里把贵的、体积大的排除掉之后,选了个八百多的威力牌。   这个价钱是给送货到门口的,为用水方便就安装在厨房里,把本来不大的地方塞得满满当当。   闻欣觉得自己都快转不开,沉吟片刻说:“幸好我们不怎么做饭。”   这话是真的,他们俩都太忙,三顿饭都在街边随便凑合,家里锅碗瓢盆油盐酱醋齐全,正儿八经用的时候不多,非要说的话只有过年这段时间。   虞万支在心里规划着下一样东西,想想说:“下次我们就买电视。”   其实他们现在手里还有点钱,但还是惦记着先把贷款还上,心里觉得在家的时候也没多少,况且彩电实在是太贵,还不如洗衣机这种能帮人节省点力气和时间的东西好。   闻欣对电视自然是无限向往,掏出纸说:“电视、冰箱、摩托车……”   一样比一样贵,好像用这些东西垒楼梯,到最后就能有期待中的美好的生活。   虞万支则是打量着这间小屋子,好像怎么都没办法把所有东西都堆进去。   他想,等真到那一天,买大房子好像也是顺其自然的事情。   到时候再养个崽养条狗,他们也就过上人人称羡的小康生活了。   作者有话说:   端午快乐,明天见。 第51章 队伍   二合一   有了洗衣机, 反倒是闻欣开始承包洗衣服这件事。   不过她的任务就是接上水管,负责把衣服丢进去和拿出来晒而已,并不费什么力气。   毕竟虞万支最近太忙, 因为各厂要停工,赶在年前下订单囤点货的人比较多。   他兼顾轴承厂和加工坊两头,天天都是六点出门快十二点才回来,连平常最喜欢的夫妻生活都顾不上。   倒是闻欣的日子悠闲很多, 因为很多人都是提早回家过年, 需要置办的新衣多数在十二月就准备好,花意的门一天也没几个人推开, 倒是摆在门口卖炒货的摊子时常有人关注。   老板吴静好说话, 闻欣这份外快就挣得如鱼得水,看到有人驻足就出去说:“你好,要点什么?”   为省时间, 瓜子花生都是三斤一包卖,重量上稍微富余点,心中有数的妇女们掂量一下就知道个大概。   别看只是这么点蝇头小利,大家还是挺愿意为此买单的, 你带我我带你能有不少客人。   当然, 在收钱之后,闻欣还记得说:“衣服也可以看看,现在价格很优惠的。”   倒还真能吸引来几个买家,虽然不多,可能卖两件算两件, 这也算是她为本职工作的努力。   吴静本来就是心无芥蒂的人, 但看着仍旧是更为满意, 晚上下班前说:“明天我就不来了, 先把奖金发给你。”   她不缺钱,别看才到腊月,已经没什么看店的热情,想着一个人也能应付,索性停下来带孩子四处玩——欣怡已经是能走几步路的姑娘,白天黑夜的脚都要在地上,能蹿出三米开外,小小的服装店已经关不住她。   闻欣一个人也问题不大,更何况这样的话每卖件衣服都有两块钱。   她心里计算着能挣多少,拇指和手指暗暗揉搓着说:“那我也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可以说再没有比她们更完美的雇佣关系,彼此之间都很好说话。   尤其吴静大方,说给奖金一出手就是两百。   闻欣下班晚,等人走后自己悄摸摸数两遍,放在裤兜里,莫名在店里原地跳着。   本来这个时间是没什么人的,架不住赵美云出门晚,有些尴尬打断说:“欣姐,你干嘛呢?”   她是店里的熟客,只要从门口路过闻欣都会记得跟她打招呼,这会多少有些诧异道:“你自己一个人来的啊?”   大晚上的不安全,更何况小偷小摸大过年的也要弄钱过年,这都快九点,一个小姑娘在街上晃悠多少有些危险。   不过赵美云不怕,她道:“哪有人会惦记我。”   她长得胖,常用自我调侃来掩饰真实想法,说起来好像是半点不在意,但眼里还是有点黯然。   十六岁的大姑娘,哪有不爱漂亮的。   闻欣嗔怪地在她肩上轻轻拍一下说:“净瞎说。”   大概是两个人熟悉起来,赵美云笑得有些古灵精怪,抿着嘴道:“家里客人太多,我出来走走,就走到这儿来了。。”   闻欣一个人待着也没事做,当然是无任欢迎,给她搬椅子说:“你爸妈知道吗?”   赵美云犹豫片刻道:“我妈叫我出来的,反正要说些大人话不让我听。”   闻欣也就不打听这些隐私,转而问道:“什么时候放寒假啊?”   赵美云仔细地答着,两个人不因为年龄差距而难以沟通。   一般像赵美云这么大的人,总是更喜欢跟同龄人来看,小孩子的世界里常常差一岁就没办法站在同样的角度。   但她喜欢闻欣这位漂亮的大姐姐,有点心事还倾诉,这会也不例外道:“我妈今天又说我胖。”   其实这已经成为母女之间每天都要进行的对话,但每次听起来都让人难过。   闻欣也认识赵美云的妈妈刘琼,知道人确实很心疼孩子,可惜说出来的话好几次连她这个外人都觉得难堪,她不由得道:“可我看着你好像瘦了点。”   赵美云对自己的体重敏感,不好意思低头笑说:“瘦了十斤呢。”   看得出来她有在努力减肥。   闻欣经这么一说明,越发觉得赵美云的手脚纤细起来,但五斤在这样的基数上其实并不明显。   她本来就是顺着话说而已,现在是更加诚恳道:“我就说,看着下巴都尖起来。”   赵美云也知道没有这么夸张,不过还是伸出手摸摸自己的脸,面带希冀道:“真的吗?”   闻欣长着一副不说谎的样子,眼睛里全是“我从不骗人”这几个字,用力地点头说:“当然只要你坚持,我看很快能瘦下来。”   坚持哪有那么容易,赵美云捏捏自己腰间的肉说:“过年有很多好吃的。”   别看她妈天天嫌弃,实际上因为摆摊卖猪肉的原因,他们家顿顿都有大肉吃,好吃的全填进她的肚子里,人可不就跟吹气球一样涨起来。   闻欣想也是,沉吟片刻说:“那多动动?”   她不太懂什么叫减肥,毕竟生于六七十年代的哪个人不是皮包骨头,只能根据自己有限的常识给出建议。   这个赵美云之前也想过,摇摇头说:“我想去菜市场帮忙,我妈不让我去。”   说那都是粗重活,不适合小姑娘,而且还得四五点就起来。   看得出来,她在家是很受宠的。   闻欣多少羡慕,毕竟有的人一生未从有血缘关系的人身上得到过偏爱,她道:“那要不到街上绕绕?”   赵美云又不太喜欢,她只有几个要好的朋友,但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总不能一直陪着她转。   她肩膀有些垮下来,看上去年纪不大但烦恼挺多的样子。   闻欣不像其他人觉得小孩子是为赋新词强说愁,每个年龄都有对自己来说重要的事情。   她想想说:“你会跳健美操吗?”   赵美云平常连走路迈小步子都觉得喘得厉害,说:“我看人家跳过。”   她哪里跳得起来,在学校走路都有男生笑话说“地在震”。   闻欣自己也是半吊子,会的操就那么两套,但运动这种东西又不用多花里胡哨,讲究的是实用就行。   她索性说:“那我们就随便动动,正好我最近腰酸胳膊疼的。”   赵美云眼睛一亮道:“我放寒假开始吗?”   她没办法一个人玩,连上厕所都得跟好朋友手牵手。   闻欣还没怎么想好,沉吟片刻道:“可以啊,不过你早上起得来吗?”   东浦的冬天只能说不冷,但那也是出太阳以后的事情。   早上十有八九风还挺大的,赵美云以往放假都是睡到自然醒起来看电视,一咬牙说:“我可以的。”   闻欣的时间用在挣钱上要紧,掰着手指头也不知道计算着什么,最后决定说:“那就七点开始,九点结束。”   这样不耽误她干活。   赵美云微微点头,感受着自己脸上的肉动的幅度说:“我会努力的。”   闻欣重拾起跳健美操的快乐,晚上回家就开始练习。   虞万支今天结束得早,进门就看到她双手不协调地动来动去,有些奇怪道:“怎么了?”   闻欣练得太入迷,以至于都没听见开门的声音,回过头说:“练一下健美操。”   健美操这三个字已经是很久没有从她的嘴里出现过,虞万支乍回想起来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他道:“怎么想起来练这个?”   闻欣当时学的时候就挺喜欢的,可惜忙也是真的忙,过那一阵子就只能把这件事抛之脑后,现在颇有些兴奋道:“我要给美云做老师!”   她聊得来的几个人虞万支都有印象,虽然也不明白她跟个初中生怎么还有话讲,但不妨碍他第一时间的担心说:“会不会很累?”   闻欣在服装厂上班的时候,赶工期间一天踩过十四五个小时缝纫机,大概是落下毛病,即使现在的工作不用一直坐着,偶尔也叫人觉得疲惫。   她道:“跳的时候挺开心的。”   虞万支能分辨她的真实情绪,也就不再多问,看她冬日里额头一层薄汗说:“记得跳的时候多穿两件。”   别回头风一吹把身体弄坏,那真是得不偿失。   闻欣心想都出汗的人哪能穿那么多,不过知道他是关心自己,手背在下巴处一抹说:“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又晃着他的手撒娇说:“你什么时候才忙完啊?”   虞万支知道她并非是想要太多陪伴,只是怕自己操劳太过。   他诚然是拼命三郎没有错,但知道百年好合的前提是大家都有命在,因此做事情上也得掌握分寸,盯着墙上的挂历说:“还有一个礼拜轴承厂就停工。”   今年的车票好像更难买,打工的人们只得把回家的时间往前提,工业区的厂们都靠外来人员,只有他这个车间主任在也支应不起来。   倒叫他有时间全心全意管加工坊,只怕能轻松许多。   闻欣心想还挺巧的,说:“美云也是下礼拜放假。”   虞万支心里一咯噔,谨慎道:“不会要叫我去跳吧?”   说真的,他只见过女生在跳,公园里大街上可没几个男的做这事。   闻欣压根没想过,推他一下说:“你会吓到美云的。”   本来就是在别人面前先自卑的个性,从同学身边路过都得把脚步放缓,在并不熟悉的男人面前哪有动起来的勇气。   虞万支心里松口气,又有些无奈道:“我长得很吓人吗?”   诚然他是长得孔武有力,看上去一点都不好惹的样子,但也称不上坏人吧。   闻欣一身汗,看他也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心想大家相互不嫌弃,伸手环住他的脖子说:“不会啊,我很喜欢。”   她歪着脑袋,一双眼睛锃亮,嘴角微微上扬。   虞万支接下去的话全忘记,捏着她脸颊的软肉说:“看来我是难得早回来一天,也不用好好睡了。”   这话说的,闻欣别开脑袋说:“那算了。”   算什么算,虞万支本来就是不知道累字怎么写的人,用力托着她说:“行,洗澡去。”   要是夏天还能胡闹,冬天里是丝毫在洗手间乱来的行为都不能有,两个人各自洗完澡就规规矩矩钻进被窝里,只有棉被下的手脚肆无忌惮。   风从缝隙里钻进来,却一点都不叫人察觉到寒意,闻欣浑身都在冒热气,连掌心都在发烫,最后只能娇娇地说:“我要睡觉了。”   真是开始是她,结束也是她,虞万支只能轻轻地咬她一口,留下浅浅的印记,心想反正是衣服挡住的地方,平躺着调整呼吸说:“行,睡吧。”   闻欣往他怀里钻,很快闭上眼,那点旖旎渐渐消散,留给新一天的又是活力满满。   她不是天天喊累的人,但下班后确实很难提起力气,却唯独在跳健美操这件事上精力充沛,有些不知疲倦的意思。   虞万支还是老样子,只要她愿意做的事情都支持,正式跳那天怕两个女孩子不安全,刻意躲在墙角望风,偷偷摸摸得像制造危险的那个人。   其实闻欣选的位置是家属院的乒乓球桌旁,大早上的压根没几个人,留出的空地不够大爷大妈们练太极舞剑,正好便宜二人组。   赵美云对在户外运动这件事还是有些放不开,手的幅度就是意思意思动动而已,和跳有关的动作几乎都是原地站着。   后者不是敷衍,而是真的跳不动。   闻欣也知道她的情况,没打算让她小小年纪落下膝盖疼的毛病来,喊着节拍说:“非常好,再来一次。”   虞万支对她的声音敏锐,心想还挺像模像样的,一点看不出这几天在家疯狂抱佛脚的样子来。   他抱臂靠在墙上再听一会,这才往加工坊去。   唯一的工人王东山也回家过年,因此他是自己拉开铁闸门,把需要的工具拿出来,袖子撸起来后自说自话道:“开工。”   说完好笑道:“被传染了。”   闻欣就有这个习惯,鱼下锅之前都得说一句“再见”,有一种讨人喜欢的幼稚,或者说因为喜欢才觉得她的幼稚都很可爱。   她是做什么事话都多,跳个操都得小心地絮絮叨叨,哪怕这口气接不上,也得坚持道:“非常,好,我们,再来,一,遍。”   不知道的以为是结巴,但跟着跳的赵美云也好不到哪儿去,别看她的动作都是打折过的,仍旧是累得不行,只能发出个鼻音“嗯”。   好不容易到九点,她一秒都不愿意多动就停下来,手撑着乒乓球桌,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闻欣双手叉腰,衣服已经是湿哒哒的贴在身上。   她想起虞万支的叮嘱,拿起放在一边的外套说:“赶紧穿上,别着凉。”   赵美云觉得自己穿衣服的手都在抖,但还是挺坚强地,不过怕耽误人家接下来的事情,双腿打摆地往家里走,背影实在是感天动地。   闻欣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上楼梯的时候扶着墙,到家匆匆后拧毛巾擦身体,换好衣服就去开店。   店里的门窗打开,她把折叠桌搬到外面放好,炒货和价格牌放上去后就开始等客人。   白天基本没什么人,倒把刘琼等来——她是赵美云的妈妈,两口子在菜市场卖猪肉,这会应该是才收摊子,进来就说:“美云给你添麻烦了。”   闻欣知道是说跳健美操的事情,给她搬椅子说:“我正好也想动动,幸好有美云陪着我。”   刘琼又不傻,知道她这话不过是为让自己好过些,也不客气直接坐下来说:“我叫她运动的话,她是连走路都懒得。”   她为女儿好那颗心不假,但说出来的话真是没一个字不刺人,闻欣都听见过好几次,但也不能随意对人家提出自己的意见,只是说:“她还跟我说想去给你们帮忙呢。”   刘琼是喜上眉梢之余,又要贬低说:“笨手笨脚的,不给我添乱就行。”   这表情跟话真是不统一 ,闻欣无奈道:“也说孩子点好话。”   刘琼是老派家长,断然道::“那她就飘得没边了。”   闻欣可看不出来赵美云有没边的潜质,只好按下这个话题不多说。   刘琼也就是来跟她聊两句,顺便买走一包瓜子。   人一走地方就空下来,接下来的时间也只有那么三两个主顾。   但这早就在闻欣的预料之中,心知要不是这一片生活的都是土著,生意还得更惨淡。   反正她每天有个几块钱的收入就心满意足,把时间都用在研究健美操上——因为没有电视,特意从街上买的一本动作全解,回家后跟拿着什么武林秘籍差不多,翻一页就手脚四处比划。   虞万支很少看见她对一件事有这种发自肺腑的热情,只得第二天六点多准时把她从睡梦中叫醒。   闻欣一睁眼就从床上跳起来,洗漱后喝杯热牛奶,就急急忙忙往楼下跑。   她才站定,赵美云也到了,两个人相互打过招呼就开始热身。   她们是集中所有注意力,但其他人也留意到这样一支队伍。   家属院里不乏退休职工,有点年纪的人都起得早,平常喜欢遛个弯什么的,就绕着院子的围墙走,三三俩俩的一点犄角旮旯都不放过,包括乒乓球桌边上这点方寸之地。   老太太们昨天就看到她们在运动,但也只是停下来看两眼,今天是干脆说:“小同志,我们能一起不?”   闻欣倒没什么好不同意的,主要是顾忌赵美云,看她一眼征询意见。   赵美云比较害怕的是同龄人,好像总能从他们身上看到若有似无的嘲讽,但对长辈们不会有这样的心理,于是微微点头。   闻欣这才说:“当然可以。”   又道:“我也是自己随便练着玩的,不专业。”   老太太之一说:“没事没事,你这么好看,我们跟着也沾沾。”   闻欣还没听过这个说法,知道她们多半是好奇,把示范动作放慢,倒成个正儿八经领操的。   她心里还是挺高兴的,毕竟是一种认可,却没料到队伍居然慢慢壮大,很快没办法偏安一隅,只得转移阵地到家属院的篮球场上,和太极拳、舞剑这两队人马形成三分天下之势。   说实在的,她自己也没想到变成这样,那些从前只是脸熟的邻居变成一个个人名,每天打进家属院那刻起就有人打招呼。   虞万支是一个礼拜后才发现这种变化,开玩笑说:“你现在是出名了?”   闻欣在家属院反正已经是个名人,得意道:“还成交好几笔生意。”   毕竟大家说话间总会打听彼此的事情,她也不避讳自己的工作,那真是恨不得把广告贴脑门上,还真吸引几个顾客。   虞万支只觉得她的喜悦是由内到外的,有些神秘道:“那再让你开心一下好吗?”   正是夫妻俩一起回家的路上,闻欣好奇道:“是什么?”   跟钱有关的事情,虞万支在外面是绝口不提的。   他道:“等下说。”   闻欣好像明白什么,到家后立刻把门锁好道:“快给我看看。”   虞万支无奈想,结婚但凡久一点真是很难藏住事。   他从口袋里拿出信封道:“点点吧。”   闻欣数着钞票,什么也顾不上,确定好数字才说:“这一千哪来的?”   虞万支心想都数完才问,揉着她的脸说:“一老板要的急活,付全款。”   不然大过年的,谁给他加班加点啊。   闻欣怕他忙不过来,喜悦散去说:“肯定很累。”   虞万支当然是估量过自己才答应的,保证说:“当然不会,保证每晚八点去接你下班。”   夜里风大,反而客人比较少,闻欣就是希望他过年也能好好休息,这才满意说:“不管怎么样,都是人要紧。”   虞万支才是觉得她事情多,可惜人家天天兴高采烈的,自己没处下嘴。   他道:“我答应你,会好好的。”   又说:“你看我这体格,像会有事情吗?”   也不知道他这张嘴上哪开过光,第二天就开始流鼻涕,吃药看医生都不见好,气得闻欣叫他禁言三天。   虞万支是自知理亏,天天祈祷,直到腊月二十三这天才有痊愈的迹象。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临时去外婆家吃饭了,明天见。 第52章 念头   二合一   腊月二十三, 按老规矩是送灶神。   东浦人骨子里爱烧香拜佛的劲又起来,五点楼下就开始噼里啪啦响。   大概已经是即将在这儿过的第二个年,闻欣从心态上已经适应很多, 眼皮不情愿地掀开一点,按习惯摸到洗手间去。   但不睁大眼睛看路,再小再熟悉的地方都会有磕碰的风险。   她是一鼓作气先踹到墙再被椅子绊倒,只听得到惨叫一声, 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什么事, 惊得虞万支从床上蹦起来道:“怎么了怎么了?”   倒是闻欣自己叫完压根没什么感觉,看他一蹦三尺高的样子好笑道:“没事, 不疼的。”   虞万支这两天本来就有些不舒服, 起得太猛心口莫名突突跳,晃晃脑袋说:“那就好。”   闻欣踮起脚尖摸摸他的脸说:“有没有好一点?”   这是她最近最关心的事情,每天起床都得先问一句。   虞万支是病来如山倒, 一生粗糙的人从没想过自己有这么一天,不过深吸口气说:“好很多了。”   他前几天鼻塞得厉害,一张嘴什么都瞒不住,今天听上去倒还算精神。   闻欣有点满意, 在他脖子上蹭蹭撒娇说:“记得多喝水, 知道吗?”   虞万支这几天一点都不敢碰到她,生怕传染,有些无奈地头往后一仰说:“快好了,再忍一忍啊。”   闻欣翻个漂亮的白眼,心想不知道的以为自己有多色急, 不由得踢他一下说:“行, 忍到地老天荒。”   虞万支也没躲开, 但这话也不敢往下接, 只是虚虚地揽着她坐下,呼吸没敢靠太近,轻轻地揉着她的脚趾说:“走路小心点。”   大早上这么一闹,闻欣其实也睡不太着,索性靠在床头看小说。   她屈着膝,书放在膝盖着,头渐渐快钻到书页里。   当心眼睛,虞万支拍着她的背说:“坐直。”   这一下不重,只让闻欣回过神来,她哼一声打哈欠说:“家暴。”   学个词就瞎用,虞万支没好气地在她脑门点一下说:“要不要暴一个给你看?”   闻欣才不怕,还抬下巴使唤他道:“我要喝牛奶。”   虞万支任劳任怨,揭开暖水壶一看说:“等等,我烧个水。”   闻欣敷衍地嗯一声,继续看书,偶尔听见两声鞭炮全当助兴,连头都顾不得抬起来,牛奶递到嘴边才肯纡尊降贵来一口。   虞万支有时候真觉得自己养着个孩子,不过还是心甘情愿地哄着,挨着她的肩坐好,眼睛半眯着小憩。   两个人向来是早起晚睡,只是这几天不算是太忙,才能抽出不少时间来做自己的事,腻腻歪歪又一会,闻欣才去楼下跳操。   早上七八点的风一吹,各色健美裤在篮球场上动来动去。   现在队伍壮大得不行,设备还很齐全,毕竟这个点起得来的都是些退休在家的老太太,老职工手里都阔得很,有人带着录音机和磁带来,已经不需要自己喊口号。   跳足两个小时,她这才回家洗澡换衣服,然后上班去。   服装店最近都只有闻欣一个人,她站在店门口发现左右两边的铺子前已经都贴上回家过年的红纸,心知下次再见面说不准要过正月初十。   又看整条街在营业的店已经没剩多少,多数还是卖日用品的,哪怕是像她这样住在本地的人,也因为需要走亲访友早早放假。   这样算起来,他们两口子的生活很简单,就是最近才显得人情往来多。   准确来说是闻欣的交际圈在扩大,因为她就在国棉厂家属院门口上班,老太太们瞎溜达路过,看到就得停下来跟她唠两句。   没什么顾客,闻欣也很愿意招待客人,偶尔还想费力把店里的衣服推销出去,可惜花意的顾客都是年轻小姑娘们,跟年纪稍微大点的人不是很相衬。   她就是再巧舌如簧都没办法,倒是瓜子花生能卖出去些。   蚊子再小也是肉啊,闻欣什么也不嫌弃,而且还有些街头巷尾的热闹听,那叫一个心满意足。   而且她白天听到什么,晚上回来就讲什么,叫虞万支不得不诧异道:“这些都是谁跟谁啊?”   闻欣啧一声说:“上次我们还撞见过,牵着双胞胎女儿的那对夫妻。”   家属院拢共五栋楼,每栋都是八层楼高,并不是每间屋子的户型都一样,像隔壁的陈大姐家就多出个客厅,不过也是隔成房间用,毕竟有孩子的人家,总得利用好方寸之地。   提起双胞胎虞万支总算是有点印象,说:“他们要卖房子?”   闻欣说的是人家夫妻吵架的事,心想他听的怎么是这个,不过还是点头说:“是啊,地方太小住不开。”   户型跟他们家的一样,但大小住着一家四口,想也知道很憋屈,可不得吵架吗。   虞万支沉默两秒,又问道:“也是八楼对吧?”   闻欣不知道他打听这个做什么,还是疑惑地说:“对啊,有什么问题吗?”   倒不能算是什么问题,但虞万支道:“那他们怎么卖的八千?”   户型朝向大小都差不多,他们这也只是去年花七千买的,前后一年多而已,怎么涨得这么厉害。   闻欣才意识到这一点,想想说:“好像都是这个价,张奶奶说一号楼一楼带天井那套现在要一万。”   天井可以自己搭建,很多人都把厨房改在那,算是多出可以做房间的地方来,而且还不用爬楼梯。   虞万支惊讶道:“涨得也太快了。”   这可比钱存在银行利息高。   闻欣原来确实没关注这个,毕竟她现在已经有房子的人,这会忽然拍桌子说:“那我们的是不是也涨了一千!”   她好像地上捡到钱,猛地站起来原地转圈圈说:“天呐,天呐。”   虞万支被她转得都有些头晕起来,赶紧拽住人往自己怀里带说:“当心摔倒。”   他这一弄,闻欣才真的是会摔倒,下意识环住他的脖子说:“都是你害的。”   到底自己扶着额头,莫名地干呕一声。   转晕了吧,虞万支好笑地揉揉她的脑门说:“我的错我的错。”   闻欣是理不直气也壮,但还是喜悦道:“有一种买到金子的感觉。”   哪怕是金价,也不过从每克九十七涨到一百零五。   虞万支看她喜出外望的样子,不得不提醒说:“咱们将来换新家多半也是涨的。”   这倒是真的,不过闻欣仍旧高兴,说道:“那也比跌的好,你知道黄街那一片吗?前一阵子不是有个杀人犯在那落网,现在大家都嫌不吉利。”   世人迷信,沾上些坏事能遗千年。   虞万支对这些也不是很关心,只是狐疑看她说:“你知道黄街在哪?”   闻欣挠挠脸,眼睛转来转去,有两分尴尬道:“不知道。”   但能够说得头头是道的。   虞万支戳着她鼓鼓的脸颊说:“那明天带你去转转。”   也差不多到要停下来过年的时候,闻欣头点得能叫人看清楚发顶,动作幅度大得像在鞠躬说:“不知道附近有没有什么好吃的。”   虞万支是知道,但不能跟她打包票,毕竟老板很可能回家过年了,可她却是要一直惦记着夜里辗转反侧。   他只能高深莫测道:“咱们看看缘分在哪。”   跟神棍似的,话一串接一串,闻欣拧他的耳朵小声骂着,第二天上街没空管吃喝,只盯着路边的小广告看。   她看到一张念一张,忽然停下来说:“咦,三湖坊这间房我们去年是不是也看过?”   三湖坊?虞万支有点印象,喃喃着门牌号说:“就是跟人共用厨房的那套?”   其实这种情况在东浦的房子里很常见,但老住户多少都会欺生,而且有共同使用的地方,对乡下独门独户住习惯长大的闻欣来说确实不是最佳选择。   况且当时卖得也太贵,因为房间的面积比较大,屋主咬死开价七千八,超出他们夫妻的预算好些,但现在居然才卖七千,也跌得太厉害。   闻欣奇怪道:“这套又是为什么卖不出去?”   虞万支也不太清楚。   本来在他看来房子的价格变动是没什么意义,毕竟地方是用来住的,但考虑到将来要以小换大,他现在肯定是希望能涨。   他道:“看来咱们当时买家属院就很好。”   闻欣也是这么觉得,大概是住过一阵有归属感,她不吝啬溢美之词道:“附近的除了商品房,就数咱们家属院最有规模。”   谁让人家七八十年代是工业区最大的国营厂,现在是日薄西山没错,但随便一根汗毛都有碗口粗。   商品房啊,虞万支不由得道:“还是外销房最贵。”   结账都得用美金,据说一套下来要十好几万人民币,甚至还配备有空调。   闻欣偶尔看报纸,不赞同说:“海南才贵,一平六七千,也不知道谁买得起。”   按虞万支的理解,有这个价格自然是有买单的人,他甚至知道东浦很多改革开放第一批富起来的老板,这两年全涌去海南做房地产开发。   他道:“咱们连海上明珠都买不起。”   海上明珠是工业区正在建的新小区,还在打地基的时候就一售而空,哪怕是最便宜的两居室都要五万块钱。   那广告都不用打,只靠居民们口口相传就瓜分干净。   开卖那天闻欣盯着那动静都羡慕,只盼着将来自己做生意也有这样大排长龙的架势。   她道:“那还有很多人住收容所呢。”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虞万支想起自己刚来东浦的时候的样子,对生活也没有可以不满意的地方。   他道:“也是,接着走吧。”   两个人今天全靠腿,沿着刚修好的水泥路往前走,没有风一吹就扑满面的尘土,路上的车也比较少,走起来有一种散步的悠闲感。   闻欣其实还挺喜欢走路的,不过多绕几圈就迷茫起来,左右看说:“你千万把我牵好,丢了我就回不去了。”   虞万支手上用力,但还是说:“可以打车回去。”   不过说完叮嘱道:“一定要打正规的车,知道吗?”   路上黑车也不少,价格是稍微便宜一点,但出现事故的几率也很高,抢劫多半就出现在这些一毛两毛的便宜身上。   闻欣就坐过一次出租车,仍旧记得那种自己的心跳得比表快的感觉,说:“就不能保证看好我吗!”   这个小脾气哦,虞万支是半点都没办法,还得好脾气道:“能,但事情都有万一嘛。”   闻欣便道:“有的话我就能照顾好自己。”   她一个人在的时候,可是事事都办得妥当,不然没嫁人的前头二十年是怎么过来的。   虞万支当然知道,但更希望自己能永远看顾好她。   他闷不吭声牵着人往前走,走出没几步发现她不动,说:“怎么了?”   闻欣四处看说:“你闻见香味了吗?”   香味?虞万支哪有她的鼻子灵,说:“那肯定有好吃的。”   闻欣就是找这些特别准,压根不用人领路,自己寻着味转来转去,站在家炸串店门口。   虞万支已经是见怪不怪,不过盯着招牌看一会说:“老板,你们原来是不是开在国富路?”   他老觉得自己在哪见过这牌子,毕竟叫“二憨子炸串店”还撞名的几率委实不高。   老板见惯老客人,忙里抽空道:“是啊,这不国富路要修地铁,我们只能搬过来。”   修地铁这件事也是东浦市民热议的焦点,因为涉及的土地太多,光安置和转移居民都用好几年。   虞万支没怎么关注过,这会说:“总算要开始挖了?”   老板道:“可不是,说是三年内一号线必须通车。”   又嘀嘀咕咕着原来的房东有多黑心,拿那么多补偿款还硬扣他的押金。   虞万支对此是同情的,心想通车哪有这么容易,还是说:“以后进城就方便很多。”   闻欣只惦记着体验地铁是什么样的,忍不住畅想道:“等开通咱们就去试试。”   老板听见这话说:“要说我在首都的时候坐过几回,那可真是再方便不过。”   首都于中国人眼里好像拥有无限光环,闻欣眼睛都亮起来说:“那您去过□□吗?”   当然是去过的,老板啧啧两声说:“那叫一个气派,你知道长城不?”   闻欣哪能不知道,这些话里话外的世界对她来说已经比炸串大,多问几句又觉得自己一副没出息的样子,只好坐下来等上菜。   去外面玩对虞万支而言是不在考虑范围内的,他们这代人也没有旅游的概念,能偶尔到市区逛逛已经很好。   但他现在意识到有更好的能给闻欣,说:“咱们今年去首都玩吧?”   闻欣第一反应就是拒绝,摇头说:“那得多少天啊,哪有时间。”   唯一的放假时间就是过年,可票价就能贵到天上去,平常的话又抽不出空来毕竟光火车回来估计就要六七天,路上耽搁的加上玩,好家伙,那不就是半个月。   虞万支工作至今也没请过长假,但还是有两分坚持说:“去一趟吧,等以后有孩子更去不了。”   三年五载是抽不开身,人总有这样那样的事情,说不准下次再有机会就是一二十年后,往坏处想,他万一遭逢不幸,甚至没这个机会陪她去。   闻欣其实是挺好说服的人,犹豫片刻道:“服装店那边好请假,但轴承厂能抽出时间来吗?”   虞万支去年一整年都在给自己培养接班人,心知以后投入到加工坊是必然的事情。   他道:“应该可以,选个不忙的时候。”   闻欣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从老家在东浦,不由得期待起来。   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已经忘记当时坐火车的自己有多痛苦,她道:“那就选一个好的季节。”   两个人规划着将来,吃完饭又晃悠悠在街上接着走,绕到了华侨新村。   这一片的房子建于建国初,几乎都是三层的独栋,风格上和本地的建筑略微有区别,非要说的话是从里到外透出个贵字来。   从栏杆里向外看的猫吸引闻欣的注意力,她忍不住停下来跟人家逗着玩。   虞万支只觉得她“喵”得还挺到位,看到主人家出来才说:“有人。”   他们这样做多少有些失礼,但老太太和善道:“富贵,姐姐跟你玩高兴吗?”   闻欣可很久没听到有人管自己叫“姐姐”,乐呵呵道:“奶奶,它叫富贵是吗?”   老太太摸着猫毛说:“是啊,去年自己跑到院子里来的,我给随便起的名。”   闻欣心想挺适合的,毕竟找这么一户人家肯定是很富贵,一老一少隔着栏杆就这么聊起来,到底是陌生人,没讲几句就分开。   闻欣晃着辫子继续向前,虞万支扯着她跳动的发尾说:“现在不怕丢了?”   自己走这么快,都忘记当心两个字怎么走。   闻欣赶快转移话题说:“咦,我以为这儿都是独栋,居然也有单间卖。”   虞万支哪能看不出来她的意思,但还是配合地凑到电线杆上看说:“五千,也不贵嘛。”   因为华侨新村的住户出名的手里阔,听说一栋房子就得几十万才能下来,他才有这么财大气粗的发言。   闻欣也是这么想的,好奇道:“咱们去看看什么样的呗。”   她所谓的看看,就是跟人家楼下转一圈,夫妻俩有点贼头贼脑的样子,惹来保安的关注说:“你们干嘛的?”   闻欣一被查就紧张,下意识答道:“我们是来看房的。”   保安对买卖租赁这些是最熟悉的,说:“哦2栋303是吧?直接上去,今天人应该在。”   闻欣一下子有些骑虎难下,倒是虞万支说:“行,谢谢大哥。”   两口子当真往楼梯上走,闻欣迟疑道:“真看啊?”   虞万支也是刚刚才想起来,说:“这几栋楼应该原来是华侨农场的家属院,按政策是户主家的孩子都能上华侨小学。”   不过过户手续上好像有点难办,具体的他不是很清楚。   华侨小学?闻欣瞪大眼睛说:“我还没怀孕呢。”   虞万支是知道廖兴当时想让两个孩子在东浦上学费多大力气,想想说:“我们未雨绸缪。”   闻欣嘴角抽抽,到底还是存着两分好奇心,跟他一起敲响303的门。   门一打开,里面的情况一览无遗,看着是挺大的地方,也不知道怎么会卖得这么便宜。   闻欣是满心狐疑,往虞万支身后一藏。   虞万支开口说:“大哥,你们是打算卖房子是吗?”   屋主大哥道:“对对对,你们有意向是吗?”   所谓意向也不过是突发奇想,但虞万支有件事还得先了解清楚,说:“不好意思,我能先问问房子的产权吗?”   要不说这房子难卖呢,大哥一拍腿说:“对,一半产权还在华侨办手上。”   属于历史遗留问题,他们虽然能买卖,但手续上确实不好办,很多人都会有顾虑。   虞万支也要,心想一半叫个什么道理,那点子提早打算的心歇下,又说:“但这房子是能让孩子念华侨小学的是吗?”   大哥心想遇上懂行的了,赶快说:“没错没错,你们要不进来看看?”   虞万支带着,闻欣哪里都敢去,绕一圈说:“这是一室一厅吧?”   大哥点头说:“对,本来是我和父母在住,不过他们回乡下住了,就想把地方卖掉。”   他说得诚恳,又保证过户手续一定能办,但虞万支两口子还是没能下决心,毕竟他们确实还没孩子,只道“需要再商量一下”。   这种推脱之词人家也能听出来,但还是客气地送他们到楼梯口说:“有需要尽管来找我。”   闻欣最怕人家太热情,只觉得是自己耽误他的时间,走出老远还在抱歉。   虞万支倒还好,说:“要真合适,本来我们也能买的。”   闻欣刚刚是顺水推舟,到这会才反应过来说:“我们真要买啊?”   虞万支算过一笔账,说:“反正钱也要凑齐才能还,七千块存一年利息是七百,要是买到涨得快一点的房子,对我们来说是有好处的。”   更何况租出去还有一点收入。   闻欣都不知道他哪来的想法,但心里算来算去也觉得有道理,双手一拍说:“那就我来打听。”   别的不说,她现在认识的老太太们可太多,附近十里地就没有她们不知道的事情。   虞万支看她满脸的跃跃欲试,拍她的肩说:“行,组织很看好你,闻欣同志要努力啊。”   从最近看的电影里学来的台词,闻欣也跟着正儿八经敬礼说:“保证完成任务。”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53章 新家产   二合一   在通讯不发达的年代, 很多消息的传递主力都是妇女们。   闻欣只用在聊天的时候开个“不知道最近有谁要卖房”的头,大把有人往后头接话,那真是连人家屋子里有几块砖都知道得差不多。   说实在的, 她觉得这样打听比夫妻俩买第一套的时间轻松不少,攒整整三页纸的信息回家跟虞万支商量。   虞万支正在给炒货分装成三斤一包,哪有看的功夫,索性说:“你念念看。”   闻欣便清清嗓子说:“第一套在三条街, 是平房, 门口有自己搭建的厨房,面积差不多二十平, 卖六千八, 便宜是便宜,但住里面的老太太还在病床上,子女就开始闹着分家产, 恐怕有麻烦;第二套……”   她念得慢,语气一顿一挫,显然是留出给虞万支思考的时间来。   可惜他前头几套还算能分清楚,到后面已经是满脑子乱七八糟, 勉强能把听上去就不合适的排除掉, 说:“咱们要挑好买好卖的,最好是选家属院的那几套。”   他现在对“家属院”这三个字有点,甭管是什么单位的都觉得好一点。   当然,现在稍微过得去的房子除开商品房,也就是这些职工们住的地方。   闻欣参考他的意见, 在纸上戳来戳去说:“那不然就隔壁2栋403那套, 现在就是租客住着, 每个月二十块钱呢。”   比买下来要找租客省时间, 一天都不耽误拿钱。   虞万支心想这样确实方便不少,说:“行,明天我们去看看?”   闻欣点点头,把本子收起来说:“但是要九千,几乎是家里所有钱。”   赶在过年前,她和虞万支都领到老板的奖金,还有加工坊临时入账两笔,算起来已经等同于全部家当。   从欠银行三万块钱,不对,应该说从跟廖厂长借三千块钱买房子开始,虞万支的心态也一点一点在变化。   他看上平静一点,往好处道:“加工坊去年就挣四千多,明年会更好的。”   毕竟去年没干满十二个月,正儿八经开工差不多是三月,而且刚开始没打出名气来,只靠他原来的那点人脉拉拔生意,接下去肯定会如火如荼的。   技术工嘛,只要有手艺在肯定是不愁饭吃的。   闻欣当然是比他更乐观,坐在椅子上是晃来荡去,跟小孩子荡秋千似的。   虞万支不由得道:“小心点。”   他话音刚落,闻欣就一个没坐稳,险些歪倒在地,堪堪用左脚撑住,大眼睛里全是尴尬,虚无地哈哈两声说:“意外,意外。”   虞万支无奈又好笑,要不是腾不出手都得在自己的脑门上揉一揉才行。   他道:“祖宗,你还是洗个澡,老老实实坐床上看小说吧。”   闻欣偏不。   她搬着自己的椅子挪到他边上挨着坐,偏过头道:“我就要在这。”   熟悉的肥皂香味环绕着,虞万支是心猿意马。   他算是大病初愈,怕传染一直两个人之间好一阵没有什么亲密接触,连夜里睡觉他都得时不时醒来把人从自己怀里扒拉出去,这会几乎是忍不住,把挖瓜子的小铲扔回麻袋里说:“看来你想睡觉了。”   夜里八点出头的时间,说什么瞎话呢。   闻欣哪还能不知道他,睨笑着道:“上回谁说再忍一忍的来着?”   虞万支没结婚的时候看上去还算无欲无求,可开过荤的人憋这么些天已经为难。   他正要说话,听到敲门声应道:“哪位?”   屋外人说:“闻欣在家吗?我是小红。”   是闻欣最近刚认识的邻居,她都管人家叫红姐。   她站起来拍拍自己身上不存在的灰,过去拉开门说:“姐来啦。”   小红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着个年纪差不多的妇女,先介绍说:“这是我弟妹爱娟。”   闻欣客气打招呼,不过心里是在嘀咕着,侧过半个身子说:“爱娟姐好,屋里坐啊。”   虞万支在里面已经是拉好床帘,把桌椅摆开,提着暖水壶泡茶,到打完招呼就站到一边不吭声,心想女人间的事情自己还是少插手。   看人家这事情做的,小红连忙说:“不用客气的,我们就是来讲几句就走。”   闻欣仍旧琢磨着有什么事,但还是说:“那也得喝杯茶啊。”   小红却不过,扯着自家弟妹坐下来,先左右打量着寒暄说:“这家里收拾得真干净。”   闻欣谦虚道:“也就是快过年收拾一下,平常乱糟糟的。”   但常年保持的习惯和临时抱佛脚的差别,在干活的人眼里都是能轻易分辨的,小红当然是接着夸,双方又聊几句她才进入正题说:“是这样的闻欣,我婆婆晚上说,你们在帮人打听房子是吗?”   闻欣总不能到处说自己想买房,到这会已经是心中有数道:“是啊,姐你有好介绍吗?”   给话头就是个机会,小红道:“我弟妹他们正好想换,我寻思条件挺合适的,就带来聊聊。”   现在买卖都是靠自己的居多,还得七拐八绕的亲戚朋友们帮着上心,这种情况闻欣不惊讶,问道:“房子大概是什么样的啊?”   总算轮到一直沉默的爱娟开口道:“在新三路的团结院,面积有二十平,厨房在走道上,厕所洗澡要到楼下,开整价九千。”   团结院的房子算是比较新,是八十年代初区里牵头的集资房,都是各单位没有房子住的人出钱,产权清楚,位置也还算是便利。   闻欣给虞万支递一个眼神后才道:“姐,你看我们也不能马上决定,明天上家里看看行吗?”   我们?小红也不是个傻的,心想看来买房的不是别人,应该就是他们夫妻。   她替弟妹应承道:“当然行,去看你就知道,地方特别好。”   说是特别好其实也论不上,但现在他们买得起的房子几乎都是大同小异,第二天闻欣看的时候,在心里假装那些杂物都不存在,微微点头说:“地方还挺大的。”   虽然是二十平,但东浦居大不易,螺狮壳里造道场,这点地方住七八口的人家比比皆是。   虞万支也没说些什么,但跟刚看过的国棉厂家属院那一套做比对,心想还是那边更好。   他轻轻扯一下身边人的衣角这才说:“不好意思,我们还得再商量一下。”   买猪肉都得货比三家,闻欣也是这么想的,礼貌道别后,两口子到楼下她才说:“你更喜欢哪个?”   反正都不是用来自住的,虞万支只怕亏本,想想说:“还是家属院那套好。”   闻欣也差不多,只是回过头还得特意去跟红姐说明,心想这交际往来的事情果然麻烦。   但他们到底还是买下国棉厂2栋403的房子,以八千八成交,办完过户手续之后仍旧租给一直住在里面的人。   不过这样一来,家里就剩下四百多,过年的花销虽然绰绰有余,但难免还是给人捉襟见肘的感觉。   因此从房管所出来到家,闻欣数来数去都只有四张百元大钞的时候,不得不道:“真是一夜回到解放前。”   虞万支默默地掰手指头说:“没事,能撑到下一次发工资。”   这话说得越发叫人不安起来,闻欣搓搓手说:“可千万别有什么意外。”   话出口她自己就呸呸两声说:“看我这嘴。”   虞万支亲她一下道:“没事的。”   他现在是健康活泼,有点两个人刚好起来那阵子的黏糊劲,动不动就亲亲摸摸的,得亏是不用上班都在家里,闻欣也就任由他,甚至撒娇说:“再亲一下。”   虞万支哪里扛得住这一招,看一眼窗外的大太阳说:“行,我拉个帘子。”   说话就说话,手也不知道是放哪。   闻欣在他脸上咬一口说:“是不是忘记今天还有事要做?”   正是腊月二十九下午,还有一天要除夕,别的不说家里总得再收拾一遍。   虞万支却一点都不着急,倾身而上道:“没事,我很快的。”   他说的是干活,闻欣却眼神向下,若有所思地哦一声。   真是胆子大,哪怕不是第一次知道男人不能挑衅,闻欣还是给累坏了,事后懒洋洋趴在床上说:“都归你,我啥也不干。”   虞万支贴心地帮她把被子盖好道:“好,顺便想想晚饭吃什么。”   闻欣连想的力气都没有,倒还顾得上四处指挥说:“你窗花别贴那,往照片旁边再挪挪。”   颇有旧时周扒皮的样子。   虞万支挪来挪去,换个人早就发脾气,但他仍旧带着笑,甚至三分纵容地连连追问道:“再调一下吧?”   这人什么毛病,还有上赶着叫别人挑刺的。   闻欣哼一声说:“我偏不。”   虞万支还有些怅然若失,这在他看来是夫妻间的趣味。   他里里外外地忙碌着,眼看时间差不多才说:“想好吃什么了吗?”   街上的店都关得差不多,能选择的也没几样,家里倒是还有点菜,但闻欣懒得弄。   她头埋在枕头里闷闷道:“有什么算什么吧。”   虞万支应一声,过来摸摸她的脑袋才带着钱和饭盒出门。   闻欣翻个身看着天花板打哈欠,起床穿好衣服去洗手间,然后打开窗户透透气。   那些萦绕着多少叫她面红耳赤的刚刚也在散去,她喃喃道:“好像快下雨了。”   虞万支也是这么觉得的。   他排队买包子,时不时看一眼天上,寻思怎么自己拉窗帘之前还是晴空万里,一眨眼就是乌云密布。   他不由得有些焦躁起来,闻欣在家也是,心想自己怎么就没指定店家,现在连想送伞都不知道往哪去。   她站在窗边眺望,猛听得一声惊雷,抚着胸口说:“老天爷诶,你慢点下。”   但不管夫妻俩怎么祈愿,这雨点都是慢慢地砸下来。   虞万支终究还是冒雨到家,肩膀裤腿处已经湿一片。   闻欣早就等着,殷勤地又拿衣服又递热水,有些着急说:“病才好,别又感冒了。”   虞万支现在也不敢说自己不会生病这样的话,生怕老天爷觉得自己太猖狂。   他换好衣服,两杯水灌下去,毛巾在头发上搓来搓去说:“没事,吃饭吧。”   闻欣不放心,临睡前非让他再量一次体温。   虞万支没办法,只得照做,夹着胳膊一动不动,想开口都会被先瞪一眼。   有点矫枉过正,可他甘之如饴,只能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闻欣看他这样乖巧地坐着,分出一点雪花膏抹到他脸上说:“给你香香。”   简直是香味扑鼻,虞万支嘴角抽抽说:“男人不用擦这些吧。”   说来也怪,这味道他本来是爱不释手,一天到晚在人家身上蹭来蹭去,总嚷嚷着自己被勾得魂不守舍,可想到黏黏糊糊在自己脸上有点受不了。   闻欣就是知道,这才偷袭,两只手揉搓着他的五官道:“再说一遍。”   虞万支欲言又止,只好改口道:“很适合我。”   闻欣笑得狡黠,躺在床上是翻来滚去。   这床动得都快比下午夸张了,正好五分钟到,虞万支抽出体温计自己看一眼,伸手把关掉说:“没发烧,可以做点别的了。”   哪怕他不说,体力也能表明健康,闻欣迷迷糊糊中已经忘记今夕是何年,第二天才有些发脾气道:“你去买菜。”   天还没亮,但除夕本来就是要这个点出门,虞万支去年也是这样,颇有经验地说:“行,蛋糕我也会带回来。”   到现在,他也没说自己的生日应该是农历二十九这件事,权当自己真的是大年三十出生。   闻欣确实定了蛋糕,掀开一点眼皮说:“还是我去吧。”   总觉得这样更有心意。   怕惊扰她的睡眠,虞万支开的是厨房的灯,但在狭小的空间里已经有光亮。   他指着窗的方向说:“还在下雨。”   闻欣都没怎么睡醒,支着耳朵使劲听才说:“还真是。”   又道:“就在街对面,我很快的。”   何苦出去瞎折腾,虞万支弯下腰哄着说:“就算是生日礼物,乖乖在家行吗?”   他的气息在环绕,闻欣也是晕晕乎乎就应下来,等人出门一会才反应过来。   她无奈起床开始和面,按照即定好的菜单今天是准备大显身手包饺子。   可惜她快虞万支慢,饺子皮整整齐齐摞着人才回来,塑料袋子直顺着往下滴水,可见外面雨不小。   闻欣又是操心道:“快换衣服,别感冒。”   虞万支心想自己生一回病算是让她十年怕井蛇,暗暗叹口气觉得以后还是小心点。   他从前对并不精细,这是显而易见的,但这会也对自己温柔起来,重新收拾后才说:“你猜猜今天猪肉多少钱?”   一准是又涨价,闻欣心疼道:“三块了?”   虞万支摇头说:“三块二。”   闻欣声音都高起来,嘴巴微张,有些颓然道:“过年嘛,应该的。”   连澡堂的票都涨一毛,还不许人家猪肉涨三毛吗?   虞万支并非是不知道柴米油盐的人,相反他过日子是仔细的,撸起袖子去洗菜切肉,边说:“去年除夕还是两块六。”   菜不是闻欣买的,她哪里知道这么多,这下连眼珠子都快掉出来说:“什么!太贵了吧!”   谁说不是,虞万支掏钱的时候手都在抖,有点雪上加霜道:“刘琼说‘过完年兴许都是这个价’。”   他们习惯找熟人买东西,也算是一种人情往来,毕竟刘琼也常给服装店带去生意,更别提她姑娘赵美云是闻欣的“忘年交”,两家人算是比较熟悉。   闻欣知道刘琼不是信口雌黄的人,啧啧两声说:“政府一不管就是这样。”   刚出的政策,连生猪都取消统购统销了,她想想小时候过年盼杀猪的样子,都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完全没想到数年之间社会变得这么快,只叫人摸不着头脑。   她道:“我看这物价是越来越厉害。”   别的不说,连橡皮都比她刚来东浦那年贵一毛钱——谁叫她写字少,当时买的橡皮今年刚用完,因此记忆深刻。   虞万支咚咚咚剁肉说:“我看工资还得涨。”   不然大家靠什么吃饭。   提起钱闻欣就有精神,说:“幸好吴静早就说年后我卖一件衣服有一块五。”   别小看五毛钱,平均每个月能多出一百块工资来。   虞万支自己的动静太大,没怎么听清楚,闻欣也没重复,只是到走廊听、看、闻之后才回来说:“整栋楼应该都起了。”   故土难离,多半是本地人才会在大过年的还在这,而对东浦人来说除夕最重要的就是祭祖,甭管是谁都要赶早上祠堂去,因此楼道间已经飘着肉香味,高压锅的声音响彻,谁还会嫌弃剁肉,只怕都当时放鞭炮给忽略。   虞万支是才从外面回来的,当然更知道。   他停下刀的间隙说:“201那家,我回来的时候人家正好挑担出门。”   闻欣不可置信看一眼手表,感叹几句,把他弄好的菜肉倒进盆里开始调味,觉得差不多后说:“你会包吗?”   虞万支还真没什么不会的,二话不说洗了手就过来,两口子挤在狭窄的厨房里,用准备丰盛的三餐拉开这一天的序幕。   和去年只有同层楼的邻居们往来比起来,今年他们的交际范围显然在扩大,家里时不时就有孩子喘着气爬到八楼,隔着窗叫阿姨或者姐姐,送来自家做的好吃的,带着空盘子走。   一连好几家人来,叫虞万支挠挠头说:“感觉咱们都不用自己做饭了。”   闻欣正在炸丸子,忽然回过头看着他笑,笑得虞万支心里莫名发毛,往后退说:“怎么了?”   她就是嘻嘻嘻地不说话,笑容那叫一个灿烂。   虞万支哪怕不知道是什么事,也能大概说:“有点不怀好意。”   怎么能这么说呢,闻欣两根手指相互戳着说:“你看,咱家也没孩子,我这忙,但人又要礼尚往来的,对不对?”   虞万支总算是摸透她的意思,洗手后说:“送哪家?”   闻欣给他找出个提篮来,把几个门牌号都细细叮嘱过,从厨房的窗户目送着他下楼,忽然说:“真是好孩子。”   得亏虞万支是没听见,当然,他现在已经觉得自己很像孩子,毕竟这活真的都轮不到他这个年纪的人来做,但家里除他也没有更合适的人。   好在他并不怕生人,打交道上也算游刃有余,就是有几位长辈会调侃说:“小闻可真会使唤,把爱人都打发出来了。”   没什么恶意,虞万支实诚道:“我们是分工合作。”   好一句分工啊,都是有岁数的人,只恨他不是自家女婿,平添两分慈爱。   这个抓住他唠两句,那个逮住他问两声,让他有一种回老家过年的错觉,但还是顺利完成媳妇给的任务才回家。   闻欣已经是水开半天就等着下饺子好开饭,看到人就说:“路上停下来逗狗了?”   虞万支不解其意,啊一声说:“家属院还有人养狗啊?”   家家户户住得近,街坊邻居只怕会打起来。   闻欣忍俊不禁道:“我有一年帮我妈去送东西,就是停下来逗狗耽误时间,回家被揍了一顿。”   虞万支老老实实伸出手说:“你揍吧。”   闻欣反而有理道:“过年不打孩子。”   虞万支就是配合她一下,把厨房窗户关好说:“跟刘奶奶探讨了一下计划生育。”   老太太年轻的时候是英雄母亲,有十个孩子,那真是见谁都得劝两句生孩子的好,让他快点要一个。   闻欣被催过不少次,偶尔也有点不高兴,但知道老人家都是这样,饺子下锅说:“她有一回跟我说生孩子跟下饺子差不多。”   就得一口气下去,先有三五个压压底才好。   殊不知时代已经不一样,闻欣现在觉得养活一个都够呛,毕竟他们手里头真没多少钱。   她道:“你这次接话,下次你看到她最好绕路,不然就没完没了。”   虞万支想到刚刚老太太那个劲就倒吸口凉气,也顾不上什么尊老爱幼,连连说:“绝对二十米开外我就掉头。”   可见是被吓得不轻,毕竟他十几岁就到东浦,外头没那么多亲戚,同龄的朋友们不会总说着这个事不放。   但闻欣是见怪不怪道:“你信不信,咱们现在要是在老家过年,你的头一准更大。”   虞万支还真招架不了这些,否则当时就不会因为亲生父母的絮叨选择结婚。   他咽口水道:“咱们还是过好自己的日子吧。”   山高皇帝远也没什么不好,闻欣那点逢年过节就会出来思乡之情消散,认真道:“我觉得已经过好了。”   起码一年更比一年好。   虞万支过惯农历的日子,对他来说只有正月初一才是新的一年。   他回想起来,难得说:“行,那就新的一年继续努力。”   往常这种话都是闻欣嘴里说出来的,今天一时被抢白,没有更合适的词,只得批评他说:“拾人牙慧。”   虞万支冤枉得很,一挑眉说:“我是娶妻随妻。”   现在倒是很会油嘴滑舌,可谁叫他的眼睛实在好看,哪怕眼珠子这么略一转悠,都像在闻欣的心口戳一下。   她骄傲地甩辫子,乌黑亮丽的长发一如往昔。   虞万支摸摸她的发尾,好像还能想起来第一次见面的心动。   他松开手去拿碗筷,摆好后看桌子上琳琅满目的菜色说:“以后要都是这规格,咱们还真得多生两个孩子。”   闻欣自己做的菜就两个,深有同感地点点头,然后坐下来说:“反正你要多吃点。”   反正过年的意义就在于吃吃喝喝,好像眨眼到要复工的时候。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54章 杂事   二合一   正月初七, 闻欣就开始上班了,主要是虞万支的加工坊接了个急单,他天天都要忙。   因此她有一种自己不能太悠闲的使命感, 寻思玩得也差不多,不如早日挣点钱。   但店门开着,进来的客人却没有多少,主要是这个季节有些青黄不接。   毕竟过年的新衣服才上身没几天, 买短袖又太早, 因此她特意给吴静打电话,想着能给店里清仓。   吴静仍旧是很好说话的样子, 只道:“看着办就行, 反正底价你都知道。”   又说:“应该没什么客人,你也不要太辛苦。”   闻欣倒不觉得辛苦,挂掉电话后把“打折促销”的红纸贴在沿街的玻璃上, 然后在店里看小说,等着有客上门。   不过顾客是一直没有,只有虞万支来叫她吃午饭。   他进来就说:“想吃什么?”   闻欣早上没事做,站在街边观察一下, 这会说:“小馄饨回来了。”   说的是街口的那家店。   虞万支知道她的意思, 帮着锁好门才说:“行,那走吧。”   夫妻俩沿街走着,闻欣脑袋左右动来动去说:“我念书要是有看小说这么用功,兴许能上大学。”   看得她脖子都酸起来。   虞万支顺着夸道:“你聪明,肯定能行。”   闻欣是觉得自己样样都做得还行, 唯独读书上确实缺乏天赋, 老老实实摇头承认说:“我书念得不好。”   县中学每年能上高中的人就那么两三个, 她自知一次考上的希望不大, 可是复读的话家里又支撑不起,因此早早自己选择出来工作。   虞万支也上过初中,他养父曾经是一名教师,六十年代下放回农村种地,家里的日子虽然过得紧巴巴,但在他的学习上还是很抓紧的,可以说是天天挨打。   但越打越逆反,他对上课反而没什么兴趣,加上养父去世后也没有能负担学习费用的人,这才跑到外头来闯一闯。   他道:“其实读书也挺难的。”   尤其是在老家那地方,出个大学生都算是大新闻。   闻欣自己在这上头没少吃苦,想起自家妹妹来说:“所以才把闻婷气坏了。”   提起这位没什么接触的小姨子,虞万支道:“不知道她钱收到没有。”   闻欣也有几分担心,忍不住抱怨说:“我妈他们也真是的,哪有不经同意就给人改志愿的,就我妹那脾气,往讲台上一站能给自己气死,压根不是那块料。”   毕竟闻婷本来就是家里最小的,一贯又成绩好很得宠,脾气可谓是炮仗似的一点就着,要不然怎么会读个书连家都不回,过年都是一个人在学校。   闻欣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正月初二,在信里被她妈骂得又是狗血淋头,觉得这事完全跟自己没关系,只能庆幸不在老家,又着急忙慌给妹妹寄钱去——也不多,就五十块钱。   虽然前几年大学开始收学费,但师范仍旧是属于公费,学生每个月还有三十块钱补助。   这也是父母会自作主张给小女儿改志愿的原因,毕竟能不花一分钱肯定是最好的。   不过就这两年的物价,三十块钱也只够馒头配咸菜而已,况且没听说放寒假还给发钱的,妹妹的脾气又多少有些倔强,那么多书信往来里是一个字都没跟自己提过,让闻欣是担心得很,跟虞万支商量后才寄出去五十块钱。   毕竟他们才买完房,自己手里头也并不富裕。   对这个钱,虞万支是不反对的,他们这代人敬重学问,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帮忙没什么,不接岳家人的坏话,只道:“等回头有余钱,再寄一点。”   闻欣是结婚的人,知道夫妻之间最忌讳什么,别的不说,她妈从来是拿根玉米回娘家都得偷偷摸摸的,因此她有些不安说:“不太合适吧。”   虞万支理所当然道:“又不是学费生活费,就当是给的红包。”   他当然不是瞎大方,只是觉得能上大学不容易,当然要是叫他供的话肯定不可能,但现在就是每年贴补个一两百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再说了,他反问道:“如果你现在还没结婚会给吗?”   闻欣是不假思索地说:“当然会。”   没道理一个人的时候能做,两个人的时候却失去这个自由。   虞万支难得很有哲理道:“咱俩是一加一大于二,难道嫁给我还给不起了?”   闻欣当然不会说“是”,心想这要不是坐在馄饨店里得亲他一下,只好手伸到桌子底下,冲他抛媚眼。   虞万支不明所以,人微微后仰向下看,这才勾着她的手指。   两个人不再说话,就是手一直没放开。   闻欣看他不熟练地用左手拿勺子,只觉得好笑,心想得亏吃的是馄饨,不然换成筷子他估计这顿饭都吃不上。   但她自己也没撒手,用右手吃完还托腮看他。   虞万支只觉得她眼角眉梢都透露着“看热闹”三个字,自己还是慢腾腾地吃着,吃完后要结账才遇上问题,那就是他压根不好掏口袋。   闻欣就是拽着他的手不肯放,他只得费力用左手,惹得老板多看他们好几眼。   不过虞万支也无所谓,一切对他来说都是夫妻间的趣事,只是把人送进店里后说:“你们这有仓库对吧?”   闻欣拉着他往里走,进入到昏暗的地方,只有几个空荡荡的货架摆着。   虞万支略有些粗糙的手抚着她的脸,虽然五官本来就是记在心里,这一刻却更清晰起来。   他顺着额头品尝,连双唇的温度都有些烫人,在她的脖颈处停下来说:“晚上早点走。”   已经结婚小两年,闻欣只听他这个呼吸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低声笑说:“你自己忙得完就行。”   虞万支赶着交货,哪里能抽出时间,自己都是十二点才下班。   闻欣早就到家,人已经在被窝里,看他进门就赶快闭上眼睡觉。   她就是习惯性等人,可自己的作息定得差不多,早就是眼皮子耷拉着。   虞万支哪怕有力气,也不可能把她叫起来,只好洗过澡也赶快睡。   接下来的几天都是这样,叫他憋着只能在加工坊拎锤子咣啷啷砸。   很快就是正月十五,轴承厂开工,很多事都得他来办,两边的事情加起来,整个人是忙得不可开交。   闻欣也有自己的事情做,毕竟复工的人一多,就意味着生意好起来。   店里的衣服都变成春夏装,她整日里研究着怎么陈列,兴致比年前更加昂扬。   根据吴静的分析,约莫是因为涨薪水,这个猜测在她发工资的时候得到证明。   花意是每个月一号发工资,毕竟吴静按每天卖出去的件数算钱,只要每天记录好,到月底结果就很显然易见。   她三月一号这天出门前特意把信封里的钱又数过一遍,才抱着女儿走。   已经一岁半的吴欣怡,是个健壮的孩子,好在做妈的人锻炼出来,抱着也稳稳当当的。   吴静离婚后住娘家,不过父母做生意都比她忙,弟弟妹妹又都在上学,家里虽然请得起人照顾,但她自己离不开孩子,因此一直带在身边。   她家条件好,住的是工业区第一个商品房小区,出门拐过一条街就是店里,这条路是她常走的,一般来说不会出什么问题,偏偏今天算是倒霉,有块地砖不知道跑哪里去,她略微踩空就脚下一倒,母女俩跌坐在地。   这一摔,路人还没什么反应呢,每天坠在后头护送的付兴隆已经大步跑过来扶说:“没事吧?”   吴静只顾着看孩子,但女儿年纪太小,又被护得好好的,还以为是玩什么游戏,嘎嘎乐出声。   小人儿这么一笑,她也不觉得痛起来,看着掌心摩擦出的印记,想靠自己站起来。   可惜她一用力,就知道不对劲,倒吸口气又瘫下去。   付兴隆知道她不会理人,还是问道:“是不是摔到哪里了?”   吴静估摸着是扭到脚,但压根不应,只是觉得这么坐着不像话,小声哄孩子说:“宝宝你自己站好啊。”   吴欣怡才是能站稳的年纪,倒也听得懂话,正好扶着电线杆子,咿咿啊啊说着没人听懂的话。   不过也只是付兴隆听不懂,毕竟孩子出生夫妻俩就离婚,他哪怕有再多的慈父之心也没地方使,况且这会也不是联络感情的好时机。   他继续说:“小九,我送你去医院。”   吴静是早产儿,打小身体弱,按爷爷奶奶的说法是须得人气压一压,因此管她叫小九,让老天爷知道她上头还有好几个,别想着轻易欺负她。   可惜当年慈爱的长辈皆逝世,父母都管她叫“静静”,现在全天下叫“小九”的居然只有眼前这一个。   她一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咬着牙还是打算靠自己,心想生孩子那天一个人都挨过来,没道理这会做不到。   只是她连力气都使不出来,倒是五官皱成一团。   付兴隆看得出伤得不轻,一咬牙说:“你别动。”   他心知肚明从她随身的包里拿出背带来,把女儿捆在胸前,动作又快又利索,让吴静都没能反应过来。   吴欣怡是常见爸爸的,只是不亲近,知道不是陌生人,大概还觉得有趣,又是嘎嘎笑出声。   付兴隆一颗心软得不像话,摸摸女儿的脑袋又半蹲着说:“先去医院,行吗?”   他连回头看都不敢,吴静却听出可怜来,不过她现在心是硬的,想想人还是别跟自己的命过不去,到底还是老老实趴在他背上,顺带逗弄女儿一下。   母女俩是面面相觑,中间夹着个男人,大街小巷人人都多看一眼。   也得亏是付兴隆力气大,走出半条街才打到车,三个人到医院,他身上还是揣着小的跑上跑下的办手续。   吴静坐在长椅上等,边上有位阿姨说:“你男人真不错。”   现在的不错已经太迟,吴静淡淡说:“怀孕的时候可没见人。”   付兴隆拿着缴费单回来正好听到这句,安静地到她跟前说:“要到二楼排队。”   吴静也不搭腔,只看着他怀里的女儿说:“宝宝饿不饿?”   但凡是问,小朋友哪有说不饿,吴欣怡伸着手要吃的,连嘴巴都张得大大的。   付兴隆看着可爱,从口袋里拿出小包装的饼干说:“这个能给她吃吗?”   吴静包里也有,才不稀罕他的东西,默默地拿自己的给女儿。   总之她仍旧是一句话都不说,只在包扎好后才道:“我要去店里。”   付兴隆第一时间想反对,但也没有这个权利,知道只会惹她生气,心想总算是开腔。   三个人这阵仗进店里,把闻欣惊得不轻,从椅子上蹦起来说:“吴静你没事吧。”   吴静笑得秀气,只当自己是骑着车进来的,“交通工具”本来就没什么介绍的必要。   她道:“没事,估计接下来都不好上班,我来跟你交代几句。”   其实店里常常是闻欣一个人应付,她已经是了然于心,只是目光踌躇略过付兴隆,心想他好歹是虞万支的朋友,还是微微点头算打招呼。   实话实说,付兴隆还是第一次进店里,也不敢多打量,只利用这有限的时间跟女儿玩。   小丫头嘎嘎乐,一点不认生,只这么看,他倒是个好爸爸的样子。   闹得闻欣是越发弄不清楚他们之间的状况,但还是把注意力都放在吴静的身上,说:“我还是两天我去交一次账。”   服装店是现金生意,管钱的总得是老板,别看一天没几个客人,营业额基本都有个六七百,这么多钱哪能放员工手里,就是她自己都不愿意担这个责任。   吴静也知道自己是伤筋动骨一百天,犹豫着说:“要是实在忙不过来,你就再招个人。”   招个人不就得把工资分出去,闻欣自觉还是能行的,赶快说:“我可以的。”   吴静知道她是要紧钱,心想人家到底比自己能干,拿出装工资的信封说:“上个月的。”   感情她专门跑这一趟,除开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就是为发工资。   付兴隆盯着她缠着纱布的脚有些发愁,肩膀不知怎么耷拉下来,好端端一个人在那情绪变幻。   连闻欣都看出来,想想还是给吴静使个眼色。   她们算是有点交情,关系其实比一般的老板和员工更有些。   吴静也心知肚明她约莫知道点内里,抿着嘴摇摇头。   闻欣也就不再问,毕竟按她看的那几本小说来总结,感情这种事外人最好不要插手。   不过她到底憋不住,晚上跟虞万支悄悄嘀咕。   虞万支第一反应是说:“那要不要去探病。”   按理,他跟吴静还算是朋友。   人情往来嘛,闻欣想想说:“那就下次交账的时候咱们一起买点水果去?”   正好她一个人兜里揣着钱也害怕。   因此两天后,夫妻俩下班吃完饭,一起朝着吴静家去。   过年那阵子都是吴静自己定时去店里拿钱,这还是闻欣第一次去她家,路上买了水果,到楼下啧啧道:“好高级的样子。”   等到人家家里更是惊讶,心想这种复式的装修肯定便宜不了。   吴静是一大家子都在,招待得很是热情,但夫妻俩没坐多久就急着回家,在下楼的电梯里说:“等咱们有钱也买这种。”   虞万支有钱以后要做的事情有一箩筐,亲昵地捏着她的耳朵,没提防电梯门忽然打开,跟熟人面面相觑。   付兴隆咳嗽一声说:“万支,挺巧的啊。”   虞万支也把脸上的尴尬藏起来,不自在说:“是啊,你也来看吴静?”   好像连提起这个名字,付兴隆都有些黯然伤神,他道:“我住她对面。”   那是两个人的婚房,结果没住多久连婚姻都不存在。   虞万支才到东浦的时候跟他关系确实不错,毕竟大家年纪相仿,但朋友就是会走散,因此别人的现状他不是很清楚,毕竟谁能想到离婚的两口子还住对门。   他素日里也算善于社交,这会只得挠挠脸说:“这样啊,那我们先回去了。”   双方就这样各走一边,叫闻欣越发好奇起来说:“咱们要是离婚,我肯定不许你住对门。”   对他们这代人来说,离婚是件很不得已的事情,除非是有非常严重的理由,这要还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她肯定很膈应。   一点也不吉利,虞万支拍她的脑门说:“别胡说八道。”   闻欣心虚地看看天看看地,眼睛左右转悠着。   虞万支是拿她没办法,只得接刚刚的话道:“可能是为了孩子。”   闻欣觉得这个猜测很不可靠,说:“为孩子就不会离婚。”   这倒是,虞万支也弄不明白,牵着她慢慢向前走说:“我现在跟兴隆也不是很熟。”   他话是这样说,没想到翌日两个人又碰上,还是在吃午饭的当口。   这么凑巧,付兴隆招呼道:“万支,一块坐啊。”   虞万支也不扭捏,坐下来说:“你这大中午的就喝酒啊?”   付兴隆是这两天有点闷,苦笑道:“刚吃闭门羹。”   虞万支才反应过来对面是吴静家的小区,一时不知道要不要往下接。   但付兴隆是没有遮掩的打算,叹口气说:“你们多好,夫妻恩爱。”   虞万支难免打听道:“我还正奇怪你们是怎么回事呢。”   毕竟原来是好端端的青梅竹马到夫妻,再听说就是离婚,中间的细枝末节哪有人清楚。   其实离婚的时候付兴隆自己都没怎么想明白,他们那一阵压根没吵架,还天天期待着新生命的降临,结果孩子刚出生,吴静就提离婚。   他那会不能接受,却没有办法拒绝她的要求,是渐渐才有头绪,说:“女人怀孕的时候特别重要,我以为请人天天陪着就行,但她需要的只有我。”   虞万支在心里警惕起来,觉得自己得吸取教训,不过说:“你工作也忙。”   是忙啊,付兴隆一个孤儿能混到今天这步,靠的就是拼命,那阵子他正好有大生意,天天都是十二点才到家。   可是他叹口气说:“但她不缺钱。”   虞万支大概明白是什么意思,知道这事如果搁闻欣身上不会怎么样,因为夫妻俩都知道养孩子最重要的就是钱。   但吴静一点都不需要,所以她尽力让自己能理解别人的难处,心中却还是失望,最终在生产的时候爆发。   这要说起来,好像谁都没错。   虞万支一时没办法评价,毕竟他也不是什么知心姐姐,只好倒杯酒说:“来,干一个。”   男人嘛,喝个酒好像感情又跟原来差不多。   付兴隆矫情几句也就罢,一瓶酒下肚说:“回头聊。”   虞万支下午还有工作,没抢过跟他买单,只好道:“行,下次一定我来请。”   没约好具体时间,但两个人都莫名觉得很快就会有机会。   虞万支拍拍脑袋把这些抛之脑后,只是晚上见面时跟闻欣提起,顺便简单地解她心中的疑惑。   说真的,闻欣是好奇吴静和付兴隆的事情很久,毕竟她来花意工作一年多,看到付兴隆的次数比卖煎饼大叔还多——因为偶尔赶上市容检查,人家要避风头的。   由此可见付兴隆有多风雨无阻,让她都得感叹是个痴情人,所以这样的离婚理由,让她诧异道:“感觉没到这地步。”   毕竟对她来说,或者对多数人而言,都是可以继续生活下去的情况。   换做虞万支,也是这么认为的,但他偏过头说:“如果我一直对你很抠门,你会离婚吗?”   闻欣沉吟片刻,居然没有答案。   她两只手指戳来戳去说:“一下子可以理解吴静了。”   虞万支心想自己幸好是转弯快,否则现在已经跟付兴隆差不多。   他道:“每个人要的东西不一样吧。”   也不知道他最近上哪学的,讲话总是有些子诗意,闻欣看他一眼,忽然好奇道:“那你要的是什么?”   虞万支从前觉得是房子,毕竟他吃苦耐劳、勤俭节约,就是为这个。   但他现在知道是家,准确来说是有她的家。   他笃定道:“你。”   简简单单一个字,眼睛又是那副勾人模样。   闻欣只好看着地,嗔道:“油嘴滑舌。”   虞万支摸着自己的脸说:“我以前是忠厚老实。”   这四个字,其实跟他的长相也有点距离,毕竟要不是一双眼睛柔化五官,看着也是早晚去劳改的样子,尤其是这四肢健壮的身体,活像能把人脖子拧断。   闻欣结婚的时候,她妈就吓唬她当心挨揍,结果现在两个人是反过来,可见很多东西看表面都不准的。   她伸出手在他背上拍一下,大有“想打你就打你”的不讲理。   动作其实很轻,虞万支没放在心上,反而揉着她的手,两个人跨着阶梯到家。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高考,虽然应该没有考生在看,也祝大家考运亨通。   明天见。 第55章 不一样   一更   吴静在家休息, 店里的事情全落在闻欣一个人头上,别看平常生意一般,但确实需要两个人才能把摊子支起来。   好在有涨工资的空间, 闻欣自然觉得都能承担,唯一麻烦的就是需要每两天就送一次钱——主要是她一个人不敢揣着走,总得拉个人陪着,但虞万支也忙。   好在才跑两次, 这事就有人接手, 还不是别人,正是付兴隆。   是个降温的日子, 街上没什么人, 闻欣今天卖出去十一件衣服,心已经不在这,琢磨着要不要早点下班, 听见推门声抬起头。   她看见人诧异道:“吴静不在。”   付兴隆本来还想着得打个招呼,这会说:“我是来找你的。”   话听着怎么有点奇怪,闻欣茫然眨眨眼,小心翼翼道:“是有什么事吗?”   付兴隆也觉得自己说得有些叫人误会, 那颗被委以重任的火热之心稍歇。   他道:“让我来拿钱。”   哦哦, 拿钱啊,可闻欣也不能平白无故就给他,想想实诚道:“我打个电话问问吴静吧。”   付兴隆没觉得被质疑,反而为她的尽职尽责高兴,但很快又黯然于自己其实没什么资格操心这些, 一时间表情变化。   闻欣都不知道他在什么, 锁好抽屉到小卖部打电话。   吴家有电话, 就装在沙发旁, 吴静正在看电视,接起来就说:“你好,找谁?”   闻欣道:“是我,付兴隆来拿钱了。”   吴静知道她心细,解释道:“老叫你跑也不好,以后就让他拿。”   闻欣听出一点他们之间关系缓和的意思来,应下来后又问候她的身体,掐着点挂电话。   这当口,付兴隆一直在店里等着,颇感兴趣地左右看着。   他正儿八经进来也就第二次,上回还没敢张望,这会看着是处处有吴静母女俩的痕迹,本来该是一家三口,现在只有他被排除在外之。   想到这儿,他那点好心情烟消云散,背影看着很像流浪狗。   闻欣只觉得他有点奇怪,明明也没发生什么,怎么一个人站那心情还起起落落的。   但她只是咳嗽一声说:“稍等,我再拿个东西,你帮我给欣怡行吗?”   给女儿的,付兴隆点点头说:“那你得跟她说好,我怕挨骂。”   人情嘛,有时候不是收就对的。   诚实得有点叫人好笑,闻欣到仓库里面,提溜着个袋子出来说:“是给小朋友做的衣服,吴静不会说什么的。”   论踩缝纫机,她的手艺向来好,店里有些货损的东西,既卖不出去又扔了可惜的,她就剪一剪改给小朋友穿,吴静向来是知道的。   付兴隆这才放心,当着她的面又数一遍钱说:“我拿五百,二十三你留着找零。”   闻欣就把这二十三块钱放回抽屉里,看他脚步雀跃地走,心里又嘀咕起来,寻思这人真是捉摸不定。   但付兴隆的好心情是有迹可循的,他一路走回小区,出电梯后敲左边那户的门。   来开门的是吴朗,才十三岁的初中生,侧过身子让他进来,使眼色用口型悄悄说:“心情很好。”   付兴隆松口气,换上拖鞋往里走。   吴静正在跟女儿逗着玩,有人来也笑意不变,仍旧是当做没看见。   吴欣怡在妈妈怀里滚来滚去,小孩子哪里知道什么轻重,差点从伤着的那条腿压过去。   付兴隆心都提起来,猛地向前一步把女儿举高说:“爸爸带你玩好不好?”   小朋友就爱飞高高,乐不可支的样子,是和妈妈在一起时不一样的高兴。   吴静想起来全家劝她的那些话,脸不自觉拉下来。   在这对前夫妻的事情上,吴家上下都是撮合的心态,因此吴朗早就躲回房间去,现在客厅里只有三个人。   付兴隆是一直看着她的脸色,几乎是能从最细微的变化里看出意思,知道这意味着不想看到他,半垂着头说:“我过去了。”   又闷不吭声把钱掏出来给她。   吴静是避免任何接触,硬邦邦道:“放桌上就行。”   付兴隆半蹲下来跟女儿说再见,然后站起来朝餐桌走,但还没玩尽兴的吴欣怡哪里愿意,已经是未语泪先流,嚎啕着伸手要抱不让走。   吴静知道这是小孩子的共通点,毕竟她看女儿紧,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娇惯得很厉害,自然舍不得说一句重话,只得有些生气地瞪男人一眼。   付兴隆也不敢去想什么冤枉不冤枉的,瞅着她的脸色把孩子又抱起来哄,手拍着拍着怀里的呼吸渐渐匀称,他压低声音道:“睡着了?”   吴静压根没多看他一眼,这会才仰起头,撑着茶几站起来说:“放我房间。”   她慢慢往屋里挪,付兴隆也是蹑手蹑脚地跟着,光从背影看仍旧是好端端的。   吴朗从门缝里朝外看,跟趴在床上的二姐吴燕说:“你觉得这回能和好吗?”   吴燕只拿拖鞋扔他说:“从我房间滚出去。”   又道:“大姐主意定得很。”   当初离婚的时候父母并不是很愿意,最终还是没能拗过去。   姐弟俩就差一岁,打打闹闹不算事,吴朗笑嘻嘻把拖鞋又扔回去,说:“那可不一定,谁能做到姐夫这架势。”   吴燕翻白眼说:“让大姐听到‘姐夫’两个字,你就死定了。”   吴朗心虚地缩着脖子,另一间屋的气氛却不如他们姐弟之间好。   其实不管是抱孩子还是带孩子,付兴隆都是没多少经验的,因此要想把刚睡着的女儿好好的放床上,其实不是件容易事。   更何况吴静自己带着的最清楚不过,难得说长话警告道:“她放下去要是醒,今晚就别想睡。”   能闹到半夜,明天一准地黏人。   付兴隆愈发为难起来,膝盖撑在床沿说:“我一定会很轻的。”   他试了两次,都觉得放下去就有要醒的意思,只得赶紧又搂回怀里哄,明明不热的天气里额头沁出一层汗。   吴静只觉得他在自己的房间让她哪哪都不自在,连空气都无端叫人难以呼吸。   可她也没办法催,到底是孩子跟重要,只能生气地看他一眼。   付兴隆从前是有心没机会,这会看上去笨拙极了,想想说:“要不我抱着睡?”   真是猪脑子才能想出来的话,吴静不客气说:“有本事你天天抱。”   别看已经一岁多,习惯这种东西都是一两次就能养成的,她可没这个力气耗。   付兴隆倒挺自信,喃喃道:“可以啊。”   又觉得像是挑衅,赶快说:“你要愿意,我能带的。”   吴静不愿意,女儿就是她的命根子。   大概是最近他来得多,父母那些劝和好的话在她心里又赌一口气,她道:“现在才想起来,太晚了。”   付兴隆就知道自己提了又要惹她生气,抿着嘴试着想把孩子放下。   可惜吴欣怡打小就是个抱着睡不能沾床的个性,反正时不时就要咿咿呀呀两声,让抱着她的人更加手足无措起来。   吴静一口气上来,想把他们父女都推出去,到底还是爱女心切,忍下来说:“先把左手慢慢腾出来……”   她手把手教着,两个人挨得近,付兴隆只觉得心跳得厉害,像是很多年前她说喜欢自己的那天。   可惜感情不复当年,小丫头躺好他就得走人。   他出个门就能到自己家,人往沙发上一趟,只觉得偌大的家空荡荡,心想还不如原来租房子的时候,那会他们青梅竹马的感情甚笃。   但住小房子的人却盼着搬大房子。   付兴隆从服装店走没多久,虞万支就下班来接人。   闻欣知道他是来陪自己去给吴静送钱,马上解释说:“付兴隆来拿走了。”   虞万支的第一反应是说:“他们要和好吗?”   不然怎么会叫他来。   闻欣也不是很清楚,耸耸肩拿上钥匙说:“我看他人有点怪怪的。”   就往那一站,好像心事重重,分外可怜的样子。   虞万支最近也见过他几次,没觉得哪里不一样,帮着关好门才说:“饿不饿,要不要吃宵夜?”   闻欣晚饭吃得撑,到现在都还没消化,挽着他往家属院走,只说着今天遇见的客人。   开门迎客,一天到晚哪种类型都有,说实在的脾气稍微差一点估摸着能天天跟人打架。   但她是跟挣钱有关的都能忍,只是偶尔难免要抱怨两句。   虞万支也只能尽量哄她开心,夫妻俩一块往家里走。   楼道昏暗这个事情,闻欣现在已经很习惯,尤其是身边有人的时候。   但意外这种事总是偶尔有,比如今天不知道哪里来的水,叫她险些跌一跤,有些劫后余生道:“苍天,差点我的腿也折了。”   虞万支才是吓得够呛,手电筒的光扫过去说:“谁这么缺德啊。”   一栋楼的住户这么多,没谁说得准的,闻欣自己缓过劲来说:“我没事,上去吧。”   虞万支更加小心翼翼牵着她,到家后还想着检查一番。   闻欣坐在椅子上,好笑地看他卷自己的裤腿说:“我是能忍着不喊疼的人?”   她那点子娇气全用在他跟前,掉点油皮都要大呼小叫的。   虞万支想想也是,不过还是有些抱怨道:“没灯他们不会不方便吗?”   国棉厂家属院以前住的都是职工,一应设施都有厂里负责,但现在厂里自己都在走下坡路,更何况一大半的房子都已经是卖出去或租出去,管理上自然就有问题。   就说换灯泡,本来该挨家挨户出的钱,压根收不齐,很多人都是情愿耗着。   虞万支自费换过一次,没几天就不知道被谁偷走,压根是没办法,不然哪能让闻欣三天两头栽这上面。   闻欣知道他是担心,保证说:“我以后一定更加小心。”   但这不是小心就可以解决的事情,虞万支犯愁又羡慕道:“要是像商品房就好了。”   商品房有物业,虽然每个月要交点钱,可是灯火通明啊。   闻欣当然也想,毕竟谁都愿意过好日子。   可现在的形势实在是不容想太多,她道:“过两年应该就可以。”   虞万支有时候觉得是自己太着急,可又想立刻把好的全给她,一颗心是备受煎熬。   闻欣看得出来,撒娇说:“你给我捶捶腿。”   捶得虞万支心猿意马,连力度都控制不好,双手轻飘飘地说:“我觉得你这是在罚我。”   闻欣充耳不闻,只顾着看小说,半天才反应过来说:“你刚刚是不是说话了?”   这还了得,虞万支的手往上挪,顺着春衫往里钻。   他粗粝的掌心划过嫩滑的肌肤,闻欣的鸡皮疙瘩往外冒,因为怕痒往后躲说:“我快看到大结局了。”   她就这习惯,要是看不到晚上准得失眠。   虞万支无奈道:“行,你看吧,我去洗澡。”   闻欣点点头,其实心思也没在他的话上,就是快看到最后,猛地合上书道:“天,怎么连洞房都写。”   虞万支动作快,出来正好听到这句,问道:“谁洞房?”   闻欣莫名地做贼心虚,赶快去找自己的衣服说:“没谁。”   说完关上洗手间的门。   虞万支只得在门外说:“你没提水。”   家里洗漱都是烧热水兑凉水。   闻欣手脚快,衣服都脱了,从门缝里伸出手。   藏了一冬天的手臂光洁无瑕,只叫人遐想无数。   虞万支是个精力充沛的,但这会不是因为旖旎的念头,而是说:“很重,我给你提进去。”   算起来已经是老夫老妻,可闻欣还是不好意思,尤其是他的眼睛好像要把人生吞活剥。   当然事实也是差不多,夫妻俩最后是折腾到半夜才要睡。   闻欣闭着眼能听到他扔计生用品的声音,掰着手指头说:“要不明年就不用吧。”   明年才是一九九三,虞万支道:“不是说属猪好?”   闻欣小时候喂猪是最起劲的,因为那意味着一年能吃到肉,打心眼里觉得属猪是吉利的象征,自然是不会轻易改的。   她这会这么说,自然有原因,解释道:“王姐说‘想生也不是一定有的’。”   虞万支觉得这话听着不太好,把人揽进怀里说:“什么意思啊?”   闻欣戳着他的胸口,打个哈欠才说:“就是说怀孕也讲缘分的,像我一个堂嫂,结婚七年一直没怀上。”   他们避孕得起劲,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按虞万支的文化程度来理解,这跟说他不行没两样。   男人是挑衅不得的生物,轻轻地在她的软处碰一下说:“你觉得我没本事让你怀上?”   闻欣哪里是这个意思,只觉得他的语气很危险,马上一本正经道:“睡觉,现在必须马上睡觉。”   虞万支低笑出声,抚着她的后脑勺说:“咱们现在是宜迟不宜早。”   反正他对自己是信心十足,觉得到时候肯定一发即中。   闻欣想想也是,说:“起码得先换个大点的房子。”   别的不说,她想放个摇篮都不知道搁哪里好。   虞万支在心里计划着那点收入要怎么安排,算来算去都觉得买商品房遥遥无期,叹口气说:“买房子怎么不能贷款。”   闻欣迷迷糊糊说:“你现在胆子好大。”   怎么就惦记上借钱了。   虞万支自己也是心中一惊,毕竟他从前是把借钱当做洪水猛兽,只怕夜里被债压得喘不过气,但还是说:“因为还得起。”   轴承厂年后涨过工资,他每个月的基本工资还是两百,不过多了一笔奖金,不像原来是只有年底才给,估摸着算起来也有个三百。   加工坊的单子也一直很稳,月收入能保证在四五百,加上闻欣在服装店挣的和另外那套房子的租金,家里每个月最少有一千块钱打底。   虽然每个月还是要还银行六百多,但他们两个人的花销一直不算大,一年下来应该还能存两千,按计划要生孩子的时候就能无债一身轻。   两千啊,虞万支以前可是费劲都攒不下来这么多,感叹说:“总觉得这两年什么都涨得厉害。”   毕竟他刚来东浦的时候,每个月只有二十块钱,这才不到十年,已经涨十几倍,相比起来物价的涨幅还算客气。   他心中是思绪万千,还想着讲点古,可惜这话无人应答,因为闻欣已经睡着。   呼吸匀称,好像还在说梦话。   虞万支嘴角上扬,不过难得有些失眠,陷入自己的回忆里不可自拔。   想着想着,他居然从犄角旮旯里翻出件从前和闻欣有关的事情,恨不得当场把人叫起来,但又下不去手,只能带着“她明天听完一定觉得很有趣”的心思睡着。   作者有话说:   更多好文请关注微信公众号:啊今天看什么。整理不易,拿到资源的宝贝帮忙点点推文文末小广糕呀   感谢大家~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   版权归作者所有,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   如果觉得本书不错,   请购买正版书籍,感谢对作者的支持 第56章 有话说   第一更   第二天, 虞万支醒得很早。   他睁开眼都不用摸手表出来看,已经估计得出是五点,人在黑漆漆一片中看着天花板, 能听见楼下车轱辘滚过的声音,还有扫把窸窸窣窣摩擦过。   一点一点,新一天的序幕拉开,他在难得的安静中找到舒适, 感受着怀中人熟睡时的动静, 莫名其妙笑出声。   闻欣并不是睡眠浅的人,只是正巧醒来, 想也不想要去洗手间。   她一动, 虞万支就知道,叮嘱道:“起慢一点。”   闻欣起得猛就容易眼前一黑,偏偏是个急性子。   她嗯嗯应着, 从洗手间出来才说:“我吵到你了?”   两个人靠得近,她的呼吸就缠绕在脖颈间,虞万支下意识捧着她的脸,寻找能缓解自己早起活力之处。   闻欣只觉得他烦人, 毫不犹豫拍过去说:“老实点。”   虞万支把她更往自己身边带, 恨不得两个人之间没有一丝缝隙,捏着她跃跃欲试的手说:“我昨天忽然想起件事。”   闻欣还以为是什么要紧的,仅剩的睡意驱散。   她追问道:“什么事?”   虞万支昨晚就是琢磨着这个睡着的,想想说:“你初中的时候,是不是有位老师叫黄峰?”   闻欣其实很少想起念书时候的事情, 不过对这个还有印象, 说:“对啊, 你以前也是他教吗?”   县中学学生并不多, 老师也就那么几个,有重叠并不奇怪。   虞万支比她大两届,两个人没有同时在校过,但他离开学校以后在县里做过一段时间的工,这段故事也发生在那一阵。   他道:“黄老师是不是有一回满头是血是去学校?”   提起这个,闻欣想起来说:“对对对,好像是骑车摔倒的,我看到都吓死了。”   准确来说全班都吓得够呛,感动于这种敬业精神,很是头悬梁锥刺股过一阵,但好端端的说起这个,她不解道:“你怎么知道?”   虞万支也是灵光一现想起来的,这会说:“那你记得当时是有人送他到教室的吗?”   有这一茬吗?闻欣眼睛转来转去一点思绪都没有,但是说:“你送过去的是吗?”   虞万支嗯一声说:“我还记得,你是第一个过来扶老师的。”   倒不是因为最积极,而是闻欣长得不算高,向来坐前几排的位置。   她道:“你这么一讲,我好像想起来了。”   虞万支听出她的不确定来,继续说:“你穿了件黄色的衬衫。”   他当时虽然急着去上班,但那么匆匆一瞥,好印在脑海里的有这么个身影。   黄色衬衫?闻欣有些狐疑起来,啊一声说:“不是黄色,应该是洗得发白的。”   那年妹妹的身量已经超过她,因此她只能做第三个主人。   缝缝补补又三年嘛,虞万支打小哪件衣服都是带补丁的,他倒没觉得有什么,不过说:“你穿黄色特别好看。”   他本来想说下回买一件,但知道她向来都是自己做衣服,到服装店上班后也是。   闻欣还真有件黄色的衣服,只是已经压箱底。   她仰着头在他下巴亲一下说:“行啊,今天就穿。”   又道:“这种陈年老事,你咋想得起来的?”   虞万支也不知道,好像是灵光一现,但附在她耳边说:“因为有你啊。”   不然生活中细枝末节的东西那么多,怎么会时隔多年又钻进脑海里。   闻欣只觉得他格外会哄人,推他一下说:“少来。”   虞万支倒不认为自己是油嘴滑舌,心想喜欢果然会叫人变得诚恳。   他所说都是所想,自然是情意无限。   真心动人啊,闻欣的胸口也砰砰跳起来。   她手在他身上画圈圈,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直到天将亮。   两个人白天都是同时间出门,不过一个是去上班,一个在楼下带队跳健美操。   已经开学,赵美云要上早自习,当然没时间来跳,但赶上今天是周日,小姑娘早早列队。   闻欣打招呼说:“美云,感觉你又瘦了点。”   赵美云鞋底在地上划来划去说:“就两斤。”   以她的身形,两斤压根是泥流入海,可是人总希望着能得到点肯定。   闻欣就是能全方位给予夸奖的人,顺便问说:“功课紧不紧?”   赵美云今年上初三,眨眼就要中考,她的成绩不错,因此说:“还行,不会很累。”   闻欣有一种长辈的慈爱说:“那就好,最后半年,要好好努力啊。”   她书念得不怎么样,却也知道这才是最好的出路。   赵美云点着头,两颊的肉跟着一动,她动动手脚说:“我会的。”   这是热身运动,闻欣不再拉着她多说话,往前头一站说:“开始啦~”   其实她不是专业的,会的操也就那些,家里又没有电视,新动作都是跟着《健康中国》这本杂志学的,照顾到来锻炼的人都上年纪,压根没什么跳跃部分,只敢甩甩手脚而已。   但难度不大,真动起来也够出身汗的。   闻欣一跳就是两个小时,拿起毛巾擦脖子往家里走,正好跟三楼的李阿姨顺路,两个人唠起嗑来。   李阿姨原来是国棉厂职工,她的年纪本来不到退休的时候,但厂里效益不好,像他们这样职工多的人家必须得牺牲几个。   一家子数来算去,她就此赋闲,不到五十的人只能上街找点零活,这会她说:“缝一把雨伞有一分钱呢。”   闻欣还不没见过雨伞是怎么缝的,好奇道:“咋弄啊?”   李阿姨一天到晚的也无聊,带着她进家门非要给展示。   闻欣看着觉得不算难,就是把伞骨打开,针穿过几个固定孔,和伞面缝在一起就行。   但速度并没办法很快,尤其是得低着头工作,估摸着不到一会就头昏眼花。   她道:“这样一天能缝多少?”   李阿姨道:“那得看干多久,一个月差不多有个七八十。”   她没办法这么一直坐着,而且家里还有活。   这个钱和付出比起来是一点都不多,不过是贴补家用而已,毕竟现在在东浦找工作真的不算容易。   她又寒暄两句,这才回家洗澡后去上班。   服装店的铁门开没多久,就有个客人,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神色有几分慌张道:“要一件黑色裤子。”   闻欣照规矩介绍说:“长裤还是……”   话到这里,已经被打断,客人随手指着陈列中的一件说:“就要这个。”   听上去像是利落就要买单的类型,闻欣蹲下来给她拿号码,忽然瞥见她的挎包背在身后,正挡在屁股上。   她福至心灵道:“你带东西了吗?里面裤子要不要换?”   客人一脸如释重负,大抵是生性内敛的人,小声说:“你们有卖里面的吗?”   店里还真没有这服务,闻欣看她不是很方便的样子,支招说:“要不我到对面给你买一件?”   这种事很隐私,一般人甚至会忌讳,客人有些不好意思道:“可以吗?”   小姑娘怯生生的样子,谁看着都可怜,掏钱的动作一点都不慢,伸手就是一百块钱。   闻欣接过来,把抽屉锁好,到隔壁交代声,跟阵风似的跑到对面去,回来把袋子给她说:“换吧。”   客人心里尴尬,换好之后也没马上走,反而在店里转悠起来,一口气买八件衣服。   闻欣看她年纪不大的样子,口袋里倒是鼓鼓,犹豫两秒还是说:“其实不用客气,买一件就行,下次再来转转。”   她的意识里是小孩子没多少钱,除非是出来打工的,挣点钱可不容易,没必要这样子花销。   客人害羞笑笑,只道:“谢谢姐姐。”   又说:“等下个月我爸发钱,我再来。”   闻欣算是看出来,她家里一定很阔,心想自己真是白担心,平白尴尬道:“应该是我谢谢你。”   客人有几分执拗和郑重说:“不是,是我谢谢你。”   两个人只差原地鞠躬,对视一眼笑起来。   闻欣把找零递给她说:“回去多喝点热水。”   客人嗯一声就走,不过下午的时候又来。   这回不是一个人,听称呼应该是带着妈妈。   闻欣还以为是来退货的,但看她们两手空空,仍旧招呼道:“随便看看啊。”   倒是做妈的主动说:“美女,小孩今天给你添麻烦了,实在不好意思。”   本地人多有忌讳,在思想上许多封建陋习,她深知换个老板说不准能指着天骂“晦气”,毕竟自己也是做生意的,正好下午没事情做,正好来给人家道个谢。   闻欣不懂她为什么这样正式,无所谓道:“这有什么,我也是女的嘛。”   就这一句,人家主动介绍道:“我姓方,不知道老板怎么称呼?”   闻欣赶快解释说:“我就是个打工的,姓闻。”   是干嘛的不要紧,反正方妈妈是来送钱的,在面积不大的店里扫荡着,下手比女儿更大方。   闻欣上班以来,还没见过一口气买二十来件衣服的客人,不安地舔着嘴唇说:“姐,其实真不用客气的,我就是举手之劳而已。”   方妈妈果断说:“主要你们店卖得不贵,也挺好看的。”   这两点倒是真的,闻欣就是容易替人心疼钱,最后索性抹零说:“姐,下次有需要再来啊,我给你们打折。”   生意做得真实在,方妈妈说:“行,咱们回见。”   等母女俩走,闻欣在记账本上又写一笔,几乎是片刻之间就知道自己今天已经净挣五十。   她兴奋得手舞足蹈,原地跳来跳去,扭着腰唱:“甜蜜蜜,你笑得多甜蜜……”   歌词很甜,但她嗓音实在是稀疏平常,倒是笑容里能挤出蜜来,到晚上都保持着好心情。   虞万支下班路上买晚饭,到店里跟她一起吃,进门就看见这幅样子,了然道:“今天生意一定很好。”   销售额就是闻欣的晴雨表,她捏着拳头挥舞两下说:“猜猜有多少!”   虞万支还真没见过她这样,大胆说:“五十件?”   闻欣一脸可怜巴巴道:“没有那么多。”   虞万支就知道是自己扫兴,赶快说:“那也很棒了。”   他都还不知道,夸奖的话倒是没完,闻欣给他拿椅子说:“三十五。”   这一天还没结束,兴许能有更好的成绩。   虞万支忙不迭道:“非常厉害。”   闻欣一点不觉得受之有愧,反而昂着头说:“当然了,我也是头一回突破自我。”   她原来最多卖过十七件,还都是不同的客人,那回第二天险些没能张开嘴,哑得不行。   虞万支也还记得,摸着她的喉咙处说:“记得多喝水。”   闻欣缩着脖子,抖一下说:“给我老实点。”   又余光看见门口有人,踢他一脚。   来的是付兴隆,他正进退两难间,对上目光咳嗽一声进来说:“打扰你们吃饭了,我晚上有点事,早点来拿钱。”   闻欣还没算好呢,放下筷子说:“等会我给你拿啊。”   趁着这会功夫,虞万支问道:“你吃过没有?”   付兴隆哪有这功夫,微微摇头说:“午饭都还没吃呢。”   他是孤儿,很早就开始走街串巷卖□□镜,一点一点攒下来的家业,现在有两个小超市,还开着租售光碟的店。   按理遇上就该邀请一句,但虞万支刚刚扒拉过,把肉都挑到闻欣碗里,这会哪里好意思张嘴,只能说:“这么忙啊。”   要挣钱就是这样,付兴隆也不喊累,只说:“没办法。”   又道:“晚上有个应酬。”   虞万支要请他去边上小饭馆喝一杯的心也歇下来,两个人顺着这个往下唠。   前前后后几分钟,闻欣已经把钱数好,在账本写下数额后说:“好了,签字吧。”   有交割总得有字据,付兴隆已经习惯这个流程,大笔一挥说:“回头再聚,我先走了。”   虞万支也不留人,等他走马上说:“快点吃,都凉了。”   闻欣捧着饭盒觉得还好,碎发因为她咀嚼的动作飘落在眼前。   虞万支伸手给她拨到耳后,亲昵地在耳朵上捏捏。   即使是回头一瞥,都看得出是对恩爱夫妻。   付兴隆只叹息自己不该看这一眼,摸着兜加快脚步。   他到吴家的时候也是饭点,长辈都不在,只有吴朗大着胆子说:“哥,一起吃呗。”   付兴隆升起三分希冀,不过看到吴静的表情就知道不可能,自己找借口说:“不了,我晚上有应酬。”   又想起她最讨厌人抽烟喝酒,赶快解释道:“不喝太多,等下就回来。”   吴静不感兴趣,只把肉泥小口地喂给女儿。   吴欣怡最近跟爸爸亲近很多,毕竟妈妈没办法带着活泼好动的她四处玩,她咧着嘴巴笑,口齿不清道:“爸,吃,吃。”   听意思是想叫他一起吃饭。   付兴隆哪里敢应,只得哄着说:“下次好不好?”   小孩子听不太懂话,但吴欣怡看他要走,是张嘴就哭。   吴静这么惯女儿的人都不为所动,倒是吴朗大着胆子说:“姐,哪怕为了孩子。”   但吴静是看着文弱,自有一套想法,“为了孩子”四个字是她完全不接受的。   连妹妹吴燕都知道,在桌底下踩弟弟一脚,示意他最好闭嘴。   当然这个道理,不会有人比付兴隆更知道。   他道:“我会等你愿意的。”   是她,而不是孩子。   吴静没说什么,只是拿勺子的手有一瞬间的颤动。   她曾在这个人身上倾注过很多感情,但很多东西不是一夜之间能消失的。   这叫吴燕看在眼里,抬头说:“兴隆哥慢走。”   反正总得有个人打圆场,她是再适合不过的。   付兴隆自然也没错过,心想长征两万五千里而已,他有什么扛不住的。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稍等半小时。 第57章 宝剑   第二更   虞万支攒钱的两万五千里, 也才起步没多久,最近还有件要花钱的事一直悬在心头,那就是加工坊要不要再招个人, 因为偶尔有忙不过来的时候。   但偶尔的意思,就说明不是很有必要,因此他很是纠结,在心里把成本算来又算去, 夜里征求闻欣的看法, 说:“单子没那么多,加个人肯定影响东山的工资。”   王东山是他唯一的职工, 小伙子挺能干的, 有急活的话到夜里两三点都能熬得住,反正他住加工坊的阁楼里,上楼梯就能睡觉。   都是打工的, 闻欣很能理解,说:“吴静最近不能来店里,说要再雇个人我都说自己能行。”   她当然能行,但比两个人的时候累是肯定的。   虞万支知道她是想多挣钱, 心疼地摸摸她消瘦的脸说:“别硬撑。”   闻欣也不算是硬撑, 大不了睡一觉第二天就好,反而更担心他,说:“可是不招人,你再像前两天似的吗?”   从国棉厂走到家属院的时候都想省下来,忙得干脆在加工坊过夜, 眼圈下面都是青黑的。   这种情况虽然很少, 只有那么一两次, 但人不是铁打的, 谁知道啥时候会倒。   她想起来就不放心,说:“你看看自己的下巴,尖尖的。”   虞万支打小就是尖脸,自己捏着两颊的肉说:“要是再有一回大生意,我就咬咬牙找。”   他现在肯定是没办法辞职的,一来每个月三百块钱的收入不能丢,二来眼下还没有能接班的人,只能是这么先熬着。   闻欣当然不会因为心疼他而强求这个,毕竟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情最简单,可他们现在又不是什么富翁,身上还背着债,累点苦点是应该的,跟多数出来打工的人相比已经是过得不错。   她道:“总有一天会日进斗金的。”   虞万支没敢想那么多,只盼着大家都能稍微松快些。   他转而提起别的事说:“下个月是香萍的生日,你说咱们买点什么好?”   廖香萍是轴承厂老板廖兴的女儿,按他们老家的规矩是十岁整生日要请客,因此早早就说好要出席。   闻欣知道红包不会收,想想说:“我做两套衣服吧,小孩子这个最实用。”   虞万支本来是打算买玩具,听这话说:“还是别,累坏眼睛。”   闻欣现在不是天天踩缝纫机,还能找出趣味来,说:“反正没什么生意,我总得找点事做。”   又是一年一度的雨季,店里生意萧条,她在仓库干点活还能打发时间。   虞万支知道她挺喜欢做手工的,也就没再反对,正好听见水开的声音,说:“我兑水,你洗澡去吧。”   东浦的天气不算是太冷,但赶上下雨天降温,能洗个热水澡让人舒服不少。   闻欣带着热气往被窝里钻,趴在床上看武侠小说,兴起之处两只手瞎比划着招式。   虞万支看着好笑道:“大侠,小心走火入魔。”   闻欣手臂伸长,自己配音说:“吃我一掌。”   虞万支捂着胸口说:“大侠饶命。”   这人,该去演电影。   闻欣乐不可支,两条腿一踢一踢,被子悄悄滑落,露出一点肌肤来。   虞万支连忙给她盖好说:“要是想好好看,就别勾我。”   闻欣哼哼两声,用被子把自己缠起来,像个茧一样,只露出一双翻页的手说:“你才老实点。”   真是做点什么都惹人爱啊,虞万支在她跟前一点自制力都没有,深吸口气去洗澡。   闻欣没留意他在里面磨蹭半天,反而专心致志地看着书,等身边多个人的时候才说:“快看完了,最后几页。”   虞万支是吃不到,也得动手动脚,搭着她的腰说:“你看吧。”   闻欣已经习以为常,往他怀里一滚,书也塞进他手里,连自己翻页都功夫都省下来。   虞万支蹭蹭她的脸,双手圈着人,目光落在书上,看到最后一个字咬耳朵说:“能翻了吗?”   又没有别人,不能光明正大的问吗?   闻欣心想还好意思说别人,高傲昂着头道:“你才是少勾我。”   虞万支低声笑,胸膛微微颤动,说:“我从来不喊。”   倒是她,回回主动到最后都是嗷嗷叫累。   闻欣脸一红,凶巴巴在他腿上拍一下说:“不许讲话,快点翻。”   心虚的样子也可爱,虞万支不再逗她,只想着早点看完早好,同时又琢磨着另一件事。   第二天,他就弄了个根木头到加工坊,拿着锯子左右研究。   王东山好奇道:“虞哥,你这是干嘛呢?”   虞万支这个惊喜不是给他的,诚实道:“弄把剑。”   啥玩意?王东山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心想这不都是哄小孩子玩的嘛,迟疑道:“嫂子有啦?”   可这怀孕生出来到能玩剑的时候,总得好几年吧,现在就开始拾掇玩具,未免太早。   虞万支都不知道他怎么想到这一茬的,头也不抬说:“当然不是,是给你嫂子的。”   且不说送把木头剑的是什么意思,就说这么大人怎么会想要个玩具。   王东山推心置腹道:“哥,咱虽然抠,媳妇也娶进门了,但该花的钱还得花。”   说谁抠呢,虞万支觉得自己现在跟这个字可不沾边,看他说:“我很抠吗?”   王东山尴尬地笑笑说:“也,还好吧。”   实诚小伙子,没办法说违心话。   虞万支倒没生气,只是说:“我对媳妇不抠就行。”   哪怕是自己,他也是啥都舍不得的。   王东山挠挠脸,心想结婚的人真是了不起。   他戴上手套准备干活,又有些叹气说:“等我有媳妇,我也不抠。”   他一条腿不好,说亲上很受阻碍,虞万支倒是有心帮帮他,可惜也不太认识女孩子,想想说:“要不我让你嫂子打听打听?”   王东山喜不自胜,但还是说:“也别太为难,没得坏媒人的名声。”   说媒拉纤是很讲究的,像他这样的情况说不准给人家惹事情来。   虞万支其实觉得他人不赖,打听说:“你没少存钱吧?”   他这儿管住管一顿饭,每个月工资也有一百五,能攒下来不少呢。   王东山知道结婚这件事上钱是大头,也不犹豫直接说:“我有四千。”   好家伙,虞万支倒吸口气说:“这么多啊。”   他快结婚的时候虽然也有三千,但那可是工作七年的积蓄,就算这两年工资涨不少,可王东山出来做事才几年。   王东山小声解释道:“我以前去挖过两年煤。”   虞万支都是头一次听说,心想真是要钱不要命,就那些煤窑,一年塌个三五次都是正常的,埋在下面的能有几个回来,哪怕是工资再高,但凡惜命一点的谁会主动去。   他道:“你咋想的。”   王东山没什么想法,表情淡淡说:“我这种人,总得多攒点钱。”   虞万支百感交集,心里叹息道:“行,那我让你嫂子问一问。”   他当成件重要事,忙完后去跟闻欣说:“东山你见过的,性格我打包票没问题。”   问题出在哪很显而易见,闻欣应承道:“放心,我肯定多托人问问。”   她是第一回 要帮人做媒,自然得全方位打听清楚,对王东山的情况也不会有所隐瞒,还真寻摸到个比较合适的。   这人是刘琼介绍的,她是本地人,在菜市场摆摊,认识的人又多,具有所有中年妇女一样的美德,十分的热心肠。   这天特意收摊后跑到服装店来,进门就说:“闻欣我跟你讲,这回你准得请我吃猪蹄。”   按东浦的规矩,谢媒礼得是猪蹄才行。   闻欣理所当然道:“最少两个。”   刘琼也不是贪这个,她自己卖猪肉的,有多少都吃得到,只是为人古道热肠,自然地拉过椅子坐下来说:“我们楼下那家有个姑娘,一只耳朵听不见。”   小时候被鞭炮炸的,但说话大点声还是能听见的,不影响生活。   闻欣便了然点点头说:“多大年纪?”   刘琼细细道来,最后一拍大腿道:“你说是不是很合适?”   闻欣光听着是不错,可也不能马上应下来,只道:“那我问问他的时间,看啥时候方便见一面。”   刘琼只一个劲说什么“天作之合”,好像这事已经是十拿九稳。   毕竟她怎么看都很好,只可惜这趟媒人没做成,因为女方没看上。   王东山是觉得有人愿意就行,并没有什么挑剔的,因此知道结果多少有些失望,但还是说:“给嫂子添麻烦了。”   闻欣努力安慰说:“相亲嘛,也要看缘分。”   王东山其实年纪不大,今年才二十一,只是乡下结婚都早,他这才有些急起来,生怕自己变老光棍。   他道:“那嫂子再帮我多费心。”   平心而论,闻欣还是挺想帮他一把的,点头应下来,跟着虞万支一块走。   今夜无雨,但地还是湿哒哒的。   虞万支握着伞,确认其中的东西还在,琢磨着等下要怎么送礼物,一脚踩进水坑里。   不是小坑,约莫到小腿肚,得亏他穿着雨鞋,不然今天就全遭殃。   往常都是闻欣意外频发,还是头一回看他这样不小心,拉着他说:“你想什么呢?”   虞万支好像才回过神来,尴尬笑笑说:“没事没事,腿好好的。”   说到腿,闻欣就想起来吴静,说:“下礼拜老板就回来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虞万支大概道:“她能走路了?”   闻欣道:“她是骨裂,好得快一点。”   没好也不会来,毕竟人家不急着挣钱。   虞万支不懂其中区别,只觉得还是挺严重的,说:“这是多久了?”   因为吴静受伤那天是发工资的日子,闻欣记得清清楚楚的,说:“有两个多月。”   虞万支感叹道:“时节如流啊。”   他咋没发现日子过这么快。   闻欣也觉得时间飞逝,眨眼今年又快过去一半。   她道:“对了,后天就是香萍生日吧?”   虞万支下班前还听廖厂长提醒,说:“对,定在旺家饭店,到时候我早点下班来接你。”   闻欣不知道旺家饭店在哪,也不惦记着打听,挽着他往家里走,爬楼梯的时候觉得地板滑,说:“你伞给我做拐杖吧。”   虞万支里头可是藏着礼物,断然道:“不用,扶着我就行。”   闻欣当然是拽着他,可另一只手不想碰墙壁和栏杆,说:“还是双重保险的好。”   虞万支心想要给她自己就不保险,咳嗽一声说:“有我在,没事的。”   就这一句,人已经看上去很奇怪,毕竟他很少说拒绝的话,更何况是在这么正当的理由面前,闻欣不由得狐疑道:“你把伞弄坏了?”   有点像她小时候尿床,第二天准得起来偷偷摸摸洗,生怕挨收拾。   虞万支爱惜东西,且不说这伞是新买的,就是建国前的在他手里都好端端的。   他否认道:“当然没有。”   应得太快,叫闻欣愈发觉得必有妖,但楼梯上可不是“逼问”的好地方,她微微点,一副尽在掌握的样子说:“那你先想好怎么交代吧。”   笃定的语气让虞万支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把伞弄坏,到家先不放心地捏捏伞,这才反应过来被她兜进去,无奈道:“我还想着宝剑赠美人呢。”   是有个美人不假,但宝剑的水份就很大。   闻欣眼睁睁看着他从伞里抽出把木剑来,惊喜道:“给我的啊?”   即使是明知故问,虞万支都要说:“当然了。”   闻欣心满意足,原地耍两下说:“削铁如泥,真是一把好剑啊。”   虞万支折腾半个月,只在上面刻出几朵祥云来,把毛刺磨得干干净净,纯粹是让她拿着玩的,这会说:“危险的东西咱不动啊。”   要是拿把真的,闻欣反而没这个胆子,她试图挽剑花没能成功,说:“回头我跟刘奶奶请教一下。”   老太太天天练剑,有模有样的。   虞万支看她跟宝贝似的掂量着,开玩笑说:“东山让我别抠门,给你送点值钱的。”   这怎么能叫抠门呢,闻欣反对说:“易得无价宝。”   可她话说一半,下半句虞万支不知道,说:“也不太容易吧。”   毕竟无价之宝不就是钱的意思。   闻欣趴在他肩膀上说:“下半句是‘难得有情郎’。”   她向来会撒娇,这一套在虞万支这儿是无往不利,更何况是这样动人的情话,他愣了两秒才说:“真好听。”   短短一句话,对他来说胜过天籁。   闻欣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莫名其妙在屋里撑开伞说:“没有坏。”   敢情还记得这一茬,虞万支拍拍她的小脑瓜子说:“屋里打伞会不长个的。”   老家是有这么个说法,闻欣小的时候因为自己的身高很是努力,可惜到这个年纪总不能还指望蹿个子。   她踮起脚尖道:“谁说的。”   人猛地高出几公分来,两个人勉勉强强能平视,偏偏虞万支着双眼是闻欣看不得的,那真是哪次都五迷三道的,压根找不着北。   她今天也不例外,很快被攻略得直喘气,靠着八仙桌说:“虞万支!”   喊得没什么力气,尾音里跟长着小钩子差不多。   虞万支抬着她的下巴,迫使她仍旧看向自己,才道:“什么?”   他满目深情,别说是理智,连魂魄都叫吸进去。   闻欣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是什么,于欢乐中沉沦,抽出点精力在他腰间掐一下说:“又使坏。”   虞万支恍若未觉,这对他来说本来就是毛毛雨,只是或轻或重地叫着她的名字。   连名带姓,却只有亲近的意思在。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58章 女生   二合一   没几天就是小姑娘廖香萍的十岁生日宴。   闻欣下班早, 跟刚复工的吴静打个招呼,坐在虞万支的自行车后座走了。   他歪歪斜斜骑出去没多久,就看到付兴隆的摩托车呼啸而过, 半侧过头说:“以后咱们也买一辆。”   以后以后,闻欣只觉得要做的事情太多,靠在他背上打哈欠说:“行啊,有钱就买。”   现在的问题在于没钱。   虞万支何尝不知道, 可从前他会因为梦想遥不可及而黯然伤神, 现在倒是觉得自己早晚能跨上去。   他道:“会有的。”   闻欣莫名笑出声,跳下车后理理衣服说:“没乱吧?”   她长得好, 破麻袋套身上都是一等一的, 虞万支摸摸她的碎发说:“特别好看。”   对这一点,闻欣还是信心十足的。   她辫子一甩说:“那当然,娶我你是烧高香。”   骄傲得可爱。   虞万支要不是人多, 能把她按在怀里薅两把,现在也只好望梅止渴,牵她说:“上去吧。”   别看只是个十岁生日,估摸着是有什么讲究, 廖家定的是个包厢, 有十几张桌子,这会夫妻俩在门口迎客。   廖兴看到人就说:“万支,你快点,有好事。”   虞万支不明所以跟他走,留下闻欣跟张美慧寒暄。   张美慧道:“好像是有生意, 男人, 就是性子急。”   这没头没尾的, 没得叫人担心。   闻欣知道他们帮自家很多, 琢磨着要不要再加点礼物,但现在肯定是来不及,伸手说:“给香萍做了两身衣服,嫂子回头让她试试大小。”   张美慧也是个实用人,说:“你过年给她的那件红外套,天天都要穿。”   是闻欣自己去市场买布料做的,毕竟红包还要推来让去,这种大家却基本都会收。   她道:“孩子喜欢就好。”   两个人聊几句,又有新的客人来,张美慧也就不再拉着她说话。   闻欣自己找个地方坐下来,目光移动着,心想场面还挺大的,比她结婚的时候都快热闹。   改革开放的春风吹到老家比较迟,她的婚礼只是稀疏平常,当然家家都是这样,毕竟谁也不富裕。   好在她对这些不太在意,甚至觉得麻烦,手指头在大腿上敲打着玩。   另一边,虞万支正在廖兴的介绍下跟人谈生意。   廖兴开轴承厂不是一两年,在本地也算是小有名气,加上他交游广泛,请的客户不老少,毕竟这种时候是大人的社交为主。   他今儿正好请一位张老板,人家有个急活,难度不小,对他来说是没啥赚头,有这功夫能接更大的单子,但给小作坊是正正好的。   虞万支知道是照顾自己,当场就跟张老板聊起来,两个人恨不得马上都弄出个样品来,可惜时间上不允许,赶上快开场,两个人双双找位置坐下来。   闻欣看他还在说话,也没急着搭腔,只感觉到有人在桌子底下牵自己的手,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等菜上来,她才抽回手开始吃。   晚饭丰盛,算是大鱼大肉,在座的人闻欣都不太认识,只能客气地挂着微笑,颇有些埋头吃的意思。   虞万支倒没顾得上吃几口,中途还被拉去喝酒,散场的时候感觉都走不成直线,扶着墙说:“老婆,我缓一缓。”   闻欣一愣,心想被叫“老婆”真是神奇,她人都温柔起来,轻轻顺着他的背说:“没事,我们不着急的。”   也是虞万支太晕,没听出什么区别来,一昧地深呼吸,半晌才说:“回家吧。”   说要回去,他能管好自己就不错,难得一次是闻欣推着自行车亦步亦趋地跟着,还得时不时叮嘱道:“慢点慢点,有个坎啊。”   虞万支反应慢,跨过去才说:“没事,我还能走。”   闻欣感觉他话音都在飘,心想早知道不骑自行车来,但难得看他这样,好笑道:“你结婚都没喝这么醉。”   她还以为是酒量好呢,现在看来也是不过如此。   虞万支嘿嘿笑,跟平常看上去很不一样,说:“洞房,花烛。”   这四个字都得分成两半说,闻欣只怕他待会没法自己上楼梯,心想自己这小身板要把他扛到家可是个大难题。   她单手把着车,另一只手在他眼前晃晃说:“这是几?”   虞万支就是迟钝一点,又不是真喝傻了,说:“五。”   又一把攥着她的手说:“我来推吧。”   闻欣没答应,低头看他都快左脚绊右脚,然后才说:“你还是管好自己。”   虞万支觉得挺好的,还搭她的肩,凑过来嗅嗅说:“好香啊。”   得亏是正经夫妻,不然闻欣就要给这个“流氓”一点颜色瞧瞧。   她似笑非笑道:“酒壮怂人胆啊。”   虞万支自然不是怂人,然而他们这代人多少保守,出门在外顶多手牵手就算是恩爱夫妻,再亲密的举动是不会有,毕竟又不是在家。   因此他这样的动作那真是轻浮又罕见,真是叫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闻欣是似笑非笑,心想没摔倒就行,小事别放在心上。   就这样勉勉强强,虞万支歪歪扭扭到家属院门口,那真是十米开外谁都知道他醉得不轻。   付兴隆正在花意门口站岗,眼尖看见,推开门道:“我去对面扶一下万支。”   吴静嗯一声算知道,但注意力全在蹒跚学步的女儿身上,双掌轻轻地拍着。   但她无所谓,对闻欣来说可谓是天降神兵,她正惆怅着要怎么把虞万支弄上去,付兴隆过来说:“我来吧。”   真叫闻欣松口气,又有些不好意思道:“给你添麻烦了。”   付兴隆摆摆手,架着虞万支的胳膊走,窄窄的楼梯挤下两个大老爷们,那真是密不透风。   闻欣快步走在前头,先把家门口打开,侧过身说:“直接给他丢床上就行。”   虞万支就是爬楼梯不方便,到这儿又精神起来,还记得说:“兴隆,喝杯茶再走。”   付兴隆看手表道:“欣怡快到睡觉时间了。”   他急着送母女俩回家。   虞万支还有最后的理智,自己坐在地上说:“那我不送你了。”   还是闻欣目送着人家下楼梯,过来蹲在他边上说:“有没有好一点?”   虞万支一张嘴就是酒味,打哈欠说:“没事,你洗澡睡吧,我等等。”   他现在说不准会跌在洗手间,那可真是太危险。   闻欣哪能放他一个人,幸好五月的天气已经有些热度。   她找个位置往他怀里一靠,说:“我偏要在这。”   虞万支捏捏她的脸,头往后仰,望着天花板有些失神,过会才说:“不对,兴隆怎么还没回去。”   他分明记得两个人要去吃晚饭的时候就看到他去接吴静,怎么这个点还在。   关于这个,闻欣也不是很清楚,只能猜测着回答。   两口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当然事实只有付兴隆本人清楚。   他最近都负责接送吴静母女,毕竟她的脚还不能算完全好,最好还是避免自己走路。   出于对自己生命的爱惜,吴静没拒绝,但始终没跟他多说几句话。   本来晚上吴静也是要早点下班的,不过闻欣前脚刚走后脚就有客人,哪怕是她再不着急挣钱,也不会跟送上门的单子过不去,因此拖拖拉拉,她到这个点才总算有回家的意思。   毕竟再不回,孩子就过睡觉的点,晚上又要闹腾。   这个付兴隆是不知道,反正她不开口就继续等,看上去很有耐心的样子。   吴静也不用叫,只要站起来有关门的意思,人家就知道过来帮忙,殷勤得很。   平心而论,她自小从他这儿得到的就是这样的待遇,除开怀孕那段时间。   只是有些遗憾能摧毁的事情太多,她在心里叹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难过起来。   哪怕是最细微的眼神变化,付兴隆都看得出来,说:“怎么了?”   吴静才不跟他说话,有时候她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在惩罚谁。   她闷不吭声,付兴隆就知道得不到答案,锁好门跨坐在摩托车上。   两个人像是有默契的陌生人,看上去生疏又自然。   付兴隆等她们母女坐稳,这才慢慢发动,路边的自行车都比他们快。   但没办法,吴静连拽着他的衣角都不愿意,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安全。   三个人一路到家楼下,正好遇见邻居。   这本来就是个新小区,商品房又不像家属院那样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彼此之间便只是有些脸熟但称不上了解,看他们这样像是一家三口的样子,电梯里有人搭话道:“这孩子长得真像爸爸。”   付兴隆赶快说:“我哪有这么好看,都是像妈妈,尤其是眼睛。”   吴静抿着嘴,想起来自己刚生完孩子,因为大家都说“真像爸爸”这四个字气得骂人的样子。   说实在的,她当时没从皱巴巴的女儿身上看到太多父母的痕迹,但听别人笃定的语气火就往上蹿,心想千辛万苦生育的是我。   付兴隆更加不敢忘,唯恐触怒她,眼神里明显写着“不是我说的别生气”几个字。   吴静倒不是对着外人耍脾气的性子,抿着嘴笑笑当作招呼。   倒是邻居接着说:“这样看嘴巴像妈妈。”   付兴隆悄悄打量着,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母女俩确实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莫名松口气,把人送进家门口才走。   吴静立时用手肘关好门,嘭一声格外响亮。   她妈正好在几步外的餐桌旁,表情是欲言又止,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不说比说还奇怪,尤其是最近,堪称是全家除妹妹吴燕外都在游说他们和好。   吴静已经习惯每天都要被唠叨几句,不然不会这么急着去上班,因此狐疑地看一眼。   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吴妈妈哪能不知道,没好气说:“你还上赶着是吗?”   吴静当然不是,赶紧带着女儿回房间。   倒是吴燕凑到妈妈边上说:“转性了啊。”   吴妈妈捶她一下说:“你小孩子懂什么。”   吴燕觉得他们才真的是不懂,骄傲地哼一声说:“你们小心越帮越忙。”   吴妈妈嘀嘀咕咕,拽着她说:“你姐是不是跟你说过什么?”   她四个孩子,女儿就这么两个,姐俩向来要好,说不准会知道点什么。   吴燕辫子一甩说:“我跟你们才不是一派的。”   她说完就跑,赶紧回自己房间去,生怕被逮住问话。   只留吴妈妈自己在原地,琢磨着那天付兴隆跟她说的话,尤其是说话的样子。   大概是跟着长辈说这些有点难为情,付兴隆看着地说:“我知道大家都为我们的事情很操心,但不管怎么样,原来是我做得不好,总得小九愿意原谅我才行。我还是喜欢她,但总得她点头才行,一辈子我都能等的。小九的脾气我最知道,她万事都要自己拿主意,越说她越不愿意的。阿姨,你们别说她,是我的错。”   凭这几句话,吴妈妈就没觉得女婿有什么错,但她不是个不听劝的,思前想后跟丈夫商量过寻思还是尽量闭嘴吧。   这些吴静是不知道的,只是察觉到些许轻松,连日来的烦躁散去,工作的时候心情也很好不少。   别人或许看不出来,可闻欣是跟她接触最多的人,自然能发现,这天说:“感觉你最近很有活力。”   正是女儿睡午觉的时间,吴静轻轻地晃着扇子说:“可能是太久没出门,比较激动。”   在家一关就是两个多月,那真是活人都能熬得有点神经。   闻欣自己就是个不安分的性格,赞同说:“这倒是,不过也要养好才行,身体最重要。”   吴静本来伤得不重,但很多事情上她并非坚强的人,算是借故在家多待几天。   她道:“现在肯定是好端端的。”   能有好好休息的时间也算是福气,换闻欣恐怕就因为没有收入慌张起来,她最怕的就是手停口停这四个字,别的不说每个月的贷款就叫人不敢大意。   当然她不会把心里话说出来,毕竟人各有命,她并非是乐于攀比的个性,只要自己过得好就行。   她转移话题,两个人对坐着闲聊,毕竟中午的太阳那么多,压根不会有客人。   说着说着吴静道:“对了,你要不要试试去挑款?”   挑款是老板的专利,毕竟进货不是件小事,要是砸手里可不是一个员工能担待的。   闻欣有些不安道:“我能行吗?”   吴静摸着自己受伤的腿说:“算是我拜托你,毕竟现在还没办法走一整天。”   到季度总得有新款上来,可是批发市场那么大,她要真跑个遍,说不准要落下来病根。   闻欣莫名地舔嘴唇说:“那,我试试?”   她虽然常被人夸眼光好,但自己穿和卖给别人穿不是一个意思,想着万一卖不出去心都砰砰跳起来。   哪怕是吴静这样对钱不大在意的人,也不是能轻易把这个权利放出去的,毕竟弄不好几万块钱的货就砸手里。   但这一年多来,她心里对闻欣自有评价,鼓励道:“我觉得你可以的。”   闻欣深吸口气说:“行,那我什么时候去?”   最近是店里的旺季,一个人恐怕支应不来。   吴静想想说:“要不你跟虞哥商量一下,看他哪天有空。”   各档口都是要给定金的,最少也要千八百块钱,已经不算是小数目,况且钱还是小事,别人出点什么事才好。   闻欣险些忘记这茬,点点头,下班后跟虞万支说。   这也算是个人的锻炼,虞万支向来大力支持,说:“后天就能去。”   闻欣在心里做好计划,又跟吴静打听有没有注意事项。   东浦的服装批发是全国赫赫有名,面积大也龙蛇混杂,里面不乏些黑心商贩,更有的看见面生的是能骗一个算一个。   钱的事情吴静是不怎么担心,只说:“三楼有几家你是绝对不要去的,简直是流氓成堆。”   看样子她遇上过,闻欣不免骂道:“王八蛋,什么东西。”   太过义愤填膺,吴静解释道:“只是差点。”   因为有付兴隆在,她的安全向来无虞,不然就这个治安条件,她兴许早八百年被剁成肉块喂鱼了。   当然,即使人家不说闻欣也看得出来后面该接的是什么话。   但她不多问,哪怕再好奇都要守好员工的本分。   所以吴静觉得跟她相处起来舒服,平心而论,她身上有太多值得人议论的地方,哪怕是在改革先驱的东浦,离婚都不是件很为大家接受的事情,尤其她行事作风上有许多人常人有异的部分。   因此刚把人招进来的时候,她很是仔细观察过闻欣是不是碎嘴子。   闻欣确实爱四处说话,左右店面的东加长西家短都知道,在她面前却保持着安静,一个字从来不多提,眼里闪烁着对付兴隆这个人的好奇,看得出憋得很辛苦。   既然如此,吴静不妨说:“你是不是觉得我们离婚很奇怪?”   闻欣道:“你别说我迂腐,但我们那儿真没有人离婚的。”   这两个字不在她的人生里面,属于听过没见过。   岂止是乡下地方,在哪里都一样,吴静笑道:“我妈常说,老吴家十代人里估计都就我一个。”   她说得平淡,看得出为此有些困扰。   闻欣道:“你跟看上去不一样,挺了不起的。”   看着是温温柔柔的小姑娘,做的事情是出乎意料。   吴静听过比较多的评价是“疯了”“胡来”等,哪怕是类似夸奖的话也明褒暗贬,还是头一次有这种真心实意的佩服。   她道:“我第一次看你的时候,还以为你是娇气的那种。”   大抵漂亮姑娘很容易给人家这种印象,更何况她半个人躲在虞万支后面。   闻欣不避讳,说:“其实在家是挺娇的,但工作的时候哪能啊。”   这个家指的是她和虞万支的地方,毕竟在娘家她是夹心饼干,她哪里有娇的底气。   吴静知道这样是最好的,说:“看得出来,虞哥很惯着你。”   不管怎么样,她对别人的恩爱总有一些羡慕。   闻欣不知道该不该说,由于片刻还是咬唇道:“其实我觉得付兴隆对你也很好。”   可话出口她又后悔,说:“不过感情的东西,我说不准的。”   吴静其实没什么朋友,她从小都是跟在付兴隆身后跑。   她难得有倾诉欲,说:“嗯,他一直很照顾我。”   闻欣不解道:“那为什么?”   仔细想来,吴静说:“孩子出生那一刻,我忽然很恨他。”   恨的理由千百种,好像只有离婚才能解脱。   闻欣忽然抖一下,说:“那肯定是他的错。”   不然这样温柔的姑娘,怎么会气成这样。   吴静忽然笑出声说:“大家都觉得他已经做得很好。”   反而指责她的苛刻和吹毛求疵。   闻欣理所当然道:“可他们又不是你。”   哪怕再天花乱坠,过日子的始终是两口子,才是最有发言权的那个人。   吴静只觉得跟她说话太舒服,每句都在自己的心坎上,她道:“是啊,要是我才行。”   语气里有许多没办法形容的东西。   闻欣一时不知道要安慰还是怎么的,说:“刚结婚的时候,我其实也想离婚来着。”   没办法,跟虞万支相处起来有点累。   吴静诧异道:“我以为你们很好。”   闻欣不由得捡几件事跟她说,最后道:“我真的特别喜欢大海,那天超级生气。”   吴静可以理解她的心情,那些在别人眼里或许是没必要的事情。   她道:“那虞哥幸好改得早。”   还没到让人完全失望的地方。   闻欣微微摇头说:“不是,是因为我不会离婚的。”   哪怕是跟一个不适合的人,也许一生还是继续下去。   跟吴静是截然相反的选择,但她不意外,或许对多数人来说终其一生都是这样。   她道:“真的很难。”   何止是难啊,闻欣抿抿嘴道:“别的不说,老家我就永远回不去了。”   不是所有人都有娘家可回,能养活自己和有家的区别很大,她属于这个时代,想要逃脱出禁锢几乎是不可能。   相比起来,吴静是幸运的。   她那时状态很不好,离婚两个字一出付兴隆是马上答应,好像哄她高兴才是最要紧的,甚至父母也是因为他的说服才同意的。   很多人光是拉扯这些都需要很多时间。   吴静忽然有些愧疚,说:“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自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闻欣好笑道:“那我希望人人都过得好,永远有福气。”   她这样的性格,怎么会不讨人喜欢呢,吴静道:“我要是虞哥,一准也掏心掏肺的对你。”   闻欣开玩笑说:“那我跟他说得小心点,现在有竞争对手了。”   两个女生说说笑笑,关系倒是拉近不少。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59章 批发市场   第一更   东浦市的服装批发市场很大, 上下一共三层楼,每层的面积都难以预料,赶上夏天, 压根没有一处是通风的,一年到头都有那么几个中暑的人。   闻欣之前来过两次,但也只是走马观花地看着,这是她第一次需要挑款, 难免有些紧张起来道:“我心突然跳得很快。”   虞万支看着这个人流量, 一手放在口袋里护住钱,一手牵好她说:“没事的。”   闻欣深吸口气, 按着吴静的话开始找她常去的档口。   第一个档口在一楼, 位置并不靠着门,面积也不大,里面的灯点得很亮堂, 只有吊扇在努力工作,看上去速度像是垂垂老矣,带不起多少风。   汗已经从闻欣额角滴落,她兀自进去打量, 随手拿起摆着的一件连衣裙说:“这个怎么拿?”   老板看她面生, 只用手比划,看上去像是什么暗语。   好在闻欣提前知道一点,赶快道:“我们老板叫吴静,店叫花意。”   哦,熟客啊, 老板又重新动着手指, 说:“这个是刚出的, 你摸摸料子。”   值不值这个批发价, 闻欣心里还是有数的,她好赖在服装厂做那么多年,点头说:“我再看看别的。”   拿得多还能再讲价钱。   她踱步转悠着,一件衣服都不放过,连最细微的线头都要翻出来看,边看手指头还得悄悄掰手指头数。   老板好奇道:“你这是数啥呢?”   闻欣正好捏着件衬衫,说:“这种维棉每米两块五,硬铜的扣子一个三分钱,做衣服要五道工序,成本最少要八块钱才能打住。”   她平常就爱做衣服,两口子从不上外面买,对这些几乎是了如指掌。   老板一听就知道是行家,比划着表示“十”,说:“那我卖你这个价格划得来吧。”   是挺划得来的,大家都得有利润才行。   说起来挣最多的反而是店里,毕竟一天就那么几个客人,总得能活下去才行。   闻欣挑好自己要的几样,说:“按尺码各要二十件。”   别看她说得挺自信,心里还是挺惴惴不安的,等着老板开单子的时候,挪到外面跟虞万支咬耳朵。   虞万支给她擦汗说:“这就定了?”   闻欣道:“这里是吴静常来的,大半能在这里定。”   接下来才叫是有场硬仗,不知道要打到几点。   不知怎么的,虞万支说:“等你有自己的店,就照你的意思来挑。”   闻欣是打工的,不管怎么样都得按照老板的审美来,哪怕再好说话的上司,做人也得守本分。   她其实对做生意还有些恐惧,毕竟现在每个月四百块钱挣着,起码没什么负担,因此犹豫片刻说:“再想想吧。”   现在哪怕是随随便便开个店,最少也要掏出两万块钱来。   虞万支在心里算过,说:“我这笔单子顺的话,把张老板拿下来,今年一准能挣不少。”   说起这个,闻欣道:“要不要给廖厂长家送点东西,毕竟是人家介绍的生意。”   这事虞万支也在想着,说:“最好是真金白银的。”   自己做的东西固然有诚意,但作为回报难免有所欠缺。   闻欣其实不擅长这些,歪着脑袋看他说:“所以呢?”   碎发湿哒哒贴在额前,脸颊已经是微红,大眼睛里全是天真。   虞万支手指顺着她的眉间,停在嘴唇上说:“所以我来办。”   闻欣也不乐意打听这些,拍他的手背说:“掏钱吧。”   订货要给两百块钱定金,双方保存好凭据,剩下的要□□。   虞万支就是负责看钱的,那真是比自家的都紧张,把凭据仔细折好放口袋,说:“接下来往哪走?”   闻欣也不比他熟悉这里,先把吴静说的几个地方转个遍,这才道:“还有点预算,再逛逛。”   其时已经是中午,虞万支说:“先吃饭。”   再说了,越到中午这里头就越不透气,人眼看都要昏过去,再不出去躲躲怎么能行。   闻欣一张脸已经是闷得通红,同意道:“行,咱们吃点凉快的吧。”   批发市场来往这么多人,养活一条街的店,赶上是夏天,好些人都专点绿豆粥这些能填饱肚子的东西。   闻欣本来也想吃,不过看这只能蹲在门口的架势,说:“咱们再往边上走走吧。”   越靠近市场的店人越多,大家都是争分夺秒地想快点回去干活,但往外走就稍微宽敞点,不仅有座位,那吊扇吹起来都凉快许多。   虞万支怕人少的味道不好,指着家还有几个食客的店道:“还有凉面呢。”   闻欣听见“凉”这个字,好像浑身的燥热都消退不少。   她立刻就说:“吃这个。”   两个人进去坐下来,点完单才有心情说些闲话。   虞万支道:“我还以为在车间就够热的了,这儿还更胜一筹。”   闻欣双手挥舞着,给自己带来一点风说:“比种田还热。”   即使是在暴晒,也不会这样透不过气来。   虞万支的手也动着,有些后悔道:“早知道给你带个蒲扇。”   说起这个,闻欣苦兮兮说:“晚上不会还停电吧。”   一到夏天,市里的用电就紧张,顶楼的温度可不是闹着玩的,夜里没有风扇真是熬不过去。   虞万支也不确定,毕竟哪天都不会提前给发通知,只能说:“停的话再多买点冰块。”   买冰块要钱啊,温度还只能降下来一点,闻欣知道他一直给自己扇着风,说:“你也不听话,明明叫你快点睡的。”   她睡得那样不安稳,浑身都汗哒哒的,都快在竹席上印出个人形来,虞万支哪里睡得着,说:“我不困的。”   真当自己是铁打的,闻欣踩他一脚说:“再讲一遍。”   虞万支无可奈何,只得道:“行,我下次肯定好好睡。”   正说着话,凉面已经端上来,闻欣往里面加一勺辣椒,把调料拌匀吃起来,连鼻尖上都沁出薄汗来。   虞万支给她拿手帕说:“等下去吃刨冰。”   还是刚刚路过看见的,机器轰鸣声不小,但排队的人也不少。   闻欣已经开始咽口水,倒吸气给舌头也降降温,拧开杯子说:“感觉水都是热的了。”   出门的时候还是凉的。   这才五月多,虞万支道:“好像去年没有这么热。”   闻欣沉吟两秒钟说:“在我看来东浦就是热。”   从她来的那年就知道,是跟老家截然不同的地方。   虞万支倒觉得是顶楼的问题,说:“下回还是得住楼下。”   提起这个,闻欣是连连点头,说:“还得有两间房。”   他们现在一直在为有孩子做考虑,换房子这种大事当然更加需要。   要按生猪宝宝的计划来看,怀孕前的时间已经不多,毕竟这会已经是九二年的五月。   最多一年就得把钱凑出来,怎么想都很吃力,虞万支盘算着所有的家底,说:“你觉得咱们再借点钱怎么样?”   闻欣瞪大眼说:“还上哪借?”   其实从年前买房的时候,虞万支就有个隐隐约约的念头,但还款压力着实会太大,因此一直没敢张嘴。   他道:“银行,另外一套也能做抵押。”   说的是租出去那套,闻欣听着嘴唇不安地动来动去,既觉得是个好主意,一颗心又难决定。   她想想说:“那得还多少钱啊。”   外头也不是说这些的好时机,虞万支说:“回去再算算吧。”   闻欣胜在心宽乐观,立刻把这事抛之脑后,说:“那先吃刨冰。”   说起来还是今年刚流行起来的东西,大街小巷一夜之间全是摊子,雪花似的冰屑上淋蜂蜜,再加各种各样的小料。   味道没什么特别的,但光解暑这一点就已经是沁人心脾。   虞万支吃一口,只觉得后槽牙莫名疼起来,在腮边处按按。   闻欣看他说:“没事吧?”   虞万支磨磨牙说:“没有,就是太冰了。”   他这样的体格,有点风吹草动都怪吓人的。   闻欣不安地又看几眼,两个人在店里吹风扇个痛快,这才接着到市场里转悠。   下午时分果然更加炎热,进出的男人没有不光膀子的。   闻欣有几分羡慕说:“哎,我要是男人也脱。”   这件事上虞万支没办法鼓励她,拿着传单折成的纸扇的手更加用力起来。   倒是闻欣絮絮叨叨说:“做男人感觉比较好。”   虞万支没琢磨过这些,好奇道:“好在哪?”   那可真是数不清啦,闻欣道:“每个月不来事。”   她一到来月事的日子就不舒服,看谁都烦,逮着点小事就发脾气。   虞万支每个月都是小心翼翼地伺候着,说:“等怀孕就不来了。”   怀胎才十个月。   闻欣其实在生孩子这件事上也是白纸一张,因为在乡下没有谁会去特意教导这些,大家只知道每个人结婚都是要生的。   她道:“我又不能一直怀。”   且不提有计划生育,就说养也是个大问题,没看他们现在想要一个都够呛的。   虞万支看她有点上火的意思,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说:“有没有吃了永远不来的药?”   闻欣嘴巴微张,有些茫然道:“不可能有吧。”   否则她怎么会没听说过。   虞万支也觉得自己在胡说八道,在耳前挠挠说:“八成是没有。”   闻欣瞥他一眼说:“应该是一百成。”   又有些不怀好意道:“别以为怀孕是好事,你看吴静那么好的脾气,都会因为这跟付兴隆离婚。”   虞万支心头一紧,寻思闻欣在他这儿向来就是有些骄纵,手上蹭破点油皮都要叫两声,当然这是他自己惯出来的肯定是心甘情愿。   可一个孩子从肚子里出来,想也知道会很疼,闻欣说不准能骂死自己,别回头他也落个离婚。   这么想来,他道:“要不咱们不生?”   哪有人不生的,别怨闻欣封建,她是土生土长的乡下姑娘,眨巴眼说:“为什么?”   虞万支握着她的手说:“不然你得多疼啊。”   他就是照顾得再仔细,肯定也是避免不了的,两个人要真是为这个生嫌隙,他情愿没有孩子。   再说他是父母亲生的,不也被送出去,可是养父总觉得他会养不熟,从小就是两边都差点意思,可见血脉很多时候未必是一切。   闻欣被他这么一讲,都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害怕。   她狐疑道:“你不喜欢孩子吗?”   喜欢?虞万支也没琢磨过这个,只知道人人都会结婚都会生,下半辈子就是为小崽子努力。   他道:“还成吧。”   闻欣还是挺喜欢的,她性格活泼,不会嫌小朋友太吵闹,眼睛转来转去说:“怎么听着有点勉强。”   虞万支算是看出来她不太喜欢这个回答,说:“一家三口是很好,但你更重要。”   一个尚未出现的孩子,哪能跟他的心上人比。   闻欣便甜甜笑,不顾炎热挽着他的手撒娇道:“我觉得还是得有一个。”   好像是跟谁在做攀比,你有我也得有。   虞万支不由得担心起来,心想自己将来肯定是责任重大,毕竟一口气得管俩孩子,莫名有两分忧愁。   一张黑脸皱巴巴,眼睛里全是忧郁。   在外面闻欣是不能太放肆,回家后立刻缠着说:“一个,就一个好不好。”   烈火烹油,虞万支噼里啪啦地燃烧着。   吱呀吱呀的风扇掩盖些许情意,他手穿过她的发间说:“好,你说什么都好。”   闻欣得逞笑笑,笃定他已经是按捺不住,转而一本正经道:“好了,咱们现在来说说贷款的事情。”   虞万支深吸口气,连去抢银行的火气都有,把她按在自己腿上道:“说,怎么不说。”   闻欣被他禁锢在怀里,腰间有双手占尽便宜,两个人的衣衫全是汗,还是黏糊糊地贴着。   她翻开本子念道:“咱们每个月要还六百六给银行,加上吃喝和水电这些的,也要八百多的固定花销,如果要贷款,最多只能借两万。”   虞万支对附近的房价还是有数的,说:“五栋那套两房是不是就卖两万。”   说是两房其实也很勉强,因为就三十八平,还有洗手间和厨房,但跟现在的十七平比起来是宽敞不少。   闻欣抿着嘴唇说:“总觉得有点慌。”   怎么从借第一回 钱开始,就跟刹不住车似的。   虞万支下巴靠在她肩上说:“当然不是现在,再过两个月,我最近好几个客户,但还不是很稳。”   技术活,口碑得慢慢攒起来才行,只是要先做到两个人都心里有数而已。   闻欣有一种掩耳盗铃的本事,心想不是现在就不管,反而扭过身环着他的脖子说:“那咱们做点别的吧。”   真是好大的胆子啊,最后还不是嗷嗷叫饶。   虞万支不是第一回 被她这样折腾,停下来后说:“风扇怎么没声了。”   十有八九就是停电,闻欣也不意外,慢腾腾再去冲个凉,带着点栀子花的香味回来。   虞万支本来都是揽着她睡,遇上这种时候也只得松开,但睡熟以后察觉到怀里多出个人来,伸手一摸她的背说:“热成这样,还钻呢。”   闻欣就是这睡相,起床后又跑去洗澡,出来嘀嘀咕咕说:“这也太费水了。”   虞万支手指划过她的下巴说:“有泡沫。”   洗澡其实更热,谁叫里面半点不通风,可不洗又黏答答,尤其是内衣一穿,好像连喘气都很艰难。   闻欣对着风扇道:“怎么该有电的时候电不来。”   这个虞万支也没办法,只能轻轻地给摇着蒲扇,琢磨着自己再有钱估计都办不到,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松口气还是怎么着,只能看一眼天花板想,还是先把这房子换了再说。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但是今天有点事,要十二点之前。 第60章 点拨   第二更   一大早, 夫妻俩在家腻歪过一阵才出门。   闻欣今天没有跳操,而是到店门口等人送货来。   吴静也来得很早,不过没有带孩子, 慢吞吞咬着馒头说:“到里面等吧。”   这天气,店里也有几分憋闷,闻欣摇头说:“我站这还凉快一点。”   因为这会太阳还没出来,些许不带热气的微风吹过, 是夏日里罕见的凉快。   说起这个吴静就想叹气, 吴静她是有心装个空调,毕竟她当真不缺钱, 可整条街的电压都是建国初的, 只怕弄上去就跳闸,因此她一直按捺下来,连带买电视也不在考虑范围内。   这会她叹气说:“再这样下去, 欣怡就要待不住了。”   小孩子本身就火气旺,加上能走会跳之后更是动辄满身汗。   吴静最多摆上两台风扇吹着,可也架不住,心想到七八月还不知道要怎么办。   到现在, 闻欣才觉得今年着实是很热, 说:“没事,大不了到时候我看店,你带她回去避避。”   反正最热的点街上没几个人,更别提出来买衣服的。   这算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吴静道:“就是比较辛苦你。”   闻欣才不怕这些, 实诚道:“这样我还能多挣钱呢。”   毕竟她卖出去的才能算收入。   花意的面积就这么大, 吴静现在回来上班, 压根没想着再招个人。   她也知道晚上街上人才多, 尤其夏天越晚人越多,于是说:“要不之后中午休息两个小时?”   闻欣开着门也不过是打发时间,说:“没事,我在店里蹭风扇,能卖几件算几件。”   这话要是换个老板来听,难免心里嘀咕,但吴静最知道她工作的努力,说:“尽管吹,我求之不得。”   好像那天深聊过几句之后,两个人的关系越来越像朋友之间。   闻欣还是挺喜欢这种感觉的,远远看见辆翻斗车开过来说:“我猜应该是它。”   她猜得没错,司机稳稳在花意门口停下来,因为是衣服这种不会坏的东西,大麻袋往地上一扔。   干粗活的人这个动作做起来是轻飘飘,到两个女生手上就费点劲,尤其是店门口还有防倒灌的抬高,那真是平添麻烦。   吴静小喘着气感叹说:“咱俩真是弱不禁风。”   尤其是她,更是弱柳扶风。   闻欣有些理直气壮道:“咱们是缺乏锻炼,没事的。”   她一双手现在已经养得娇贵很多,原来干活时留下的茧子正在慢慢消失,也许再过十几年她就跟长相一样,变成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模样。   吴静却是从小都娇生惯养。   其实那会她爷爷奶奶不过是普通职工,更何况时代条件也不容许享受,能给她的只是有饭吃有衣穿,但她跟付兴隆是青梅竹马,向来得他照顾,连上下学都没有自己提过书包。   小孩子偶尔有许多恶意,他因为这个没少被同龄的男孩子笑话,却一次都没有丢下她不管。   这样想来,她有离婚的勇气,好像是在方方面面的。   闻欣不知道她所想,但看得出来在走神,咳嗽一声作为提醒。   吴静恍然道:“这个放哪啊?”   她是老板,居然还问员工,闻欣好笑道:“我可是领工资的人。”   吴静就是没反应过来而已,晃晃脑袋说:“那先丢这,都搬进来再说。”   两个人拖拉拽,接下来的才是大工程,毕竟陈列很大程度决定着路人有多少吸引力,因此她们俩是全力发挥,把所有衣服都搭配个遍,倒是有满意的结果,可惜一地狼藉,只叫人想叹气。   虞万支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一幕,因为已经快十点,直接推门说:“要帮忙吗?”   他领头,早就到的付兴隆才敢跨进来,不过缩在后面,做好见势不妙就躲开的准备。   闻欣看着都有点可怜劲,只使唤自家的,说:“你把这些衣服挂起来就行。”   自从闻欣来店里,吴静麻烦虞万支就不是一两次,多少过意不去,这会看一眼手表,心想可不能再拖着人家的时间,说:“你们先回去吧,我们弄就行。”   我们?虞万支还以为这个“们”指的是闻欣,正要接话,脚被踩一下,心知不会再有别人,没喊出来,偏过头看她一眼。   闻欣在感情的东西上还算是敏锐,直截了当说:“行,那明天见。”   连付兴隆都以为那个“们”指的是她,完全没反应过来,等店里剩两个人的时候,仍旧是愣愣的。   吴静不由得比较起来,心想虞万支就很勤快。   可人家是做丈夫的,她琢磨这个又没意思,索性闷不吭声干活。   付兴隆原来进店都难得,更别提帮忙的机会,有些手足无措,大着胆子说:“这样挂行吗?”   吴静鼻腔里一个淡淡的嗯,虽然头都没有抬,已经足够他欣喜若狂,他想着找点话,说:“欣怡跟她二姨睡了。”   哪怕他不说,吴静也知道,毕竟是自己把事情交代给妹妹的,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   付兴隆只怕多说多错,只好欲言又止。   较真起来,这应该是离婚后两个人第一次单独相处,他是感慨万千,手上难免拖延。   吴静带孩子久,连作息都很准时,现在已经是打哈欠的时间点,对他的速度很是不满意,不过想想自己没理由批评。   倒是付兴隆余光里全是她,说:“我先送你回去吧,剩下的我来。”   他父母早逝,是吃街道的百家饭长大,哪有什么事不会做,早年都能称得上一句“贤惠”,也是很多人调侃他的话之一。   吴静硬邦邦道:“不用麻烦。”   付兴隆手一顿说:“我一辈子都不会觉得你麻烦。”   提起这个,吴静还有两分委屈,说:“骗子。”   怀孕生孩子,不都是丢她一个人。   付兴隆最后悔的就是当时挣那笔大生意,沉沉闭眼,好像能把那点酸涩压下来。   他道:“小九,对不起。”   说一百遍,吴静都不想原谅他,别开脸说:“不许跟我说话。”   闻欣希望他们能创造出的良好气氛没有出现,或者说只出现在她的想象里。   她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说:“我觉得他们能和好。”   从朋友的角度出发,虞万支当然也这么希望,不过说:“咱们还是别插手这个事。”   闻欣又不是傻子,在他胸膛捶一下说:“我今天是顺水推舟,平常压根不会提。”   虞万支当然知道她有分寸,摸黑在她脸上捏捏说:“那可不,你机灵得很。”   闻欣听着不太像是夸奖,往床沿挪说:“有点太热了。”   靠过来的是她,振振有词的又是她,等睡着后贴上来的依旧是她。   虞万支很是无奈,第二天说:“现在不热了?”   即使吹着风扇,闻欣背后都有汗。   她穿着清凉的睡衣,领口处松松垮垮,指着自己心头的位置反问道:“是不是你干的!”   虞万支一问三不知,满脸写着正人君子四个字,说:“可能是蚊子吧。”   闻欣又不是没出门子的大姑娘,哪能信他的鬼话,掀开被子说:“叫你得便宜还卖乖。”   虞万支就是想逗她两句而已,聪明地不往下接,等她洗漱好出来后递上牛奶饼干。   闻欣已经习惯这样的殷勤,活力满满地跳完操去上班。   吴静今天来得早,正在店里看报纸,她是高中毕业,一直有这个习惯。   闻欣只一眼扫过,看着偌大的楼盘广告头条,忍不住说:“锦绣城在哪?”   吴静道:“就在机场边上。”   东浦机场是去年才通航,位置上堪称是荒郊野岭。   闻欣本来是看着每平四百块的字样有些心动,这会说:“也太远了。”   十里地,往前二十年都不是东浦的地盘,但吴静还是说:“要是骑摩托的话,估计很快。”   又含糊道:“其实地方挺好的,以后很有升值空间。”   她不懂这些,架不住父母有本事,偶尔在饭桌上提几句。   但闻欣觉得房子是用来住的,涨不涨无所谓,反而是方便最重要,只在晚上提一句,说:“还想说哪有这么便宜的商品房。”   虞万支听说过吴家父母的厉害,沉吟两秒说:“吴静真的这么讲?”   闻欣看他郑重的样子,整个人坐直道:“要不我明天再问问?”   这种消息,非亲非故的人家肯透露一句已经很了不起,毕竟传出去是会惹祸端的。   虞万支想想说:“回头我们去看看吧,说不准能看到飞机起飞。”   后者对闻欣很有吸引力,她想也不想就点头,内心充满期待。   作者有话说:   第一遍后台草稿替换了,没发布好,最后可能断了一下。   明天见~ 第61章 现实   二合一   锦绣城这个小区, 说是建在机场边上,但估摸着离得也有四五公里。   对闻欣这一代人来说,走路到不了的地方已经是很远。   不过这段距离仍旧能听到清晰的起飞降落的声音。   两口子是坐公交出门的, 一下车就听见动静,表情没什么变化。   虞万支是已经习惯,他常年在轴承厂都是这样吵闹,机器一动耳朵都快炸掉, 闻欣是觉得有趣, 饶有兴致地仰着头看,说:“比在咱们家看更大。”   国棉厂家属院离机场也不过十来公里, 去年刚通航那阵小孩子们还会追着跑, 只是很快连影子都看不见,然后等着下一架来,很快每天的航班信息都摸得一清二楚。   连虞万支都知道, 东浦机场别看建得大,一天到晚就是那么些飞机跑来跑去,毕竟坐得起的人还不多。   他道:“不是很吵。”   闻欣不怕吵,说:“反正晚上也没有几趟。”   白天谁不干活, 哪里顾得上这些。   虞万支心想也是这个道理, 不过略有些狐疑道:“这儿真能有人买吗?”   他们俩这会还在公交站前,这个站还是新建,名字就叫锦绣城,抬头一看是对面已经建好的小区,左右两边都是农田, 看上去空荡荡的样子。   说真的, 让人很怀疑。   闻欣到全然陌生的地方就有些不安, 她认路向来不擅长, 更何况是这样的环境。   她紧紧拽着身边人说:“反正我觉得看着像会有坏人。”   杀人越货的好地方,看上去一点都不适合居住。   虞万支是眉头微蹙,说:“先去看看吧。”   两个人穿过马路,就是小区的正大门,旁边挂着“售楼处”的牌子,只有个保安模样的大爷坐着,拿着个苍蝇拍晃来荡去。   虞万支已经觉得是白跑一趟,但还是过去说:“大爷,请问这售楼处怎么没人啊?”   当然没人啦,大爷理所当然道:“房子卖完了。”   又说:“开卖一礼拜,现在连地下室都不剩。”   好家伙,虞万支这么粗粗一数,说:“几百套全卖完了?”   保安准确道:“六百七十三套,不到五天。”   现在买房都是全款,面积最小的也有六十平,还有好些人一口气买三五套的。   虞万支还搁心里嫌弃这房子呢,谁成想连边都够不着。   他苦笑两声说:“也卖得太快了。”   一样东西,有人哄抢的时候就会变得稀罕起来。   连闻欣也有几分可惜,尤其是看着这干净的外立面,叹息道:“早知道前几天就来。”   他们其实对锦绣城的房子没有抱多少希望,那天起心思后赶上忙,足足拖一个多礼拜才来,还以为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大家都不来买呢。   倒是保安说:“没事,年底还有二期呢。”   二期?虞万支看向后面,确实有四五栋在建的房子。   他道:“大爷,就是那些是吗?”   保安闲坐着也无聊,说:“对,元旦就能卖。”   现在已经是五月底,掐指一算也就几个月,正好手里还不大富裕。   虞万支心中把这件事记下来,掏出烟说:“大爷,我再跟您多打听几句。”   闻欣知道他随身带着,就是为用在这样的时候,但这味道她着实嫌弃,伸手在他衣角扯一下示意,躲到边上的阴凉处。   几步开外的地方,虞万支余光能瞅着人,接着跟保安说:“二期后头还有没有啊?”   保安接过烟来就点上,说:“当然有,你看从这到那,一共八百多亩地,你说能盖多少房子?”   即使是平房,数量都很吓人,更何况这还是楼房。   虞万支心里算不出来,只知道这儿将来会变繁华,就按现在城市建设的速度来,不出三五年就是个热闹之处。   他道:“那这楼上都卖了,有人开始住吗?”   保安道:“要下个月才交房,到时候一准有人来装修。”   谁买房子不为住,难道空着养蚊子啊。   虞万支是个仔细人,觉得回头还是再跑来看一趟的好。   他把能想到的问题说个遍,最后又给人家递烟,这才去找闻欣。   闻欣已经站老半天,原地踱步打发时间,一把蒲扇摇来晃去,看到他来赶快伸出手说:“蚊子咬的。”   白白嫩嫩的手臂上好大两个包,用指甲掐出手指形状来。   虞万支从包里拿出花露水来,给她洒着说:“可能你血甜吧。”   常常是两个人在一块,可这些嗡嗡响的东西也只找她。   闻欣爱被人夸奖,可这话听着不太像那个意思。   她皱着鼻子在手臂上拍两下,五根手指的形状分明。   虞万支心疼道:“你这是自己的手,又不是我的。”   怎么还能这么用力。   闻欣瞪他一眼说:“讲得好像我对你很过分的样子。”   虞万支是脱口而出,赶紧说:“没办法,你又不像我皮糙肉厚的。”   就他着体格,别说三掌,三拳都不碍事。   闻欣听着顺耳起来,笑得眉眼弯弯,嘴角都跟带着蜜似的。   虞万支把手上残存那点花露水抹在她脖颈上,这才说正经话道:“我指给你看。”   闻欣的目光随着他的话移动,他才说:“那边以后会盖个小学,就在二期跟三期的中间。”   小学?闻欣诧异道:“你这想得太远吧,怎么不打听看看幼儿园。”   虞万支道:“幼儿园交钱就能念,但小学可不是。”   虽然学校现在还是一片田,可他们不也还没孩子,只是做父母的要深谋远虑而已。   闻欣也知道一点,因为工业区的外来人口实在是太多,所以孩子上学是跟房子挂钩的。   像原来只要买国棉厂家属院的房子就能有书念,但前年子弟小学已经跟其他几所学校合并,现在只招收职工子女,像他们这样外地户口的,将来得找关系才行。   可他们要有这本事,早几年就发财了,哪至于到现在连商品房都没住上。   因此这样的操心是很有道理的,闻欣说:“那意思是买这的房子就能念?”   虞万支沉吟片刻道:“也有可能是糊弄人的。”   毕竟现在连地基都还没打,谁知道是不是为卖房子瞎说的。   谁出社会能没有上当受骗过,闻欣为难道:“那我们再研究一下?”   又摆摆手说:“反正现在也买不了。”   一是钱没凑到位,二是买不着。   虞万支想想也是,索性说:“那我们去看飞机吧。”   别看离得不远不近,这一片只有锦绣城这几栋房子,以及通往工业区繁华之处的一班公交,所以到机场还有得转车。   沿途是新建的水泥路,公交不那么颠簸,可是天气热,闻欣仍旧是有些发晕。   她坐在车上,靠着虞万支的肩膀说:“明明直线能到,还得兜这么大的圈子。”   虞万支给她打扇子,心中却自有计较。   他们刚刚从家属院过来坐公交要二十几分钟,车上压根没几个人,尤其到最后一站锦绣城,只有夫妻俩。   虽说以后人会多起来,但未来的事情谁能拿得准,就这一路他可不放心让她自己走,毕竟这年头打劫公交的人也很多。   他道:“能的话还是找个近一点的地方。”   刚刚还在说小学的事,现在又有另外的意思。   闻欣打哈欠说:“最近好像是有很多小区。”   满大街不是修路就是盖房子,但工业区中心处的地方就一个贵字,远的不提,上个礼拜刚开售的楼盘就卖到每平一千,谁叫人家对面就是百货大楼,繁华热闹得很。   这种价格的虞万支压根不敢想,甚至两个人现在想掏出一千块钱都难,只是有办法把钱弄出来,再背上一笔债而已。   别看他说得十拿九稳的样子,好像一眨眼就能还上,可欠钱的人谁没有心里压力,他但凡有笔单子拿不下来就着急,只是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他道:“再看看吧。”   闻欣其实不着急,说:“下楼就能上班,多好的事啊。”   她现在已经在家属院住出感情来,要挪窝多少让人舍不得。   虞万支也顾虑到这一点,为此考虑过家属院的房子,但他思来想去公共条件上委实差一些,况且住商品房是他的梦想。   他道:“换房还是要方便你。”   闻欣知道他是担心,哪怕自己就过条马路能到家,他每天回来第一件事都要看人有没有事。   没办法,治安马马虎虎,长得漂亮招人眼。   她道:“我觉得咱们还是多挣钱吧。”   老是贷款,她有两回还梦到还不上露宿街头呢。   虞万支也不是很有冒险精神的人,否则不会来东浦这么些年还在打工。   他心想最近万事顺利,人在春风得意之时,确实会有悖于以往,他现在太想给她好生活,胆子大得有点超乎想象。   思及此,他心中一紧说:“对,还是挣钱为主。”   两个人说着话到机场,透过铁丝网能看到停机坪,跟他们一样来看热闹的人居然有不少,尤其以孩子居多,都是十岁左右的年纪,胸前的红领巾飘荡,三五成群的就敢来。   闻欣凑在边上有格格不入的感觉,好在她的幼稚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仍旧扒拉着着铁丝网说:“你看看这翅膀,真是好大啊。”   边上有个小男孩纠正道:“阿姨,那叫机翼。”   什么翅膀,这又不是鸡鸭鹅的。   闻欣哪里懂这么多,不过笑盈盈道:“谢谢啦。”   小孩子脸一红说:“不用客气。”   他这个年纪正是人嫌狗厌的时候,加上儿子本来就养得糙,这要是他妈肯定是一巴掌打过来说“就你懂得多”,觉得让大人没面子。   也是得亏他晒得跟虞万支差不多一般黑,闻欣没看出什么来,反而摸着肚子说:“该吃午饭了。”   机场自然是能吃饭的,只是比不上火车站的热闹,但价格远超许多,甚至因为来往的外宾不少,菜单上印着英文。   闻欣别看是念过初中,但老家的条件有限,教英语的老师是自学成才的人,还兼任着生物这一门课,平日里不过是照本宣科,使劲叫大家背单词而已。   因此她偶有几个认得意思,却压根连个音都发不出来,舌头跟打结似的,绕半天才说:“要吃炒肉。”   机场餐厅据说是从国宾馆调来的师傅,反正味道是一绝,虞万支吃一口就道:“没白来。”   而且别过头就能看到停机坪,比刚刚在铁网外看来得有劲。   闻欣更是不会浪费这顿饭钱,吃完还让续茶又坐一会,两个人这才回家。   从机场到家属院有直达公交,司机赶着交班,颠得人是晕头转向。   她到家没忍住,冲进洗手间就吐起来,出来后小脸发白,顾不得什么往床上一趟,看上去更像是中暑。   虞万支摸着她的脑袋,手掌心全是汗,一时分不清究竟是谁的,没敢让风扇对着她吹,去拧毛巾过来给她擦身体。   闻欣恍惚间是知道自己不太舒服,眼睛都没能睁开,迷迷糊糊意识飘来飘去,嘴巴像是在说话。   这个像是她的感觉,但虞万支正儿八经的有听见“要洗澡”三个字,只能小声哄着说:“现在先不洗,我保证给你擦得干干净净的。”   闻欣对外界的一切都没感知,朦胧间却得到安抚,眼皮沉沉睡过去。   虞万支给她量好几次体温,这才确定人没事,在桌上留纸条后出门。   今天是吴静自己看店,她看到人有些诧异,但还是招呼道:“虞哥。”   虞万支赶时间,直接道:“闻欣中暑了,明天估计还要请假。”   哪怕人没事,他都得压着休息一天。   这些事上吴静是很好说话的,甚至道:“行,什么时候来上班跟我讲就行。”   做老板到这份上,不得不叫人感激。   不过虞万支也没功夫多说别的,客气几句就去买晚饭,背影仓促往家里奔。   跑得跟有狗在追似的,付兴隆想把人叫住打个招呼都没能成,想想推开服装店的门道:“出什么事了?”   吴静抿抿嘴,还是答道:“闻欣中暑了。”   难怪,好在不是什么大事,付兴隆松口气,又察觉到屋里的热度,说:“今天没买冰块吗?”   他不知道人家今天没来,只当是在店里晕过去的。   今天最高温有三十八度,卖冰块的老板盆满钵满,吴静啥也没弄到,一下午都在拖地降温,这会说:“没有。”   她看上去分明是个健康人,付兴隆听这话却觉得下一秒要晕过去的是她,说:“早点回去吧。”   眼看太阳要落山,已经到快凉快的时候,大家都是这个点出来逛街,吴静已经支撑一下午,哪有回去的道理。   她不悦道:“我要在这。”   不高兴不是没有原因的,她这家店是父母送的嫁妆,也是希望她有个挣钱的营生。   但付兴隆其实不太愿意,总想着让她在家享清福。   当时吴静对挣钱没什么想法,尤其怀孕的时候也惦记着关店算了,不过怕辜负长辈的心意,到底还是接着开。   没想到离婚后有自己的事情做反而成最大的支持,起码每个月她挣这千八百块能感受到的意义。   这一茬付兴隆哪里知道,但还是看得出她对店的喜爱,赶紧说:“今天太热,我是怕你也中暑。”   他讲话一可怜,吴静就容易控制不住,硬邦邦道:“闻欣今天没来上班。”   那就是在外面晒的,付兴隆松口气,说完话瞅着她的脸色,脚下像有钉子,悄摸摸挪到边上。   倒让吴静反应过来说:“我那么早。”   意思是让他晚点再来。   付兴隆知道她不想看自己,垂着头说:“今天是二十六。”   吴静眼睛一瞥墙上的挂历,只看得到新历,心想明明是五月三十号,但很快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农历四月二十六。   这一天,是他第一次买房的日子。   付兴隆老早就满街兜售东西,那真是乘上改革开放的第一波浪。   可挣的钱又要投进生意里,因此一直到八七年才有余钱。   那并不是间大房子,里外四十平,建于世纪初,楼道逼仄不堪。   但当时的情况是有钱也很难买到好房子,能有自己的窝都算是很了不起,付兴隆是大为得意,豪气冲天说:“等咱们结婚,我给你买更大的。”   吴静那会虽然才十七,但从小就知道自己要嫁给他,连嗔怪都没有,心里头也默认这件事。   现在想想,当时真是情真意切,却叫日后的回忆尴尬起来。   她莫名鼻头发酸,自顾自坐下来,希望着有个客人来打破这一切,心想早知道就不该把女儿搁家里。   付兴隆看她没赶人,老老实实接着站,可这么大一个男人杵在女装店里不是事。   吴静到底还是说:“你在客人都不进来了。”   付兴隆就是想跟她多待一会,可也只能往外走。   他生得高大威猛,背影却可怜巴巴。   吴静也觉得不是滋味,知道他从前不是这样的个性,或者说永远只有在自己跟前才这样。   她肩膀垮下来,没能张开嘴。   另一边,虞万支正在希望闻欣少说点话,有些无奈道:“就不能再好好躺会吗?”   怎么一睁眼就有恨不得起来打两套拳的活力,刚刚的虚弱好像昙花一现。   闻欣那点不适来去如风,现在又是活蹦乱跳一个人,叽里呱啦说着“自己怎么会中暑”这件事,连手脚都要挥舞起来。   电视上做演讲的都没她能动腾,叫人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虞万支都想拿绳子把她五花大绑床上,摸摸温热的饭盒说:“稀饭我再热热,还是你想吃别的什么?”   闻欣眼睛不好意思地转转说:“想吃凉拌菜。”   她爱吃的那家有点距离,不过拌猪耳朵是一绝,就稀饭能吃两大碗。   虞万支这会能把她供起来,只怕她食欲不振,马上套好衣服说:“行,你躺好等着。”   闻欣四肢立刻僵直,看着天花板动也不动,表现出自己的乖巧,等人出门开始在心里数数。   虞万支来去匆匆,很快就买回来,进屋之后先是在她脑门摸一下,才说:“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这个问法叫闻欣察觉到真正的意思,说:“你有事尽管忙,我好端端的。”   虞万支放心不下,上下打量着说:“这也好得太快了。”   让他不由得想起什么回光返照。   好像太快不是件好事似的,闻欣踹他一脚说:“是不是想挨揍。”   力气还挺大,虞万支勉强松口气道:“东山叫我去一趟,我尽快回来。”   加工坊的事情要紧,闻欣点头说:“嗯嗯嗯,一点不急,想去多久去多久。”   好像盼着他越晚回来越好。   虞万支无奈又好笑,捏着她的脸说:“不要乱跑乱动,知不知道。”   闻欣还能去哪,不过是吃完饭洗个澡,趴在床上吹风扇看小说,样子惬意得很。   她脚胡乱踢着,听到敲门声寻思虞万支怎么会没带钥匙,不由得警惕起来。   好在外面的人开腔道:“是我,吴静。”   哪怕不自报家门闻欣都听得出来声音是谁,一边应着一边手忙脚乱地穿内衣。   但穿得再整齐,只有一个女人在家,付兴隆都只是微微点头后在门外等着。   吴静是从楼下看到灯亮着,这才决定上来看看,这会见她一个人,说:“咦,虞哥呢?”   闻欣满不在乎道:“忙工作去了。”   又张罗着给客人倒水拿饼干,看上去健康得很。   但吴静瞅着还是说:“你还在生病,他怎么就出去了。”   现在可是最需要人照顾的时候。   闻欣理所当然道:“没办法,挣钱要紧。”   要不是十万火急,虞万支也不会丢下她出门。   吴静便有一种何不食肉糜的愧疚感,莫名看一眼屋外。   房门是半掩着,只看得到外面拉长的人影。   闻欣看她表情有些不对,压低声音道:“怎么了?”   吴静咬着嘴唇说:“今天曾经是一个很重要的日子。”   会用曾经,就代表对现在仍旧有影响,闻欣斟酌着用词说:“就看你想不想变成新的纪念日。”   想不想?吴静不知道,简单慰问几句后就告辞。   她琢磨着这句话,毫不意外在昏暗的楼梯上一脚踩空,下意识以为自己又要伤筋动骨一百天,绝望的想法铺天盖地,然后跌进熟悉的怀抱里。   付兴隆浑身僵硬,又着急忙慌道:“没事吧?”   能看得到的地方没事,看不见的连吴静自己都不知道,她沉默不言,却一直到光亮处才从他的掌心挣脱开来,好像心事也在路灯下无所遁形。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62章 亲密   二合一   第二天, 闻欣没有去上班。   即使她看上去浑身是劲的样子,虞万支也没敢掉以轻心,实在是昨天被她吓得不轻, 只能哄着说:“你这样我怎么安心工作?”   提心吊胆,生怕她晕倒在岗位上。   这话一出,闻欣也不好再倔强,只能往床上一躺说:“行, 那我今天就好好歇歇。”   虞万支长松口气, 到家属院门口给她买早饭回来,又要再叮嘱一遍说:“多喝水, 风扇使劲开, 知道吗?”   闻欣慢慢推着他往外走说:“行啦行啦,我又不是小孩子。”   她把门虚掩着,从缝隙里只露出半张脸来, 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看上去像是大人一出门就要干坏事的样子。   虞万支只觉得自己操碎心,手指在她眼皮上轻轻一点,好多话都堵在喉咙里, 最后还是都咽回去, 转身下楼梯。   闻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这才咔哒锁好门,因为是久违的惬意,一时不知道做点什么好。   她先是咬着馒头踱步到窗边看,很快看到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楼下的自行车棚里。   本来两个人一起出门的话, 虞万支是没有这习惯, 但今天他是下意识回头看, 一眼就看到她, 恨不得上楼再把人搂在怀里哄两句。   两个人都有好视力,彼此的脸好像清晰可见,闻欣的手大力地挥舞着,笑得露出八颗牙。   虞万支怕吵到邻居,也是伸长手作为回应,跨上自行车朝外骑去。   闻欣又看一会才收回目光,在属于两个人的小家里打量着。   她拿起扫把想劳动一番,考虑到虞万支的性格又放下,心想别让他回来又絮絮叨叨的,从抽屉里把最近的报纸都拿出来。   《东浦日报》有好几页是广告位,卖什么的都有,据说收最便宜的是二十块钱,能使用的是长款三厘米的小格子,因此很多人家里稍微值钱一点的东西,都会通过这种方式来宣传,比如说卖房子。   不过一整页有那么多方块,字写得又很小,仔细看好像大海捞针,还得把捞到的“针”抄出来。   闻欣写着写着揉揉眼,站起来活动筋骨,把地图给翻出来,想着自己先筛选一番。   可惜她看着这乱七八糟的线条,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人都快钻进去,连东南西北都没找到,加上全市大搞建设,这份旧地图和最新的讯息已经有所冲突,她更是不知所措。   她只能是踌躇满志想做点事,悻悻把图卷起来,寻思还是等虞万支回来让他挑,自己还是只负责整理就好。   当然这件事或许没多少意义,因为谁也拿不准人家的房子究竟卖出去没有,毕竟买卖大件偶尔也得看缘分,别的不说,隔壁八楼那套房子从年前到现在还没个动静。   正这么琢磨着,敲门的声音响起。   闻欣从猫眼看出去,放心地拉开门说:“梅姐。”   梅姐就是租住在他们年前刚买下那套房子里的租户,是夫妻俩带孩子,大家住在一个家属院,也算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街坊邻居,没有这层关系也是能说上几句话的,她这会不好意思道:“在家呢啊。”   好像人在她反而有些失望。   闻欣弄不明白是个什么意思,还是侧身让她进来,说:“今天正好没上班,姐进来坐。”   梅姐欸一声,不安地搓着手,先是道:“你这收拾得真干净啊。”   闻欣跟她不大熟,但还是倒水拿瓜子说:“没办法,地方不大,只得讲究些。”   这个话接得好,梅姐赶快说:“可不是,我们四个人住着更是挤不开。”   等会,怎么有四个,闻欣奇怪道:“你们不是就只有个女儿吗?”   她看过户口本的,上头分明就一个。   梅姐倒不觉得尴尬,说:“还有个女儿,刚从乡下来。”   计划生育管得严,像他们这样的不在少数。   闻欣听着莫名有些不是滋味,到底是别人家的事情不好管,以为是多一个人住不开,了然道:“那你们是想搬走是吗?”   梅姐连忙解释说:“不是不是,是老大要上幼儿园,得办暂住证。”   眼看又要多花钱,反正孩子还小,凑合住着不是问题。   闻欣了然点点头,但很快反应过来说:“你们这没户口,能办吗?”   大人都是两证合一,身份证、暂住证缺一不可,不然随时拉去筛沙子,但小孩子就不一样,得有户口本才能办。   梅姐当然不会平白无故来,说:“有,只是不跟我们在一起而已。”   她还惦记着再生一个,哪能把名额全占掉。   闻欣也就不打听人家是怎么操作的,说:“行,只要带着房产证跟你们上街道就成是吗?”   她虽然没弄过,但听说过,也知道多数房东都会另外收个几十块钱,不过人家不提她就不说。   梅姐弄过几次,看她的意思像是不知道有这茬,犹豫着也当作没有,说:“对,就是想麻烦你爱人帮我们跑一趟。”   虞万支去也没用啊,闻欣道:“他不是户主。”   过户那天队伍排得老长,正赶上虞万支去给她买烧饼的时候轮到,闻欣也不好一直在原地等他,毕竟卖家还在呢,索性签的自己的名字,心想反正两口子写谁的都一样。   当时交易的时候也只是重新告知过租户,梅姐压根不知道别人家房产证上写的谁的名字,这会诧异道:“写你的啊?”   她没听说女人还能有房子的,不都是男人当家作主嘛。   闻欣不知怎么的听这话有一点不舒服,只当是自己多想,说:“对啊,你要有空下午去办就行。”   趁着她今天不上班,别回头特意请假,那就真的得收钱才行。   梅姐好像没从冲击中回过神来,问道:“你爱人也肯写你名字啊?”   什么叫“也肯”,闻欣心想自己难道还得说句“谢主隆恩”吗?她对这个家也有贡献,法律都没规定的事情,怎么说得像是太阳从西边升起来的大事。   她道:“都是小事,有什么关系。”   又不想拉扯太多,索性道:“还是你想现在去办,我都行。”   梅姐就是知道个大新闻,想多打听两句,但想起来现在还需要人帮忙,只得按捺住说:“下午吧,我这还得回去做午饭。”   离午饭还有好些时候,闻欣看手表,琢磨着才十点。   她笑着送客,关上门的时候多少有些如释重负,觉得跟梅姐讲话有点累,想想滚回床上午休。   虞万支中午特意回来,路上给她买的饭,进门看窗帘还拉着,放轻脚步。   但闻欣只是小憩,压根没睡过去,已经猛地睁开眼说:“你快过来一下。”   地方不大,虞万支还以为她怎么了,猛地两步蹿过去说:“怎么了?”   闻欣双臂张开说:“快抱我。”   这是难受得都自己起不来了?她那点重量挂在虞万支身上跟个孩子差不多,还能腾出手摸她的脸说:“不烫啊。”   闻欣撒娇说:“人很好,就是很想你。”   她吧唧一口亲在他下巴上,两只眼睛亮晶晶。   虞万支高悬着的心急坠落,跳得前所未有的快,也不知道是夏天的火气还是什么,整个人熊熊燃烧,又惦记着她昨天才刚病过,深呼吸调整着自己的说:“吃饭吧。”   闻欣偶尔喜欢看他这样的表情,有一种恶劣的小心思。   她笑嘻嘻地把所有饭盒都摊开说:“快吃快吃。”   虞万支眼里有无限渴望,目光扫过她的每一寸,如果说这股力量能化为实质的话,闻欣已经在求饶。   不过她现在是一点都不担心,伸出手指头勾勾说:“快来呀~”   虞万支没好气地在她指尖咬一下说:“再胡闹就揍你。”   闻欣有恃无恐,又跟他说早上梅姐来过的事情。   虞万支得知她下午要出门,眉头微蹙说:“太阳那么大,改天吧。”   闻欣捏捏自己红润的脸道:“再不办,小朋友下学期就要耽误了。”   别看还有几天才六月,但工业区的学校一直很紧张,真到开学的时候才去报名就来不及。   提起这个,虞万支就没办法再说些什么,只能叮嘱道:“帽子和扇子,知道吗?”   闻欣比划说:“四点多才去,晚饭我自己解决。”   街道是朝八晚六,说不准要排队一会,还得留出时间来。   虞万支晚上要在轴承厂加班,正好说:“行,那我晚点再回来。”   两个人说着话吃完一顿饭,他就又熬着烈日往厂里奔,晒习惯的人不觉得有什么,到车间拧开水龙头,凉水往脸上泼,这才打起精神来开始工作,转身进第一车间。   里头和外头相比温度还要更高,因为这几道工序都是时不时要弄出点火光来,虞万支穿着工装把自己保护好,生怕哪里被烫一下,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倒不是担心一点皮肤,而是工伤这玩意说不准给给你来个大的。   当然,他不止是对自己,在管理上对安全条款也很严格,甚至铁面无私地扣工资——要知道,很多厂的执行标准压根不到这地步,有些工友对这一条是颇有微词。   但他不在乎,一双眼睛就盯着违规的人,时不时提醒说:“老郑,你的手。”   事要是过三,那就跟钱挨上边,老郑嘟嘟囔囔的,到底按照操作规范把手挪到车床边上,心想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到底脸上写着不服气。   虞万支当做没看见,目光接着巡逻,然后才放下心去做别的。   他远离机器的轰鸣声,把工装脱下来挂好,揉着耳朵往外走,就看到廖厂长跟几个人正过来。   估摸着是什么客户,他也没在意,想着打个招呼就好。   但廖兴眼睛里迸发出看到救星的光芒,先跟边上的人说:“刘总,我们厂的虞主任技术上是一把手,我把他叫过来跟您聊聊,您看成吗?”   被称为刘总的人年纪不大,只有四十出头的样子,甚至看上去不是什么做生意的料子,更像是哪个大学的老师。   但他一张嘴就有不容反驳的魄力,说:“还是先看看车间吧。”   厂里很多事廖兴是不管的,一时拿不准这位刘总到底想去那乱七八糟的车间看什么,只能冲手下爱将使眼色,示意他跟上。   虞万支接待客户的次数也不少,知道没人开口问就先别说话,老老实实地走着。   刘总也没正眼看他,是先从大开的车间门望进去才说:“还可以。”   他跟别人不一样,很重视合作伙伴的管理,这些天在工业区参观过的大厂小厂不少,但有这种井井有条安全感的可以说只此一家。   廖兴也不知道他这是看出什么,但听得出是好话,连忙道:“我们这是小地方,让刘总见笑了。”   刘总不甚在意,隔着门继续举目眺望说:“廖厂长客气,现在我们来聊聊图纸吧。”   跟专业有关的事,自然是虞万支往前跨一步,他没想到这位文质彬彬知识分子模样的人还真懂,心里多少有些诧异,不过该确认的也得按流程来。   两个人你来我往,到酒桌上更显融洽。   刘总两杯酒下肚,实诚道:“我就专门去看工人有没有穿工装的。”   那可不是普通的衣服,但凡像点样子的厂都会配备,毕竟时不时还有检查,但往往工人们自己不愿意穿,尤其是这大夏天的,省事的管理者也不会强求。   连廖兴也不例外,他挠挠脖子说:“嗨,我也不居功,是万支盯得紧。”   刘总便赞道:“不错,安全生产最重要。”   说实话,这四个字里虞万支比较关心的前面两个,他正惦记着闻欣不知道吃过晚饭没有,回过神来说:“打工的就一条命,不能交代在这。”   他见过太多人,四肢健全出来讨生计,在疏忽处落下残疾,不仅是自己,一整个家都完蛋。   其实这个道理人人都知道,但做就不是件容易事,刘总高看他两眼,开玩笑说:“要不到我那高就去?”   酒桌上嘛,讲出什么话来都不奇怪。   别说是当着老板的面,即使是现在加工坊和轴承厂快两边支应不过来,虞万支都还没决定要奔着钱多的地方去。   他道:“我跟老廖是生死之交,千金不换。”   嚯,这话讲得廖兴那叫一个感动,几天后把合同拿下来后说:“这回是真多亏你。”   往前他对这些车间里的讲究规矩也不是很在意,现在是看到好处,自然夸得不行。   正是在厂长办公室,只有两个人,虞万支坐姿挺不像样子,又有种悠闲在。   他道:“得,你还是直说给我发多少奖金吧。”   廖兴一本正经道:“这回咱们不谈钱啊。”   不像他能说出来的话,毕竟平常可是很大方,虞万支坐直说:“出什么事了?”   廖兴呸呸两声说:“我这可是好端端的。”   又道:“9050那台机子给你了。”   9050是淬火压床的型号,算起来已经是十年前的款式,但要正儿八经弄一台能用的回来,最少也要三四千,虞万支先是说:“你跟嫂子商量过没有?”   他领情就行,可不能闹得人家夫妻不合。   廖兴一副她敢说什么的样子,但想想大家认识这么多年,嘿嘿笑说:“当然了,不然我哪会提。”   又给他添茶说:“知道你加工坊忙不过来,但轴承厂现在真离不了人。”   技术是一方面,能叫他们夫妻信任至此的人,只怕满世界都没有第二个,老说着想找个接班人,还真是一时半会没有合适的。   虞万支也知道,因此一直没有提离职,毕竟人家给他介绍了那么多生意,他道:“我知道,会协调好的,”   不过心里琢磨着加工坊肯定得再招个人才能搞定。   廖兴松口气,又承诺道:“最慢两年,厂里你就能脱手。”   没办法,不让人家奔前程,以后连交情都存不下来,双方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虞万支估摸着也是这个时候,他心里一点不着急,毕竟眼下的情况对他来说还是利益最大化,下班后叫了辆车把新设备拉到加工坊去。   王东山一个人在干活,乍见这么大家伙,咂舌道:“虞哥,你这是发财了啊。”   别说旧东西不值钱,就这重量拿去回收站都要好几百,更何况是能用的。   虞万支也是喜滋滋,但跟他商量说:“回头我得再招个人来才行。”   加工坊已经是转不开。   王东山不太爱跟人打交道,但知道人家再随和也是老板,自己不能得寸进尺,说:“好,那我把二楼收拾出来。”   他现在是一个人住,地方其实很富余,换在其它厂能住四五个人的。   现在招工基本都要包住,不然一般人都不干,虞万支也没说什么,只在他肩上拍拍,琢磨着再招个什么人,往服装店去。   闻欣正好有客人,连跟他眉目传情的时间都没有,笑得跟朵花似的推销,多半把眼前人看成人民币。   虞万支隔着窗只觉得好笑,拍手臂打死一只蚊子,站在街边伸懒腰。   付兴隆稳稳把摩托停在他跟前说:“今天这么早。”   他们最近关系不错,毕竟天天见面的人就是不一样。   虞万支打哈欠说:“最近不是很忙。”   付兴隆认识的朋友也不少,还帮他介绍过两笔小单子,随口说着话,从背影看两个人真是哥俩好。   吴静有孩子,基本上八点就下班,抱着女儿走出来,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叫。   原来都是她一动,人家就能注意到,但这会聊得兴高采烈,没人看她,可她要出声的话又觉得面子上过不去。   还是闻欣给客人拉门的时候看到,喊说:“虞万支,你过来。”   俩男人齐齐回头,付兴隆立刻见色忘友道:“回去吗?”   什么人啊这是,虞万支给他一脚,微微点头算跟吴静打过招呼,径自向自己的“色”过去。   闻欣本来就是给吴静搭台阶,半点不带搭理他,喃喃道:“我觉得他们最近有好一点。”   连虞万支都看出来,说:“以前兴隆往那一站像流浪狗,现在好很多了。”   倒不是说样子像,是那浑身上下透出来的气质。   闻欣被这个形容逗乐,斜他一眼说:“还是哥们呢,就这么说人家。”   刚刚勾肩搭背得跟一家人似的。   男人嘛,有什么关系,虞万支正要接话,下一个客人已经进来。   闻欣自然要忙碌开来,一直到九点多才说:“走吧。”   她没那么早下班,虞万支是回家拖地做卫生,又洗过澡才来的。   他穿着跨栏背心和松松垮垮的五分裤,手上的蒲扇轻轻晃着,乍一看很有老大爷的模样,可大爷们基本都袒胸露背,只当大街是自家。   闻欣掐着自己的腰说:“我这么细的腰,怎么没个露出来的机会。”   她是嘴上逞能,其实胆子小得很。   虞万支手搭上去说:“回去就露。”   闻欣在他手背上拍一下,又别过脸说:“你一身腱子肉,总比大爷们的肚子好看,怎么从来不见光膀子?”   起码看着还更赏心悦目一点。   虞万支有点不好意思说,毕竟显得自己太自恋,咳嗽声还是道:“看的人太多了,而且也不文明。”   没办法,他这种腹肌反而是少见。   闻欣没忍住笑出声,肩膀一抖一抖的,拼命地控制住自己。   这种笑话里其实是亲昵的意味多,虞万支也不在意,反而在炸串摊子前停下来说:“要不要吃点?”   闻欣遗憾叹口气道:“胖就胖吧,反正也只给你看。”   虞万支故作恼怒,脸上都带着两分疾言厉色,说:“怎么,我不配看细的?”   闻欣才不会被吓到,双手叉腰理直气壮道:“反正都结婚了。”   大有你都进我的门还想咋的的意思。   虞万支哑然失笑,揉她的头发说:“像男人在讲的话。”   闻欣摸着下巴回忆,觉得确实是。   她啧啧两声说:“原来男人都这么过分的啊。”   虞万支心想这个“都”字可是把自己也说进去,赶快道:“我可没有,不许冤枉人。”   闻欣眉毛一挑,在他胸口戳一下说:“看你表现吧。”   虞万支已经是掏心掏肺,能表现的空间也不大,只得夜里越发卖力起来,还得追问道:“表现得好吗?”   闻欣好像能感受到肌肤下面的蓄力,咬着嘴唇说:“一般般吧。”   典型的自讨苦吃,最后还不是叫唤着承认,心想下回一定不挑衅他,下一次却仍旧会犯“同样的错误”。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63章 性格   二合一   六月十七日, 东浦有一场台风,早好几天广播就通知这次会很严重,因此全市各单位停工, 孩子们不用上学,街边小店自然不会赶在这个时间做生意,纷纷放假。   闻欣一早醒来先开窗看,沉吟片刻说:“感觉还在蓄力。”   屋外已经是狂风乱卷, 天边黑压压一片, 但一滴雨都还没有,怎么看都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思。   虞万支难得还瘫在床上, 有几分懒洋洋道:“应该晚一点会下。”   毕竟新闻都这么说, 现在仔细支耳朵一听,路边的大喇叭都在喊着“市民注意安全”等话。   闻欣想也是,关好窗打着哈欠又赖在他怀里。   她一时不知道做点什么好, 望着天花板发呆,说:“早上吃什么?”   家里什么都有,就是想着要下厨有点累人,虞万支道:“我捏点馒头?”   不用发酵的面粉, 团一团就能上锅蒸, 味道其实并不差,还很方便快捷。   闻欣嗯嗯两声,手却紧紧环着他的腰,一点都没有松开的架势。   缠人固然好,但虞万支有些无奈道:“等下我就来, 行吗?”   跟哄孩子似的, 格外的轻声细语。   闻欣是存心撒娇, 仰着头看他说:“不行。”   脸都可怜巴巴的, 叫人如何舍得,只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生离死别呢,明明从床到厨房就这么几步的距离。   虞万支却很吃这一套,手描绘过她的眉目说:“那做点别的再吃?”   还在被窝里能做点什么,闻欣赶忙扯过被子把自己盖好,只露出一双眼睛来,有一种羞怯和欲拒还迎。   她整个人缩着,昨晚的回忆铺天盖地,赶快说:“我很饿,我要吃饭。”   小样,虞万支现在治她很有一套,在她本来就不齐整的头发上又揉两下,看上去人越发的乱七八糟起来,这才站起来身来。   他在厨房叮铃咣啷地干活,闻欣从床底把竹筐拉出来,半蹲着研究最近刚买的几本小说,最后郑重宣布道:“我们今天看《隋唐英雄传》吧。”   虞万支只是黏着她才爱看这些,可有可无应一声,过会拍拍手过来说:“洗漱吧。”   闻欣扶着床站好,转身进洗手间,沿路绕过好几个装水的容器,两个人最终并肩站在镜子前,她才说:“这次应该不担心停水。”   家属院都用抽水泵,这种天气里电跟水向来是一起停,夏天里家家户户都会提前存着点备用的,更别提这次据说会很严重的台风。   虞万支想起来上次骑着自行车运水的窘境,尤其是最后还得提到八楼,哪怕他这样的体力,两只手都会发酸。   他道:“如果不停很久的话。”   大家都养成习惯,知道雷一旦劈下来线路准故障,暴风雨里抢修也不方便,只有等着这条路走。   闻欣心里一咯噔,拍他一下说:“少乌鸦嘴。”   虞万支也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怪不吉利的,呸呸两声偏过头看说:“牙膏蹭我肩上了。”   闻欣仍旧是嬉皮笑脸,带着一点牛奶味牙膏的吻靠近说:“我就蹭。”   虞万支还能说什么,只当是自己占便宜,按住她的后脑勺,唇齿之间都是彼此的气息,连情意都叫撩动。   闻欣双手不自觉环着他的脖颈,微微侧过脸说:“我好饿。”   虞万支嘴唇划过她高挺的鼻梁,心想真是一刻都离不开,只要两个人在一起他好像总是很难控制住,遑论她是只起头不负责的人。   他纵容又无可奈何道:“行,回头我就给你供起来。”   真是跟伺候祖宗差不多。   闻欣得意的样子也可爱,带着“谁叫你就是这么喜欢我”的骄傲,甩着乱蓬蓬的头发,把掉在眼睛前的几缕漫不经心地别在耳后,老老实实坐在餐桌前泡奶粉。   虞万支拿着刚出锅的馒头过来,莫名觉得她很像幼儿园里排队等老师发糖果的样子,轻轻吹过后说:“吃吧。”   即使是这样,仍旧很烫手,闻欣咬一口就左右手轮流扔着,看上去很像在街边玩杂耍。   虞万支正要调侃两句,室内亮起白光,看样子闪电们已经是蓄势待发。   他颇有些不安地过去晃晃窗说:“刚上的密封胶。”   住顶楼的人,在防水上再小心翼翼也不为过,即使他前几天才检查过没问题,但对于即将到来的台风拿不准,多少还是不放心。   闻欣已经是在东浦的第三年,年年都见识过大场面,自认对这些已经是习以为常,觉得这阵仗跟往年比起来是差不多,说:“应该没事的。”   虞万支是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接下来只能看老天爷。   他不想传递自己的紧张,毕竟男人在这种时候总得摆出样子来,于是若无其事坐下道:“就是不知道会下多久的雨。”   好不容易雨季过去,服装店的生意稍有好转,闻欣上个月的工资有五百,才拿到手兴奋没几天,快乐就跟泡沫一样消散。   她抿抿嘴把这些烦恼抛之脑后,只想着高兴的,从抽屉里拿出饼干说:“来看书吧。”   多半是她在看,虞万支动手动脚的,觉得自己看上去像是什么流氓,从抽屉里拿出花生来剥。   花生仁才只有个浅浅的碗底,敲门的声音传来。   夫妻俩面面相觑,显然都猜不到有谁会在这样的天气里来拜访。   虞万支带着狐疑站起来,看清是谁后才开门道:“梅姐。”   梅姐一点不意外会有人在,毕竟今天是全市大停工。   她道:“小虞啊,闻欣在家吗?”   这更像是明知故问,毕竟地方并不大,只要在门口随便一瞥就能看清楚。   闻欣招呼说:“姐来了,里面坐。”   梅姐也不客气,大概是急着回家,没寒暄几句就道:“是这样的,我有件事想麻烦你一下。”   闻欣想不出来自己能帮上什么忙,毕竟暂住证已经办过,她谨慎道:“什么事?”   梅姐直言说:“我弟妹家的孩子今年也要上学,想再办个暂住证。”   闻欣奇怪道:“她房东不给办吗?”   只要是带孩子来的,必然是租房子住,这事办起来又不麻烦,而且对很多房东来讲是收入,基本不会有人拒绝才对。   梅姐诉苦道:“可不是,人家嫌麻烦。”   心里的小九九只有自己才知道。   闻欣本来是要答应,转念一想不大对,求助地看虞万支一眼才道:“可他们不住这里,不合适吧。”   虽说真有什么事找不到房东身上,但到底有个担保的意思在,非住客总是叫人放心不下。   梅姐继续说:“我也知道不合适,但是实在没办法才来求你,不然孩子肯定会耽误,你看能不能帮帮忙?”   都用上求这个字,还拿孩子出来说事,闻欣一脸为难,但虞万支可不会,板着脸说:“不行。”   疾言厉色得叫闻欣吓一跳,瞪大眼睛看着他,心想自己要是也能这么直接就好了。   虞万支是不介意自己做坏人的,说:“保卫科的吴大爷能办,只要三十块钱。”   别说他铁石心肠,那真是用这双阅人无数的眼睛就看得出打的什么主意,现在压根不会有房东不肯帮忙,无非就是闻欣上回没收钱,想着再来占个便宜而已。   提起钱,梅姐的眼睛一瞬间慌乱,挤出两滴泪来说:“他们夫妻都不容易,一个月也才挣那么点。”   又道:“闻欣,你上回也说了,跑一趟的事情而已。”   闻欣确实这么说过,但那是因为自己正好有空在家,加上头回办这种事张不开嘴,心想就举手之劳而已。   可人家这么说,她不高兴起来,撇撇嘴要说话。   好在虞万支已经决定把黑脸唱到底,说:“我们也不容易,你再找别人吧。”   一般男人都会比较抹不开脸,梅姐来的时候还以为他会更好说话,这会只能憋回去,顾虑到自己还租着人家的房子,尴尬道:“那不好意思,我先回去了。”   她一走,虞万支就道:“得寸进尺。”   闻欣也有些气鼓鼓,垂头丧气道:“好想现在再去跟她要钱。”   人善被人欺,虞万支摸摸她的脑袋说:“我去要。”   还真打算去啊,闻欣扑哧笑出声说:“那明天你的名声就能传遍。”   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么住着,家属院又不是什么大地方。   虞万支对这些无所谓,但知道夫妻很多时候是一体,人家说不定因此对她有微词,想想说:“便宜她了。”   又说:“下次这种事,该多少就多少。”   闻欣也是想着孩子上学是件值得支持的事情,将心比心而已,这会颇有些沮丧道:“越想越生气。”   就跟给乞丐一分钱,人家转身去吃肉一样叫人不高兴。   虞万支只能哄着她说:“你看看我就不生气了。”   他这张脸啊,别的还好说,一双眼睛真是无论何时都叫人看着移不开视线。   闻欣理所当然扬起嘴角说:“确实,心情好很多。”   又道:“果然得嫁给长得好看的。”   虞万支手指在她额头上点点说:“看自己还不够吗?”   闻欣想想说:“那我会越看越觉得‘我这朵鲜花居然插在牛粪上,好生气啊’。”   虞万支居然觉得很有道理,手上接着剥花生说:“看来我这张脸还有点用处。”   他向来认为男人的长相不要紧,踏实肯干才是第一位,尤其是在看重劳力的乡下。   闻欣扔着花生仁用嘴接住,咀嚼两下说:“不然你以为能娶到我吗?”   如果说结婚的时候虞万支确实没想明白,现在是已经理顺,眉头一挑说:“难道不是因为你想来东浦吗?”   准确来说是想离开家到外面的世界看看。   还真别说,闻欣当时就是这么想的,但这会一个劲笑,打算把这件事糊弄过去,连忙转移话题道:“我刚刚还以为你会答应呢。”   在她的印象里,男人向来更爱打肿脸充胖子,尤其经不起别人的几句话,比如她爸。   虞万支不悦道:“就是看你好欺负你知道吗?”   跟钱有关的话一个字都不提,逮着个老好人的羊毛就使劲薅,他没办法接受有人这么对她。   闻欣在外面其实不是任人宰割的性子,只看她在服装厂的时候好几次跟人干起来就知道。   但她心肠有时候也很软,尤其是在跟孩子有关的事情上。   她想要说自己不是吧,又没有立场,想想说:“好欺负有时候是好事。”   虞万支从没听过这个说话,等着她的下文,看她能编出什么来。   不过闻欣这回的理论是很充分的,说:“我跟你相亲的事,就是我爸应下来的。”   她爸在外头就是最好不过的脾气,出了名的谁想使唤都可以,她小姑一开口说要相亲,那就压根不给拒绝的余地。   为这事,她父母还在家吵过架,因为虞万支的条件她妈听着就不愿意,乡下地方很忌讳相亲次数多,传出去人家会说太挑剔,往后媒人就不大敢上门。   可惜她妈家里家外一把抓,几个孩子全是靠自己带大,也还是个大小事只能让男人做主的性格。   当然,后面这一些她不会讲出来,倒不是为娘家打掩护,是怕伤到虞万支的自尊心。   可他又不傻,难道自己猜不出来,只是知道她不喜欢听什么“嫁给我受委屈”之类的话,只是把花生仁推过去说:“吃吧。”   所以这段婚姻,除了开头的那一段,闻欣都觉得再好不过。   她知道自己挺幸运的,笑得眼睛弯弯,随着一道惊雷,房间里的灯熄灭。   虞万支熟门熟路翻出蜡烛来点上,烛火在从缝隙里钻进下来的风中摇曳,让人不由自主地连呼吸都放缓。   两个人忽然面面相觑,烛光映在瞳孔里,气氛是那么的刚好,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闻欣不解地蹙眉说:“真是奇怪,偏偏刮风下雨的日子里有人来。”   往常这门十点半个月都不见响一回。   虞万支也觉得奇怪,照例从猫眼看出去,这才开门说:“陈哥。”   陈哥是楼下的邻居,热络道:“我们搓麻将三缺一,你会玩吗?”   虞万支在这些上不擅长,他对任何可能花钱的事情都不感兴趣,以前是只知道挣钱,现在眼里是加上闻欣,笑着拒绝说:“我还真不会。”   陈哥无所谓道:“简单得很,可以学的。”   又说:“新人手气旺,说不准今天的工资都挣回来。”   好家伙,居然还赌钱。   虞万支更加不乐意,随便找借口说:“趁着有空,我还得修桌子,下回吧。”   陈哥又劝两句,看他油盐不进,不满意道:“你这也太不给面子了。”   虞万支心想他哪来的面子,不过是上下楼住着不想闹太僵而已,索性说:“没办法,家规是绝不玩钱。”   陈哥嗐一声说:“又不大,块儿八毛的而已,小赌怡情嘛。”   今年的物价涨得尤其厉害,工资也跟着水涨船高,但这不代表钱真的就变得不值钱,反正每一分在虞万支眼里仍旧很重要,他道:“我抠门,真不了,你们玩吧。”   闻欣听着都想笑,寻思能这么光明正大承认自己抠的还没几个,尤其是男人多少好面子。   她肩膀一抖一抖的,等人走说:“你好厉害。”   虞万支好像做了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俯身在她耳边呢喃道:“给你看更厉害的。”   刚刚的旖旎像散开的雾气重新聚拢,但闻欣还是扳着他的脸朝自己说:“我是认真的。”   虞万支也是认真的,在她额头亲一下才道:“哪里厉害?”   闻欣不自在地挠挠额头说:“讲这些话就很厉害。”   多数人约莫却不过,半推半就地去了。   但虞万支不是这种人,他难得有些严肃道:“赌是沾不得的。”   又举例说:“我刚来的时候认识一个人,跟我年纪差不多,发财得早,但现在输得连手指都少两根。”   闻欣瞪大眼睛说:“他怎么发财的?”   这是关键吗?虞万支都想看看她脑袋里一天到晚装的都是什么,哭笑不得说:“收废品。”   说起来是不大好听,但利润很可观。   闻欣爱干净,只是了然点点头,然后道:“他自制力不好吧。”   大概老家那地方打牌的人多,她不觉得有什么,毕竟自己原来过年的时候还玩个一分两分的,也没见陷进去。   虞万支直愣愣看着她说:“我也不好。”   他并非能克制自己不沉迷的人,上瘾这种东西谁都没办法预料的,因此只能阻止自己接近。   闻欣心想说这话再加上这眼神,压根是要拽着自己共沉沦,索性扯着他的领口说:“没办法,谁叫我这么好。”   窗外电闪雷鸣,掩盖屋内的一切,连老天爷都失去咆哮的力气,虞万支才有停下来的意思。   两个人四肢缠在一起,呼吸声越发清晰。   但更闹腾的是走廊上的动静,叫人忽视不得。   虞万支给她掖被子说:“我去看看。”   他套好衣服才拉开门,从楼梯往下看,回来说:“一楼好像进水了。”   闻欣正看着天花板修养生息,猛地说:“何奶奶。”   老太太自己住一楼,子女常年在外地,一个人多少寂寞,对谁都充满热情。   虞万支也想起来这茬,拿出雨鞋说:“我下去看看。”   闻欣知道这种时候自己还是少添乱,只能说:“行,你小心点啊。”   虞万支关好门朝楼下走,隔着几节楼梯观察积水,心想才下这么一会不应该啊。   他踩着水进何奶奶家,看得出老人家是有所准备,多数东西都高高摆着,只有移不开的家具。   这已经是第不知道几个人来,何奶奶高兴说:“你看你们都关心我,我真的没事。”   虞万支看她确实好端端的,嘱咐道:“您要是有事喊一声啊。”   老太太欸一声,非要给他拿吃的。   虞万支仗着人高马大跑没影,人到二楼的地方往下看,喃喃道:“应该是堵住了。”   家属院的排水是不好,但真要到淹进来还差点意思,他琢磨着上楼去,到五楼的时候再一看,已经有人在清排水沟。   看衣服不是保卫科的人,倒像是街坊邻居的多点。   他进家门就说:“我去楼上看看,别把下水也堵了。”   家属院的房子有天台,平常门是不上锁的,专门用来放水塔的,平常住户们也会上去晒个棉被什么的。   赶上这种天气,哪怕个烂叶子都不是开玩笑的,尤其是对住顶楼的人来说。   闻欣担心是一回事,但还是说:“行,慢着点啊。”   虞万支穿好雨衣朝外,只觉得今天的铁门格外沉,他费劲去推,愣是叫风顶回来,只好搓搓手说:“我还不信了。”   另一位住户正好也要去看看,笑说:“哟,万支你这不行啊。”   都是街坊邻居,说着玩没什么,虞万支手上一用力,抬下巴说:“怎么样。”   风大雨大,谁能听得清,很有默契地各做各的,带着一身雨水回家。   闻欣煮着姜水,硬生生叫他灌下去两碗,这才满意道:“今天不许吹风扇。”   虞万支本来就是冷热都扛的人,更何况今天凉快得很。   他只搓着头发,站在窗边看说:“水好像下去一点。”   闻欣道:“刚刚好些人在弄,肯定好很多。”   总不能真让水淹进来吧。   虞万支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夜里往床上一趟:“怎么觉得今天事情这么多。”   好像从早到晚没个消停。   闻欣本来是做好今天美滋滋休闲一把的准备,这会也是说:“感觉比上班还累。”   起码有钱拿,她的疲惫能一扫而空。   虞万支还能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在她腰间戳一下。   闻欣怕痒,自己嘎嘎乐,笑完打哈欠说:“睡了。”   虞万支还以为是说着玩的,毕竟一般人都是越笑越精神,没想到她呼吸真的沉起来。   他兀自对着空气说:“好好睡吧。”   自己却是一夜未能安眠,时不时都得起来看看这雨下得怎么样。   作者有话说:   一直发不出去,大家有缘见吧。 第64章 吴静(可跳)   第一更   这雨一下好几天, 才有停下来的迹象,不过雨过天晴,需要善后的部分也很多, 毕竟严重时积水甚至到人的膝盖处。   服装店虽然提前做好防护,但该从缝隙里渗进去的水一丝不漏,低处的墙壁几乎都泡得不像样。   开工第一天,两个女生垂下头看着地叹气道:“这得从何收拾起。”   吴静本来就是十指不沾阳春的人, 要不是自己带着孩子, 恐怕很多家务至今都弄不明白,这会脑袋朝左一下朝右一下, 沉吟片刻道:“我找个人来修一修吧。”   她琢磨着该找谁, 想想说:“嗯,我得问问我妈。”   当时这店就是父母一手置办起来的,到她手上已经是万无一失的程度, 往年下雨也没成这样过,一时之间叫人不知所措。   倒是闻欣蹲下来看说:“刷个腻子应该就行,我问问虞万支。”   那多麻烦人,吴静道:“他估计也挺忙的, 我到隔壁打个电话吧。”   说是隔壁其实不大准确, 还隔着好几家铺子,每间都是乱糟糟的,人人往外扫水,她到小卖部按下熟悉的号码,跟她妈说几句, 这才回店里。   闻欣在仓库里收拾着, 心疼地翻出几件衣服说:“都发霉了。”   哪怕她不是老板, 看着都觉得怪可惜的。   吴静何尝不是, 无奈道:“只能扔了。”   又踩着椅子翻上面的部分,几乎倒吸口气说:“天,全完了。”   闻欣踮起脚尖看,当时特意放柜子上层的那些反而坏得最厉害,她怅然地啊一声,不死心地检查着,结果看来看去都差不多。   吴静头疼道:“怎么会这样。”   再不缺钱的人,也不能这样糟蹋。   闻欣在墙上摸摸说:“应该是从哪里漏进来的水。”   她试图把柜子挪出来,从一点点缝隙里看着道:“奇怪,之前都好端端的。”   新闻都说这是三十年来最大的雨,吴静揉着额头说:“把坏的全捡出来吧。”   两个人忙碌着,听见喊声还以为是来客人,闻欣出去接待,没想到是付兴隆。   她的底线是这种感情上的事情不好掺和,对他非上下班时间来也有些奇怪,招呼道:“兴隆来啦。”   音量够大,吴静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出来,眼神多少有些闪烁。   还是付兴隆自己解释道:“阿姨说工人活太多腾不开时间,让我来看看。”   他说完很是不安,半垂着眼等她的反应。   吴静看一眼街道,说是一片狼藉都不为过,心想哪怕理由是真的,其中很大一部分还是父母撮合的借口而已。   她抿抿嘴,有些欲言又止的架势在。   场面就这么僵住,闻欣不是个没眼色的,递台阶说:“那敢情好,我们正研究这墙怎么办呢。”   没有反对就是同意,付兴隆知道从吴静嘴里得不到那句自己最想要的,也不觉得气馁,说:“我看看。”   有他在,事情无疑轻松不少。   吴静知道他向来能干,不然无父无母的人哪能活到现在,她盯着他干活的背影,想起来装修婚房时的情形。   因为她希望离娘家更近一点,付兴隆才决定把新房买在隔壁,那套复式房几乎掏空他的全部家底,再想拾掇就有些捉襟见肘,所以很多都是他自己来。   很多个夜里,他都是这么刷着墙,自己坐在摇椅上晃悠悠地看着。   那种惬意和对婚姻的向往,今时今日又叫人鼻酸起来,吴静垂着头说:“闻欣,我去买午饭。”   闻欣茫然啊一声,悄悄说:“还是我去吧,他一个大男人,我在有点不合适。”   不是她封建,但别看这条街上人人忙着自己的生意,实则眼睛是到处盯着看,说起来她一有夫之妇,有点孤男寡女的意思,而且心里还怪尴尬的,毕竟大家真不熟。   吴静才反应过来,知道爱惜名声的人多半是这样,尤其是漂亮女孩子,事事总得更谨慎。   她不好意思说:“那,麻烦你跑一趟。”   闻欣不觉得麻烦,就是沿着街愣是没找到家正常营业中的饭店,只得拐个弯接着走。   她并非有意,但流逝的每分每秒还是叫吴静着急,站在门边张望着。   付兴隆人在仓库里,实则是支着耳朵听,知道现在只有两个人,连呼吸都放缓,好像这一点细微的动静也会惹她不高兴。   他心不在焉地忙碌着,想着把柜子再往外拉一点。   也是他对仓库里的东西不熟悉,不知道高过他的最顶层是有东西的,男人的大力气这么一扯,几瓶可乐就咣当正砸脑门上。   接二连三,掉落在地上喷射开来。   吴静自然没错过动静,被可乐溅一脸,下意识地躲开。   付兴隆是有两分晕乎乎的,但还是伸手挡着她的脸说:“没事,我来弄。”   此时和当时不同,但吴静想起来离婚那会。   她生欣怡的时候很不开心,只觉得世界哪哪都不好,看他尤其不顺眼,说话都带着咬牙切实的劲,然而大数人是没办法理解的,比如她父母,听到离婚两个字简直是脸色大变,只劝着家和万事兴。   其实付兴隆的脸色也不好,但多半是舍不得,可他不愿意,仍旧事事以她的想法为先,说:“没事,我来弄。”   不知道他是怎么弄的,两个人顺利办手续,她得以搬回娘家住。   想到这儿,吴静往后退一步。   带着甜味的饮料从她的碎发滴落,还有点叫人烦躁的黏腻。   付兴隆余光着看越发乱七八糟的仓库,讷讷道:“对不起。”   好像总是在道歉。   吴静瞳孔左右各看一下,微微仰着头说:“砸哪了?”   付兴隆也不太清楚,只觉得后脑勺和额头都被击中,但还是说:“没有。”   吴静都想拿镜子给他照照,坏心情地在他额角鼓起的包上戳一下说:“那这是什么?”   付兴隆哪里知道,但看得出来她的情绪有变化,心想自己是越弄越糟,也闹不明白何以在她面前总是表现得一塌糊涂。   他道:“可能是,磕到了。”   吴静只是生气,还有点干嘛要关心他的恼怒,咬咬嘴唇说:“店里没有药。”   付兴隆皮糙肉厚,压根没放在心上,更关心眼下的事情,说:“过几天会消肿的。”   要没鼓包反而严重,说不准是伤在里面。   但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叫吴静更不高兴,板着脸说:“不用你弄了。”   付兴隆有点急起来,说:“我刚刚那是失误,熬个夜明天就能好。”   还熬个夜,他忙起来总是这个样子,赶上生意多好像不用吃不用睡。   吴静不想跟他多说,翻出女儿的小毛巾,拧开水龙头想着擦擦。   偏偏她是爱干净的,一摸头发就觉得烦心起来,索性发丝在水下冲着。   那可是凉的,付兴隆看她的衣服小声说:“要不我送你回家换一身。”   吴静垂着头看,确实有一些可乐留下的污渍,然后猛地回过头看他,硬邦邦说:“管好你自己。”   付兴隆欲言又止,听到有人来的动静松口气。   闻欣只当没察觉到古怪的气氛,自顾自说:“好多家没营业,里里外外泡得不像样,我一直到来福饭店才买到,等很久了吧?先吃饭。”   吴静应一声,把毛巾洗干净后挂在衣架上。   莫名的,付兴隆觉得那块毛巾在邀请自己,但没敢伸出手。   吴静犹豫两秒,小声说:“脏死了,也不知道擦一擦。”   付兴隆最知道她的脾气,嘴角扯一下,这才有空照镜子,手在额头处戳一下,自己疼得龇牙咧嘴起来。   这个大个包,闻欣可不能当做没看见,哟一声说:“你这是怎么搞的?”   付兴隆尴尬道:“我不知道上面有可乐。”   可乐啊,这下轮到闻欣不好意思,说:“万支给我买的,我就一直放上面。”   欣怡上回尝过一口,打那后看到罐子就得咿咿呀呀地叫着,只好放得高一些。   这也怨不得人,付兴隆无所谓说:“是我自己不小心的。”   人家客气,闻欣不能就这样,还要再道歉,吴静已经说:“人家不会疼,闻欣你别管他。”   吵架了这是?闻欣了然地低下头扒拉饭菜,正赶上隔壁大姐来找她,连忙端着碗去唠嗑。   门外门内,像是截然不同的世界。   付兴隆小心翼翼道:“就一点点,没事的。”   吴静冷笑道:“关我什么事。”   她素来不是这样的脾气,有悖于往常得对自己也生气起来。   付兴隆赶快说:“我晚上擦个药,很快能好。”   又垮着肩膀说:“能给你干活的。”   好像别人是什么周扒皮,吴静重重搁下碗筷说:“没人逼你来。”   其实从小付兴隆都觉得自己对她很熟悉,但自打要离婚以来,好像太顺着她不行,太逆着也不可以,应对上有些摸不着头脑,说:“是我想见你。”   不管是什么样的机会,能待在这里就可以。   吴静越发沉默起来,半晌才说:“我们离婚了。”   其实她也知道,感情破裂的双方不是这样的相处方式。   付兴隆不喜欢听这两个字,却又不得不面对,他难得表露出最真实的脾气,破罐子破摔说:“我就是这么死皮赖脸。”   可怜得有些好笑,吴静悄悄地嘴角上扬,很快收敛。   两个人的气氛朝另一个方向而去,叫闻欣这个旁观者有些迷茫起来。   她吃完饭喊道:“吴静。”   这就是要说悄悄话的意思,吴静过去道:“怎么了?”   闻欣小声说:“我看他只听你的,那个脑袋真没事吗?”   到底是自己的可乐砸的,多少过意不去。   吴静先是说:“没事,他本来就脑子有病。”   一句泄愤又改口道:“你家有什么药吗?”   闻欣看她眼底是藏不住的关心,说:“有,我这就回去拿。”   反正她待在这也觉得自己多余。   吴静要是买一个肯定更快,但是道:“就说是你给他的。”   闻欣也是拿她当朋友,越界道:“吴静,你再想想谁给吧。”   一句话,叫吴静愣在原地。   她其实是很勇敢的性子,十几岁就知道自己将来要嫁给谁,但最近是越发的举棋不定,只觉得这几年好像是个笑话。   说分开容易,吃回头草反而顾虑重重。   吴静无声叹口气,手在掌心掐一下。   付兴隆吃得慢,把桌子收拾好后说:“我去买个工具。”   吴静拉抽屉要给他拿钱,叫付兴隆觉得怪不是滋味的,心想以前她缺零花钱都是直接翻自己的口袋,从没什么两家人的概念。   可现在,起码名义上他们已经没有什么关系,唯一能维系的只有孩子。   可比起父亲的身份,付兴隆更愿意自己仍旧是她的丈夫。   他道:“回来再算吧。”   吴静其实在等闻欣,好容易看她跑过来的身影,手还在抽屉里翻翻找找。   她不说话,付兴隆就不动,只是站在靠近门的位置。   闻欣只觉得他们真是一会这样一会那样,索性说:“吴静,你帮兴隆上个药吧。”   付兴隆下意识要说自己可以,毕竟是脑门处,但察觉到闻欣拼命使眼色,只得又憋回去。   闻欣心里长松口气,双手一拍说:“隔壁让我帮忙搬个东西,我先过去一下。”   有没有这回事不要紧,可她是真不能再待在这了,脚底都像有针扎似的。   吴静知道她是为自己搭梯子,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微微点个头。   都到这份上,付兴隆要再看不出什么来就是个傻子。   他愣愣站着,连背都挺得直直的。   本来就长得高,现在更叫人无从下手,吴静眼珠子向上看,棉签往他的伤处一戳。   她自觉得是用力,在付兴隆看来还是轻柔,他双腿分开半蹲下,两个人的眼睛在一条线上。   吴静不肯平视他,他却不错眼地盯着看,好像是一件珍宝,少看一眼就会失去。   她身上有淡淡的奶香味,跟女儿身上的有点类似,却又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付兴隆嘴唇微动,到底怕一个字不妥又惹她不高兴。   他不说话吴静确实更好过,毕竟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处理这种尴尬的局面。   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的沉默,彼此的气息缠绕。   吴静涂完药,手掌猛地按上去,大力地揉搓着。   她不喜欢这个味道,皱鼻子,连眼睛里都透着嫌弃。   付兴隆被这突如其来的疼痛一弄,倒吸口气,连牙根都是咬着的。   吴静心里偷乐,居然把所想说出来道:“不是说不疼。”   付兴隆在她面前很少示弱,这会福至心灵道:“是我太想在你面前逞能。”   岂止是现在,从以前便是如此,吴静好像等这句话很久,喃喃道:“知道就好。”   付兴隆没听清,大着胆子追问道:“什么?”   吴静又在他额头按一下说:“活该。”   她不管是什么话,情绪付兴隆大半能感知到,因此哪怕就两个字也让他高兴,不由得想,总算是拨云见日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点事,不好意思,还有一更,大概十二点,可以明天来看。 第65章 恰好   第二更   和老板的感情进度相比, 店里的状况就不大好。   付兴隆起先以为刷个墙就好,但很快发现漏水的地方多如牛毛,里里外外都需要大修, 他也不逞能,说:“干脆重新装修一下,正好现在能另外走电线,把空调也装上。”   又要到东浦一年里最热的时候, 吴静正发愁七八月的天气女儿在店里怎么待得住, 想想没反对,不过说:“电线不用整条街改吗?”   她之前去问过, 供电所都是这么说的。   付兴隆摇头说:“今年开始不用, 就是要敲完墙重新走线,比较麻烦。”   前前后后个把月,要不是正遇上这事, 恐怕很能抽出时间。   听着就麻烦,吴静颇有顾虑,她想想说:“我得问问闻欣。”   毕竟谁也不喜欢没收入。   付兴隆还真没见过有做老板跟员工商量的,但还是说:“行, 问完跟我说。”   这会是上班时间, 闻欣早上照例来店里,现在无所事事地在隔壁唠嗑,听完吴静的话,眨巴眼说:“好巧,我还正发愁怎么请假呢。”   吴静不由得道:“你有事是吗?”   闻欣笑笑说:“我们打算出去玩一趟。”   她还没旅游过, 语气里全是期待。   吴静顺着聊起来说:“要去哪里啊?”   闻欣两分遗憾说:“本来是首都, 现在可能改成沪市。”   没办法, 沪市更近一点, 不像去首都的话坐火车来回都要一个礼拜,虞万支不好请假。   吴静恰好都去过,直言道:“首都更好玩。”   堪称遍地是景点。   作为一个中国人,闻欣没去过也是这么想的,但耸耸肩说:“火车太久了。”   她想想那回来东浦的情形,整个人就直抖抖,尤其这回还是夏天,情况一定更加惨烈。   吴静是坐过火车的,毕竟早几年坐飞机都要开介绍信才行,而且东浦的机场也是才建成。   她顾忌着人家的经济状况,还是说:“你们要是坐飞机的话,我能买到便宜一点的票。”   再便宜最少也要两百,一来一回不是闹着玩的。   闻欣可舍不得,回家自然不跟虞万支提,只说:“这下正好,我不用请假了。”   倒叫虞万支可惜起来,说:“难得你有这么多时间,还得迁就我。”   他哪边的工作都离不开人,最多十天假而已。   闻欣能出门玩就是再高兴不过的事情,双手叉腰说:“已经很好了,你回老家问问,谁还去旅游过。”   就这俩字,真是一听就洋气。   虞万支从她眼里看出两分炫耀来,却一点都不讨人厌,捏捏她的脸说:“我保证,以后肯定带你去别的地方。”   闻欣当然相信,生怕他想得太多,一个劲撒娇和表达喜悦,肉眼可见的高兴。   当然,说要去也不是马上的时候,虞万支手里头还有点工作要收尾,事情总得都交代好才行,虽然世上少了谁日子都照过,但给人添麻烦总是不好。   他忙得不可开交,下班后还得去旅行社订票和招待所。   凑巧得很,吴静也在。   她是受闻欣启发,心想正好带女儿去避避暑,看到人招呼道:“虞哥,来买票啊。”   虞万支点点头,看她手里的东西说:“这就是机票吧?”   今年刚有的机打票,上面的字整整齐齐的写着乘机人的姓名和出发时间等,看上去就很高端。   虞万支琢磨着还是得有钱,随意问道:“多少钱啊?”   吴静压着声音说:“一百四。”   以前都是统一定价,但今年改制,各航司已经有打折机票,六月里还不到旺季,只要有点门路能买到便宜不少的。   这个价格委实比虞万支想象的低,倒是不是说他多有钱,只是在承受范围内,他同样悄摸摸说:“那能买到去首都的吗?”   他看得出来,闻欣还是很想去爬长城。   吴静手一指说:“我去问问。”   很快,她去而复返,伸出两根手指说:“整数。”   意思是一个人两百,虞万支飞快地计算着等于六十斤猪肉,等于一个半月的伙食费,心痛得无以复加。   但想到能省三个晚上的时间,再坐火车回来的话够在首都玩六七天的,他还是咬咬牙说:“那能帮我买两张吗?”   自然是没问题,吴静再跑一趟,把票递给他说:“闻欣一定很高兴。”   就是为着这个高兴,虞万支才能下狠心。   他连酒店和回来的火车票都买好,这才迈着沉重的脚步回家,上楼梯前调整心情。   闻欣这两天没地方工作,就在家吹风扇看小说,看他一脸累得慌的样子进门,莫名升起愧疚感说:“辛苦了。”   又殷勤道:“我煮了绿豆汤,你喝一碗。”   说是汤,已经凉飕飕的,但用来降火正正好。   虞万支一碗下肚,人彻底缓过来,嘴一抹说:“我刚刚在旅行社看到吴静。”   闻欣了然道:“他们要去哪里玩?”   “避暑山庄。”   这回答一听就很凉快,闻欣点点头说:“欣怡很怕热。”   小孩子火气旺,随便动动就是一身汗。   虞万支便也跟着点头,只是透出两分心虚来,毕竟自己是先斩后奏。   闻欣没看出来,又问道:“你订的多少钱?”   她有个账本,每一笔都要写上去的。   是个绕不开的话题,虞万支只得合盘托出。   闻欣听到两百一张票就咂舌,毕竟是好不容易攒下来的钱,除开买房子她还没一次性掏过这么多。   但首都的吸引力太大,她只是有些嗔怪道:“其实下次去也行的。”   虞万支实诚道:“我怕要好久才能实现。”   今天忙这,明天忙那,人总是有很多理由,钱就是要跨过去的第一关。   闻欣知道他是为自己,毕竟要是他一个人别说首都,那真是连厂的门口都不会出。   她心疼钱也就那么一瞬间,很快转化为喜悦说:“存款而已,好汉何妨再重来。”   说完还要拍一下胸口,好像想当场表演个倒拔垂杨柳。   虞万支看向她身后道:“今天读的什么书?”   闻欣不太好意思管这叫读书,毕竟她看的这些要在学校里可是会被老师没收的。   她摇摇头说:“不知道,开头结尾都没有。”   一斤九毛钱买的旧书,量大质不齐,缺页漏页是正常现象,所以虞万支有时候不大爱看,他会抓心挠肝地想着少的内容。   闻欣却不是这样的性格,照样津津有味,时不时用自己的想象力把画面补齐,可以说两个人的性格上有天壤之别。   但恩爱夫妻,未必要相似,该搂在一起的时候也不含糊。   夜里静悄悄,只有两声蛙叫,虞万支的手顺着她的腰往上,听见巨大的咚一声传来才停下,有些迟疑道:“谁家东西掉了?”   话音刚落,就传来吵架声。   家属院的隔音不大好,加上一层楼的住户有好些,夫妻吵架对大家来说是习以为常,几乎都当做没听见。   虞万支屏蔽噪音,只沉迷于怀中人,没想到接下来的两天都是如此,时间也从半夜挪到晚饭时分。   夫妻俩正在收拾要带出门的行李,闻欣折着衣服说:“幸亏你上次没跟陈哥去打麻将。”   说的是台风那两天。   虞万支还是能听出吵架的是哪家,说:“不是五楼的王哥他们家在吵吗?”   闻欣解释说:“对啊,可王哥是跟着陈哥打麻将,现在好像成瘾了,听说输了一千多。”   她跟街坊邻居都很熟,楼下转一圈就什么事都知道。   虞万支这才知内情,说:“这种东西,上瘾得快。”   王哥原来看着也老实本分,现在不还是陷进去。   赌徒闻欣见过不少,毕竟老家就没有不打牌的男人,只是大小而已。   她道:“输了还总惦记着赢。”   虞万支微微叹气说:“好端端的日子,这是图什么。”   又道:“他媳妇还大着肚子。”   闻欣想起来也是替人家头疼,说:“唉,可怜孩子。”   虞万支忽然偏过头说:“我以后要是不好,你就把孩子打掉。”   这是什么话,闻欣踹他说:“讲点吉利的。”   又古怪看他一眼说:“你是不是做什么坏事了?”   她说着话,拧着他的脸颊,力气可不轻,虞万支叫唤两声说:“我说真的,对你好,对孩子也好。”   这话是很有道理,把闻欣气得够呛,眼睛都是红的。   她就这毛病,一急就想哭,手背一抹说:“等从首都回来你就知道。”   明天要去玩,她才不生气。   虞万支憋着笑,心想这账未免记得太久,又心疼道:“我嘴贱,你骂我就行,别哭了啊?”   不说“哭”字还好,一提闻欣更要骂人,仰着头说:“谁哭了!”   说着话,一滴泪从眼角滑落到嘴角,叫她尴尬异常。   虞万支指腹轻轻擦过,把那一点水渍抹在自己脸上说:“是我。”   都这样了,闻欣哪还好意思绷着脸,没忍住笑出声,推他一下说:“神经!”   神经就神经,虞万支嘴唇划过她的眼角说:“你喜欢就行。”   两个人已经是夫妻,但进入这种状态好像是顺其自然,对他们这种相亲结婚的情况,相敬如宾已经是难得,更别提正儿八经的表达爱意。   闻欣好像很少说过“喜欢”两个字,在他脸上吧唧一口说:“当然喜欢,超级喜欢你。”   甜到虞万支的五脏六腑,好像做什么事都值得。   他手轻抚着她的发丝,低声道:“我也是。”   闻欣挑刺说:“必须自己讲才算数的。”   虞万支挑起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才说:“闻欣,我很喜欢你。”   郑重其事得叫人面红耳赤,闻欣害羞地垂下头说:“知道啦。”   有一种“不然你还想喜欢谁”的娇气在。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66章 旅游   二合一   家属院离机场并不远, 按理十点起飞的话不需要太早出门,可闻欣和虞万支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连早班公交都还没开出来就在站台等。   六月的早晨, 风带来的只有凉快,只叫人舒心。   闻欣打着哈欠,虚靠在虞万支的肩上说:“好像太早了。”   虞万支无奈说:“一个劲要出门的不是你吗?”   那都不叫醒得早,是压根一夜没睡着, 在被窝里翻来滚去, 好像天下会忽然有巨石掉落把路挡住似的。   闻欣一点不尴尬,嘻嘻笑说:“你确定门有锁好?”   她有操不完的心, 不知道的还以为即将三年五载不会来, 虞万支已经答过好几遍,还是不厌其烦道:“门窗锁得好好的,水电也拧掉了, 连自行车我都推到加工坊放好。”   家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需要处理的事也就这几件。   其实他向来周全,家里很多事几乎都是他一手包办,闻欣就是个吃现成的, 但不知怎么有些紧张, 心砰砰跳起来,嘴巴一点都不想停,絮絮叨叨个没完。   这会又说:“车怎么还不来啊,我们不会错过吧。”   头班车五点才从市里出发,到家属院门口最快也要半个小时, 这才哪到哪。   虞万支揉着她的头发说:“再去给你买个煎饼好不好?”   这个点满大街不是环卫工就是卖早餐的, 可选择的种类比比皆是。   闻欣才吃完俩馒头, 其实并不饿, 可还是舔舔嘴唇说:“咱们分着吃好吗?”   虞万支给她扫尾成习惯,点头说:“行,你自己站好啊。”   他说完直奔着街对面去,买完又着急忙慌跑回来,实在是这天蒙蒙亮,飞车抢最爱赶这个点,多少叫人放心不下。   刚出炉的饼又香又烫,闻欣就着他的手咬一口,被热气冲得原地跳,手使劲地扇着风。   虞万支也是挥着手帮她散热,一边轻轻吹着气说:“慢点吃。”   两个人这么说着话,眼睁睁看公交缓缓驶来,然后一前一后上了车。   因为是早班,略显空荡荡,位置多得很,他们挨着坐好,售票员就喊道:“到哪啊?”   虞万支边摸口袋边说:“两个人到机场多少钱?”   “一块二。”   双方伸长手做交易,闻欣已经犯困起来,靠着他的肩膀闭上眼。   虞万支把票放好,一手还在行李袋上,眯着眼一副小憩的样子。   他人在半梦半醒之间,听见售票员嚷着“终点站”三个字才回过神来,推推闻欣说:“到了。”   闻欣一激灵,四处张望说:“到哪了?”   不知道睡得多迷糊,虞万支拽着她站起来说:“机场。”   机场啊,闻欣上回还特意来外面看热闹,没想到这么快有进去的机会。   她感慨又不安道:“要去哪里办手续?”   此刻才六点多,天色将要大亮,连工作人员都很少,不过一水的是漂亮姑娘,据说民航招工要求很高,来往的旅客们都会多看两眼,但虞万支看闻欣多,很难有惊艳的感觉。   他只扫视着高悬的指示牌们,按照常理推断说:“先值机,再登机?”   闻欣是跟吴静打听过的,嗯嗯两声,手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角。   虞万支就跟着牌子指示的方向走,不忘牢牢牵着她。   他虽然是头一回,但常年在外的人在每件事上都有直觉,横冲直撞也顺利把手续都办完。   一九九二年的机场,各项手续都办得很笨拙。   柜台人员把户口本、身份证和机票这三样对来对去,半天才盖上戳说:“行李放这,安检往里走。”   虞万支老老实实放上去,再次确定要紧的东西都在随身的小包里,两个人这才去过安检。   安检其实很简陋,往前十年飞机上还可以抽烟,是八二年出过事故以后才禁止的。   当然,这些闻欣不知道,只觉得自己跨过的是一扇通往新世界的门,她忍不住过回头看说:“感觉好神奇。”   虞万支才要附和,工作人员已经嚷道:“不要在这逗留,往里走!”   闻欣脸都是红的,拉着他跑出几步路才说:“为什么不能站?”   虞万支哪里知道,大概说:“会挡住别人?”   又摸摸她的脑袋安慰说:“我们不是故意的。”   他们从乡下来城里打工的人,行事上有两种极端,要么是不守规矩乱来,要么是事事小心,唯恐人家说“外地人就是这样”。   闻欣是后面这种,别说是随地吐痰,过马路都从来不闯红灯,被人这么一嚷嚷,嘴巴不由得瘪着。   虞万支希望她高兴,趁着朝登机口走的功夫,看到个柱子后的隐蔽处,拽着她就往里躲。   这是根两人合抱粗的柱子,又有绿植作掩护,加上这个点根本没什么人,可以说是“躲进小楼成一统”。   闻欣多少茫然道:“怎么了?”   没什么,虞万支倾身而上,在她的嘴唇上反复触碰着。   大概是在外面,闻欣心跳得特别快,刚刚的不悦自然是抛到九霄云外,扯着他领口说:“你干嘛。”   虞万支把她的碎发别到耳后道:“做点开心的事。”   闻欣没好气踩他一下说:“耍流氓。”   到底嘴角是上扬的,抿着嘴偷偷笑。   虞万支和她十指紧扣,一起坐在蓝色的塑料椅子上。   透过落地窗能看到停机坪,只有三架飞机停着,估摸着是检修人员,时不时上上下下。   闻欣羡慕道:“这飞机跟他们自家的差不多。”   别人得花好几百块钱买票才能够得着。   虞万支茫然然眨巴眼说:“要不我现在改行?”   闻欣没忍住笑出声,推他一下说:“哪有这么容易。”   敢情简单的话她还真想,虞万支自己摇摇头,把玩着她的麻花辫玩,发丝在他的手指上缠绕,叫人想起一句诗。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闻欣没管他,就是再有意思的东西也看得眼皮耷拉,渐渐睡过去,到登机的点才醒过来。   正是九点半,人明显多起来,大家跨过门就到停机坪,在指引上沿着楼梯上飞机。   他们买的连座,其中一个是靠窗,隔着巴掌大的玻璃,渐渐让人有身在高空的感觉。   然而一切都在起飞之际才清晰,颠簸的动静让人不自觉害怕起来。   闻欣既想看外面,手又紧紧捏着,过会又捂住嘴。   虞万支自己也是深呼吸做调整,但还是赶快给她拿话梅说:“吃一口。”   闻欣一口气含三颗,唾液疯狂分泌,但连期待已久的飞机餐送过来都兴致缺缺。   虞万支只能把她揽在怀里,手轻轻拍着,转移注意力说:“好像很高了。”   天高任鸟飞,飞机跟大鸟差不多是一个意思。   闻欣眼睛都快贴在窗户上,觉得机票钱不能白花,再难受都不肯挪开眼。   反而是虞万支,想着机上是安全的地方,靠着椅背慢慢睡过去。   整整三个多小时,从东浦往首都的机场才在南苑机场降落。   作为祖国的中心,南苑机场规模是东浦机场的好几倍,尤其外国人的数量惊人。   这年头,只要沾上“进口”两个字的都很稀罕,闻欣不免偷偷打量,然后说:“他们怎么都这么高。”   她一天到晚的问题很多,虞万支只能在自己能力范围内答道:“营养好?”   听说牛奶都多得喝不完倒掉,哪能不长个啊。   闻欣以为很有道理,一双眼看什么都不够,连半点心都不用操,被人牵着走。   虞万支是通过旅行社定的招待所,定的时候还有个简易的路线图,上面有几趟能到达的公交车的信息。   他们运气好,没等多久就上车,挤得差点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闻欣贴着他站,整个人东倒西歪,仰着下巴看他。   虞万支突然说:“都不担心我给你带沟里?”   乖得很,叫朝东绝不走西。   闻欣连东浦那点地方都搞不清,更何况是几千里外的首都,很是直白道:“沟里我也跟你去。”   又悄悄说:“就看你舍不舍得。”   虞万支恨不得筑金屋藏之,顾忌人多,只是捏捏她的脸说:“小心点。”   闻欣笑得眼睛弯弯,从缝隙里看窗外的景象,只觉得跟自己想象的相去甚远。   她道:“我还以为会更繁华一点。”   就像港片里那样,到处都是高楼大厦。   虞万支瞅着跟东浦是没什么分别,但轻轻扯她说:“这是别人的地盘。”   叫别人听见不大好。   闻欣一时感慨而已,赶紧抿着嘴,一直到招待所门口,才松口气。   其实他们住的地方不叫招待所,挂着友谊宾馆的牌子,属于国营单位,是虞万支听旅行社的人推荐选的。   他没别的,就怕不安全,这会看大门左边就是派出所,说:“我们先放东西再吃饭。”   已经是下午两点,闻欣饥肠辘辘,但还是坚持道:“要吃烤鸭。”   虞万支没办法,只能赶紧办手续,两个人拿着钥匙进房间。   这间房每晚要二十块,属于比较贵,但有单独的卫生间,防盗窗上能晒衣服。   闻欣洗把脸,把头发重新扎一遍,咬着飞机上吃不下的面包说:“走吧。”   虞万支有份十块钱买的地图,研究半天,从前台过的时候又跟人打听,这才有把握,领着她上全聚德。   不是饭点,店里只有寥寥几个客人。   闻欣翻开菜单一看,笑容都有些凝固,要不是服务员还站在跟前,脸早已经垮下来。   没办法,半只鸭要十块钱,搁谁谁都受不住,毕竟够买三斤猪肉的。   但来都来了,不吃怪可惜的,她咬咬牙说:“半只鸭,香辣鸡丁,红烧鱼块,一碗汤,三两米饭。”   虞万支心想够荤的,问道:“要不要炒个菜?”   倒不是为省钱,纯粹是怕她噎得慌。   闻欣也想吃个蔬菜,先是使眼色,等服务员走才说:“油菜两块,鱼也两块。”   其实分量上肯定是菜多一点,但她怎么想都是吃鱼更划算。   这笔账谁都会算,只是感觉上不一样。   换成虞万支也会这样点,想想说:“怎么没点汽水?”   闻欣不爱喝汤,指着说:“他们有水。”   还是凉的,不喝白不喝。   虞万支知道她是心疼钱,毕竟两个人一直惦记着买商品楼,可那也不是急于一时,日子总还得先过着。   当然,几年之前他是决计无法想象这样的话会出现在自己的脑海里。   他道:“不差这点,想喝就喝。”   闻欣揶揄看他说:“你现在真是个大方的人啊。”   跟刚结婚那会简直是判若两人。   虞万支摇头说:“还是抠。”   只是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让她过得更好。   闻欣品出言外之意,手指在桌子上划拉说:“看来人还是得娶媳妇。”   说不准会有大转变。   虞万支心想也不一定,实诚道:“咱们处得好。”   换个人,未必会这样,平凡的一生哗啦就过去。   闻欣托腮看他说:“是你运气好。”   带着点蛮不讲理的意思,看着还是可爱。   虞万支也没反驳,确实觉得老天爷总算垂怜过他一回。   他点点头从包里再把地图拿出来,说:“今天来不及去故宫,先去西单转转吧。”   闻欣只知道有哪些可以玩的地方,具体在哪还真不知道,更别提规划路线这种的。   总之她是只带着个人就出门,超出五块钱的消费都很难从兜里拿出来,毕竟人多的地方小偷小摸也多,她最怕的就是丢钱,因此在外面从不管钱。   不单是钱,贵重的东西也都在虞万支身上,尤其是他跟廖厂长借的相机,那真是宝贝似的揣着,生怕有个磕碰。   一来是贵得很,二来总得完璧归赵。   但就是这么小心翼翼,这也是旅途必备品,毕竟来一趟首都不容易,胶卷再贵闻欣也不心疼,搁哪她都要来一张。   正是旅行的第三天,两个人一大早去爬长城。   闻欣起先是兴致勃勃,三个小时后喘着粗气,人往台阶上一坐说:“我不是好汉。”   虞万支背着一书包的东西,拿下来敞开口说:“吃个苹果吧。”   闻欣其实没什么食欲,不过还是沾点水擦擦手,嘎嘣嘎嘣咬着。   她连牙都使不上劲,背耷拉着望天说:“你也吃。”   虞万支有个回回都挨骂的“毛病”,那就是总等她搁筷子才吃得快起来,恨不得所有东西都紧着她来。   但这一次两次的肯定惹人生气,现在更不敢在老虎头上拔牙,拿出另一个苹果说:“还真有点沉。”   闻欣看他精神奕奕的样子,歪着脑袋说:“我看不出来。”   虞万支就是累,也不会在她面前表现出来,甚至要夸大自己的本事,胡乱说:“那当然,我十二岁就能挑五十斤的担子去县城。”   闻欣哪怕再觉得他无所不能,也要质疑说:“确定不是二十二?”   往前十来年,去县里只能走山路,被前人踩出痕迹来,但上上下下的肯定免不了,哪怕是壮劳力走上这大半天的都够呛。   虞万支仔细想来,自己吹牛得确实有点过分,含糊道:“就是路上要多休息。”   听上去勉强合理,闻欣也就没再追问,摸着自己湿哒哒的背说:“今天也要多休息。”   其实她体力还可以,就是有一段比较陡峭,几乎是四肢并用地上去。   虞万支在后面护着,生怕她一个不好,两个人好容易靠在旧时的城墙上,请路人帮忙拍照。   平心而论,镜头里的人很狼狈,连闻欣的美貌都减三分。   不过她一无所知,仍旧是美滋滋地往回走,很是夸张道:“感觉死而无憾。”   她生长于乡间,从没想过自己此生有机会来首都玩。   虞万支听着着不吉利,说:“还有很多地方没去过。”   他那点子地理知识倾巢而动,先是说什么“四川云南”,到最后“荷兰瑞士”都出来。   闻欣是个有好奇心的,问道:“荷兰是在哪?”   虞万支欲言又止,不知怎么颓然道:“我不知道。”   没有人无所不知,但他希望自己在她面前可以做到。   闻欣没想到简简单单的话会让他沮丧,想想说:“我也不知道,咱俩一样。”   她笑得像是什么好事,驱散虞万支的阴霾,不过他还是惦记着回头弄个世界地图回来,这会说:“以后这些地方咱们都去。”   国外对闻欣而言像是在外太空,是很多人终其一生都到不了的地方。   她没敢奢望那么多,但他敢说她就敢应,点头道:“去,一定去。”   又怕他心理压力大,撒娇说:“还是先带我去吃饭吧。”   从城墙下来,就有附近的村民们在摆摊。   闻欣蹲在老板边上啃西瓜,只觉得透心凉,汁水滴在衣服上也不在乎。   虞万支这个洗衣服的人更无所谓,只是说:“吃半个就好,路上没厕所。”   他们今天坐的是旅行专列,来的时候是一口气到目的地。   闻欣是顺着中间咬的,双手捧着有点尴尬道:“剩下的都不甜。”   老板就在旁边,赶紧说:“我们家的都特别甜,自己种的。”   闻欣连忙给自己打圆场说:“我是舍不得给他吃。”   做媳妇的咋能这样,老板道:“男人是顶梁柱,得多吃点。”   闻欣有心想辩驳吧,又觉得家里确实是虞万支更辛苦,索性不跟生人多纠缠。   虞万支也不会逮着别人一个劲说自己的想法,只是悄声道:“你吃过的才甜。”   闻欣这才高兴起来,手肘碰他一下说:“油嘴滑舌。”   其实是虞万支不挑食,毕竟他小时候大家连西瓜皮都炒来吃,只要能填饱肚子的都是好东西,吃的速度也快得很,三两口下肚后说:“差不多,排队去吧。”   回程的车开得飞快,司机好像是赶着交班,刹车踩得闻欣晕晕乎乎,闻见涮羊肉的味道才好起来。   虞万支本来想着她要是不舒服就吃点清淡的,看她的表情就知道没事,松口气之余开玩笑说:“有吃的你就精神。”   闻欣理直气壮道:“大家都是这样的。”   他们这代人没别的,吃不饱穿不暖的长大,改革开放这么些年,看见肉还是两眼放光。   虞万支心想自己就不是,把她往自己怀里带,避开横冲直撞的自行车才说:“我看到你才会。”   他从前的人生是活着,周而复始没什么期待,结婚之后才找到生活的意义,连最简单的一日三餐都胜过满汉全席。   闻欣手指头绕来绕去,忽然凶巴巴道:“你这样我成什么人了。”   皱着鼻子还得哼一声。   虞万支握着她的手说:“爱人。”   闻欣脸慢腾腾烧起来,心想这人真是伶牙俐齿。   她咽口水,只觉得眼前这盏路灯照得他格外俊美,有点像昨天在博物馆看到的展品们,最好再拿个玻璃框罩起来。   不过那些是人人都可以看的,眼前人却独属于她。   她心思雀跃,被叫号声拉回神。   这家涮羊肉是老字号,别看已经晚上□□点,来喝两杯的人还是很多,因此门外是大排长龙。   闻欣是想吃的东西千山万水都得等着,一点都不叫累,坐下来后哗啦啦点菜。   虞万支向来只管吃,这两天多出个看地图的行程,确认道:“明天去北大和清华对吧?”   闻欣连高中都没上过,但对知名学府有向往,况且这两所学校本来就是景点。   她连连点头,手上忙着调蘸碟。   虞万支看她已经是什么都顾不上,仔细打量着说:“下巴怎么红红的。”   闻欣自己看不到,估摸着说:“蚊子咬的吧。”   她一天到晚就招这些玩意的喜欢。   虞万支给她洒花露水,数着说:“别的带不回去,蚊子包能带好些。”   回程坐火车,加上天气热,伴手礼都不好带。   闻欣还惦记着买点土特产,琢磨半天没有合适的,正发愁呢。   不过和坐火车这件事比起来,都是小巫见大巫。   从首都往东浦的火车要坐三夜,虽然是卧铺,也把闻欣折腾得够呛。   她下车的时候脚步都发飘,攥着虞万支的手说:“咱们多挣钱,以后来回都坐飞机吧。”   飞机虽然晕,但就那么一阵。   虞万支看着都心疼坏了,咬咬牙带着她打车回家,闻欣是累得不行,也没力气心疼,靠着椅背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两个人阔别十日回到熟悉的地方,十天没住人的屋子里有股淡淡的味道,虞万支打开窗,再把总闸拧开,烧上水后开始扫地拖地。   闻欣把这两天攒的衣服扔进洗衣机,两个人里里外外地收拾着,到半夜才睡下。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迟了一会,明天加更,明天见。   以及评论我都看了,谢谢反馈,会努力的~ 第67章 生活   二合一   睡得晚, 自然起得也晚。   服装店的装修还没收尾,闻欣暂时不用上班,模模糊糊听见动静, 说:“你要去厂里了?”   虞万支请假好些天,只怕事情要堆积如山,边穿衣服边说:“嗯,晚上估计没那么早回来。”   闻欣眼睛都不睁开, 直接问道:“现在几点啊?”   虞万支看一眼手表说:“十一点。”   又看她懒洋洋的样子, 说:“我给你买饭回来,吃了再睡。”   床上就剩一个人, 闻欣打着滚说:“不用, 我等下自己去买。”   虞万支含糊应着,到底还是给买回来。   他这一进一出没用多少时间,闻欣简单刷个牙, 坐下来吃着面条说:“你怎么怪怪的?”   虞万支拌凉皮的手略一迟疑,本来想等吃完再提的,叹口气说:“自行车丢了。”   他心疼之余,琢磨着都破成这样居然还会遭贼惦记, 真是不可思议。   闻欣也是这么想的, 说:“不能够吧,谁还能看上它?”   就那车,买的时候都不知道是几手,整日里叮铃咣啷响个没完,夸张点说两里地外她都能听见, 卖出去都不值当几个钱。   谁说不是啊, 虞万支长舒口气说:“说不准就瞅着咱们不在。”   有点不对劲, 闻欣奇怪道:“东山天天在加工坊, 晚上没牵进去吗?”   关加工坊什么事?虞万支一时没反应过来,忽然啊一声说:“对对对,在加工坊呢,我说怎么不在车棚里。”   他绕两圈愣是没看见,下意识以为是丢了。   闻欣的心情真是大起大落,嘴角抽抽道:“虞万支,你吓死我了!”   别看她好像云淡风轻的说什么不值钱,可哪怕是一两分,谁都不愿意是丢掉。   虞万支自己也觉得尴尬,莫名哈哈两声,脚被踩一下,没敢躲开,只道:“我真给忘记了。”   闻欣哪还顾得上生气,摸着他的额头说:“是不是很累?”   他们回来虽然是卧铺,但火车上鱼龙混杂的,他一直死熬着,眯眼的功夫都没多少。   虞万支想说“挺好”,结果自己打个哈欠,一下子就没什么说服力。   他晃晃脑袋道:“没有,就是猛地忘了。”   这趟出门,纯玩的只有闻欣一个,知道是不想让她不安,可还是撇撇嘴说:“又哄我。”   虞万支才二十五,还是熬得住的年纪,捏捏她的耳朵说:“晚上你就知道我累不累。”   闻欣忽然笑出声说:“是你自己要憋着的。”   虞万支在她额头敲一下说:“我是为谁?”   出门在外玩,她脚底走得都磨出水泡来,天天沾枕头就睡得死死的,谁忍心折腾。   闻欣撒娇地往他怀里赖说:“那你早点忙完回来休息。”   要不是工作替不了,她都不打算让他出门。   虞万支还得哄她两句才走,这回记得到加工坊去骑自行车,顺便问几句最近的事。   王东山正在摆弄机器,看他进来招呼道:“哥你回来了。”   虞万支点点头,放下两盒点心说:“从首都带回来的,你们尝尝。”   又左右看着道:“永丰呢?”   他问的刘永丰是刚招进来没多久的工人,也住在阁楼里,按理这个点应该在才对。   王东山随意道:“他昨晚没回来。”   计件活,要没啥着急的订单,虞万支不会管这些,他听过就算,又说几句才走。   可轴承厂的事情就没这么简单,那真是多如牛毛,从进车间那刻就没消停过,就这他还得抽出时间去厂长办公室送点心。   廖兴给他倒茶说:“啥时候到的,我以为你明天才来呢。”   虞万支顺着坐下来道:“昨晚上十点到火车站。”   两个人寒暄几句才进入正题,说着订单上的事情。   这一茬过,虞万支一直拖到晚上九点,才想起来还没吃晚饭,在回家的路上停下来买。   夜里头的小摊小贩最热闹,一整条街全是烟雾在环绕,哪怕只是经过都能沾上味道。   虞万支最近鼻子也灵不少,隐约觉得有跟平常不一样的东西,踮着脚尖四处张望。   他本来就长得高,这样一来在人群里更是鹤立鸡群,刘永丰老远看见,过来说:“虞哥,你啥时候回来的?”   虞万支一听就知道他今天没去加工坊,心中自有计较嘴上答:“昨天。”   刘永丰哦哦两声,又介绍说:“这我对象,小芳。”   虞万支还真没看到有个姑娘在这,头微微低下,突然觉得自己不大礼貌,笑笑说:“行,我不打扰,你们玩啊。”   刘永丰欸一声,搭着女朋友的肩膀很快消失不见。   虞万支没把这事放心上,仍旧找着那股新鲜的香味,在卖小笼包的摊子前停下来,问道:“老板,来一屉。”   他不光买这个,还有料加得足足的烧仙草和炸串,味道在逼仄的楼道里更加明显。   闻欣已经在窗边等好一会,看到人之后站在门后,想着吓他一跳。   不过这招虞万支已经见怪不怪,只是配合地露出一个惊恐的表情来。   演得挺假的,闻欣瞪他一眼说:“感觉你在笑话我。”   这话是怎么说的,虞万支宝贝她都来不及,举起手示意说:“今天有个新的摊子。”   正好,闻欣拿起布把砂锅整个端起来说:“你先喝这个汤。”   大晚上的还炖汤,虞万支道:“你今天做饭了?”   哪能啊,闻欣把砂锅放下,搓着手说:“就煮这个,陈奶奶教我的。”   虞万支就知道早上的事她还是上心,觉得自己需要多补补,没说什么,吹凉之后一口闷。   闻欣啧啧两声说:“超级难喝。”   里头放的西洋参,她尝一口苦得要命,想起来都猛摇头,连吃两大口仙草才压下去,不知道以为喝的是她。   虞万支从不挑食,抿抿嘴说:“还行。”   又道:“你这放的什么?”   喝完才问,闻欣亮着爪子说:“也不怕是毒药。”   虞万支没有这种担心,手一伸脱掉上衣道:“喝坏你吃亏。”   说话就说话,脱什么衣服,闻欣椅子往后挪说:“今晚你必须好好睡觉。”   少想这些有的没的。   虞万支哑然失笑,给她看下摆处说:“我是想让你看看,这个洞能不能补。”   闻欣快速眨着眼,自己转移话题说:“肯定行,我现在就弄。”   点灯熬油,虞万支还怕她看坏眼睛,说:“明天吧,不着急。”   闻欣却是立刻就要行动,从柜子下面拿出针线盒来,坐在灯光最亮的地方。   她缝缝补补的时候脸上总带着难以形容的笑意,颇有几分旧时大家闺秀的样子。   虞万支看着空掉的汤碗,心想真是没白喝。   他默默把桌子收拾干净,这才去洗澡。   已经是十点多,大开的窗外不知道是哪家在打孩子,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闻欣听着都可怜,微微摇头,咬掉线去关窗,顺便拉上帘子。   虞万支正好出来,蹑手蹑脚把到她身后,双手环在她腰间说:“你怎么知道?”   闻欣吃一惊,想推他没能成,只能是顺水推舟,只是迷迷糊糊间想,那几片西洋参有这么大的功效吗?   反正不管有多少,虞万支是全耗尽,第二天还能精神奕奕去上班。   闻欣已经不去想他会不会累这件事,在床上翻来滚去半天才起床,洗漱后吃着虞万支特意买回来的早餐,听到叫骂的声音手一抖,豆浆洒在大腿上。   得亏是已经不烫,不然就穿着短裤就够她吃一壶。   她手忙脚乱地擦着,只觉得外面的音量越来越大,悄悄拉开门缝听,只听到什么“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就吓得赶紧把门锁好。   一直到午饭的点,她才下楼去,没到五楼就看到地上的油漆,心想居然就闹到这地步,看来王哥在外面欠的钱不会少。   不过赌债全是活该,她只加快脚步离开,站在马路边喝绿豆粥,喝完去找人唠嗑。   去的不是别人家,正是刘琼。   刘琼刚从菜市场收摊回来,看到她道:“咦,我们美云不是说你去首都玩了。”   闻欣抬手说:“所以赶快来给你送点心,再不吃要坏了。”   刘琼招呼她坐下,又是倒茶又拿水果的,热络道:“首都热不热,你看到领导人没有?”   后面这个委实是难为人,闻欣好笑道:“你猜我能见着吗?”   刘琼心想也是,嗐一声说:“我这是干兴奋。”   又道:“卖猪肉是挣得多,闲下来的时间少。”   她倒不是不避讳有点钱,不过这么辛苦也是应该的,闻欣道:“等美云出来工作,也到你们该养老的时候。”   又说:“我还去孔庙给她求过,上签,我特意带回来的。”   锦上添花谁不喜欢,刘琼再大字不识都知道孔庙是干嘛的,说:“你看你这大老远的还惦记她。”   她搓搓手接过来,又叹口气道:“你不知道,我这两天老做噩梦。”   赵美云还有几天就中考,小姑娘看上去没什么压力的样子,但现在家家都一个,谁家不是看得跟宝贝差不多,只让刘琼急得不行。   闻欣开解道:“美云向来成绩好,你有啥好担心的。”   刘琼掉书袋说:“我这不是怕马前失蹄。”   说完自己觉得不打吉利,呸呸两声说:“我这张嘴。”   闻欣连忙说:“坏的不灵好的灵。”   刘琼也盼着,推心置腹道:“我们家是农村户口,本来可以生两个,但我跟老赵铁心就要这么一个。说真的,我就希望她出息一点,杀杀老家人的锐气。”   她说是老家,其实还是工业区的辖地,离得并不远。   现在除开正经有单位的,多数人还是愿意超生,尤其头胎生姑娘的。   闻欣道:“也不是跟他们置气,到底读书才是正路子。”   说起这个,刘琼拍大腿道:“还提呢,幸好没给孩子报中专,以后不管分配你知道吗?”   闻欣诧异道:“医专和师专也不包?”   七八年前这两类学校可是大家削破脑袋想进,录取分数高到吓人。   刘琼道:“好像还管,不过太辛苦,我还是想着美云能坐办公室,顶好进外企,好家伙,一个月能挣千把块钱呢。”   外企就是六七十年代的国营单位,妥妥的金饽饽。   闻欣肯定说:“我看能行,你就等着享福吧。”   刘琼想想也美得很,挑眉说:“还记得我妯娌家那个吗?”   闻欣没见过人,却从她嘴里听过千百遍,点头道:“在游戏厅上班那男孩?”   刘琼就不赘述,眉飞色舞继续道:“前两天回来说要结婚,孩子都有了。”   嚯,闻欣头微微后仰,一脸惊讶道:“才多大啊?”   仿佛记得是十七八,连法定年龄都不到。   刘琼啧一声说:“八月的生日才十八。”   两个人顺着这些犄角旮旯的话聊起来,眼看时间差不多,闻欣才告辞。   她沿着大马路走,在轴承厂门口买炒饭和汤,这才进去。   虞万支在忙,压根没听见那点细微的喊声,还是边上的工友提醒他。   闻欣没进车间,只探头寻找着男人的身影,发现他回过头摆摆手。   虞万支穿着工装,额角全是汗。   他边走路边摘手套,团团塞进口袋里,拍着衣服下摆过去说:“吃晚饭没有?”   闻欣得意道:“反正我知道你肯定没有,所以你必须得陪我吃。”   虞万支本来是打算扛到下班的,这会怎么着也得抽出时间来。   他用木屑和洗衣粉的混合物搓着手,洗掉沾上去的机油后,这才拍拍她的头说:“想吃什么?”   闻欣把藏在背后的手伸出来说:“知道你忙,已经买好了。”   买好也得有地方坐,虞万支把自己写东西的桌子收拾出来说:“在这凑合一下吧。”   这个位置就在车间口,机器声音不绝于耳,加上进进出出还有人,闻欣没好意思多说话,吃完就要走。   夏天天黑得晚,六点还是亮堂堂的,虞万支只嘱咐道:“别走小路知道吗?”   所谓的小路,就是在紧挨着的民宅们之间穿梭,家家都是房子盖得恨不得窗贴着窗,连一丝缝隙都没有,走在其中有一种空荡荡的感觉,时不时还有老鼠蹿出来。   就是他不提醒,闻欣都是不敢的。   她晃悠着到家属院,还没到楼下就觉得一片混乱,赶快往后退,伸长脖子看保安室里也没有人。   一瞬间,她想起来中午有人到五楼要账这件事,寻思还是避一避,正巧回过头看吴静就站在花意门口,索性过去打招呼。   花意这一回重新装修,可以说是格局大改,还搭出个阁楼做仓库,一楼全部改为店面,面积顿时大出一倍。   这样的工程量,时间自然得延长,吴静一直挺过意不去的,毕竟谁也不希望总没工资,这会说:“以后能陈列的多,生意肯定会更好。”   顾客有得选,做老板的压在货上的钱自然更多,但这压力不是给闻欣的,她透过落地窗朝里看说:“装得也差不多了吧。”   吴静道:“还要一个礼拜才能营业。”   说长不长的,闻欣盘算着自己六月的收入为零,只能在心里暗暗叹息。   但平心而论,改造对她也有好处,毕竟以后能蹭个空调吹,她道:“行,随时叫我随时来。”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隔着街都能看到家属院门口闹哄哄,隔壁大姐凑过来说:“闻欣,他们这是干嘛呢?”   闻欣哪里知道,摇摇头说:“我都没敢进去,只知道在打架。”   就她这点小身板,别回头殃及池鱼。   隔壁大姐很是可惜,又去别的地方转一圈,才回来道:“两口子闹离婚,说是男的在外头欠钱,女的不干,大着肚子还闹着要打掉。”   闻欣心想还真是王哥家的事,长叹口气说:“唉,离婚也好。”   赌钱是个无底洞,人的一辈子不能砸进去。   隔壁大姐一脸诧异道:“这哪能算好。”   她想不出来好从何来。   实话实说,是闻欣的话也未必会这么做,但不妨碍她羡慕别人的勇气。   不过她很少跟人争辩这些,实在是意义不大,这会淡淡说:“想做就是好的。”   这是个什么逻辑,隔壁大姐还要说两句,余光瞥见吴静又吞回去,嘀咕着这儿还有一个离婚的。   吴静都看得出来眼神中的含义,但对她来说已经是习以为常,只道:“闻欣,我先回去了。”   闻欣应一声,隐约觉得听到自家自行车的刹车声,猛地向轴承厂到家的方向看。   这个点,虞万支是打算再去加工坊干会活,但看家属院门口乱七八糟的,忍不住过来看一眼。   闻欣悄悄过去,从后面拍他一下说:“这么早啊。”   虞万支回头看是她,先上下打量才说:“出什么事了?”   闻欣原地跳两下,叫他知道自己好端端的,这才说清原委。   虞万支眉头微蹙道:“我看你一时半会也进不去,要不跟我去加工坊?”   闻欣猛地拍手臂打死只蚊子,用力地挠挠说:“行啊。”   这个点,加工坊还是很热闹,尤其老远就能听到女孩子叽叽喳喳的声音。   闻欣奇怪道:“怎么有女生?”   虞万支解释说:“新来的永丰他对象吧,叫小芳。”   小芳啊,闻欣了然点点头说:“我记得永丰比东山小。”   人有的时候不那么着急,看着比自己年纪小的人纷纷要结婚,十有八九也是热锅上的蚂蚁,她道:“正好,我有件事问问东山。”   问的还是相亲的事,就是这个对象她有点犹豫,还是说:“结过婚,没孩子,男人在外头乱搞才离的,比你大两岁。”   一般来说给人介绍二婚都不大好,但王东山的情况也有些为难,她还是下午从刘琼那里打听到的。   王东山半点不迟疑,只说:“人家没意见就行。”   闻欣便道:“行,那我找个时间带你去一趟。”   择日不如撞日,正赶上她这几天没事做,很快跟刘琼约在一个下午。   刘琼是个热心做媒的,说:“我们彩萍是十里八乡难得的好姑娘,一等一的能干,人特别老实,乖得很。”   陈彩萍静静坐在沙发上,不知怎么,闻欣只看她的表情,就觉得“乖巧”是未必。   很快也不出所料,陈彩萍清清嗓子说:“你叫东山是吗?”   王东山没什么跟女孩子打交道的经验,慌得连连点头。   闻欣瞅着就觉得不像样子,只要心里哀嚎两声。   但陈彩萍不在意,谁叫她前夫就是那等子花里胡哨的,她自觉吃够苦,反而觉得挺好的。   她现在看王东山顺眼,骨子里的泼辣劲上来,说:“咱俩单独聊聊,行吗?”   祖宗诶,哪有人这样的。   刘琼扯扯这个一表三千里的外甥女说:“你给我老实点。”   倒是王东山很好说话,应道:“行啊。”   刘琼没办法,只得尬笑道:“年轻人哈,让他们自己聊,自己聊。”   闻欣没忍住笑,因为她自己还比陈彩萍小一岁,悄声说:“我觉得能成。”   最好是能成,刘琼道:“我表姐催,都给我催烦了。”   左不过是离婚的姑娘住娘家,说不去不大好听而已。   陈彩萍心里也知道,自己不能在娘家再待下去,可要叫她出来租房子住又舍不得。   她避开介绍人道:“我结过婚,你觉得可以吗?”   王东山实诚道:“没孩子就行。”   孩子是妈的根,他哪怕再没要求,轻易也不会接受。   陈彩萍觉得他呆得挺好玩的,示意道:“那如果结婚要买房,你能出多少钱?”   买什么?王东山一时没反应过来,心想谈这个做什么,但犹豫两秒还是说:“四千多。”   加工坊还管顿饭,他并没有大花销,现在每个月两百块左右的工资,能攒下来一百三。   陈彩萍有些诧异道:“这么多。”   王东山喃喃道:“结婚要钱的。”   彩礼办酒席,最少两千块钱也得花出去,再多也不够花销的。   陈彩萍抿嘴唇说:“不办酒你觉得成吗?”   王东山有些反感人多的场合,不过说:“你成吗?”   陈彩萍都办过一次,觉得还是把钱留在更值得的地方。   她点头说:“当然可以。”   两个人好像正儿八经就这么商量起来,看上去还算相谈甚欢。   但陈彩萍吃过一次亏,倒也不是太着急,只是先把最关心的事情打听清楚,毕竟很多东西是婚姻的前提,然后拿出处对象的架势来。   闻欣只觉得这次做媒大获成功,连梦里都琢磨着什么时候吃喜糖,时不时让虞万支去打听进度怎么样。   虞万支本来不好问这些,没办法只得去加工坊就问一句。   王东山倒是知无不言,说:“挺好的,如果考察通过年底就结。”   还要考察?虞万支不明所以,说:“考啥?”   王东山摇头说:“不知道啊。”   反正彩萍是这么说的,只让他跟平常一样过日子。   这话一出,连虞万支都觉得陈彩萍跟“乖巧”不沾边,到家后如实转述。   闻欣就盼着能成事,思考后说:“估计是十年怕井蛇。”   生怕再遇上一个风流人。   人家这么想不是没有道理,但人总有亲疏,虞万支想想替王东山有点不平,说:“他就是太好讲话。”   毕竟相亲成就是成,不成就不成,哪有这样的。   闻欣突然不好意思起来,说:“我是不是介绍错了?”   虞万支知道她是操心,赶快说:“东山还说要请你吃饭,哪会有错。”   大小伙子眉开眼笑的,高兴都来不及。   闻欣这才松口气,没想到人家是谢礼和喜酒一起办。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可以明天来看。 第68章 接踵而来   第二更   十一月的最后一天, 东浦下了场秋雨。   这天气不好店里就没生意,闻欣闲来无事,把库损的衣服都拿出来, 想着修修补补还能卖。   其实都是些少扣子的小毛病,不大影响使用,但吴静比较实在,几乎都是成本价或者亏一点卖掉。   但怎么样也不影响闻欣每件两块钱的提成, 因此她还是很乐意干这活的, 哒哒哒踩着缝纫机。   机器声和敲打在落地窗的雨声合奏,吴静道:“反正没人, 我先走了。”   闻欣一个人看店也不成问题, 点头道:“行,你慢点啊。”   有时候她都觉得自己更像老板,心想早晚有自立门户的一天。   吴静应声拎着包走, 她开关门的动静还没下去,就有人进来。   闻欣还以为是客人,抬头看说:“彩萍。”   陈彩萍是专门来找她的,先是道:“会不会打扰你?”   得到“不会”的答案后才接着说:“我是来发请柬的。”   请柬啊, 闻欣一直就盼着这天, 说:“恭喜恭喜。”   陈彩萍是个爽快人,大方道:“就是两家人一起吃个饭,你不用特意准备什么。”   一般这样说,就是不用给红包的意思。   闻欣了然点点头说:“其实自己过得好就行,场面上事情都是瞎折腾。”   反正现在叫她想, 她压根想不起来结婚那天的事情。   陈彩萍也这么觉得, 一点都不瞒着, 说:“我们打算留着钱买房, 能省则省。”   闻欣赞道:“你有远见,有这千八百块能多换个洗手间了。”   这个价格肯定不是小区房,但别的还是挺好找的。   说起这个,陈彩萍道:“我们是连乔迁宴一起办,应该会买三牛巷的房子。”   那一片是平房,上厕所要跑到巷子口,胜在价格便宜。   闻欣不由得道:“你是当家作主的料,要搁东山肯定办不成。”   陈彩萍就是风风火火的性子,怕耽误她工作,又说几句才走。   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八字,她走没多久刘琼就来,一来就道:“给你发请柬没有?”   说起来她还是陈彩萍的表姨妈兼媒人,这会看上去可没什么高兴的神情在。   闻欣不由得道:“刚送来,怎么了?”   刘琼也不见外,拉过椅子就坐下来说:“你知道她这事打算怎么办吗?”   闻欣索性道:“没跟我细讲。”   那刘琼可得展开讲讲,她道:“到现在双方父母都没见过面,她张嘴就要办婚礼,她妈跑来找我,我哪知道怎么办。”   闻欣还真不知道,心想真是酷啊。   她静静听着,最后道:“我看出来了,你这位表姐不好处。”   谁说不是啊,刘琼翻个白眼说:“我看彩萍这样办挺好的。”   闻欣笑笑道:“新人好,咱们就是做好人好事。”   刘琼也是抹不过亲戚情面,懒得跟人家横冲直撞,这会说几句又爽快起来。   她站起来说:“这装修好以后,我还没来买过衣服呢。”   其实她很少来,平常都是随便衣服对付着,连女儿的初中校服都套身上,只是给孩子花钱不手软。   闻欣道:“美云昨天还跟同学来过。”   刘琼有意无意说:“她考年级前三,我给的一百块钱,可不得使劲花。”   闻欣哪能听不出来,但还是接话说:“我听说十七中的学生,只要考年级前一百都能上大学。”   刘琼嘿嘿笑说:“去年第三名念的首都大学呢。”   闻欣感慨道:“我要有这样的姑娘,能把排名贴脑门上。”   所以刘琼爱跟她说话,只觉得浑身都舒畅,说:“那一准更强。”   闻欣可没敢想,摸着肚子说:“还不知道哪天呢。”   刘琼掏心窝子说句话道:“我看你们现在条件也不错,是时候要一个,趁着年轻身体好,早生早恢复。”   其实闻欣才二十二,只是结婚快三年还没怀孕,看得旁人都心急起来。   她总不好把那点家底说得太清晰,说:“明年吧。”   刘琼也就不催,省得叫人讨厌,边看衣服边说:“不过你要怀上也不好上班。”   闻欣只是在虞万支面前撒娇有一套,实际上是个刚硬的人。   她道:“应该还好吧,我妈说她怀着我妹的时候还下地。”   这不是罕见事,在乡下实在是稀疏平常。   刘琼也是瞅着店里没人才道:“我看你们老板天天不在,这要挺个肚子还里里外外就一个人,怎么能行。”   闻欣还挺喜欢一个人的,尤其是店里重新装潢后,赶上七八月那会天气热,,门口贴上“内有空调”的字样后,那真叫客似云来。   本来是大家懒得逛街的季节,她一个月就挣六百,梦里都在数钞票。   不过刘琼的话也有道理,她若有所思道:“应该会再请个人。”   其实现在多少就有点忙不开,但她一心奔着钱,吴静才没提过。   刘琼也就不絮叨,挑件大红色的外套后付钱走。   闻欣在账本上记一笔,翻开请柬看时间,在心里把十二月十九号圈起来,才放下来没多久,又有人进来。   也不知道今天是个什么黄历,她在心里嘀咕着,招呼道:“梅姐。”   梅姐照例是寒暄几句,才说:“不好意思闻欣,我们打算换个地方住。”   得,要重新找租客,闻欣点头说:“行,什么时候搬我退钱给你。”   她不是平白爽快,实在是买房的时候人就住里面,一应家具都是人家添置的,加上屋况本来就有问题,自然没什么好交割的。   本来话到这儿也差不多,毕竟两个人平常不往来,但梅姐莫名扶着腰说:“主要是我男人怕我爬楼梯太辛苦。”   才四楼,有什么好辛苦的,闻欣还住八楼,到现在也两年了,但她又不是傻子,看人家的动作就知道,故意不接话,只说:“是挺辛苦的。”   梅姐不够尽兴,自己道:“其实才四个月,我没啥感觉,可能男孩子比较乖。”   闻欣嘴角抽抽说:“祝你早生贵子。”   她不重男轻女,只是觉得这样的人家里最好生男孩子,否则不被期待的那个女儿会过得太辛苦。   但这话落在梅姐耳里是阴阳怪气,有些同情道:“你也会有的。”   结婚三年,连个蛋都没有,要不是实在漂亮,只怕早被男人扫地出门。   一连两个人都在提孩子,闻欣一赌气,心想自己回去就怀一个,敷衍走她后开始盼下班。   等虞万支来接人下班,就觉得她今天眼睛格外的亮,说:“发财了?”   闻欣销量好的时候就高兴,可惜今天不是,挥挥请柬说:“还要破财呢。”   虞万支接过来看说:“是特意给你发的。”   闻欣还真没注意,仔细看名字,惊喜道:“我头回收到请柬。”   老家的规矩,未出嫁的姑娘不算一户,即使好朋友也只是口头邀请,可结婚的人是一家,哪怕有请柬也写的男人的名字,论起来她还是第一次收到给自己的。   虞万支心想一准是陈彩萍,对媒人的郑重之意尽显,换王东山的榆木脑袋压根想不出来。   他道:“上面有阖府统请,我沾光了。”   闻欣给他一肘子说:“你肯定也有。”   虞万支肯定有,不过说:“那我也要跟着你。”   他熟练地给店里关灯关门,两个人一齐往家里走。   闻欣才讲完“梅姐要退租”,他就说:“那套房子现在多少钱?”   又是一年的末尾,闻欣道:“好像要一万。”   掐来算去才买九个月,就涨一千块钱,可比存在银行划算很多。   虞万支琢磨着那点家底,进门后道:“咱们来盘盘账。”   闻欣还惦记着那事呢,瞪大眼睛看他 ,想想憋回来说:“行,盘吧。”   虞万支只觉得她笑得古怪,颇有些摸不着头脑,说:“怎么了?”   闻欣眼睛弯弯道:“要数钱,心情好。”   虞万支半信半疑,到底还是说:“那咱们现在有多少钱?”   这几个月加工坊的生意好,一个月进账有七八百,加上他轴承厂的工资还有闻欣的,扣去还贷和生活所需,现在居然还攒着三千一百多。   闻欣光念数字都高兴,想起件事说:“那咱们今年回家过年吗?”   虞万支瞅着她的神情道:“你不想?”   闻欣悄悄说:“我妈有点疯魔了。”   一封信接一封的催孩子,更别提两个人回来光买黄牛火票就要好几百,她想想血都快倒流,觉得花钱回去挨骂实在没必要。   虞万支从没提过他亲妈也在催,心想无非是添堵而已。   他道:“那就不回。”   离家第三年,故乡渐渐成为符号,闻欣总算知道父母为什么都不爱让孩子远嫁。   她道:“那都寄一百回去好了。”   不是小数目,但跟车票比起来就很划得来,还可以换一段清净日子过。   虞万支也没反对,知道“都”字就代表着婆家和娘家,说:“等我们能衣锦还乡那天。”   闻欣竖起手指晃晃说:“是等能坐飞机。”   她真的快熬不起火车了。   虞万支捏着她动来动去的手指道:“行,那现在做点不生孩子的事吧。”   闻欣一本正经道:“刚刚我是想,现在不要了。”   哪个刚刚?虞万支眨巴眼说:“什么意思啊?”   能有什么意思,闻欣双手叉腰,几分蛮横道:“我说的算,不行吗?”   行行行,虞万支捏她的脸说:“随时欢迎来缠我。”   闻欣没办法拿乔,嗔他一眼说:“又叫你得逞。”   口头算什么,虞万支全凭行动。   屋里一盏暗灯,一切无所遁形。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69章 眼红   一更   一九九二年的十二月十九日, 是个宜嫁娶的好日子。   因为王东山老家比较远,父母都没办法来,因此就由闻欣来替他主持。   可她自己年纪也不大, 结婚的时候经手的事情压根没几样,很多规矩压根不知道,几乎是懵懵懂懂。   好在这场婚礼没打算大办,甚至称得上潦草, 迎亲队伍里加上新郎, 拢共就三个。   一个是虞万支,一个是刘永丰, 由此可见王东山的交友范围。   闻欣都得开玩笑说:“你要没招人进来, 这都凑不成双数。”   办喜事的时候,单数是最不吉利的。   正是把新娘接回来以后,夫妻俩在人家家里背着人说话。   虞万支苦笑道:“就这两个, 我看东山丈母娘的脸色都能吃人。”   当然,换做他将来有女儿,撞上这种情况只怕想杀人。   扪心自问,闻欣也觉得不大合适, 但是说:“彩萍做的主, 她娘家挑剔也不是冲男方。”   这倒是,虞万支抚平西装上的褶皱说:“但办得这么简单的,真是少见、”   岂止是少见,要按闻欣的见识,那真是方圆三十里地都没有这样的。   她小声说:“起码人家有新房子。”   说的就是眼前这处屋子, 一间面积不大的平房, 估摸着有个十三平, 前后都有个窗, 不过因为挨着窄巷子,通风采光都一般。   但拐出去就是大马路,加上买家具,置办下来也要快七千,掏空新婚夫妇的全部家当。   提起这个,虞万支道:“可不是,我结婚的时候都没有呢。”   闻欣看他一眼要说两句,但想起来今天的任务,还是进去跟新娘子唠嗑。   房子是个开间,只拉着帘子作为里外的分隔,平常只有两个人住的时候还好,赶上人多就一点隐私都没有,因此陈彩萍道:“给你们夫妻添麻烦了。”   闻欣坐在小矮凳上说:“这种好事,你不找我都得上赶着来。”   陈彩萍笑得含蓄,抚着大衣上的褶皱,两个人瞎聊着,倒显得边上来送嫁的她娘家二嫂格格不入。   陈二嫂双手抱臂,用一种挑剔的眼神打量着一切,脸上虽然是挂着笑,看上去却有几分阴阳怪气。   闻欣是代表男方,试图跟她搭句话,老觉得接不上。   陈彩萍嘴角耷拉下来,冲着闻欣抱歉地摇摇头。   得,看来这亲结得不怎么好。   闻欣心里嘀咕着,等吃午饭的时候更加明显。   其实和仪式比起来,喜酒吃得还是挺豪华的,地方就定在巷子口的小饭馆,菜色是鸡鸭鱼肉、酒水管够。   只是宾客着实少,满打满算加起来才三十个,其中有二十几都是女方家亲戚。   婚礼这种事,讲的是排场,这样未免叫大家面上都无光。   可细节不掩盖一对新人的喜悦,连向来沉默寡言的王东山都咧嘴笑,看上去有点傻大个的意思。   闻欣看着忍俊不禁,跟虞万支咬耳朵说:“我还是头回看他这样。”   虞万支也不例外,在桌子底下握她的手说:“我结婚那天有吗?”   闻欣想不大起来,忽然说:“只记得你给我两个煎蛋。”   还是用的猪油,吃上去香得很。   是件好事就行,虞万支心下松口气,又填两口肚子,这才跟着新郎去敬酒。   闻欣转向另一边,跟来赴宴的刘琼说着话。   刘琼使眼色后才道:“上次跟你说的就是她。”   她一天到晚说的八卦可不少,闻欣思考片刻用口型讲“钱”这个字,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多看一眼。   那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烫着时下最流行的卷发,连嘴唇都红艳艳的,整个人的眼角眉梢透露着不好惹几个字。   她是陈彩萍的大嫂,据说婚前因为钱的事情跟离婚在娘家住的小姑子干过架,说白了就是惦记着从人家手里抠出来点填补自己,但这会看上去还算是谈笑风生。   这样一看,难怪陈彩萍急着有个自己的窝。   女人啊,娘家哪里能算是家,闻欣想着在心里苦笑,抿一口可乐。   女客斯文,男客们是一杯接一杯地往下灌,自古喝多的人爱闹事,没一会声音就大起来。   陈家一位叔公搭新郎的肩,大着舌头说:“你,你这样,不行。”   边上的人还讲理,赶紧上来拽道:“喝多了,喝多了。”   陈叔公哪里肯承认,仍旧道:“我没喝多。”   可他双拳难敌四手,愣是被人拉到外面去散酒气。   闻欣伸长脖子看,心里暗自松口气,收回目光后惊讶道:“小芳,你啥时候跑这来。”   小芳是刘永丰的对象,方才还坐闻欣的对面,现在占着虞万支空掉的位置道:“我怕你无聊,过来跟你说说话。”   闻欣心想无聊的应该是她,笑笑说:“你们午休几个钟?”   小芳在附近厂里打工,是掐着开饭的点才到的,说:“不固定,反正是计件活。”   多半是这样,不过有的管得严,中午不大让进出的。   闻欣也就是随口问,实际上压根不关心,点点头说:“那下午还去吗?”   小芳指着说:“永丰已经喝高了,我得顾着他点。”   闻欣想想也是,提醒道:“让他在楼下的摇椅上睡就好,别上阁楼,当心踩空。”   小芳自己笑笑说:“我也没本事扶他上去。”   又道:“等我们自己有房就好。”   人人都想有,闻欣道:“永丰才工作三年,以后都会有的。”   谁不是一年一年熬过来。   小芳三分落寞说:“哪有这么容易,我家里也催得急。”   其实她年纪不大,甚至离法定结婚还有点小半年时间,可早早出来打工的人甭管男女,婚姻好像就是最重要的事。   闻欣当然是要说好话,安慰道:“你们俩都是能干人,攒攒会有的。”   小芳期期艾艾说:“我们现在工资加起来也还行,要是……”   后半句话没说出口,一直支着耳朵听的刘琼打断道:“闻欣,这个鱼你多吃两口,不然浪费了。”   闻欣侧过脸,觉得她在朝自己使眼色,也反应过来,接话说:“小芳,你也吃,好给下一道菜腾地方。”   接下来的时间,小芳都没找到开口的好时机,也看得出人家是故意的,心想凭什么只借钱给王东山不借给他们。   她今天是打定主意非要张嘴,愣是说:“闻姐,我厚着脸皮跟你们借一点,回头从永丰工资里扣行吗?”   闻欣不擅长拒绝人,只推脱说:“我不做主的,你得去问我爱人。”   小芳仍旧是一脸可怜道:“姐,你们就当帮帮我们。”   闻欣跟她也不熟,就是见过面说过话的关系,自古以来借钱可都是大事。   她说:“我爱人说的算。”   油盐不进,小芳也不气馁,知道男人多半更抹不开脸,想想说:“那我待会去问问,行吗?”   大大的行,闻欣反正把这个难题丢出去,不用想都知道虞万支会怎么答。   她点点头说:“嗯嗯,去吧。”   小芳品出一点迫不及待的意思来,散场的一看虞万支喝得不少,心想还是趁机行动。   她直接说:“虞哥,我跟永丰也老大不小的,家里催得急,也想着先支点工资买房子,行吗?”   提到钱,虞万□□点酒意驱散,摇摇头说:“我自己还欠着银行的钱,要是有余的早还上了。”   小芳当然不信,又说几句得到的都是否定回答,急得扯刘永丰的衣服。   刘永丰没少喝,意识都不大清醒,勉强说:“哥,你可不能偏心啊。”   偏什么?虞万支跟他哪有心可言,莫名其妙道:“什么意思啊?”   刘永丰也不知道在跟谁打招呼,举起手挥挥说:“你都借给东山了。”   且不说虞万支一分钱都没掏,只有个六十六块钱的大红包,就说他借了,也不是养孩子还讲究个一碗水端平,居然还说着什么“偏心”,只让他觉得可笑。   他道:“人家东山是自己攒的钱,跟我没关系。”   刘永丰也有点借酒撒泼的成分在,因为他前两天其实隐晦提过,也都是被四两拨千斤的推掉,这会“新仇旧恨”加起来,说:“就他,凭啥攒这么多。”   论起来也只比他多工作过两年,他现在还是身无分文呢。   可外人其实都知道凭啥,虞万支道:“人家一个月就花五六十,我看你光喝酒都不止吧。”   时不时还大请客,再多钱都不够造的。   但别看刘永丰钱没几个,口气还不小,说:“我那都是应酬需要。”   能应酬个啥出来,虞万支心想话不投机半句多,说:“反正你攒攒也会有的。”   他说完话回头看,闻欣还在帮着新娘子收拾剩菜剩酒,只能继续站着等。   他不动,刘永丰倒是手舞足蹈其来说:“钱不是攒出来,是,是挣出来的。”   放屁,就他那二百块钱工资,还要上哪挣去。   虞万支对此嗤之以鼻,下巴略抬说:“我看你醉得不清,小芳,还是扶他回去吧。”   可小芳也还不想放弃,总之两个人都觉得王东山能买得起房必然是有贵人相助,只看他的贫瘠的交友圈就知道选择只有一个。   她道:“永丰也是愁没房子结婚,这才多喝几杯。”   有点意思,虞万支道:“也没人规定有房才能结啊。”   因为大家都穷,谁也不会提这样的要求。   小芳不知怎么含羞带怯道:“他也是为了让我过得好一点。”   虞万支都想笑了,心想行动上是没看出来,大话居然一茬一茬的。   他本就是能拉下脸的人,直言道:“那得努力,不是靠借。”   小芳急烘烘说:“他已经很努力了。”   虞万支反正是没看出来,只看得到闻欣走出来,想想说:“那就继续努力吧。”   说完牵着媳妇走,一点情面都不留。   倒是闻欣听完始末道:“这样合适吗?”   虞万支叹口气说:“不合适,永丰十有八九会辞工。”   男人都要面子,尤其是这种不到二十的年纪。   闻欣担心道:“那怎么忙得过来,你不是说有好几笔单子吗?”   虞万支无奈道:“说不定他还想因为这个拿捏我,没事,厂里最近事情少,我兼顾得过来的。”   闻欣知道他是为让自己安心,但眼下没有比这个更好的办法。   她不满地哼一声说:“只看得到人家好,也不想想人家是怎么做的。”   虞万支摸摸她的脑袋哄着说:“不气不气啊。”   他其实也是忧愁的,毕竟技术工向来不好招,琢磨着该怎么协调走着路,只是脸上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不好意思,最近的状态有点不好,因为掐指一算今年已经写一百多万字了,虽然都不是长篇,但有点进入疲劳期。   会保证每天更新,但可能章数没办法稳定,实在不好意思。 第70章 兼得   一更   第二天一早, 虞万支特意先去趟加工坊,他所料也不错。   刘永丰果然要辞工,大概是走到这一步, 他表情任何遮掩都没有,直接道:“老打工也没什么出息。”   这个道理谁不知道,光打工压根发不了财,可虞万支都是在东浦苦巴巴熬七八年, 才有背上贷款的本事, 像刘永丰这样的年轻人,说真的, 讲这个话实在是心比天高。   虞万支懒得跟他多讲话, 直接说:“行,我工资结给你,你搬吧。”   倒叫刘永丰噎住, 毕竟总得被挽留才能显示出人的价值。   他道:“人还没走呢就茶凉。”   嘟嘟囔囔,虞万支也不管,等他走马上把新锁换好,这才去轴承厂上班。   骑着自行车, 他心里一个劲地琢磨着, 到底还是先去找廖厂长商量。   廖兴夹着公文包刚要往外走,看到他停下来说:“哟,事情急不?”   虞万支只能简短道:“加工坊有点转不过来,我之后可能得下午都不来厂里。”   这件事,双方其实是有点共识的, 还是廖兴先提出来的方法。   他顾不上多寒暄几天, 只匆匆点个头, 看一眼手表道:“行, 我先走啊。”   虞万支本来还想多解释两句,结果只剩个背影。   他想想到隔壁,再跟老板娘打个招呼。   张美慧正在算账,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的——她用这玩意顺手,总觉得比电子的更能信任。   算珠的声音清脆,虞万支咳嗽一声说:“嫂子。”   咔叽,张美慧的账断在这,仰头说:“咋了?”   等听完他的话就说:“行,反正工资照发。”   虞万支要讲的重点就是这个,说:“发一半就行。”   也没几天的事情,张美慧挥挥手说:“这我管不着,老廖说的算。”   又有些感慨道:“你这忙里忙外的,我们也没给你发加班费。”   其实虞万支的待遇不是附近最优厚的,他要是换个厂这些年恐怕能多挣个两千。   可人跟人之间有时候不是光提钱的,尤其是他们之间,毕竟换个厂也不能给职工这种自由,还到处给他拉拔生意。   虞万支道:“谁不知道嫂子里外是一把抓。”   张美慧赶他说:“你还是干活去吧,我这忙着呢。”   虞万支挠着后脑勺笑笑,走出两步还能听见她嘀嘀咕咕说:“娘的,我刚刚算多少来着。”   他觉得这事有点赖自己,赶紧加快脚步,跑进车间里开始指挥安排。   兴达轴承厂这两年的规模又扩大,“廖兴在银行一口气又借百来万,主要都花在设备上,毕竟稍微高端一点的机器最少也要七八万。   这样一来,职工自然多起来,里里外外快四百人,其中一半都是做技术的。   廖兴不懂生产,只在谈生意上尤其擅长,想要用人不疑也得有人可用,至今最能信赖的还是虞万支。   他自然是不负所托,讲夸张一点是把厂当自家的,堪称是尽心尽力。   不过这样一来,兼顾加工坊就有些吃力,尤其是忙碌的时候,这天夜里他十二点才到家。   闻欣已经在被窝里,眼皮耷拉着看小说,想让自己打起精神来,时不时晃晃脑袋,听见开门声说:“你快点来一下。”   虞万支已经能从她声音里分辨出情绪,不然光一句话就能急得跳起来。   他的姿态甚至有些闲庭信步,俯下身在她嘴唇上轻轻碰一下说:“亲了,睡吧。”   闻欣甜甜笑,眼睛弯弯的,又带一点霸道说:“再亲一下。”   虞万支虽然有几分疲惫,还是吓唬她说:“再皮就不睡了啊。”   闻欣哼一声别过脸,打哈欠说:“晚安。”   虞万支摸摸她的脸,等洗完澡出来,看她睡得四仰八叉的,伸手把她露在外面的脚丫子塞回被子里。   闻欣睡眠好,只模模糊糊觉得旁边有人,打个滚钻进他怀里,姿势很熟稔,一点都不见外。   虞万支还不是很困,摸摸她后颈说:“真是一点也不警醒啊。”   声音轻得像是在呢喃,闻欣哪里能知道,半点反应都没有。   虞万支只是自语而已,过会也睡过去,睁开眼的时候天才刚亮。   对他来说,人不是靠闹钟过日子的,每天该做的事情好像刻在骨子里,醒来的时间基本是一个点的上下五分钟。   他转转眼珠子,小心翼翼地抽出自己的手,慢腾腾掀开被子,看上去像是什么偷偷摸摸的人。   从窗帘透进来的光里,闻欣全程看着,忽然笑出声说:“你好像很怕我丈夫回来。”   她说完打哈欠,眼角沁出泪花来,一双眼睛水汪汪的。   虞万支心想这算什么话,但看自己抱着衣服要去洗手间换的样子,莫名也觉得有点像。   他索性双手撑着床垫,隔着被子把她圈住,好像真有另外一个“丈夫”的样子,说:“那你更喜欢谁?”   闻欣手没法动,快速地眨着眼,睫毛一颤一颤的。   她道:“我喜欢虞万支。”   真是叫人只想不早朝,虞万支蹭着她的脸,胡茬划过她的肌肤,却一点都不觉得疼,反而有点扎人的好玩。   闻欣自己嘻嘻笑,躲着说:“再不去要迟到了。”   现在就要去半天,虞万支可是不能迟到的人,跟她交代几句后就走。   闻欣却还有补眠的时间,毕竟服装店是十点开门——反正现在她不去跳健美操也有领队的人,可以说是江山代有才人出。   她扯过被子蒙头,回笼觉睡到九点半,这才一个鲤鱼打挺起床洗漱。   换好衣服,她才下楼,还来得及在家属院门口买个早餐,趁着过马路的功夫吃掉馒头,心想离单位近就是好。   不像轴承厂,骑着自行车去也要二十分钟,赶上临时有事的时候,那车轮子都能叫踩出火光来。   这么想想,闻欣的目光向右看。   花意门口是人行道,但几乎都被停着的自行车门口占满,只有偶尔几辆摩托车,人人恨不得在上面加三把锁,毕竟最便宜的也要五六千块钱。   五六千啊,闻欣的肩膀垮下来。   她大着胆子摸摸别人家的,这才进店里。   吴静来得早,正在看报纸,听见声音只冲着她点点头。   闻欣笑笑上二楼仓库,拿出想好的搭配,给朝着大街摆放的塑料模特换上新衣服。   十二月里,太阳不大的时候就没什么客人。   闻欣照例到外面招揽两句,做成几笔生意后喜笑颜开。   到吃午饭的点,虞万支就来接人。   两个人去吃水饺,闻欣坐下来就说:“过年前再攒攒,咱们买辆摩托车吧。”   虞万支知道是为自己,毕竟需要通勤的只有他,因此倒着醋说:“没事,我骑得动。”   他话是这么说,心里其实是想要的,但知道这并不现实,尤其是他们连商品房都没买上的情况下。   闻欣就是怕他累着,但是撒娇道:“可是每天能腾出半小时来陪我。”   她表情眼巴巴地看着,虞万支全然没有抵抗力,还是迟疑道:“锦绣城快开卖了。”   自打上次他们特意跑去看之后,就一直关注着二期的消息,哪怕风吹草动都不会放过。   闻欣抿抿嘴,也很是纠结,思来想去后说:“看看到时候怎么卖吧。”   他们并不是握着现钱,能跟买大白菜似的拿下来。   虞万支还是更倾向于房子,毕竟他们已经把家底掐来算去好些遍。   他道:“最迟元旦会有消息。”   这回他说得不准,一直到一月三号才有动静,夫妻俩下午搭公交去看,售楼处门口已经是熙熙攘攘,价格和一期比起来也略有所涨,每平是四百五。   最小的户型是五十平的两居室,也就是说买下来差不多要两万三,因为是电梯房,还得低层才是这个总价。   闻欣看已经有人现场交定金,不由得道:“人家怎么这么爽快。”   他们俩仰着头看刚盖好的楼,还得回去再商量半天才行。   虞万支对商品房虽然期待,但花钱的事情就是得慎重。   他想想说:“先回去吧。”   两个人真就是这么来看一眼,怀揣着满腹心事回去,可也没有马上思考的时间,毕竟都要工作。   加工坊的单子不老少,虞万支忙得不可开交,服装店更是到大家都买过年衣服的时候,可以说是客似云来。   闻欣卖一件就增添一分喜悦,趁着空闲功夫还跟吴静唠嗑。   吴静道:“锦绣城挺好的,你们也很快要孩子,大肚子怕八楼真不成。”   她自己生过,最清楚其中的难为之处。   只有要孩子这件事,对夫妻俩来说是最不着急的,闻欣道:“我们就是想先换个好一点的房子。”   吴静道:“要是不够的话跟我说。”   钱的事情,只要掏空家底总能凑上,但闻欣这会是惦记着摩托车比较多。   她叹口气说:“也是讨厌,从家属院到轴承厂就这三四公里,公交车愣是要绕一圈才到。”   因为路线设置,去的时候慢,回来倒挺快的。   吴静知道她最近偶尔念叨着摩托车,忽然说:“要是不嫌弃,我爸有辆旧的,有点小毛病,但还是能骑的,你们要吗?”   闻欣知道她爸开车,也知道这是有意的照顾,迟疑道:“这样合适吗?”   吴静道:“不然我舅舅天天来借,我妈也觉得很烦。”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闻欣咬咬牙说:“如果价格差不多的话。”   她倒是想买新的,可也得有这个本事才行。   这个吴静也不大清楚,直言道:“我问问我妈。”   又说:“估摸着是两千多。”   对这个家来说仍旧是一笔巨款,但已经是勉强能和买房兼顾的价格。   闻欣道:“那麻烦你帮我问问。”   她甚至破罐子破摔想,债多了不愁,只要还得起就行。   又惊诧于自己的想法,只觉得人的胆子果然是撑大的。   另一边,虞万支也看着加工坊这点子家当,寻思着从哪里再挤出钱来的可能性。   他的思路跟闻欣差不多,那就是多借点,毕竟有些事是一回生二回熟,虽然每个月按时还贷款叫人有一柄剑悬在肩上的感觉,但他们这两年哪个月都能按时还,压力其实不是很大。   这个念头一旦滋生,好像就停不下来。   他干这活都有些分神,想想还是跑一趟银行,跟之前认识的业务员咨询。   业务员道:“你这种情况也不是不行,回头去厂里给你做个资产评估吧。”   虞万支自己都不管加工坊叫厂,都觉得身价抖搂起来,点头说:“行,麻烦你了。”   心头的重担总算勉强卸下一半。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71章 办大事   一更   银行业务员王哥, 是个很风风火火的人,第二天就跑到加工坊看。   虞万支正埋头干活呢,乍见个西装革履的人站门口, 摸着额头的汗,定睛一瞧说:“王哥来了。”   王哥这才往里走,打量着说:“这些都是你的设备是吧?”   别看是小作坊,样样都很齐全的, 不然虞万支的生意也没法好, 毕竟光有技术可不成。   他摘掉手套说:“对,就是不知道能抵押多少。”   这种东西是买回来的时候挺值钱, 但不像房子是不会动的, 一般来讲换不了多少钱。   只是操作的事情上很多就是因人而异的,尤其是贷款业务这一块正是发展得如火如荼的时候,赶上政策鼓励个体经营, 很多限制上就放宽。   王哥道:“七八千肯定是没问题的,经营许可你有吧?”   像这种小本生意,很多人都会省这个钱,但虞万支各项手续完善, 点头说:“什么材料都有。”   王哥也就是来走个过场, 转个话题唠嗑说:“要还有个房就好,我最少能跟上次一样给你批三万。”   房子,家里还真有,但这将来一口气就是每个月一千三的还款,虞万支想想都要倒吸口气。   他道:“不用这么多, 五千就行。”   锦绣城那边是开售而已, 只需要先交三分之一, 剩下的要交房才付, 留给他们卖房、攒钱的时间还不少。   王哥笑两声说:“别人可都是恨不得多借点。”   这年头,能进银行的多半胆子大。   虞万支没有那样的冒险精神,摇头说:“就五千,压力没那么大。”   王哥也不勉强,只说:“行,那你明天带着证件去银行吧。”   虞万支点点头,长舒口气。   倒是王东山在一边听着,等人走才说:“虞哥,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啊?”   虞万支难处多着呢,归结为一个钱字。   他也不避讳,心想全世界都知道自己穷才好,重新戴好手套说:“没事,凑钱换房。”   可惜王东山自己也是刚结婚后一贫如洗的时候,有些遗憾道:“不好意思啊哥,我这也帮不上忙。”   虞万支要是想跟人张嘴,自然有很多好选择。   可人情越欠会越薄,还不如跟银行这种利息分明的借好一些,他道:“没事,我这也解决得差不多了。”   他说完继续做事情,掐着吃晚饭的点去找闻欣。   闻欣一见他就兴致勃勃道:“你先来看看这个。”   她指的是停在路边的红色摩托车,车身漆掉得差不多,有个后视镜也不知道掉哪里去,单看的话车况并不是很好。   但一辆车要紧的是零件,这些反而无关紧要。   虞万支虽然没骑过,但基本的原理还是知道,他蹲下来听着发动机的声音,又拧车把按喇叭。   闻欣只看着他研究,好像自己也懂一样,整个人恨不得钻进去。   虞万支一不留神,就撞到她的头,有些好笑道:“你看出什么了?”   已经算是老夫老妻的了,闻欣不懂车还能看不明白他,甩头发说:“咱们给它刷个粉色漆吧。”   粉色啊,虞万支的表情一瞬间有些惊恐,但还是好脾气地说:“你做主。”   又道:“多少钱?”   闻欣小声说:“两千。”   磕磕碰碰的都是小事,镜子这种东西更是无伤大雅,这个价格在别的地方肯定是买不到的,虞万支道:“有点便宜。”   不是针对他们的经济状况,而是但从市场价格来看。   闻欣也知道,挠挠脸道:“那你觉得多少合适?”   虞万支手指头在大腿上一点一点说:“加三百吧。”   这样承个小人情,也无伤大雅。   闻欣点点头,又跑进店里跟吴静讲。   吴静道:“自打你来店里,就好像还有个编外的职工。”   回回多少体力活,都是攒着等虞万支来做,她一直挺感激的。   举手之劳的事情而已,闻欣道:“他是帮我做的。”   吴静道:“可占便宜的是我啊。”   她看着柔弱好说话,实则是很有主意的人,总之咬死就是两千块钱。   闻欣没办法,只得去跟虞万支说。   虞万支也就没再讨价还价,但还是自己郑重道:“有事尽管叫我。”   吴静点点头,数完钱就说:“恭喜你们,有车了。”   自然,这是口头上的完成而已,正儿八经的拥有还需要去办牌照的更名手续。   不过这些跟钱比起来都是小事,尤其和买房相较而言。   锦绣城的房子好卖,虞万支也赶时间,第二天去银行把贷款手续办好,顺便取出存折上的所有钱后,就骑着新交通工具到服装店接人。   说真的,摩托这玩意他还不是很熟练,速度难免慢吞吞。   闻欣环着他的腰也不像坐在自行车上那样活泼,僵硬得一动不动。   虞万支也没敢回头,只说:“中午想吃什么?”   还唠嗑呢,闻欣戳他一下说:“你专心点,我害怕。”   虞万支自己不怕摔,载着她当要小心谨慎,车把再松一些说:“没事,不怕啊。”   这年头,谁有辆摩托都恨不得乘着风,偏偏他这样慢,惹得人频频侧目。   闻欣跟路人打量的眼神对上,把围巾再往上扯一点,心想这后座的风真是喧嚣,呼啦啦都快钻进人的骨头缝里。   她到地方后搓着手说:“下回还得戴手套。”   不见太阳的天气里,东浦的一月还是有几分寒气的。   虞万支迎着风,手指骨上一层淡淡的紫色,压根没法帮她取暖,只能道:“你再跳跳。”   闻欣往前蹦达着,看到售楼处不时有人进出,说:“还是赶紧把事情定下来。”   二期这次有四百多套房子,卖得仍旧是如火如荼,像闻欣他们这样一耽误,好点的朝向和楼层就挑不到。   因此工作人员稍微介绍以后,夫妻俩就到边上开始商量。   闻欣道:“我觉得06号房的这种最好。”   每层楼六套房,虽然都是两居室,但大小和格局上略有区别,可惜她看得出来别人也能,已经是都被捷足先登,剩下的几乎都是02、04这种中间户。   被夹在中间,多少有些憋屈,虞万支道:“3栋302怎么样?”   每栋楼有十六层,楼下的住户采光肯定会被影响,但东浦这地方最不缺的就是太阳,这已经是目前的最佳选择。   闻欣看着高高挂起的户型图说:“行,就它了。”   选好房,工作人员才是算价格。   虽然锦绣城打出的是每平四百五的广告,但实际上是低层的价格,因此这套建筑面积五十平的两居室总价是两万二。   要按实用面积四十三平算,其实价格跟家属院比起来差不多,但电梯房嘛就是贵,闻欣道:“那定金就是六千六是吗?”   工作人员说:“对,到时候交房再付剩下的。”   虞万支咬咬牙说:“行,交吧。”   他说完两个人都不动,搞得工作人员愣愣的,心想这钱难道从我口袋掏吗?   还是闻欣先反应过来,给他一肘子说:“钱呢。”   虞万支还没回过神来,哦哦两声才恍然大悟道:“不好意思啊,在我这在我这。”   他说完从外套里拿出个信封来,抽出其中的三张,这才递过去说:“你数数,应该没错。”   两个人的全部家底就剩六千九百四十五,这个数字已经是掐得很紧。   但就这么点,工作人员还说:“你不如加三百,买2栋502,不然回头三期盖起来,太阳会被挡很多。”   虞万支摸着口袋,心想那可真是就剩吃馒头的钱,偏过头看一眼。   闻欣心里快速过一遍账,点头说:“行,就要502。”   虞万支自然不会反对,只盯着财务数钱。   闻欣凑在他耳边说:“要是出张□□就完了。”   刚从银行领出来的,出意外的几率自然很小,好在虞万支已经习惯她这种杞人忧天,甚至觉得可爱至极,只伸手在她头上摸摸说:“晚上想吃什么?”   就剩四十五块钱要撑到年前发奖金,闻欣也不敢有什么庆祝的心思,说:“家门口的刀削面。”   虞万支也没钱办大事,只说:“行,加蛋。”   夫妻俩是一贫如洗,面面相觑而笑,第二遍数钱的工作人员说:“现在是辛苦一点,可有房总是件好事。”   谁说不是啊,闻欣感慨道:“以前真是做梦都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住商品房。”   老家那地界,最豪华的基本都是三层苏式小红楼,可也已经是她幼时对富裕的全部向往。   工作人员又数一遍钱才道:“咱们外地人,能安个家不错了。”   又说:“你们不考虑迁户口吗?”   迁户口不是一句话的事情,最近几个月的蓝印户口涨得越发狠,因为有传言以后外地孩子上学会更难办。   闻欣道:“暂时办不起。”   工作人员看他们户口本上就俩人,道:“还没孩子可以不急。”   她说完这句又数第三遍钱,抿着嘴不再搭话。   闻欣心想这究竟是要数几遍,眼睁睁盯着她数十遍,茫然地眨巴眼。   倒是工作人员自己解释道:“昨天才数错过,被罚一百。”   她这活干得战战兢兢,再小心也不为过。   闻欣一下子可以理解,想到上回服装店有五块钱的账对不上,虽然吴静坚持不要她补,她还是抓心挠肝,颇有同感道:“没事,慢慢来。”   整套流程本来也快不到哪里去,因为只是交定金,暂时拿不到房产证,给的是份预付款合同。   既然有合同,那就得签不少字。   出于一种珍惜的态度,闻欣道:“你字好看,就写你的。”   虞万支三个字在纸上勾勒出形状来,还留有余地,把纸递给她说:“写一起吧。”   闻欣一动笔,自己先摇摇头,只觉得美感都被破坏。   她啧一声说:“不该写的。”   虞万支凑过来看道:“特别好看。”   亏他夸得出来,闻欣自己都心虚,唰唰唰就往上面签,写一个又一个,只觉得手都是酸的,甩甩说:“好复杂。”   他们买家属院的房子,都是人和钱一起去排队过户就行,简单得很。   虞万支也没想到要这么久,结束后说:“要不就在附近吃?”   天黑得早,路灯已经亮着两盏路灯,一墙之隔的一期已经有不少人入住,这个点大半人家的灯都亮着。   虞万支回过头,估摸着找他们的新房子在哪,手一指说:“以后我们的灯亮在那。”   短短一句话,莫名叫人鼻头发酸。   泪珠顺着闻欣的眼角滑落,她有些尴尬地擦掉。   一点动作都能吸引虞万支的注意力,他温柔道:“这风不懂事,给你吹的。”   闻欣的眼泪不上栓,时不时就得掉两颗,还总爱犟嘴说自己没有。   但今天是个例外嘛,她吸鼻子说:“就是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要说感慨万千,恐怕是用在虞万支身上更合适。   他掐指一算,自己到东浦糊口已经有十年,人生至今能有几个十年,只叫人思来想去夜不能眠。   闻欣也睡不着,索性坐起身拿着尺子在户型图上比划说:“这装修也要不少钱。”   提起钱,夫妻俩面面相觑叹口气,但很快扬着嘴角笑。   并非是放肆大笑,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可任谁看着都知道,他们心情很好。   虞万支道:“没事,我们不那么着急。”   闻欣心想着急也没办法,伸手掏口袋说:“咱俩的最后家当,四十二块六。”   摩托车两千,房子的定金六千六,再加上刚刚的晚饭,已经让夫妻俩一贫如洗。   虞万支带着一点乐观安慰道:“再两天就发奖金了。”   九三年除夕比较早,今天是一月十号,最迟一个礼拜后老板就要回老家,到时候肯定会发个红包,不然的话,他也没勇气把日子过得这样窘迫。   闻欣是每个月都有奖金拿,全看店里的营业额,心知年前肯定会发点。   可腰包扁扁,她只能抽出零钱给自己,剩下的四十推给他说:“你放好。”   虞万支现在是每天早上去厂里上班,到午饭的点来叫她,吃过后再去加工坊,晚饭还得再掐着时间来,因此钱给他保管是再合适不过。   像闻欣,只有每天出门在楼下买早餐而已,要不是现在馒头都涨到两毛五一个,她还能花得更少。   她掰着手指头数说:“八天,不发钱就断炊。”   虞万支摸摸她的脸说:“不会饿着你的。”   闻欣才不愁这个,毕竟和其它的比起来是小巫见大巫。   她道:“说是八月份要交房,还有七个月用来凑房款那剩下的一万六千一。”   最快的方法,自然是卖房子。   虞万支道:“广告已经贴出去,等等看吧。”   家属院的房子其实畅销得很,可以说是工业区买房的最佳跳板。   可买卖的事情又不是一锤子买卖,闻欣道:“不急不急。”   两个人可以说是一边焦躁,一边彼此安慰,双双又躺回床上。   闻欣仍旧是睁眼看着天花板,说:“奇怪,买家属院的时候有这么激动吗?”   一晃两年多过去,虞万支都有些记不清,犹豫两秒说:“肯定有。”   吞吞吐吐又坚定,两种语气居然出现在同一句话里,闻欣道:“你咋说得这么纠结呢。”   她温热的气息,已经叫虞万支浮想联翩,手慢慢向上说:“因为圆房了。”   闻欣真是一句话噎在喉咙,同时好笑道:“在结婚大半年以后。”   他们这样的夫妻,估计也很罕见。   虞万支想想也很不可思议,因为现在他根本离不了人。   他道:“我那时候怎么忍住的。”   闻欣摸着他的胡茬说:“因为你是好人。”   因为她些微的胆怯和害怕,给予最大程度的包容。   好人啊,虞万支念叨着这两个字说:“你喜欢好人。”   谁不喜欢呢,闻欣挪动着更舒服的睡姿说:“你当时如果非要,我也不会拒绝。”   结婚对大家来说就意味着走这步,起码他们结婚前还见过面,她父母是盲婚哑嫁,也没耽误生孩子。   虽然没有经历过,但虞万支隐约觉得那会是人生的另一种走向。   他轻轻说:“现在不拒绝就行。”   满室风流,闻欣只觉得今夜堪比新婚,第二天照常去上班。   她想着节约些,泡一杯牛奶配家里剩下的那点饼干,吃完擦擦嘴,心情欢快得很地出门,连五楼那家又把带汤汁的垃圾放楼梯口也没生气,心想自己再两年就是住电梯房的人了。   就这么乐颠颠的,她接着走,路过车棚忽然停下脚步,沿着自家那辆破烂自行车绕一圈,喃喃道:“我看你还值点钱。”   破铜烂铁一把清,做贼的都不稀罕的玩意,可起码能换个二三十。   现在就是个一分钱的钢镚,闻欣都是稀罕的。   她打定主意,隔着街看到店门紧闭,掏出钥匙琢磨着吴静今天还没来——因为这两个月吴欣怡开始念托儿所,她都是送完孩子就上班,一向早得很。   不过这事她没细想,只是眼看着快十点,这才给吴家去一个电话。   吴静正坐在沙发上,接起来说:“我这手忙脚乱的,都忘记跟你讲欣怡发烧了。”   闻欣微微松口气说:“那现在烧退没有?”   吴静声音里有几分疲惫说:“差不多了,这会看电视看得挺高兴的。”   她说这话摸摸女儿的额头,表情仍旧是放心不下。   闻欣听得出来,也就没多打扰,毕竟店里还空着。   她赶快回岗位,才在收银台前站稳就有客人进来,她招呼道:“你好,随便看看。”   还有半个月就过年,正是买新衣服的旺季,尤其是准备着要返乡的打工人们,从大城市带一身最流行的回去才叫体面,就跟烫头发一样,几乎是每个人必备。   这样一来店里的生意自然好,本来就多少忙不过来,加上仓库改到二楼,闻欣一整天都在跑上跑下,只觉得两条腿都细不少。   可付出有收获,她一天就卖出去十八件衣服,琢磨着要不是月底是过年,她这个月肯定能挣六七百。   另一边,虞万支也有钱进账。   正有客户找上门道:“我这特别急,五天要交货。”   没有合作过的,虞万支看一眼道:“不好意思,那得先付全款才行。”   他是小本买卖,平常原材料都蹭着轴承厂一起进货,已经占不少便宜,所以回回都是给现钱,因此加工坊是概不赊欠。   客户也是看在好多厂都停工的份上,实在没办法,这才点头说:“行,但是五天,必须交货。”   扣掉成本,能挣个百来块,虞万支塞进口袋里,心想晚上来个全荤的。   哦,是说吃饭那个荤。   作者有话说:   今天一下午都在画户型图,也不知道是给闻欣和虞万支的新家还是给自己。   明天见。 第72章 飞鸽   明天见   经济窘迫, 一点点收入也让人精神大振。   虞万支刚接的全款单子,闻欣就这么歇了把破自行车卖掉的心,毕竟现在80号的汽油每升七毛钱, 让人错以为熊熊燃烧的是钞票,所以还是有备选的代步工具好。   不过大概是自行车有灵,觉得作为次一等的选项很丢份子,腊月二十八这天闻欣要用, 它居然罢工了。   修车她一点都不懂, 但还是蹲下来试图研究哪里有毛病,最终只把手蹭得乌漆嘛黑。   她看着手叹口气, 擦擦后到家属院门口搭公交, 正遇上邻居陈大姐,大家相互之间打个招呼。   陈大姐问:“你这是上哪去啊?”   闻欣一边研究着站牌上的路线,一边道:“去大菜市场。”   工业区的菜市场有好几个, 她现在指的就是规模最大的那个,那真是一应俱全什么都有在卖。   陈大姐了然道:“你现在去太晚了,买不着什么好的。”   已经是下午,新鲜的早就卖个精光, 就剩下些歪瓜裂枣。   闻欣没好意思说自己是奔着里头的卤料摊子去, 肯定啥时候都供应充足。   她只能笑笑说:“没办法,早上上班呢。”   别说还有两天就过年,哪怕大年三十各国营单位也是不停工的,赶上前些年赶生产的时候,国营厂甚至还要三班倒的干活。   陈大姐是国棉厂的老职工, 点头说:“也是, 都不容易。”   其实闻欣这两天还挺闲的, 因为家家都是十二月里就筹备着过年衣服, 越往年靠越不会准备穿衣打扮这些,因此她门一开都没几个客人。   正好吴静早上来发工资和红包,她口袋里多出八百块钱,就想着买点好吃的。   当然,是先回家把钱藏好才出门的。   不过哪怕兜里就五十,闻欣也吓得够呛,实在是她这幅小身板一看就很好偷。   她手插在口袋里握着钱,因为人多站在公交车的角落,被两位大姐包围着,隐约闻到点臭味,低头一看,一只鸭子从麻袋里探出头,嘴巴虽然被捆着发不出声音,动静还不小。   真是乍一看,就知道它的肉肯定很香。   闻欣纠结两秒,犹豫着打听道:“大姐,你这鸭哪买的啊?”   大姐爽朗道:“不是买的,我自己在乡下养的。”   闻欣有些可惜,到菜市场站在卖活禽的摊子前。   她跟鸭子绿豆大的眼睛深情对视,朗声道:“老板,帮我把这只宰了。”   老板也不含糊,手伸进笼子里说:“要切吗?”   闻欣家里没有剁骨刀,赶快说:“要的要的。”   她说着话付完钱,又到别的地方去买东西,心里盘算着晚上的菜单,倒把一开始想买的卤料给忘记,等到家才想起来。   有些事没想起来吧不惦记,想起来就一直琢磨着,更何况她向来就在意这些吃喝,准备着晚饭眉头拧着。   就这当口,虞万支下班回来说:“今天怎么这么早关门?”   他从加工坊出来要去接人,看到店门紧闭心里还一咯噔。   闻欣侧过头看他道:“下午我坐一个小时,连客人都没有,正好早上发工资,就想着消费一番。”   说到这儿她可怜巴巴道:“本来要买卤料的,结果忘记了。”   虞万支哪里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把刚挂上的外套拿下来说:“亲一下我再去。”   闻欣手里还拿着锅铲,下巴一抬说:“你来。”   虞万支乖乖地凑过去,这才满意地出门。   人心情好,有几节楼梯是蹦跶着往下跳,然后人就猛地出现在邻居陈奶奶眼前。   老太太惊讶说:“你这是从哪来的。”   虞万支有些尴尬道:“我出去买个东西。”   驴头不对马嘴,不过陈奶奶也没追问,只扶着栏杆接着往上走。   虞万支剩下这几步就不敢发挥,跨上摩托车跟阵风似的消失又出现。   闻欣在八楼都能听见引擎声,在他进门的那一刻说:“正好开饭。”   其实她就煮汤蒸米饭而已,但看表情像是做了满汉全席。   虞万支自然要夸,只是喝口汤说:“今天放了什么?”   闻欣抿一口说:“就枸杞,很奇怪吗?”   虞万支摇头说:“不会,就是比我想象的简单。”   本地人熬汤复杂,闻欣回回都是学的新配方回来,这样原本的鸭汤味,他已经有一阵子没尝过。   闻欣咬着鸭腿说:“来不及弄,有点晚了。”   就这肉她还嫌弃不够软嫩,加料估计也煮不出味道来。   虞万支觉得挺好的,转而说:“你下午怎么去的?”   闻欣险些忘记,赶快说:“自行车坏了。”   虞万支习以为常道:“估计是掉链子。”   当然,哪怕车是好端端的,她骑起来估计也费劲。   他想想说:“要不换一辆?”   闻欣颇有些犹豫说:“不花钱了吧。”   轴承厂是压一个月工资,对谁都不例外,但虞万支拿到八百块钱红包,可以说家里的经济立时有好转。   他道:“不差这两百。”   这两年自行车卖得便宜,如果是小巧的女式车一百七八就能拿下。   可闻欣仍旧有些舍不得,毕竟他们还在筹钱。。   她正要张嘴,虞万支道:“我答应过你,咱们以后买辆飞鸽。”   有这回事吗?闻欣自己都不大记得,但已经是没法拒绝的理由。   她点头说:“行,就是你骑估计不大方便。”   虞万支个高腿长的,不是二八大杠估计都很憋屈。   他想想自己挤在上面的样子,摸摸鼻尖说:“没事,是专门给你买的。”   家庭财产和私人拥有的,听上去像是两码子事,闻欣不由得期待起来,又道:“今天有人来店里问房子,可惜没说要看。”   她经过老板同意在店门口贴的广告,卖的是之前租出去那套,因为四楼的市场好一些,加上八楼这套有抵押比较难办。   每回有人驻足观看就积极介绍,可惜卖房子不像衣服那样简单,至今连点动静都没有。   虞万支也不急,毕竟离八月还有一阵子,实在不行就再借,他叮嘱说:“没事,就是你不能自己带人看,知道吗?”   房子虽然是空荡荡的,一点不怕人惦记,可人才是他的宝贝,他重复道:“千万不能。”   其实家属院街坊邻居都很熟悉,大白天的一般不碍事,但闻欣还是乖巧点头说:“恩,我肯定去叫你。”   轴承厂停工,虞万支的所有注意力全在加工坊上,毕竟大厂停工的话全便宜他们这种小作坊。   他道:“那你明天开店不?”   明天是年二九,闻欣道:“早上我们去买自行车,然后我去买年货。”   两个人最近忙得不可开交,家里还一点过年的意思都没有。   虞万支是一点时间都腾不出来,只道:“行,自己小心点。”   他说完话大口扒拉着饭,洗好碗又出门干活去。   闻欣没跟着,独自在家剪窗花,她想着今年的花样多一些,勉强剪出两个肩挨着肩的小人来。   练手的头几个还需要仔细瞧才知道是一男一女,后面的就很显而易见,她都舍不得扔,想想都贴在墙上。   虞万支回来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一开门就看到这满屋满墙的,说:“应该是结婚的时候贴才对。”   好像还真是,闻欣左瞅右瞅,忽然一挑眉,笑盈盈看着他说:“今天也可以是。”   仪式是其次,洞房花烛夜才是最要紧的,虞万支忙不迭去洗澡,带着点湿漉漉的气息靠近她。   他发梢的水珠滴落,闻欣伸手抹一把脸说:“你头发没干。”   虞万支无所谓道:“等下就干。”   他头发短,摸上去刺刺的,几个动作之间好像把残存的那点水分挥发,又或者说是在炽热的体温中。   反正闻欣是几近燃烧,第二天睡到自然醒才去找他。   虞万支甭管前一晚做什么,都是精神奕奕。   他正一点一点地打磨着轴承,看到人说:“等等,我这个弄好。”   得亏他声音大,不然都被机器盖过去,闻欣也没打扰,自然地拉过椅子坐下来继续吃馒头。   虞万支看她小鸡啄米似的,只觉得可爱。   他收回注意力放在眼前的工作上,十分钟后才收拾起东西,摘掉手套说:“走吧。”   闻欣跟着站起来,扯扯外套说:“东山今天没来吗?”   虞万支关好门说:“没有,说去丈母娘家。”   逢年过节嘛,总得四处走亲访友,尤其是结婚的头一年。   闻欣听这话没什么反应,耸耸肩说:“我妈今年好像不是很生气。”   算起来她连着三年都没回家过年,她妈前两年都专门写信来骂,今年到现在还没动静。   虞万支牵她的手说:“是我不好。”   乡下重规矩,到底是他带着她跑到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在老家那片怎么讲都不合适,尤其长辈们会颇有微词。   闻欣倒不觉得有什么,忽的往前一蹦说:“其实不回去也挺自在的。”   她生长于乡间,遍地是亲友,一人一句话都足够她脑壳大,还个个都是不好得罪的。   虞万支看得出她在东浦确实快乐,这也叫他的愧疚稍稍减轻。   他道:“想家我们随时回。”   家啊?闻欣肩膀有些垮下来说:“偶尔是想的,但我知道回去会很累。”   她跟父母的关系都一般,和哥哥姐姐也稀疏平常,只有妹妹联系比较多,那些血脉亲缘和共同回忆里自然有快乐,可仔细想起来仍旧是痛苦居多。   她道:“怎么诗人都说家是‘温暖的港湾’,我从没感觉过。”   虞万支摸摸她的脑袋安慰道:“咱们家是。”   那是两个人创造的共同归属之地。   闻欣仰着头笑,一边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   她的想法总是天马行空,古灵精怪,虞万支偶尔应和着,到自行车店才是他的专场。   他先问道:“想要什么颜色?”   虽然市场上还是黑色为主流,但偶尔还是有些花里胡哨的。   闻欣仔细看来看去,说:“红色,喜庆一点。”   虞万支都觉得喜庆得有点过,左右看着没说话,把红色的车摸个遍,最后指着说:“这三辆,你选吧。”   闻欣迟疑看他说:“你这只有一个是红色啊。”   虞万支拧着眉看说:“我怎么觉得都是红。”   闻欣笑出声说:“橘红粉红也算红?”   不算吗?虞万支的眼神里全是反问,但还是说:“那就没得挑了。”   倒也不是,闻欣道:“我要粉红。”   合着她挑的也不是正儿八经的红,虞万支在她脸上掐一把说:“皮吧你就。”   闻欣嘻嘻笑,一点都不带害怕,推着他快点去付钱。   虞万支认真讨价还价说:“就一六八,你好我也好。”   多吉利啊,老板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说:“行,我这也是最后一单,要回家过年了。”   闻欣想着省下来的钱,赶快说:“老板新年快乐,来年一定发大财。”   老板笑,虞万支也笑,揉着她的头发说:“嘴真甜。”   跟夸孩子似的。   闻欣发丝已经乱蓬蓬,瞪他一眼,落在虞万支眼里只剩娇,他道:“你试试,我给你调个高度。”   这种小事,谁不会做,但闻欣还是抱臂在一边指挥着说:“再高一点,再低一点。”   听的人都觉得有些刁难人了,虞万支仍旧是好脾气,好不容易合适了,闻欣一脚踩出三米外,回头道:“虞万支,我载你啊!”   虞万支别看并不胖,可重量还是很瓷实的。   他眨眨眼说:“还是我载你吧。”   闻欣不由分数道:“快点上来。”   虞万支在后座坐稳,两条腿也稳稳落在地上。   他只能用点力微微抬高,只觉得这短短的几百米累得慌。   闻欣也费劲,轻轻喘着说:“我真是自不量力。”   还挺准确的评价,虞万支好笑道:“那中午多吃点。”   闻欣跳下车站好,打量着街道两侧的店铺说:“吃饺子吧。”   虞万支不挑食,自觉地上前一步推车,停好后又挂上锁,这才道:“原来都不怎么锁。”   就那辆旧车,贼都不带看一眼的。   闻欣是刚买的宝贝最稀罕,吃一口看一眼说:“真好看啊。”   其实这个粉红色,虞万支瞅着不咋的,但他还是附和道:“那可不。”   闻欣忽然看向他说:“真的吗?”   一瞬间,虞万支的头皮发毛,他的直觉向来挺准的,小心翼翼道:“怎么了?”   闻欣手托腮,直愣愣地看着他说:“其实我有块这个颜色的布,干脆做新被单好了。”   新被单啊,虞万支挣扎道:“你那天还说眼睛有点不舒服。”   闻欣双手一摊道:“我看小说到凌晨两点,能舒服吗?”   她第二天眼睛都是红的,把自己都吓得够呛。   虞万支却是板着脸说:“闻欣。”   语气不算好,甚至有点生气。   闻欣一时不察说漏嘴,赶紧低下头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   虞万支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太多,居然看出点害怕来,他哪里舍得叫她这样,只能叹口气说:“以后我都早回来。”   他那天赶着交货,等客户全载走才回家补觉的。   闻欣伸出手发誓说:“我以后肯定不会的。”   她就是边等他回来,一时看得停不下来而已。   大眼睛里全是真诚,还有点孩子犯错后在父母面前的忐忑,要是手背在身后就像是念书时被老师批评。   他道:“在我这儿不会挨骂的。”   闻欣就是知道,才更有些不好意思。   她只能撒娇道:“谁叫你这么喜欢我呢。”   虞万支一颗心全是说不出来的感觉,低笑道:“是啊,很喜欢。”   起码这辈子是栽进去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晚安。 第73章 又一年   明天见   吃过饭, 闻欣骑着新自行车去汇安巷买年货。   然而她停稳后,见缝插针地把自己的粉红色飞鸽上了锁,脚步却有些挪不开。   她哪怕是就这么扫一眼, 映入眼帘的都是黑色的车居多,倒显得她的太特别,估摸着小偷十米外就能看见。   逢年过节嘛,鸡鸣狗盗的事情最多, 因此闻欣犹豫再三, 拧开锁去超市。   工业区最大的超市上下有三层楼高,卖的东西也是应有尽有, 就是会比街边店稍微贵个一两毛。   但好处是门口有人给看车子, 保证不会丢。   闻欣现在最舍不得的就是车,心想一年到头也难得花那么两回钱,人在“大过年”的这三个字面前好像连心疼的感觉都减弱。   她在门口处取一辆带筐的小板车, 直奔着摆放零食的地方去,看着看着蹲下来研究哪种包装的最划算。   算得入迷,冷不丁一个孩子忽然凑在她耳边喊说:“姨姨!”   闻欣那点子心脏,一屁股没坐稳, 歪倒在地上。   吴静连忙过来扶说:“你没事吧?吴欣怡, 快跟阿姨说‘对不起’。”   两周岁半的吴欣怡不安地捏着手说:“姨姨对不起。”   闻欣反而安慰她说:“没事没事,是我自己没蹲好。”   又道:“你来找爸爸吗?”   这家超市是付兴隆开的,不过他还有其它的生意,并不是时时在这儿。   吴欣怡脆生生道:“来拿好吃的!”   这种时候,就是孙悟空的吸引力都不如零食。   小孩子的天真可爱啊, 闻欣又顺着跟吴静唠两句, 这才各做各的。   她跟秋风扫落叶差不多, 举凡路过的绝不错过, 最后一买单发现要五十,整个人恨不得捂着胸口哭两声。   然而这还不是最难的,难的是把它们扛回去。   闻欣是一路哼哧哼哧到家属院,在车棚仰着头看自家的窗户,想想坐在一边的石头上,双脚微屈,手肘撑在大腿上开始发呆。   楼道进进出出的全是人,不时有邻居路过跟她打招呼,她一律道:“忘带钥匙,等我爱人呢。”   这不过是个借口,能让人信服就好。   但虞万支却一听就知道情况有异。   他忙完正要回家,跟刚出门的邻居擦肩而过,人家道:“小虞下班啦?你媳妇忘带钥匙,等你好久了。”   早上还是虞万支帮闻欣把自行车钥匙和家门钥匙串一块,怎么可能没带。   他也顾不上寒暄,说一句表示知道,加快脚步往里走。   得亏是冬天里没蚊子,加上下午还有点太阳,闻欣等得是津津有味,正拆了包饼干跟狂奔玩耍的小朋友们一起分,看到他来抬起手说:“这个好吃。”   看上去不像有什么,虞万支松口气说:“钥匙怎么回事?”   可见家属院没秘密,他居然都先知道,闻欣悄悄说:“我等你回来提东西,太重了。”   原来是这样,虞万支二话不说拎起地上的塑料袋就走,当然没也办法说,毕竟嘴里还咬着块圆溜溜的葱香饼干。   闻欣小步跟上,进家门后才说:“我买了新口味的方便面!”   她伸手在袋子里翻找着,有些兴奋地举起包装袋说:“还没吃过这个呢。”   虞万支洗洗手说:“那我煎蛋?”   说来奇怪,他煎蛋就很擅长,拿着锅那么一转,就是圆溜溜的形状,盖在面碗上再撒葱花,别提多美味。   闻欣连连点头,索性拉过小凳子,坐在门边一样一样念自己买到的东西。   虞万支正在热油,蛋液浇下去嗞啦一声,但这没耽误他道:“葡萄干悠着点吃。”   吃多了上火,喉咙哑得跟被灌热油似的。   闻欣心虚笑笑,夫妻俩正说着话,有人敲门。   她就在门边,从猫眼里往外看,对着虞万支的视线做出“不认识”的口型。   虞万支关掉煤气灶,把她拽自己身后,还没来得及出声,外面的人就道:“我们是来看房子的。”   看房子啊,他摘掉围裙拉开门说:“稍等,我带你们过去。”   闻欣在家里边摘菜边等,前前后后不到半小时,虞万支就回来说:“估计看不上。”   又道:“回头我弄点漆补补吧。”   没办法,那房子买的时候屋况就不好,加上之前的租客是带孩子,连天花板都黏着个口香糖。   买房嘛,大家也图个眼缘,这一进去就得啧啧两声的地方,怎么能行。   闻欣也没反对,说:“刘姐家前几天装修,估摸着还剩点边角料。”   虞万支压根不知道刘姐是谁,撕开包装纸,把面饼和调料包扔进去,这才说:“哪户啊?”   闻欣小嘴叭叭叭开始说,连香喷喷的方便面都顾不上,主要还是因为烫。   她卷着面条,话音一转忽然道:“我姐上班头一个月,就买了两包。”   那会一斤米才一毛五,一包方便面要五毛钱,在老家是很昂贵的东西,因此三姐妹凑在一块吃,连口汤都没剩下。   虞万支知道她跟大姨子的关系不是很好,尤其是他们结婚的事,可满打满算也快三年,小坎差不多要迈过去。   他想想说:“涵涵多大了?”   涵涵是闻欣素未谋面的外甥女,她只有一张照片,掐算着说:“一周岁多点。”   具体的她也不知道。   虞万支便道:“也不知道你寄的衣服她收到没有。”   闻欣跟大姐还有人情往来,手指头在桌上一点一点说:“年夜饭没得吃灌肠了。”   她姐的婆婆很擅长,年年都是寄这几样来。   虞万支哑然失笑,在她额头敲一下说:“馋猫。”   闻欣还觉得挺骄傲,仰着下巴说:“猫来财你听过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这句话旺家,虞万支年初一还有生意找上门。   他本来是不想干的,架不住人家开的大价钱,只能换上旧衣服去加工坊。   闻欣跟旧社会的坏地主差不多,靠在躺椅上,边上的小茶几全是零食,就这么晃悠悠地看着小说。   不知道的以为是监工,就是她稍微好些,只是隔三差五道:“虞万支,这个好吃!”   虞万支就得凑过去张开嘴,嚼两口给个评价。   其实他们这代人,谁都是缺衣少食过来的,不挑食不意味着吃不出好,偶尔也会道:“还要一个。”   只要他这话一出,剩下的闻欣就不动,全留给他。   就这么忙忙碌碌到正月初十,王东山腾出时间来上班才好些。   王东山本来是不急着来的,毕竟一年就歇这么几天,加上他刚结婚没多少,还是新婚燕尔的甜蜜阶段。   然而形势逼人,他买完房后可以说是口袋里一贫如洗,家里很快要添人口,不努力实在不行。   倒叫虞万支惊讶道:“不是说十五过才来吗?”   句添人口这事,王东山是没办法摆在明面上说的,因为按老规矩要满三个月才行,所以只能含糊道:“想着多攒点钱。”   他平常就是这个的性格,虞万支倒没多想,反而说:“应该的,你这婚结得也掏空家底,过年堆了好多活,够你攒的。”   王东山现在最不会跟钱过不去,戴上手套就埋头工作。   但闻欣还是知道了,别看她没怀过,就是能从陈彩萍的姿态里品出来。   她是想着来拜个晚年,顺便聊点新闻,眼瞅着有些不对劲,却压根不问,知道有些人家讲究多,只是回去后跟虞万支道:“你钱多的活多给东山排点,他们也不容易。”   加工坊里就俩人,虞万支自己也是当工人用,他点头说:“行,咱们别的帮不上,每个月让几十块钱利润还行。”   多的他也自顾不暇,但几十块钱对他们的现状影响不大。   闻欣也只是提醒一句,又说:“现在是一九九三了。”   虞万支知道她的意思,说:“明年这个时候咱们就要孩子。”   现在才二月,闻欣数着说:“那会生在过年,天天放鞭炮,孩子该吓坏了。”   虞万支也是想过的,说:“可过年我们最有空,能照顾好你。”   闻欣又觉得话挺有道理,思来想去道:“回头再说吧。”   虞万支却是心里想好几遍,捏捏她的耳朵说:“没事,我来办。”   好像孩子能从他肚子里出来似的,闻欣开玩笑说:“那你能生吗?”   这话本来不是那个意思,但虞万支听着,低下头看一眼说:“现在是挺好的。”   简直是流氓行径,闻欣瞪他一眼说:“当心我咬你。”   一点威胁力都没有,反而叫虞万支一把按住说:“真的,不然试试看。”   还能怎么试,闻欣片刻失神,心想果然是“流氓”。   不过她全然自愿,连伸手推一下都舍不得。   作者有话说:   今天出去散步,感觉很久违,因为福建的天好像破洞了,天天下雨,下得我都快自闭了。   晚安,明天见。 第74章 忙有所值   明天见   正月十五一过, 东浦的人就又多起来,路边摊们纷纷开摆,只把闻欣忙的不亦乐乎, 天天都“点兵点将”地念着吃哪家。   正是这天吃晚饭的点,虞万支看她难以抉择的样子,低笑出声说:“都点,吃不下的我吃。”   他的肚子好像无底洞, 和闻欣这样胃口不大又样样感兴趣的人正合适做夫妻, 叫她感慨道:“咱俩真是天生一对。”   虞万支没听清,看她一眼说:“什么?”   闻欣抱着他的手臂晃晃说:“想吃砂锅粉和煎饼。”   粮食实诚, 单点哪样的分量都能叫人吃撑, 两样的摊位还离着百来米。   远是不远,可嫌麻烦的人只怕一步都不肯挪动,不过对虞万支来说都不算事。   他来回这么跑一趟, 砂锅粉正好端上来,闻欣占位置,坐在椅子上仰着头说:“辛苦了。”   表情特别真诚,笑容分外窝心。   别说虞万支本来就不累, 更别提他连跟这个字有关的事情都想不到。   他道:“快趁热吃吧。”   二月春风似剪刀, 闻欣被吹得脸寒,缩脖子说:“怎么感觉这两天还更冷。”   虞万支伸手摸她的后颈说:“倒春寒,明天多穿一件。”   闻欣就是平常在店里待得多,对外面的温度不敏锐,不过吃完饭又是生龙活虎的。   她猛地一跳跨过花意的门槛, 险些没站稳跌一跤, 下意识回头看。   虞万支人都走到街对面, 有些无奈地看着她。   闻欣挥挥手表示没事, 站起来拍拍不存在的灰。   吴静这才说:“那我下班了。”   孩子白天去托儿所,她晚上陪着的时间就更多,几乎都是六点下班。   这个点之后,街上的人就更多,但闻欣生怕自己能忙得过来,毕竟挣的是卖一件两块钱的提成,对此一点异议都没有。   就是赶上客似云来的时候,难免有些招呼不周,好在都是熟客,不会太计较。   闻欣送走一位,还得跟另一位小张道歉道:“不好意思,平常人没这么多的。”   店开在这条街上,生意就不会好到哪,不过她来这两年攒下来的回头客不少,可以说三分之二的人都是冲着她来的。   不是朋友,也有那么点情谊,小张摆摆手说:“没事,衣服改好就行,我明天来拿。”   闻欣点头应下,在账本上写一笔,趁着四下无人,把裙子翻过来,在腰间处缝上松紧带,然后开始小心翼翼挑着肩膀处的线。   才挑到一半,隔壁大姐来喊道:“外头打架啦!”   过年的余韵还没消散,街口的大排档天天有人喝醉酒打起来,凑热闹这件事上人人都不例外。   闻欣扒拉着门缝朝外看,就知道自己猜得没错,不由得摇摇头说:“有这些功夫,还不如多挣点钱。”   隔壁大姐看得津津有味,头也不回说:“男人嘛,以为都跟你们家小虞似的?”   闻欣理所当然道:“我爱人那样才叫男人。”   说完又觉得好像骂了谁,赶快道:“我们家的主要是抠。”   隔壁大姐看着可不觉得抠,揶揄道:“那天买那么大袋子草莓,我看见了啊。”   草莓娇贵,卖得自然贵,都快赶上猪肉价。   但闻欣爱吃,隔三差五得有那么几个解解馋,她伸手说:“就十个,哪有大袋子。”   十个也够一块钱的,大姐心想没孩子就是松快,忍不住道:“别怨我讨嫌,你们也该攒点钱了,将来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财不露白,闻欣自然不会满世界说夫妻俩存着多少,她又不是傻的,一副两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样说:“好,我们以后会攒的。”   还以后以后的,隔壁大姐目光不由得落在她肚子上,悄声说:“我知道一个大夫,你们要不去看看?”   别看计划生育工作轰轰烈烈的,可那都是针对超生的人,按传统来说怎么样都是多子多福的好,这还没动静,她都替人愁起来,只觉得“还不想要”四个字无非是掩盖身体有毛病的犟嘴而已。   大概是在本地认识的人越来越多,类似的话最近闻欣听得特别多,当然不乏一些人趁机兜售什么生子秘方。   她其实不爱听,偶尔会生出自己的老家的错觉,但还是笑笑说:“我们不急。”   还不急呢,隔壁大姐摇摇头,正要再说两句,眼尖看到虞万支大步过来,赶紧把话吞回去,讪讪道:“回见啊,回见。”   她这样不是没有原因的,实在是上回狠狠吃过瘪。   闻欣心里头没忍住笑,垂着头肩膀一抖一抖的。   乍看上去很像在哭,叫虞万支心里一咯噔,他猛地往前迈说:“怎么了?”   闻欣眼睛弯弯,抿着嘴,左右看看才说:“你上回那几句叫人下不来台了。”   哪个上回?虞万支刚刚压根没注意她边上原来有人,啊一声说:“什么?”   闻欣拉着他进店里,这才道:“上回隔壁大姐不是跟我说‘趁着没孩子多好两年,以后小虞哪里还顾得上你。”   当时话音刚落,虞万支正好出现。   他也想起这茬来,还得再重复道:“我也没说错,有孩子你还是第一位。”   又道:“是她非要说我哄人,我才争的。”   说是争,不过是他几句心里话,可隔壁大姐就此不爱跟虞万支搭话。   当然,他也不在乎,毕竟自己这几句有个人爱听就行。   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店紧挨着,偶尔还帮彼此搭把手,闻欣也不能因为这个就撕破脸皮。   她自然是爱听这些的,只觉得每个字都在心坎上,在他脸上亲一口说:“我信的。”   眼睛里全是信任,叫人如何不动容。   虞万支捏捏她的脸说:“要下班吗?”   闻欣一看手表已经九点,边点头边问道:“你今天这么早?”   虞万支忙,他一口气接老些单子,天天不到十二点不着家,分明是该休息的正月里,连歇息的时间都没有。   但今天有,他摇摇头说:“机子卡住了,明天才有人来修。”   闻欣哦一声,两个人锁好门往外走,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一直到家里,虞万支才道:“通山刚刚来找我,说他住的那地方要拆迁,想租四楼那房子撑两个月,等他新房子晾好就搬。”   短租的房子不好找,不然也不会来找他帮忙。   虽然是冬天,但家里不宽敞,风扇不过是套着塑料袋,就这样搁在墙角,闻欣扫过一眼,还记得那是夫妻俩搬进来的时候陈通山送的,不管从哪个角度她都没有拒绝的道理。   她点头说:“可以啊,反正暂时卖不出去。”   离八月还有小半年,来开价的他们都不大愿意,空着也是浪费。   闻欣道:“就别收房租了。”   所以说这么好的媳妇哪里找,虞万支道:“通山也帮过我们不少。”   有来有往的才是正常,顺着这个,闻欣道:“”等你忙完这一茬,我们去市里一趟,看看秋燕。”   又说:“要不是今年没卖瓜子,早该去了。”   虞万支这个年跟没过差不多,算着要什么时候才有时间,说:“等她生估计就忙完。”   那还得个把月,闻欣想想说:“我还是自己去吧。”   虞万支有点不放心,思来想去最后说:“再过四天,咱们早上去一趟。”   就是夜里得加班加点的熬。   闻欣当然心疼他,正要反对,他已经说:“23路车昨天才被抢。”   别说是公交,这年头就没有不被抢的,大马路上问一遭,方圆一百米内家家见过小偷小摸,可闻欣来这么久确实没遇过什么事,偶尔觉得自己挺安全的,心里的警钟就要响起来。   她只好道:“那还是等生再去吧,我先打个电话问问,秋燕不会计较的。”   虞万支着实是没空,照顾她又向来仔细,非必要基本寸步不离,不然哪来的太平日子能过。   他伸手搂着她哄说:“对不起,有单子我就多接。”   闻欣心想这有什么好道歉的,说:“咱们现在挣钱是要紧的。”   她跟赵秋燕是朋友没错,可人情往来也得在能自保的情况下。   虞万支叹息说:“要带你去世界公园都没去。”   世界公园是东浦刚建成的是景点,里面尽可能的仿造了全球各地一百多座建筑,开业后吸引一箩筐的游客。   闻欣在报纸上看过不少,心里自然是充满期待,但是说:“反正你会补给我的。”   世上没有两全事啊,虞万支不知怎么有些沮丧起来,闷闷道:“我要是再有本事点就好了。”   闻欣猛地扭过头看他说:“我们已经很厉害了!”   又道:“你也不许说自己,我会生气的。”   她只差是双手叉腰,故作可爱来逗人的成分更大些。   但虞万支看着是真的可爱,说:“不生气,洗个澡降降火吧。”   又不是冷水澡,热气一蒸腾,闻欣的脸都是红的。   她洗完用被子把自己团团包住,很快在这种惬意里陷入睡眠。   等虞万支洗完澡要睡觉的时候,一时不知道从哪里钻进被子里,有些无奈地站在床边看。   闻欣睡得不熟,模模糊糊看到床边有个阴影,吓得叫一声蹦起来,简直是三魂不见七魄。   虞万支被她撞到在地,差点屁股开花,揉着手肘说:“没事吧?”   闻欣听见熟悉的声音,拽一下拉绳打开灯,一脸惊魂未定说:“没,没事。”   又拎着他的胳膊看来看去说:“蹭破点皮。”   一点小伤,虞万支浑不在意,只催着她快点睡。   闻欣哪里还睡得着,还得哄半天才闭上眼。   虞万支听见匀称的呼吸声,这才对着空气说:“继续努力吧。”   他想给的太多,可拥有的实在是太少,想起来仍旧是失落,只得多干活。   不过他最近本来就忙,闻欣没看出端倪,只顾着给他熬汤喝。   一天两大碗,喝得虞万支鼻血都快出来,这天收工后长舒口气说:“以后再不这么搞了。”   王东山也是累得靠着墙说:“多少年了,都没想过自己有一天手会在抖。”   虞万支知道他不是抱怨,因为大家都很缺钱,只伸手在他肩上拍一下说:“等下交完货就歇两天。”   又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信封说:“加班费。”   里头有一百块钱,不算在工资里面,王东山自然是喜出望外。   他都能挣这个数,做老板的虞万支更不例外,他到家后反复算好几遍,笔和本子一推说:“快两个月,挣了一千九。”   闻欣不是没见过世面,但还是兴奋说:“好多啊。”   又捏捏他的下巴说:“都瘦成这样了,要再好好补补。”   瘦,虞万支是承认的,可补在他看来是很没有必要。   他道:“祖宗,我真不能再喝汤了。”   闻欣看他每天都是一饮而尽,表情那叫一个痛快,夸起来也只说“很好喝”。   现在听着却不像是这个意思,她道:“为什么?”   虞万支拽过她的手说:“你觉得呢?”   闻欣还能怎么觉得,有些匪夷所思道:“你真是再忙都忘不了这茬。”   隔两天就想闹闹,硬是被她按下来的。   虞万支理直气壮道:“你吃完奶油面包还能再吃俩馒头呢。”   还真别说,闻欣没有合适的用来反驳的话,她是欲言又止,颇有些无奈道:“我来事了。”   当然,眼底还有一丝窃笑。   虞万支赶快摸她的肚子说:“疼不疼?”   闻欣回回都有些不舒服,今天摇头说:“没感觉。”   她都这样了,虞万支也只能跟着没感觉,表情有些错杂。   闻欣没忍住,偷笑变得光明正大起来,声音都快传到九霄云外去。   能换她高兴,虞万支一挑眉想,也算值得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75章 练习   一点五更   虞万支这一忙完, 夫妻俩总算能腾出时间去看望刚生完孩子的赵秋燕。   闻欣久违坐上进城的公交车,扯着身边人的衣袖不放,深呼吸说:“司机开得比飞机都快。”   虞万支拍拍她的背说:“再过几个月, 应该就能通地铁了。”   工程搞得轰轰烈烈,本来该元旦运行却没能如期,他也拿不住究竟哪天能坐上。   上回去首都玩的时候,闻欣坐过地铁, 这会道:“阿弥托佛, 最好快一点吧。”   但现在是只有这要人命的公交,她下车的时候都晕晕乎乎的, 扶着树说:“我缓一缓。”   巴掌大的脸全是可怜样, 虞万支也没办法替她,只能说:“给你买点吃的压压?”   说起这个,闻欣道:“你去买东西吧, 我在这等你。”   她指的是要带去看望产妇的慰问品,虞万支自然也知道,不过他还带着瓶果汁回来。   酸酸甜甜的柠檬味,闻欣喝一口说:“还没见过这款呢。”   她这样对各种零食了然于心的人都不知道, 更别提虞万支, 他只是凭口味挑选的,看她表情明显好起来,说:“接着走吗?”   闻欣点点头,又眨眨眼说:“往哪里走。”   赶在年前,赵秋燕夫妇搬新家, 闻欣还没来过, 自然茫茫然。   虞万支照例掏出地图说:“我再确定一下。”   他看来看去, 很快道:“我知道了。”   好厉害啊, 闻欣看他的眼睛都在发光,说:“走吧,我会跟好的。”   应该说是虞万支会带好她才对。   他一手拎着牛奶和水果,另一手牵着她,两个人拐过几条小巷子,这才到目的地。   这是处位于一楼的房子,还带着个院子,虞万支敲门喊道:“鑫华,鑫华在吗?”   这个点,吴鑫华本来该在看摊子,不过现在是例外。   他道:“谁啊?来了!”   讲自己的名字有点奇怪,虞万支只能道:“是我。”   到这一句,吴鑫华总算是听出点端倪来,拉开门道:“我说听着很耳熟呢。”   他说完侧开身子道:“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   虞万支在他肩上捶一下说:“给你媳妇,又不是给的。”   闻欣适时探出头来说:“秋燕呢?方便进去看看吗?”   地方并不大,赵秋燕所在房间的窗户就是挨着院子的,她并没有开窗,听见这句只是伸手挥两下示意。   闻欣便冲吴鑫华点点头,这才进去。   她没敢靠产妇和孩子太近,就站在门边说:“秋燕,感觉怎么样?”   赵秋燕这一胎生得顺,加之平常身体好,只是略有些虚弱笑笑说:“挺好的。”   又道:“没这么金贵,你进来坐吧。”   闻欣往里头挪两步,伸长脖子看躺在床上的小孩说:“真好看。”   才七天,眼睛都没怎么睁开呢,赵秋燕这个亲妈都嫌弃埋汰,说:“比前几天好看一点。”   这话只她说得,反正闻欣只有夸的份,颇有些嗔怪道:“都是一天一个样的是。”   说完把门虚掩上,拉过小凳子坐下来。   赵秋燕半靠在床头说:“其实不用特意跑一趟的,你们请假了是吗?”   闻欣笑笑道:“一整个年都没休息过,今天也算是出来走走。”   两个人说说笑笑,声音都压得很低,但外面的动静可以称得上是高谈阔论。   吴鑫华泡茶说:“最近怎么样?”   虽说是好哥们,又在一座城市里,但加起来能见面的机会也没多少,大老爷们又不兴写信的,电话压根打不起,因此很多近况都要当面讲才知道。   虞万支解释几句,话音一转问道:“你们租这房子多少钱?”   提起房租,吴鑫华长叹口气说:“一百。”   市里啥都贵,他们这地方还是两室一厅,加上水电费更加不便宜。   虞万支咂舌道:“真贵,这要在工业区最多五十。”   谁说不是啊,吴鑫华道:“等有自己的房子就好。”   虞万支顺着打听说:“市里房子多少钱?”   吴鑫华左右手各伸出一根指头,比出一个十字说:“楼房一千二。”   他心思没这么大,只道:“我想着等年底攒出个一室一厅来,就附近的家属院。”   年底啊,虞万支还是说:“到时候我们宽裕,给你们挪点。”   谁都不容易,吴鑫华道:“你们也还欠着钱呢。”   又说:“可惜我们这摊子没办法贷款。”   他们卖的是炒货,非要说设备的话就锅碗瓢盆而已,能用来抵押的东西更是没有。   虞万支也帮他想过办法,可惜都没能成,跟着道:“是啊,不然你们也有法子还。”   这话题略有些扫兴,正好屋里孩子嚎着,吴鑫华下意识站起来说:“不是换尿布就是喝奶。”   虞万支偏过头看,吴鑫华手脚还称得上利索,他忍不住:“干得不错嘛。”   房间的门敞开着,赵秋燕微微笑说:“头天连手都不敢动。”   抱的姿势还以为怀里是个炸弹呢。   吴鑫华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嘿嘿两声说:“换万支,也不定比我强。”   虞万支一时语塞,挠挠头说:“我就抱过七八个月大的。”   这么小一点点,他都怕用力给人家弄疼了。   赵秋燕还是挺大方的,说:“要不你现在试试?”   这可不兴试,虞万支头回对自己没什么信心,连连摇头说:“别,还是等大一点吧。”   他脸上难得的窘迫,闻欣揶揄看他一眼,偷笑说:“到时候现学也行。”   有孩子才能做父母,他们现在就是想学都没法子。   赵秋燕赞同道:“练几次就会,没什么难的。”   能有这么容易吗?虞万支颇有些狐疑,等吴鑫华忙完悄声问道:“你觉得难吗?“   吴鑫华为把自己吹得天上有地上无,只差说难于登天,叫虞万支忧心忡忡起来,琢磨着怎么未雨绸缪,嘴上说的却是其它话。   声音从门缝钻进屋里,闻欣忽然道:“那你们最近开摊子吗?”   炒货的配方是赵秋燕自己研究出来的,可以说是做生意的根本。   她道:“鑫华掌勺,我就在旁边指挥。”   累肯定是累一点,但保密要紧。   闻欣了然点点头,顺着这个话题又往下聊,眼看着时间差不多,借口去洗手间跟虞万支使眼色。   虞万支立刻告辞道:“我们就不打扰,先走了,下回见。”   吴鑫华哪能让他们就这么走,挽留道:“别啊,留家里吃饭呗。”   虞万支实诚道:“等孩子大点我们再来,今天不够给你们添乱的。”   他三两句话,又隔着门跟赵秋燕道别,这才带着闻欣走。   巷子里的风一吹,闻欣不由得期待道:“去吃火锅对吗?”   她已经心心念念好些天。   虞万支点点头,拧眉看着左右的巷子口说:“我再研究下怎么走。”   他对这一片也不熟悉,背对太阳高举着地图,半晌才说:“好了。”   在这期间,闻欣百无聊赖地研究路边的广告,说:“这种房子,也要两万块钱呢。”   比王东山他们买的那个条件还差些,价格是乘以三。   虞万支心想还是工业区更划算些,因为他们这样的工作在市区也不能多挣到哪里去,可要负担的却是天差地别。   他道:“鑫华就是前几年栽过跟头,不然早买了。”   不想打工就是这样,有起有落的,甚至很可能赔本之后一路往坡底走,像这样能起来已经很不容易。   这也是虞万支从前一心只想打工的原因,可惜一步一个脚印走实在太难,成家的人总得立业。   闻欣听着都觉得可惜,说:“幸好现在过得不错。”   不错?虞万支道:“鑫华不这么想。”   人有孩子,想法难免多起来,眼前的境况就有些不顺眼起来。   闻欣手肘碰他一下说:“秋燕这么想。”   又道:“有时候不是很有钱才能好的。”   不过这话说得有点太天真,她补充道:“也不能太穷。”   贫贱夫妻百事哀啊,人过得太苦哪里顾得上三七二十一。   这样一说,他们这样的倒成最好的了。   虞万支道:“那你喜欢现在?”   闻欣忽然看他一眼说:“男人也不能太有钱,会学坏的。”   警告?威胁?虞万支不由得汗毛倒竖起来,咽口水说:“我不会。”   又道:“我都给你花,就没钱了。”   闻欣哼一声说:“意思是我很能花钱?”   虞万支连忙道:“没有,是我都想给你花。”   又说:“你连衣服都不买,能花什么钱。”   衣食住行,家里房子是自己的,衣服向来动手做,出门踩自行车,算起来就是吃饭多花点。   可一天哪怕吃四顿,也都是些小店而已,能要多少。   想起这个,虞万支道:“中午多吃点。”   还说呢,东拐西绕的,闻欣都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动动鼻子说:“我还没闻见火锅味。”   虞万支脑子里有地图,心想不应该走错才对。   他有些不自信道:“可能中午不开门?”   闻欣瘪着嘴,到店门口一看说:“搬到梅花巷了。”   梅花巷啊,虞万支只得再把地图翻出来。   他今天翻地图格外频繁,专注的眼神平添三分魅力,反正闻欣怎么看都好,凑过来说:“你好厉害,我都看不懂。”   人人都有不懂的事,虞万支忽然道:“你会抱孩子吗?”   闻欣理所当然道:“肯定的啊。”   侄子侄女出生的时候她虽然已经开始上班,但闲下来总是带过那么几天的。   虞万支得到答案,却觉得没什么意义,说:“那也是我带。”   他带?闻欣上下打量他一眼说:“你确定?”   虞万支现在是不会,不妨碍他能学,点头说:“到时候可以。”   闻欣沉吟片刻,最终说:“我拭目以待。”   她讲这话的时候并没觉得自己很快能看到表现,没几天后的晚上就看到他在折腾被子。   简单来说,就是把被子团成个小孩模样,正儿八经地抱起来。   闻欣嘴角抽抽看着道:“你这是干嘛?”   虞万支其实也有点尴尬,但还是强撑道:“练习。”   他生出一种自己在扮家家酒的感觉,腾出手挠挠脖子,手中的“孩子”一时不慎,软绵绵掉地上。   闻欣瞪大眼说:“你,要不要,救救它?”   虞万支自己也是瞠目结舌,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把被子捡回来,假装刚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闻欣被逗得捧腹大笑,一个没坐稳险些摔倒。   她倒也不是笑话,只是高兴,眼睛弯弯说:“就凭这个,你将来肯定能管好孩子。”   能吗?虞万支越发不自信起来。   就像他学技术,虽然是修行看个人,但怎么着都是师傅领进门,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人生而知之的,然而做父亲这件事上,他并没有一个引路人,或者说自己对于这个概念都很模糊。   他颇有些茫然道:“我真的可以吗?”   声音呢喃,闻欣凑着耳朵过来听,说:“什么?”   她的脸仅有三步之遥,虞万支道:“我开始怀疑自己能不能做到。”   闻欣想得并没有这么多,在她看来结婚生孩子都是很顺其自然的事情。   她生长于乡间,多数人的日子过得大同小异,即使是在改革开放前沿的东浦也不例外。   这个时代并没有给人太多选择权,她道:“为什么不行?”   哪怕她一派天真模样,却从没认为自己无法胜任母亲这一身份。   虞万支没办法说出自己的感受,甚至因为其中有很多卖可怜的部分,打算掩去不提,只含糊道:“我也不知道。”   然而闻欣才不会让他就这么跳过,追问道:“那你好好想想。”   想清楚是为什么,才有解决的思路。   虞万支沉默不语,用力地抿嘴唇说:“我连提起‘爸’这个字,都不知道是指谁。”   他有生父和养父,却连能正确指向的那个人都没有,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里都陷入对自己身份的困惑之中。   闻欣心头一酸,眼眶不自觉红起来。   她就是这样的脾气,有时候想叫自己不掉眼泪都没办法。   虞万支指腹揉着她的脸说:“没事的。”   他已经把往事抛下,只是内心深处偶尔为之触动。   闻欣带着鼻音说:“骗人。”   她张开双臂,脸靠在他胸膛说:“真的,我觉得你一定能做得超级无敌特别非常好。”   一个字都不停地说完,只能大口地喘着气。   虞万支稍微低头,就能看到她的发顶。   他道:“我努力。”   闻欣仰头撒娇说:“你怎么不夸夸我也可以。”   呃,虞万支欲言又止,最后说:“我带你们俩就行。”   母亲的形象,好像从以前就是无私伟大,可他私心里并不愿意她成为那样。   闻欣啧啧两声说:“那咱们是生一个,你养两个啊?”   虞万支缓缓点头说:“就是这么打算的。”   真是叫闻欣不知道说什么好,手在他喉结处碰一下说:“太会说话了吧。”   虞万支下意识咽口水,接下来的事情很顺其自然。   春风未至满室春,连醒来的那一刻都羞煞人。   闻欣睁眼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她看一眼手表,着急忙慌地洗漱换衣服,连跑带跳着出门,买早餐的样子看上去火烧眉毛。   早餐老板是熟人,说:“没事,你们店才开门。”   吴静现在其实没明文规定她要几点到,可越是这样宽松的范围里,人更是要自律。   闻欣还是很珍惜这份工作的,毕竟换个地方想每月挣六七百块钱有些难于登天。   她道:“我是惦记着你做的烧麦,怕吃不到。”   话太中听,老板多给她一个馒头说:“吃吧,我也要收摊了。”   大家整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闻欣也没推辞,说:“谢啦,明天见。”   她边过马路边吃,到店里还剩一半。   吴静本来每天早上都在看报纸,今天有点翘首以待的意思,说:“闻欣,我有话跟你讲。”   一般这样的开头,都是有大事发生。   闻欣心头突突跳,咀嚼的动作慢下来,说:“我突然有点害怕。”   吴静赶快声明道:“不是坏事。”   如此,闻欣才能泰然自若道:“那是什么好事呀~”   吴静长篇大论都组织好语言,这么一打断反而有些迟疑,简单说:“我本来只是去给欣怡看幼儿园的,然后又想着要不再开一家店。”   这个前后,闻欣是没有太听懂,试探性说:“那这里?”   吴静道:“三安离这有十公里,这儿以后应该只有你,忙不过来的话可以再招个人。”   闻欣犹豫着还是说:“招人吧。”   她一天两天的顶得住,却不是永远可以。   吴静诧异道:“你真的愿意吗?”   她看店的时候,除非是闻欣实在忙不过来才会招呼客人,就是想着多多把业绩让给她,可有别的员工就不一定,势必会分薄工资。   闻欣何尝不知道,笑笑说:“真是再没见过这么好的老板,其实我一个人是不大好招架。”   一件计划外的事情脱口而出,吴静道:“以后你就是店长,另外算基本工资。”   她出手向来大方,闻欣也不知道这是临时起意,说:“我一定会好好干的。”   开弓没有回头箭,反正店里也能挣不少钱,吴静知道很大程度上靠闻欣,她自然不会吝啬,说:“按利润的百分之五。”   账目上闻欣虽然不是很清晰,但大概有个估算,寻思这样工资倒不会少很多,心下满意,双方协商完毕,还认认真真的握握手。   虽然不知道将来会朝着哪个方向去,起码现在看来是人人都满意的。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半,十二点之前。 第76章 新组合   明天见   对于要做店长这件事, 闻欣是没什么想法的,主要是手下的兵太少。   但不妨碍她兴致勃勃在店门口贴出招聘启事,期待着有个同事来作伴。   现在满大街仍旧是找工作的人多, 因此偶尔有那么几个人推开门问,然而闻欣都不是很满意,几天后心里又有些着急起来,毕竟雨季过去后, 生意就会好起来。   可这雨下得跟天破个洞差不多, 上街花钱和想挣钱的人一样稀少,只叫人看着窗外干瞪眼。   闻欣不由得仰头看天花板, 实则是对着天嘟嘟囔囔两句, 下一秒一道雷劈过,她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有些害怕起来,赶快双手合十道:“童言无忌, 童言无忌。”   话音刚落,店里连灯都熄灭,想也知道估摸着又劈中哪条电线杆子。   一年一年的,大家已经都习惯。   店里霎时间陷入一片漆黑, 闻欣点上蜡烛, 没多会果然看到虞万支冒着雨跑过来。   现在是下午,他今年都是早上去轴承厂,吃完午饭后就开始干加工坊的活到晚上。   加工坊和服装店是一条街,理所当然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闻欣一点也不意外,拿出自己的毛巾说:“你擦擦。”   虞万支随意抹着道:“回去吗?”   闻欣摇头说:“回去也不干嘛, 说不准会有客人来。”   这种天气, 自然是不大可能的, 一直到晚饭后雨势渐小, 她才等到今天的开张。   店里点着两盏煤油灯,只有微弱的光芒,但闻欣还给打手电筒,务求人家能看得清楚,大概是有感于这种精神,很少有人空手出去。   她在忙,进进出出的又都是女客,虞万支想着自己在不方便,去找陈通山坐坐。   陈通山原来是做二手电器的,有个小铺子,人就住在自己搭建的二楼,可惜今年要拆迁修地铁,他买的房子有还没装修好,只能暂时租住在家属院,改成满大街喊着“维修空调、洗衣机、彩电”。   这样吆喝是累,但钱能挣不少,毕竟技术活就是吃香。   下雨天,陈通山也没出门,独自在家听收音机,看到他兴奋说:“来,喝两杯。”   虞万支并非贪杯好酒的人,但小酌不碍事,不见外地坐下来说:“有菜吗?”   陈通山拍胸脯说:“当然有。”   两斤花生米,一包榨菜。   虞万支是啼笑皆非,心想菜跟菜的区别还挺大的。   但这些都是小事,他提溜起杯子说:“来,走一个。”   别看他这头起得豪气干云,后头是点到为止。   得亏陈通山是不劝酒的人,还说:“知道你待会还得去接人,自己记得掐着点走啊。”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赶客呢,但虞万支听得出好歹来,点头说:“再半个小时就走。”   这人,还真不讲什么虚的。   陈通山翻个白眼说:“就你有媳妇,你最了不起。”   话不能这么说,虞万支道:“我看你没结婚也过得挺好的。”   陈通山是没有翅膀的小鸟,拍着哥们的肩膀说:“所以你是知音啊,我爸妈就不懂。”   做长辈哪有不催的,恨不得现在还是父母之命的年代,一出生连娃娃亲都给安排好,好像有些事这一秒不做,下一刻人立马嗝屁。   虞万支道:“你得撑住,千万别妥协。”   照理过得幸福快乐的都爱劝人快点结,偏偏他反其道而行之。   陈通山奇怪道:“我要不是认识你,还以为你婚姻不美满呢。”   就是因为太美满,才觉得后怕,虞万支举杯一饮而尽,粗糙地手背抹过嘴唇说:“我那会就是没撑住,稀里糊涂结的婚,现在才知道,我他妈运气是真的好。”   他和闻欣时至今日是真心相爱,但未必人人都能由同样的开始走到这一步。   陈通山给他一拳说:“我怎么觉得你还是在炫耀?”   虞万支反问道:“有吗?”   就这眼神、这表情,陈通山踹他说:“滚滚滚,这半个小时爱去哪去哪。”   虞万支顺坡走,临出门前还得道:“真的,千万要谨慎。”   陈通山无情地关上门,算是最好的回答。   心眼忒小,虞万支摸着黑往楼下走,只觉得雨后的月色格外皎洁。   另一边,刚送走一位客人的闻欣正在玩手影。   她会的就一样,还是只多少飞得有些磕磕绊绊的老鹰,因此看到人就说:“兔子。”   虞万支手势一变,一只栩栩如生的小兔子的影子就投射在墙上。   不过他人来不及躲开,侧脸也是格外清晰。   从这个角度,闻欣才忽然发现,说:“你鼻子还挺高的。”   虞万支是不太标准的异域长相,因为眼睛已经第一时间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连闻欣都是第一次细端详,她上手捏捏说:“真的好高。”   捏完手顺着他的眼皮划过。   虞万支的睫毛微颤,握住她的手说:“回家再摸。”   那么多动词,偏偏用摸,闻欣瞪他一眼说:“不下班了。”   她这本是一句玩笑话,正好看到门口有人探头探脑,推开身边人道:“别闹。”   虞万支还觉得怪冤枉的,到底老老实实站边上。   闻欣过去拉开门说:“需要点什么,随便看看啊。”   借着手电那点光,一张略带惊惶的脸映入眼帘,看模样是十七八岁的小女孩,颇有些怯生生的样子。   她道:“你好,请问你们招人吗?”   应聘啊,闻欣侧开身子说:“招的,进来吧。”   兴许是有男人,加上今天还停电,小姑娘踌躇不定的样子,眼神很是犹豫。   好在虞万支很快说:“我在外面等。”   小姑娘陡然放松下来,跨过门槛自我介绍说:“我叫孙颖,刚满十八岁,是本地人。”   刚刚看着还不是很大方,现在却已经好很多,闻欣道:“你之前在哪上班啊?”   虽然都说成年才能工作,但满大街谁不是不到年纪就出来做事,压根没人管的。   孙颖道:“在三江的一家台球厅。”   台球厅在一九九三年是品流复杂的之地,说真的,看她的样子不像是能待得下去的人。   闻欣虽然无意探听,但还是道:“怎么不做了?”   孙颖捏着裤腿说:“老有人找我去唱歌。”   她不想去,简直是不胜其烦。   闻欣一点都不意外,说:“你胆子好像不太大?”   孙颖连忙抬头说:“大,很大的!”   她几乎是喊出来的,闻欣有点忍俊不禁,说:“五十块基本工资,每件一块二的提成,每个月两天假,早上十点来,晚上九点走,有事提前说,不忙的话就能请假,同意的话明天来试一天。”   这个工资是吴静根据别人店里的刚制定出来的,只针对新人,闻欣用的还是老标准。   算起来并不是很多,但提成这种事本来就没办法确定。   孙颖道:“好,那我明天准点来。”   她看上去很雀跃,闻欣也有自己的小九九,那就是本地人这一点。   外地来找工作的都会要求包住,因为租房子,尤其是一个女生,在很多人看来压根划不来也不安全。   但花意现在的状况压根没办法实现这一点,以致于前几天有合适的人选也没办法录用。   思来想去,闻欣是觉得本地人相对来说合适。   她回家的路上还在分析利弊,最后总结道:“不过人家也不一定来。”   别说店长不算干部,哪怕有个小卒都是领导,论起来闻欣还是久违的担此重任。   为什么说是久违呢,因为她念小学的时候还做过值日班长。   论管人,虞万支还是有一点经验的,他只一句话,那就是“别太好说话”。   这五个字跟吴静全然相反,闻欣笑道:“大家是不是只希望老板好说话。”   最好给的钱多,要求的事情少。   虞万支微微点头说:“还真是这么回事。”   不过也要说:“自觉的人是少数。”   起码大多数人,需要的是条条框框来约束,很多事情是白纸黑字写着都未必能做到。   闻欣便刻意板着脸说:“像这样吗?”   她长得就不是冷美人的样貌,虞万支把她的嘴角向下微微扯说:“再生气点。”   闻欣在他手背拍一下说:“这样够吗?”   还挺有劲,虞万支一脸欣慰道:“非常好。”   什么人啊,闻欣又在他背上拍一下,继续念叨起明天孙颖来试工的事情。   她心里有盼头,隔天早早到店里等。   孙颖来得也早,大概是天亮的时候人勇敢许多。   她推门道:“闻欣姐,早上好。”   还挺活泼开朗,闻欣道:“今天没下雨,你会吆喝吗?”   敢于张嘴,是卖东西很重要的一环。   孙颖的胆子其实并不小,只是昨晚被乌漆墨黑一片吓住,点点头说:“我可以的。”   自然,真扯嗓子喊还是需要一点勇气。   心理建设嘛,人人都需要。   闻欣在店里看着她给自己鼓劲,四下说“你好,衣服有需要的吗”的样子,心里已经决定就这人。   但试工其实也是体验,对孙颖来讲也是重要一环。   她今天的运气不错,居然还开了单,等客人走后眼睛亮晶晶说:“姐,这个给我算吗?”   问钱又不是罪,甚至是一种好的品质,总比全憋在心里的好,闻欣点头说:“算,那你来上班吗?”   孙颖嗯嗯两声说:“肯定上。”   看得出来,她心里已经掰算着自己要是天天这么顺,以后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闻欣莫名发笑,难得见到这样可爱的性格,说:“成,明天见。”   双方就这样算说好,新的组合正式成立。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77章 温馨   第一更   孙颖正式上班以后, 店里虽然还是两个人,但工作上跟以前的区别很大。   总的来说就是两个积极的人凑一块,恨不得把方圆八十里的客人都拉进店里来。   搞得闻欣都做好工资会被分薄的准备, 结果月底一结算也就少个五十块。   当然,一块钱在她眼里也很重要,只是四月的天气本来就不好,跟去年同时期比起来的话还算可以接受。   因此五月一号发工资这天, 虞万支本来做好安慰的准备才来接人的, 看她表情仍旧是开朗,好奇道:“这是发了多少?”   每天卖出多少件, 闻欣都是了如指掌的, 但她这个月能拿到利润分成,因此心底一直没着底,这会压着声音说:“491。”   也比虞万支想象的多, 他很快能掐算出来,说:“这店居然一个月能挣快两千。”   闻欣瞪大眼睛说:“什么叫居然!我这么努力。”   虞万支赶快道:“你想想,水电房租都要钱,成本不少的。”   闻欣就没算过这些, 仔细想想也是, 说:“店好像不用租金。”   别看店面并不大,每个月也要百来块,只是她并没有打听过。   如此看来,这个利润也颇有些水分,像吴静这么好的老板确实很难找。   虞万支道:“是我的话会都扣掉。”   闻欣悄悄说:“我也会叫你扣。”   可她现在是领工资的, 自然是得便宜。   虞万支捏捏她的脸, 在某个摊子前停下来说:“要不要吃羊肉串?”   午后下过一场阵雨, 地上有些泥泞, 闻欣从积水的地方跳过去,欣然道:“吃。”   她微微探头看,被辣椒粉呛得直打喷嚏。   虞万支把她挡在身后道:“小心点。”   闻欣揉着鼻子,挤出两滴泪来。   她数着还有几串到自己,舔嘴唇说:“为啥我炖羊肉不好吃,人家烤的那么香。”   虞万支则是奇怪道:“你什么时候炖过羊肉。”   还是说他连吃的是什么肉都分不出来?   闻欣是未经思考脱口而出,有些恍然大悟道:“对哦,我没炖过。”   即使这样,她还是对自己有很充分的认知说:“但肯定会不好吃。”   虞万支也没吃过,持相反意见言之凿凿说:“会好吃。”   这人。   闻欣轻轻给他一肘子,想想自己也很久没有“烹制佳肴”,几天后特意跑一趟菜市场。   既然来这儿,就得跟熟人聊几句。   刘琼正在剁排骨,哟一声说:“稀客啊,今天买点什么?”   闻欣不怎么做饭,实诚道:“万支想吃羊肉。”   羊肉啊,刘琼扯嗓子冲隔壁嚷道:“小胖,给我切两斤羊排。”   又说:“你待会到那边第三家买大料,有那种一整包弄好的,老板还教你怎么炖。”   还挺方便,闻欣连连点头,寒暄道:“我怎么听说,这菜市场要搬啊?”   提起这个刘琼有一肚子话,切肉的手不停道:“可不,说以后要盖小学,我们都得搬到三亭那边去。”   三亭?闻欣不怎么会记地名,想半天不确定道:“我怎么记得那儿是粮站?”   她都知道,刘琼这个本地人更不会忘记,有些感慨道:“以前小时候,一年就趁着交公粮的日子去趟供销社。”   现在嘛,别说是整个东浦,就是原来穷乡僻壤的工业区,还有几个人在种地,那通通都是将来要起高楼的地方。   所谓小时候,不过一二十年的事情,这社会的变化却是翻天覆地。   闻欣道:“你这还太远,就说我来打工这三年多,那都是一天一个样。”   两个人聊一下往事,闻欣瞅着时间差不多,这才拎着东西回家。   还没进家属院,正好遇见邻居小张,双方停下来打招呼。   闻欣露出恰到好处的好奇来说:“我这好久都没看见你了。”   小张嗐一声说:“出差,一去三个月。”   听上去怪叫人羡慕的,毕竟总带着点公费旅游的意思。   闻欣追问道:“去哪呀?”   小张撇撇嘴说:“去乡下帮扶。”   她在国棉厂上班,一年到头总有些子这种事,嘟嘟囔囔着道:“你不知道,脏死了。”   闻欣笑意淡淡,心想谁不知道她原来也是农村户口。   毕竟价格工业区往前十年也是乡下,哪怕到现在土生土长的市区人也管这片叫外地,偏偏她一副看不起的样子,真叫人倒胃口。   就不该停下来给自己找心烦,闻欣道:“也得分人,你在老家的时候肯定爱干净。”   小张就不爱听“老家”这两个字,只觉得话不投机半句多,头发一甩走了。   好像自己多了不起的样子,闻欣也甩辫子,心想自己的还更乌黑发亮。   她翻个白眼接着往里走,沿路跟人搭着话。   眼下的季节是最舒服的,老人孩子白天都爱在树荫下玩,尤其是老太太们,进进出出的人都逃不过她们的眼。   这会刘老太说:“闻欣啊,你家那个刚带人去看房,看完人家在楼下转好几圈,还搁这打听,我们说的可都是好话。”   陈通山的新房子已经晾得差不多,很快就要搬出去,找买家的事情就有些迫在眉睫,毕竟五月到八月就是一眨眼的事情而已。   闻欣甜甜笑道:“给您们添麻烦了。”   刘老太也就是多说几句,摆摆手说:“街坊邻居的,不客气。”   闻欣甜甜笑,琢磨着这次的看着像是诚心要买,嘀咕着往楼上去。   到家门口,她踌躇着推开半掩的门。   虞万支不知怎么看出点做贼的样子,好笑道:“你这是回家还是闯空门?”   居然恶人先告状,闻欣瞪他说:“我才以为是有小偷呢。”   要不是觉得青天白日,不至于胆大至此,她早就叫起来。   虞万支甩甩手上的水,亲昵道:“那咱们是雌雄大盗。”   闻欣嘻嘻笑,这才问道:“刚刚有人看房?”   消息挺灵通,虞万支点头说:“我看挺有意向的,就是嫌贵。”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大半年附近的房子每个月不同价,涨得有点吓人。   就说他们要卖的这套,买回来九千块,才过一年多已经要价一万一。   这还不算是贵的,闻欣啧啧两声说:“5栋502也在卖,跟咱们同价。”   可他们是四楼,本来价格就会高一点,因此比起来就显得很良心。   虞万支其实对家属院的事情都不是很清楚,好在还有一个事事了如指掌的她。   他道:“锦绣城也要九月才交房。”   推迟一个月交钱,又腾出不少凑钱的时间来。   闻欣盘算着那点子家底说:“咱们现在有四千,卖房之后不仅够尾款,装修钱还都有富余。”   她看着这间长条形状的小房子,和新家的户型图做对比,很是期许道:“我们就能有个正儿八经的客厅了。”   虽说那也是小户型,可好歹是两室一厅,虞万支眼前好像能勾勒出样子来,说:“还要买家电。”   冰箱彩电,大几千块钱又要花出去,真是刀刃上的一分都不能省下来,可大概是生活渐入佳境,他居然觉得不算是太为难。   闻欣更加不会,侧着身子挤进厨房说:“你这是不打算去上班了?”   虞万支环着她的腰说:“你不去我就不去。”   两个人都是难得的休息日,毕竟一天到晚就为着工资奔来忙去。   闻欣使唤他把羊排洗干净,看着煤气灶喃喃自语着。   虞万支还以为是在抱灶王爷的佛脚,凑过去听没听清,只道:“没事,肉都会好吃的。”   他小时候,连鸡屁股大家都抢着。   闻欣正在复习刚刚学到料理方法,谨慎道:“泡水半小时再说。”   她说完还看一眼手表,很明显打算精确到秒。   虞万支是忍俊不禁,又拧开水龙头,水声哗啦啦地流淌。   闻欣才反应过来说:“你刚修的?”   前两天就有些小毛病,一打开水花大得像在瀑布前,从头到尾透心凉。   虞万支嗯一声,弄好后道:“半小时是吧?”   他这个表情,真是看着“绝非善类”。   闻欣踩他一脚说:“我还差个大结局没看完。”   得,这种时候最好别耽误她的时间,虞万支本来也只是调戏两句,有些来劲道:“亲一亲。”   闻欣居然听出点撒娇的的意思,哄着他说:“等我看完,反正今天不干嘛。”   虞万支什么都没吃到,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趁着天气晴好,把被单和枕套都丢进洗衣机,又烧一壶热水烫竹席。   本来这种竹制品是不能这么搞的,但闻欣皮肤弱,光擦好像不够干净,很容易发疹子,挠得停不下来,白皙的手臂和大腿全是红印子,因此有空他就洗。   可他一个人这么忙前忙后,闻欣陡然觉得自己像个家里的蛀虫,喊道:“老公老公。”   嗓子里都快挤出两斤蜜来,真是最知道虞万支吃哪一招,他手在衣服上随意擦着说:“怎么了?”   闻欣示意他弯腰,在他脸上吧唧亲一口说:“好了,继续努力吧。”   虞万支可不能就这么走,手放在她的后脑勺。   闻欣是动弹不得,呼吸声渐重,有些喘不上来,往后仰躲开说:“不许偷懒。”   虞万支好脾气地应,连地都拖过一遍。   闻欣掐准半小时,撸起不存在的袖子,在煤气灶前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她把所有配料按顺序下锅,最后才放水开小火煮,搬着小板凳,就这么坐在厨房里接着看小说。   如果她看的不是情情爱爱那类的,倒是很有凿壁偷光、头悬梁锥刺股的架势。   虞万支到顶楼晒完东西回来,有些无奈道:“你这都一身汗了。”   汗水顺着闻欣的额头往下滑落,连背都湿一片。   她猛地站起来说:“看完了!”   连脸颊都是红的,虞万支伸手碰一下说:“去洗个澡吧。”   闻欣倒觉得出点汗舒服不少,但黏答答的又有些厌烦,放下书去拿衣服。   虞万支盯着锅,想想打开面向走廊的窗通风。   这扇窗几乎是对着楼梯,有人上下看得很清楚,生人更是不例外,因此他察觉到有人朝着这家走过来,不由得警惕起来。   来者确实是奔着他们来的,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看一眼门牌号才道:“保卫科的人说你们卖房子?”   一天居然有两个人来看房,虞万支应道:“对,你稍等一下。”   他说着话又把窗关好,跟目睹全程的闻欣点个头,这才拿上钥匙开门说:“咱们边看边说。”   有时候说的天花乱坠,都不如看一眼来得清楚,   闻欣听见他们脚步声走远,自己提着水进洗手间,看上去端的是力大无穷。   那边厢,虞万支也才想起来没给提水,神色几分懊恼。   因为楼梯过于狭窄,两个男人只能一前一后地走着,因此买家一心问着自己关心的事。   虞万支一一答着,到地方说:“随便看吧。”   屋里满是人住着的痕迹,买家道:“这是租出去了是吗?”   一般买房子的人都为住,虞万支赶快解释道:“朋友借住,卖出去随时搬。”   买家这才放心,挨面墙敲敲。   其实这不大点地方没啥好研究看的,屋况更是一目了然,一般大家都是随意看看,然后花更多的时间在讲价上。   今天这位倒是是例外,看半天都没完。   虞万支不由得好奇道:“这是有什么说法吗?”   买家正儿八经道:“房子结构还成。”   结构?超出虞万支的认知范围,在他的眼里楼房都是好东西,他只能似懂非懂点点头。   买家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连天花板都摸过,这才说:“一万一是吗?”   虞万支道:“对,最低价了。”   他们不急着卖,想着到七月实在不行再降价也来得及。   买家好像也没有讲价的打算,直言道:“那明天去办手续行吗?”   爽快到虞万支自己都不大相信,但他也没愣神太久,又聊几句后才把事情敲定,春风得意地回家。   闻欣看到他才往羊排煲里扔粉条,问道:“怎么这么久?”   看房这么仔细的,虞万支确实也是头回遇见,因此讲得也很仔细。   闻欣对不同的人很好奇,但只是催促着说:“快点吃,土豆都稀巴烂了。”   夫妻俩对坐在小小的八仙桌前,絮絮叨叨说着各自的话,有一种成家后才有的温馨。   虞万支陡然觉得小屋子也有其美妙之处,不过说:“等我们再挣点钱,就换个三居室。”   闻欣想得比较实用,说:“我们就要一个孩子,三间屋太多了吧。”   打扫起来都怪累的,虽然不是她在做。   但虞万支的话也很有道理,说:“万一是双胞胎呢?”   双胞胎?闻欣眨巴眼说:“你还真敢想。”   虞万支心想不是没有可能,掰着手指算,可算不清是谁,只能是含糊道:“我一亲戚家就生两对双胞胎,据说会遗传的。”   看他这样子,就知道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闻欣乐不可支道:“少想这些有的没的。”   又话音一转说:“万一我们吵架,你能去住。”   虞万支一脸赖皮样说:“我不去,趴门口睡我都不去。”   又不是小猫小狗的,说什么门口。   闻欣斜眼看他说:“我再生气,叫你打过地铺吗?”   生活是甜甜蜜蜜不错,可是个人都有闹脾气的时候,她有那么两回气起来,夜里也不过是背对着人睡而已,不知不觉又会滚到他怀里去。   虞万支只觉得这个话再说下去,今天说不准就是睡地板的日子。   他笑得一脸讨好道:“没有,你这么大度,怎么会生我的气。”   闻欣是恃宠而骄罢了,昂着下巴说:“知道感恩就好。”   虞万支啃着羊排,乖巧地不再接话。   他吃过饭洗完碗,把房产证翻出来,心中很是感慨,第二天带着出门。   房管所里的人还不少,昨天那位买家到的很准时,双方一手过户一手交钱,几乎不会有什么问题。   虞万支揣着钱,拐进银行存起来,把厚厚的钞票变成薄薄的存折,拿回家小心放好才去上班——当然,没忘记到服装店跟闻欣说一声。   店里有客人,闻欣看到他就点点头,示意自己很忙。   虞万支也就不进来打扰,骑着摩托走人。   引擎声轰鸣,今天来的又是位熟客,自然注意到,说:“闻欣,你爱人还有没有什么弟弟?”   闻欣知道这么问的意思,扬起嘴角说:“这么好的人,别无分号。”   得,熟客翻个嗔怪的白眼说:“给我打折,不然不买了。”   开门做生意,哪有不让利的,闻欣道:“两件算你五十。”   又说:“我看你又瘦了一点,腰重新量一下?”   要说花意最好的服务就是给改衣服,熟客喜滋滋道:“也就瘦了三斤。”   闻欣调侃道:“腰细显胸大,这两件裙子特别衬你。”   熟客笑得更开怀,两个人聊着天。   孙颖看着很是羡慕,心想自己还需要很努力才能攒这么多回头客。   她是个不懈怠的人,索性到外头做宣传。   店里就剩两个人,熟客这才说:“我看这小姑娘挺有活力的。”   她这么说,其实是拿老板吴静做类比。   闻欣看着也觉得好,说:“年纪不大,比较有干劲。”   多上几年班的话,估计是无精打采的。   熟客打量她道:“你自己才几岁,说得人家跟小孩子差不多。”   闻欣今年二十三,在东浦还是风华正茂,甚至是英年早婚,好几次有人打听后都觉得遗憾。   她尴尬道:“大概是结婚,就觉得自己是大人。”   熟客笑出声,良好的气氛一直维持到下一位客人来。   作者有话说:   有点不好意思,今天摸鱼得有点久。   还有一更,应该是十二点。 第78章 客人们   第二更   今天服装店的生意不错, 居然有点人来人往的意思。   闻欣心中窃喜,才发现孙颖不知道跑哪去,想把这个客人让她都没办法。   她只能如常接待道:“你好, 随便看看。”   进来的是两个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子,嘻嘻哈哈地挑选着,都不用销售做介绍,彼此就能给很多参考意见。   闻欣就是跑上跑下地拿衣服而已, 时不时说“这个颜色特别适合你”“剩最后两件”等敲边鼓的话。   可惜这笔单子没能成, 她也不是第一天出来工作,仍旧笑盈盈道:“慢走, 有需要再来。”   这种都是客套话, 有的人说不准到下辈子都不会来。   但闻欣也不是很在意,只倚在门边看,心想孙颖究竟跑哪去, 等得她都有些心急了,人才姗姗来迟。   孙颖喘着气说:“街口那家好像要开了,我过去看看。”   闻欣知道她说的是哪家,探头说:“我昨天看招牌还没挂上去。”   当然, 没牌子大家也知道是要卖女装, 肉眼可见的竞争对手出现。   像孙颖刚来上班没多久,更是关心,双手叉腰,一副累到不行的样子说:“三天后营业。”   闻欣也琢磨着这件事,只道:“等看看她们的货再说吧。”   她只能关心, 及时调整而已, 剩下的只能留给老天爷。   孙颖更没什么别的方法, 表情多少有些失落。   闻欣知道她今天没开单, 心情肯定不好,等有下一个客人进来动也不动。   孙颖知道是给自己的机会,好不容易成交后,看上去很是欢天喜地。   挣提成就是这样,卖一件有一件的快乐,即使是闻欣也不例外,她可是每天都在心里掐算着业绩,心情会因此而波动。   像虞万支现在都能根据她下班时的样子判断出个大概来,以此来决定自己的第一句话。   他午饭时间也来接人,就是今天稍晚一些。   闻欣料定他是因为早上耽误时间要在轴承厂补回来,只叫孙颖先去吃饭,自己看店。   大中午的本来没什么客人,但今儿还真有回头客,是早上来过的两个小姑娘,讲价后买两条一样的裙子,看样子是想一起穿。   亲亲热热的样子,闻欣也不是天天给自己找活的人,但还是说:“美女,你们一个腰细,一个腿长,我要是再给改改,准更合适。”   谁不知道合身的好看,两个人都欣然同意。   闻欣也不耽误,三两下给弄好,看上去像是经年的老裁缝。   这门手艺真是给她招来不少客人,甚至很多都是冲着这个来的。   眼前两个女生,看上去也像是被俘获,重新试穿后说:“下次我们还来。”   闻欣热络得跟大家已经是一家子,说:“我肯定给你们打大折。”   笑容灿烂啊,虞万支等人走才进来说:“怎么看到我好像心情就不好。”   闻欣扯扯嘴角说:“笑得有点酸。”   虞万支心口也有淡淡的酸意,说:“再两年,自己开店就好。”   闻欣哪怕是做老板,也是那种一分一秒都不懈怠的人。   她道:“这有什么,又不是风吹日晒的。”   上田里看看去,一整年挣不来两个子才叫人昏天暗地。   虞万支想想也是,但男人有属于自己的尊严。   他只能说:“中午想吃什么?”   正讨论着,孙颖吃过饭回来,说:“欣姐,你快吃饭去吧。”   已经一点,闻欣也不说什么客套话,甚至拉着人赶紧走。   得亏虞万支底盘稳,不然非得摔个狗吃屎不可,他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闻欣心虚地笑笑,抱着他手臂撒娇说:“你爱吃饺子,咱们吃饺子吧。”   虞万支还能说什么,当然是点头,吃完才去加工坊。   闻欣是自己过马路回的店里,不过推门的动作有些迟疑,但还是进去说:“王姐来啦。”   王姐也是她的熟客,付钱的动作没有停下来,说:“你这个饭吃好久,我还等了一会,这个裤脚帮我裁一下啊。”   可她的时间也宝贵,心想买完就得了。   孙颖莫名有些尴尬,心想这一单还是别算自己的好。   自打招新人,闻欣就知道有这天,跟小气没关系,有些说不出来的感受。   但买卖本来就是讲时机的事情,她仍旧爽快应道:“行,晚上你爱人路过,我让他带回去。”   王姐也不多耽误,应声而走,留下闻欣和孙颖,多少有些面面相觑。   孙颖今天才开第二单,虽然只是一块二的提成,可钱本身就是这么一分一毫的攒下来的。   她有点心疼,还是说:“欣姐,王姐是你的客人,记你的账吧。”   闻欣哪可能答应,直接把她的本子上划一笔说:“那你不就白辛苦 了。”   孙颖还真没费多少劲,说:“她是冲着你来的,一点也不挑剔。”   有的客人,把所有衣服试遍都未必满意。   人家越是诚实坦白,闻欣那点子隐晦的不舒服自然烟消云散。   她一锤定音道:“别瞎想,能成交就是你的本事。”   看她的表情当真毫无芥蒂,孙颖才真的松口气,顶着大太阳在店外接着吆喝。   新人不容易,闻欣想想自己刚来上班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   她为自己刚刚下意识有点不乐意愧疚,拉开门说:“颖颖,我请你吃冰棍。”   同事之间,这反而是小事。   孙颖挑了根五分钱的白糖水冰棍,吃得也很是津津有味。   闻欣买的是两毛钱的牛奶味,就着烈日,正好看到认识的人喊道:“江姐,快点来吃冰棍。”   江姐穿过马路,一点都不带客气的,直接在隔壁店的冰柜里挑选,下巴一抬说:“她付钱。”   闻欣二话不说掏钱,唠嗑说:“这么热你去哪呢?”   江姐莫名有些惆怅说:“小兔崽子被叫家长,我也不想去。”   闻欣好笑道:“凯凯又干嘛了?”   连她都知道这孩子是什么德性。   江姐叹气说:“我没问。”   她颇为推心置腹道:“你以后还是得生姑娘,臭小子真是遭不住。”   闻欣还懂点科学,心想这也不是她可以决定的。   她催促道:“那你还是快去,别回头老师不高兴。”   江姐骂一句儿子才接着说:“回回都是我挨批,下次打断他爸的腿我也要叫他去。”   说完恶狠狠咬着冰棍走了。   闻欣是忍俊不禁,还能调侃两句。   孙颖看着忍不住道:“欣姐,我好佩服你,跟谁好像都能说上话。”   闻欣不觉得有什么,说:“我上班比你久,家又住对面,你过一段时间也可以的。”   孙颖没这么沮丧说:“我还是本地人。”   她连同学亲戚都没拉来几个,看上去虽然活力满满,心里其实不是很自信。   人的勇气需要通过成交量来提升,这点上闻欣也帮不了什么。   她只能说:“都是这么熬过来的。”   这话没什么用,甚至称不上什么鼓励,好像是一个跨过去就行,但不知道什么能跨的巨石挡在前头。   孙颖就是不好意思一直吃她的老本,心知自己的单量都是从人家手里匀过来的。   她眼睛转转说:“我必须从家里找两个人来买东西。”   听上去更像是强买强卖,闻欣寻思可不兴这么搞,说:“你这便宜老板,图什么?”   孙颖却是小声说:“没事,我二婶有钱又爱炫耀,平常总说要帮我,肯定愿意来。”   看来家家有自己的事,闻欣也就不多打听,只是第二天真见到这位“二婶”,不得不在心里感叹办事效率。   孙颖却是洋洋得意,心想自己昨天晚上的激将法果然见效。   她道:“二婶你随便看,我们店的衣服都很好的。”   闻欣犹豫着要不要敲边鼓,但真正有亲戚关系的人是一点不在意,孙颖恨不得让人家把所有衣服都买下来。   但孙二婶显然是有点钱又精打细算的人,试完十几件后挑剔道:“还是百货大楼的好一点。”   形形色色的客人,闻欣都见过,已经习以为常。   连孙颖都深知这位长辈的个性,只一个劲说:“这个就很好,买吧买吧。”   孙二婶哑巴吃黄连,心想自己昨晚不该显摆,可到底拉不下去脸,最后不得不买七件衣服。   掏钱的时候眼里分明是心疼,还得说:“还不够我在百货大楼买一件的钱。”   孙颖捧她两句,等人走后特别高兴,不知道想起什么苦着脸说:“回家肯定被我妈骂。”   大人总说什么“家和万事兴”,她却已经憋着这口气很久。   闻欣好像能猜中前因后果,说:“下次她就不会说‘回头我去给你冲业绩’这样的话。”   孙颖有些诧异道:“你怎么知道她说的是这句?”   往常她都客客气气说不用,昨晚一口应下来,反而叫人措手不及。   见得多就没什么好奇怪的,闻欣道:“反正提成拿到手就行。”   孙颖想想也是这个道理,眉头一挑说:“没错,不要跟钱过不去。”   大抵人要成功,总是先从能豁得出去开始,穷过的人不会把脸面摆在第一位。   自尊其实是很浅薄的东西,多数时候闻欣都当做没有。   她偶尔也会难堪到而想要夺门而出,毕竟不是人人都很好相处,部分人也会把自己的愤怒和坏脾气带给陌生人。   可是吃这碗饭的,除了忍这个字也毫无他法。   这其实并非是因为打工,而是性格使然。   闻欣心知自己哪怕有七八十个员工,都改不了这样的脾气,但心想还是期待着自己做老板的那天。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好像能看到未来在向自己靠近,偶尔的委屈也变得不算事。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晚安,即将再次使用时间大法。   日常文就是这样,很琐碎的生活里的每一天。 第79章 交房   明天见   九三年的国庆, 是个宜入宅的好日子,因此锦绣城二期交房日就定在这天。   闻欣起个大早,换上自己新做的粉色裙子, 照镜子半天说:“漂亮吗?”   她捏着裙摆,原地转着圈子,好像花丛中最鲜艳的那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飞来飞去,最终降落在虞万支的掌心。   他一早上都在数钱, 人都快钻进钱包里, 仰起头说:“特别漂亮。”   眼睛看着特别真诚,闻欣在他脑门拍一下道:“你也快去换吧。”   这是非常重要的日子, 虞万支也是焕然一新。   他平常做的都是粗重活, 只有破布烂衫穿着才不心疼,这会穿着军绿色的上衣,整个人好像都抖擞起来。   还真别说, 他有当过兵的气质。   闻欣上下打量着说:“这个绿真的好适合你。”   虞万支向来是任她打扮,当然按他自己的想法肯定是乌漆墨黑的最好,乍然“花枝招展”起来,不自在地摆弄着头发说:“你觉得好看就行。”   跟是穿在闻欣身上的一样。   不过她对这一成果还是很心满意足的, 连连点头说:“反正你自己瞧不着, 我看就行。”   虞万支俯下身看她的眼睛,里头只有自己,嘴角不由得挂上淡淡的笑意说:“要走了吗?”   手续是全天都可以办,但中国人的精神就是赶早不赶晚,因此哪怕现在才不到七点, 闻欣都道:“走走走, 我已经准备好了。”   像他们这样想的不在少数, 或者说是大多人, 售楼处门口已经是大排长龙,要么夹着公文包要么口袋鼓鼓囊囊,哪怕按人人都买一套小户型来看,前头的人加起来就够小百万的。   百万这么多,她掰着手指头都觉得不够用,说:“这要是拎着钱去买衣服,我都想给供起来。”   可在这儿只有个吹风晒太阳的待遇,真是叫人心酸啊。   没办法,几万块钱在房子面前自然贬值,虞万支给她扇着风说:“我供你就行。”   折扇几乎是他出门必带的东西,这会只遗憾于忘记带小凳子。   闻欣不嫌热地靠着他说:“我感觉温度还行,就是等得有些急。”   说着话,她环顾四周,大概是考虑到这种情况,开发商请来几十号彪形大汉做保镖,沿着街站一排,看上去很有威慑力。   她瞅着都要说:“我不怕有人来抢,倒有些怕他们。”   估计是特意找的,个顶个像是身上背着大案的样子。   虞万支看她紧紧贴着自己,小声说:“不会的,不然三期还怎么卖。”   据说整个小区设计到五期,要真出个这样的丑闻,跟砸手里差不多。   闻欣想想颇有道理,踮着脚尖看说:“好像开门了。”   售楼处本来是八点才上班,但看此情形也得提早。   排得整齐的队伍就此变得混乱,虞万支一手捂着包,一手拽着人,忽然听见人群里喊着“抓贼”,下意识把闻欣往自己怀里一带。   闻欣动都不敢动,小声问道:“有人被偷了吗?”   虞万支人高马大,不费劲就能观察动态,说:“应该是抓到了。”   挤成这样,得手也不容易跑掉。   闻欣很是感同身受道:“幸好。”   她都不敢想要是自己的钱丢了会怎么样。   虞万支何尝不是,低头看她说:“小心点。”   闻欣双手一摊说:“我连一毛钱都没带。”   虞万支当然知道,揽着她的腰说:“流氓也很多。”   这倒是真的,闻欣想想那些猥琐的念头都觉得恶心,索性说:“一鼓作气,我们先冲进去。”   眼下的情况,是没有什么礼貌可讲的,虞万支护着她,两个人一路到领钥匙的地方。   按照流程,是先验房再交尾款办产证。   当然,说是验,多数人其实也不大懂,毕竟隔行如隔山。   但虞万支最近还真恶补过不少知识,是跟着他们卖掉的那套房子的新主人学的——人家是专业的,小开间都能看出花样来。   闻欣反正是看不出来,只沉浸于感动和想象之中。   她站在入门处看,眼前的方寸之地比任何的琼楼玉宇都好。   虞万支像模像样地敲着墙,回过头说:“开不开心?”   闻欣超级开心,手背抹过眼角,一串泪珠滑落。   她道:“就这次哭得最有理有据。”   天生的眼窝浅,有事没事的都得眼睛都得红一红,她总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向来宣称是眼睛里进沙子。   虞万支每回都附和,孩子气地骂两句风不懂事,今天也是刻意逗她高兴,说:“我觉得是风吹的。”   闻欣噗嗤笑出声,摸着水泥墙面说:“真好啊。”   她手比划着说:“在这里放个鞋柜好了。”   鞋柜,听上去其实有点大材小用,因为两个人加起来统共就六双鞋。   但虞万支还是说:“还有呢?”   还有啊,闻欣其实已经想过千百遍,对着户型图又说过千百遍,仍旧是不厌其烦道:“煤气灶放着,边上装水龙头,下面安柜子放东西。餐桌挨着墙,沙发买个小的就可以,咱们屋里要摆张大一点的床,小的那间屋先用来放东西好了…….”   她的一字一句,都是按照一家三口的生活在安排。   虞万支突然很期待孩子的到来,虽然他常常很怀疑自己能不能承担父亲的责任。   他道:“快的话,过年就能住。”   掐指一算好像没几个月,闻欣别看说得头头是道的,其实对装修一窍不通。   她头发一甩说:“反正交给你了。”   虞万支想着省钱,打算能自己动手的全干,毕竟交完钱家里就剩四千,要配齐家电就不是件容易事。   他道:“嗯,我来弄。”   他就是无时无刻叫人觉得安心,闻欣流连于每一处,站在和客厅相连的阳台往下看说:“五楼感觉也挺高的。”   虞万支凑过去说:“挺好的,万一停电不会累得慌。”   哪有不停电的地方,不过锦绣城据说有发电机,不管怎么样都会保障电梯的运行。   闻欣想想说:“晚上回来也不累。”   住商品房不仅要交物业费,每个月的电费也要住户们均摊,因此晚上十二点到早上六点这段时间,电梯不运行的。   当然,多数人这个点也不在外头晃悠,那是生怕不遭抢是怎么的。   不过那么多好处,也抵挡不了虞万支更向往高层,跟人人都想住商品房一样,并没有什么道理可言。   他道:“以后说不准二十四小时候都开。”   等大家都更有钱一点,兴许就能实现,毕竟刚改革开放的时候,也没人想到社会发展会这么快。   闻欣靠着阳台的栏杆说:“能二十四小时有灯就行。”   家属院那个楼道,她是走一次怕一次。   虞万支还记得她刚搬进来的时候一惊一乍的样子,到后来是渐渐习惯。   人本来就是适应性很强的生物,就像她现在已经没有初来东浦时的胆怯。   他不知怎么有些怀念起来,虚空中,这三年多的点点滴滴就在眼前,叫人声音里平添三分惆怅道:“下去的时候走楼梯吧。”   反正以后天天能坐电梯,闻欣的稀罕之情稍弱,推开楼梯间的门,亮白的灯光照亮一切。   不时有说话的声音传来,恐怕是这栋楼最热闹的一天。   闻欣摸着刚刷过漆的栏杆,偏过头说:“交钱去吧。”   两个人拾级而下,来到户外。   十月的东浦,太阳一出来还是跟火炉差不多,幸好高楼的阴影挡去部分炎热。   闻欣仰着头看自家阳台的位置说:“真好看啊。”   其实每户都长得差不多,只是她情人眼里出西施而已。   虞万支也不例外,说:“怎么看都是咱们的最好。”   不过这种兴奋,也不足以支撑他们交钱时的心疼。   尾款是一万六千一,虞万支在家数过十几遍,工作人员还得再数十几遍,但凡人家把哪张钞票抽出来仔细研究,他的心就提起来,即使心知刚从银行取出来的钱不会有问题。   闻欣也不遑多让,攥着他的手,过会说:“我还是去外面买个冰棍吧。”   人一多,空气不流通,赶上天气热,一股汗臭味熏得人头脑发昏。   虞万支不错眼地盯着人家数钱,说:“好,你慢点。”   他视线不动,闻欣只有扯扯他说:“五毛钱。”   她现在可是一分钱都没有。   很有小朋友跟家长要钱的架势,只是孩子的要求多半会被拒绝,她的无条件同意。   她捏着皱巴巴的钞票,到外面果然看到背着泡沫桶兜售的阿姨,选了两根牛奶味的,然后又挤进去。   那边厢,工人人员总算确定数目无误,在收据上盖章后递给他说:“去那边第三排签字拿证。”   锦绣城就是这实力,都不用再跑一趟房管所。   虞万支仔细拿好,下意识咬住突然出现的冰棍。   闻欣觉得他把钱给出去后看上去轻松很多,调侃道:“卸下重担了?”   带着那么多钱,本身就是件很有负担的事情。   虞万支也不避讳,说:“昨晚一夜噩梦,总觉得会有贼闯进来。”   闻欣难得从他身上看到慌张的一面,眼睛眨啊眨说:“那恭喜你,守护宝藏成功。”   宝藏啊,虞万支腾出手来摸摸她的脑袋说:“一直很成功。”   意有所指,又撩拨人。   闻欣睨他道:“你真的跟刚结婚的时候判若两人。”   虞万支现在是绝不会承认自己结婚的时候不大好,望着天说:“待会想吃什么?”   闻欣也不戳穿他,骄傲地哼一声走在前头,心想没关系,反正现在都是她的手下败将。   她大度,不计较。   作者有话说:   从下午点进来就一直是乱码,明天见。 第80章 告别   明天见   房子到手, 装修就成了最重要的事。   这几年的装潢风格是全木头包,价格也比较高昂,但虞万支握着四千块钱的预算, 自然很难大刀阔斧,这天下班后照例对着户型图研究。   说真的,地方太小,要真吊顶的话闻欣还觉得拥挤, 她思来想去, 一锤定音道:“刷个白墙就行。”   就像大家攒点钱就要在故乡盖楼一样,豪华的家居也是这时代的共通, 人人都想撑面子。   虞万支道:“会不会太简单?”   他自己怎么凑合都行, 但不想让她太将就。   闻欣觉得白色也挺敞亮的,说:“我挑砖色就行。”   有钱的话大家都铺木地板,虞万支道:“总觉得太委屈你。”   都住上商品房了, 闻欣理所当然道:“咱们将来不是还要换吗,花那么多钱做什么,都是便宜别人。”   这倒也是,虞万支想想说:“行, 那多花点钱在家电上。”   提起这个, 闻欣道:“你记得多放点插板,别像家属院似的。”   一间屋子就一个,还在挨着厨房的地方,家家的线都牵得乱七八糟的,去年隔壁栋还因为这个着火过。   虞万支点点头, 把最新一版的设计给她看。   他已经在上面画出各样家具的摆放, 连尺寸都估计好。   闻欣不管这个, 手一挥说:“都听你的。”   看上去很好说话的样子。   虞万支恭敬得很, 说:“怎么也得您拍板。”   闻欣手背在身后,昂首挺胸道:“行,那就准奏吧。”   她说完自己觉得太可乐,扑哧笑出声,挽着他的手说:“等你忙完我们去挑瓷砖好吗?”   忙完啊,虞万支莫名叹口气说:“一晃十来年了。”   说的是他在轴承厂的工龄,可惜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等手里这个大订单交完货,他也到真真正正自立门户的时候。   人这一生或许有很多个十年,但对二十几岁的人来说几乎就是全部。   闻欣踮起脚尖摸摸他的头,好像在路边看到流浪小狗。   虞万支配合地垂下头说:“没事,就是有点感慨。”   他并非是多愁善感的性格,只是人的情绪总是避免不了,恍惚之间想起自己刚来东浦的时候。   一双眼睛里,虽然盛着闻欣的倒影,看上去却没有目的地,灵魂好像飞到九霄云外。   她道:“在想什么?”   过往如流水般划过,虞万支一时思绪纷纷,竟不知道从何说起,把她揽入怀中说:“很错杂。”   喜悦、不舍兼有之,想用来表达的词语太多,却没有可以准确形容的。   闻欣仰着头看他说:“那睡觉吗?”   她希望他高兴,主动得叫人如何把持得住。   虞万支在她跟前本来就是没什么定力的人,手顺着纤细的腰肢往上。   门窗紧闭的空间里,也不知道从哪里钻来一阵风,闻欣的胳膊上涌起细密的鸡皮疙瘩。   她预感今夜是大荤,咽口水说:“你悠着点。”   这几个字,对虞万支有点困难。   不过哪怕他想放轻些,闻欣也是死命拽着,就是这样子经受不住又爱缠人的脾气。   虞万支再无奈,说出什么话来都像是得便宜还卖乖,只得哄着说:“睡吧。”   闻欣更觉得是自己在哄他,也是困得不行,没多会真的睡过去。   那些暧昧的声息好像还在回荡,空气里却只余安静。   虞万支望着天花板,几乎是一夜未眠。   他第二天照常去上班,就是忍不住打哈欠,心想好在今天是监工,不然哪个机器要是给自己霍霍两下,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么想着,他喊道:“都打起精神来,手上小心点。”   生产安全,再怎么耳提面命都不为过。   廖兴站在车间门口瞅着,突然觉得轴承厂连续三年“安全标兵”保不住。   他是忍不住叹气,却也知道虞万支已经是仁至义尽。   对两个人来说,都已经不是单纯的上下级关系,更像是朋友,是一同奋斗过的亲密战友。   思及此,廖兴道:“万支,你来一下。”   机器的轰鸣声把他的话音盖过去,不过车间里又不是没有其他人,很快有人提醒。   虞万支先是侧过身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又嘱咐工人们几句这才过去。   廖兴哥俩好地拍他的肩说:“中午一块喝两杯。”   虽然还在一座城市,日后相见的机会还是很多,但离别的意义不仅在于此。   虞万支应下来,莫名抬头眺望着空地上旗帜的方向。   看的不是鲜艳的国旗,而是四米长的杆子,是他亲手焊上去的。   这一茬,廖兴是不大记得的,毕竟不是当事人,可要叙旧的话,这十年里头哪一桩都能提。   午饭时分,他三杯酒下肚,猛地一拍桌子说:“你还记得老赵不?”   轴承厂始建之初的老员工,据说现在在老家干得也是风生水起,东浦每年来来去去的人太多,跟张退潮时的海水一样。   虞万支道:“记得,就是沾厂里光的那个。”   这是好听一点的说法,难听点就是偷厂里东西。   那会轴承厂刚起步,四周只有矮矮的围墙,小偷小摸们最爱光顾,尤其八十年代初,整个东浦是一片混乱,几次严打之后才有所收敛。   饶是如此,各厂也是自卫为主。   往前那些年,就是把小偷吊树上都没人管,路过的还得吐口水,因此老赵没得什么好是,过后自然不高兴,叫上好些个老乡,几乎把厂里砸了。   没错,偷东西的就是还这样理直气壮,现在想来是有些不可思议,虞万支摸着自己的脖子说:“架打得留疤了。”   他长得黑,不仔细看的话根本不明显,也只有枕边人会追问,只是他没敢实诚,愣是糊弄过去的。   可不是,别看廖兴这会发福得圆滚滚的,以前也是把好手,颇有些感慨道:“那会我就觉得你够意思。”   还帮他扛过一下。   多少年没提过这事,虞万支想想诚实道:“没办法,要不是你收留我,我还在坟地住着呢。”   那时他刚来东浦,暂住证查得很严,身上压根没多少钱,连馒头都只敢一顿吃一个,好不容易有份工作,豁出命去都可以。   廖兴酝酿起点气氛吧,消失殆尽。   他没好气举起杯子说:“娘的,我矫情几句也不行。”   还知道自己是矫情呢,虞万支故意抖抖道:“少恶心我,这话也就是我爱人说我才听得下去。”   跟谁没媳妇似的,廖兴翻个白眼说:“显摆什么啊,我没有吗?”   他们少年夫妻,如今也算是中年伴了。   虞万支得他们夫妻照顾良多,说什么话都不嫌不客气,杯中酒一口闷后说:“主要是你不好看。”   廖兴不服气,拍桌子说:“我年轻的时候也是村里的一棵草。”   俊得很。   虞万支认识他的时候,反正是没看出什么草的痕迹来,敷衍地哦哦两声。   什么人啊,廖兴抬手叫服务员道:“再来三瓶。”   大有不醉不归的架势。   当然,他是生意场上的人,自然不会有真的醉过去的时候,看上去是走得东倒西歪的,没忘往虞万支口袋里塞东西。   虞万支的不清醒烟消云散,精神起来说:“你这是干嘛。”   论推让,他哪里有廖兴的功夫深,三两句就被说服,捏着感觉得出厚度的红包说:“妈的。”   还骂人,廖兴挥挥手说:“好好干。”   男人有泪不轻弹啊,虞万支从未如此清晰感觉新生活在自己眼前拉开篇章。   他同过去告别,仰头望着湛蓝的天,那些窘迫、沉默、喜悦、痛苦的回忆重新排列组合,最终被一个人占据。   就在这一秒,他很想念闻欣,带着点酒意去找人。   因为他提前打过电话来说,闻欣午饭是自己吃的。   她吃完趁着没客人,正在踩缝纫机改衣服,听到推门声抬起头。   孙颖本来在叠衣服,眼神转来转去很识趣地退出去,背对着店开始吆喝。   闻欣则是鼻子动动,站起来说:“你这是喝了多少?”   虞万支下意识解释说:“散伙饭,跟老廖多喝几杯。”   散伙散伙,听上去有几分悲凉。   闻欣哪里还能责备,只说:“晕不晕,我带你回家休息一下。”   回家。   虞万支不知道被触动哪根神经,伸出手说:“嗯,带我回去吧。”   闻欣跟孙颖交代一句,这才牵着他往家里走。   虞万支的意识渐渐回笼,进家门后才说:“老廖给了我一千六百八。。”   一路发,好兆头啊。   闻欣摸摸他的脸说:“因为你特别好,才有的。”   好像托儿所老师给发小红花,虽然虞万支没上过。   他有些疲倦地直接席地而坐,靠着墙说:“一次都没想过,自己这份工作会做十年。”   毕竟那时候他也才十几岁,哪怕比同龄人更稳重一点,也总有些豪气冲天的想法。   闻欣依偎着他说:“那证明你是个长情的人。”   长情啊,虞万支指腹蹭过她的脸颊说:“是啊,特别长。”   说着正经话呢又这样,闻欣知道他是不想把自己也带入离愁别绪里,还是在他手背上拍一下,没好气说:“我真的揍你啊。”   谁说恃宠而骄的只有她,虞万支也是有恃无恐,轻声说:“你揍吧。”   他的气息渐渐靠近,眼睛里带出多样的情绪来,难得有脆弱的意味在。   闻欣自然是舍不得的,索性在他虎口处咬一口说:“等你酒醒你就知道。”   说得气鼓鼓,却没有半点威慑力。   虞万支一颗心被填得满满,心想未来还有好多十年,前路仍需努力啊。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81章 风格   明天见   拿到散伙钱, 虞万支就不往轴承厂去了。   他心里多少有些舍不得,但想到有可以腾出来装修新房的时间,也是松口气。   接下来, 每天早上他都往锦绣城去。   摩托车突突突,风拂过他的脸,过往也都被抛之脑后,只剩下眼前的琐碎。   第一步, 就是砸墙砌墙。   房子是毛坯, 他没打算动原有的格局,一来几乎是最合适的, 二来毕竟经费有限。   不过抠出来的钱, 也得把厨房门的开口方向从朝着客厅,改在进门处的左手边,然后原来门的位置砌半堵墙。   因为只有两个人, 以后餐桌也会挨着墙放,墙上装窗户后还方便端菜,但这个角度是能看到两间卧室和洗手间的门,感觉上多少有些奇怪。   虞万支一边拎着大锤子咣啷啷, 一边琢磨着回头还是拉个帘子挡一挡。   他人微微后仰, 用眼睛丈量着门框的宽度,心想主卧和洗手间是对门倒算方便,而且每个地方都有窗,即使照不到太阳也能通风。   就是次卧略显阴暗,不过他们暂时只打算用来放东西, 毕竟现在孩子八字都没一撇, 哪怕是有, 等小朋友能独立睡觉也是好些年后的事情, 他总该搏出套大房子来。   思及此,他觉得这个小小的两居室虽然逼仄,却不失为避风的好港湾,和家属院的小房子比起来更是天壤之别。   港湾啊,真是个好词。   他放下大锤子喘口气,只听得楼上楼下此起彼伏的喧闹,也不知道是哪家都使上电钻了,看得出来大家都很想急着住,连电梯都快过劳,开关门的声音没停过。   也不知道这个月的公摊电费要多少举凡要花钱的地方虞万支都有些惆怅,盘算着商品房真是吃不消,   先是房本上面积差一茬,五十平愣是剩下四十三,可物业费却偏偏是按照五十来计算,每平要两毛钱,还得一口气先交仨月,也不知道怕谁住一半跑掉。   可有人管总是件好事,毕竟楼道里老是黑乎乎的也受不了。   虞万支心疼之余,只能用些好话来说服自己,毕竟他们这代人的梦想就是住上电梯房。   当然,他眼前也只看得到这房子的好,连把碎砖挑到楼下都兴奋。   一早上,就顾着这么件事,时间转瞬即逝。   他看一眼手表,把工具都锁好,掐着点到达服装店。   闻欣正在给客人做介绍,眼神扫过去表示自己有看到人,接着说:“月底肯定就转凉,你现在买这个正正好,有备无患嘛。”   灯芯绒的背带裤和白色衬衫,本来是很普通的搭配,但胜在剪裁和设计新颖,尤其黄铜色的纽扣,是最好的点缀之物。   闻欣宣传的也是这个,说:“扣子我特意改的,你上别处压根买不到这个款。”   顾客本来就喜欢,想想说:“多少钱?”   闻欣一脸肉疼道:“裤子二十八,衣服二十,加起来不好听,四十五你看怎么样?”   四十五啊,顾客咬咬牙说:“衬衫我有很多,只要裤子就行。”   也就这几年工资一年一个数,不然她两件都不要。   就是不买,闻欣都是笑脸相迎,更别提人家还买一件,起码忙得有意义。   她道:“行,我给你算二十六,下次有需要再来啊。”   这一单就算成交。   虞万支站在店外往里看,等人走才进去道:“吃饭吗?”   闻欣先在账本上记一笔,又跟孙颖嘱咐两句,这才跟着他走,不忘问道:“你早上弄什么了?”   虞万支最近不怎么忙,加之他多年前在老家县城帮人盖过楼,虽然专业的工夫不会,基本的活计都能搞定。   这年头大家都一样,能自己动手的不含糊,要是不讲究的话他连家具都能打。   他道:“把墙砸了。”   听上去怎么那么像把家砸了,闻欣不安地看他一眼,但还是说:“等下去三凌吗?”   三凌是附近最大的瓷砖厂,据说产品远销海内外,即使是市区的住户们,也会千里迢迢跑来挑选。   虞万支还有熟人在里面,能拿到好价格。   他被这么一提醒,停下来买包送人的好烟说:“去,吃完就去。”   闻欣不由得期待起来,眼睛一转说:“好像除了瓷砖,想不出来要买什么。”   可隐隐约约又觉得诸事纷杂。   虞万支侧过头看她说:“你确定?”   闻欣突然有些心虚笑笑,还带着一分讨好。   她道:“没办法,我爱人能干啊。”   嘴够甜的啊,虞万支揉乱她的头发,这才说:“很巧,我也是。”   闻欣嘴角止不住上扬,挽着他的手说:“那作为动工的庆祝,吃个牛肉羹不过分吧。”   牛肉羹还是新开的店,大中午的一碗汤下去只叫人流汗。   她本来是不喝汤的人,偏偏最近就爱这个,好像永远吃不腻似的。   虞万支倒是没吃出什么特别的,不过他不挑食,能填饱肚子就行,心里想着装修的每一步,说:“厨房的柜门要什么颜色?”   还有柜门呢,家属院的就是水泥台子拉块布而已。   闻欣犹豫着道:“我觉得纯木头就好看。”   现在大家都喜欢红橙黄绿青蓝紫的那种,她看着都觉得眼睛疼。   虞万支的审美也是这种,说:“你不是喜欢红色吗?”   闻欣是喜欢穿,因为显得她白,但用在装修上又是另一回事。   她赶紧摇头说:“不行不行。”   行吧,虞万支又道:“墙刷什么颜色,还是要瓷砖?”   几乎都是刷半墙,最流行的薄荷绿,也有贴砖的人家,不过回南天就有些顶不住,水能哗啦啦往下滴。   闻欣原来就想好,这会也是坚定道:“白的,显地方大,又敞亮。”   是这样的吗?虞万支不大懂,只是一味的点头,心想这风格也太家徒四壁。   当然,他们确实也不大富裕,能省就省。   不过在节约的基础上,虞万支揣度着她的神色说:“你真心的?”   闻欣断然道:“没错,我现在觉得你最好买水龙头都问我一下。”   她本来想在这些小事上做甩手装柜的,现在突然有些恐慌起来。   水龙头?虞万支有些狐疑道:“这玩意还有款式吗?”   他以为都差不多。   闻欣嘴角抽抽,接着说:“每一样,都要经过我同意。”   但虞万支也没提出什么异议,只是点头说:“行,晚上我列个单子出来,你看着给意见。”   需要的东西有大有小,很多零碎事物上本来是商量好他看着办的。   闻欣对装修其实没什么概念,只打算拿捏大局,听到“单子”这两个字,默默叹口气。   怎么有点愁眉苦脸的样子,虞万支挠挠额头说:“为了好看的家,克服一下。”   他也知道自己不大会买东西,是个极大的短板。   闻欣才不是逃避,很快振作起来,挑瓷砖的时候也是津津有味。   三凌是个大厂,产品款式有百百种,也不知道这两年是什么风气,好多人家都用浮雕花纹的那种。   就是三米外,你都能看到栩栩如生的马。   反正闻欣瞅着都不怎么样,蹲下来研究着几款花砖。   但虞万支看着是差不多,眉头微拧说:“区别在哪里?”   闻欣笑眯眯说:“合眼缘,你知道吗?”   得,虞万支摸摸鼻子,心想自己还是别问,只老老实实地站在她身后等着讲价。   闻欣当然也充分发挥他的作用,挑好之后说:“花砖在阳台,白砖在洗手间,厨房用六角砖,客厅和房间用水磨石。”   几乎是片刻之间,虞万支就计算出用量,就是不大确定心算的准确度,掰着手指头又来一遍。   闻欣勾着他的小拇指,躲在他后面说:“上吧。”   虞万支觉得自己像是冲锋陷阵的那一位,很快说:“我去找个人。”   闻欣乖巧点头,又说:“要是便宜的话,都用水磨石也行。”   买得多肯定是最划算。   一平方好几十的木地板虞万支铺不起,几块钱的瓷砖他难道还买不起吗?   他道:“等我一下。”   闻欣在原地左顾右盼,过会见他回来才问道:“多少钱?”   她倒不是真关心价格,只是每笔支出都要记账而已。   虞万支舒口气说:“连运费一百六,请师傅估计也要这么多。”   最贵的就是人工,尤其是这种技术活。   闻欣很是遗憾道:“早知道我也去学这个。”   实在不行,木工也可以。   虞万支想象不出来她和水泥的样子,说:“咱们还是干点别的吧。”   别的啊,闻欣搓着手说:“我准备做三层的窗帘。”   听上去就很复杂,但虞万支也没拦着,只说:“那咱们家肯定更好看。”   他最近就是张口闭口“咱们家”的,可见得有多兴奋。   像闻欣其实也就激动几天,算起来还没有搬进家属院时的喜悦。   她有些蛮横,两只眼睛瞪得圆溜溜说:“家里有我,还不够看的?”   明明是无理取闹吧,她脸上又全都是理直气壮。   虞万支哭笑不得,揉搓着她的两颊说:“镇宅之宝。”   闻欣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双手叉腰道:“我这要是搁庙里,你得三跪三请才能拥有。”   自然,说得有些夸张,又有点触迷信的霉头,她说话刚落,就挥挥手示意不算数。   虞万支倒是能往下接,轻快道:“要不我给你磕一个?”   说得跟买白菜似的,男儿膝下有黄金啊。   闻欣嗔他一眼说:“噤声。”   虞万支抿着嘴不说话,不知怎么还有点可惜。   可惜啥?他现在也觉得自己怪有病的。   作者有话说:   去散步,出门前我姐再三叮嘱我别往烧烤摊去。   我确实是没去,吃了两个炸鸡腿,带着负罪感沿街走了两圈。   明天见。 第82章 添置   明天见   月底, 东浦下过秋雨,天气便冷起来。   闻欣每天早上出门都穿两件,到中午出大太阳才脱下外套, 这样一折腾,没几天人就有些不舒服,说话的声音都沙哑起来。   准确来说,是体温正常, 嗓子报废。   既然如此, 去上班就变得不现实,她索性跟着虞万支去新房忙装修。   正是刷墙的日子, 多少有点味道。   虞万支索性把她安置在通风又能照到太阳的阳台上说:“你就坐这看小说。”   闻欣认真地点点头, 又指着地上的水壶,做出喝的姿势,露出乖巧的笑容来。   向来话多的人, 一时半会张不了嘴,叫虞万支有些担心。   他从昨天就表现出着急,这会摸摸她的头说:“我知道,你说‘会多喝水’。”   还真听出来了, 闻欣不由得竖起大拇指, 心想哪怕不是为健康,也得赶快康复。   为此她不敢沉迷,时不时停下来喝水。   虞万支站在木梯上,甩甩有些发酸的手,闲暇之余偏过头看, 也不知道是居高临下, 还是那把小凳子给人的错觉, 她整个人看上去是那样的小巧玲珑。   甚至, 他还看出一点孩子在父母跟前的故作听话来。   可怜巴巴的,他道:“凳子是不是不舒服?”   前几天木工用余料打的,只有小小一个,连她这样的身板看着都很是拥挤。   闻欣听见声看向他,把书放在膝盖上,两只手压着,微微摇头。   两个人就这么对上眼,她不由得指着他手里的滚筒,歪着脑袋表示自己的好奇。   虞万支本来就是要休息,脚一收从梯子下来,放好工具后摘手套,半蹲在她跟前说:“怎么这么可爱。”   闻欣眼睛笑成一条缝,吧唧在他额头上亲一下,又比划出刷墙的动作,手在自己胸口拍拍。   虞万支本来想装作不知道意思,但还是无奈道:“行,你试试。”   闻欣很是雀跃,挽起袖子预备大干一场。   可惜她对自己的估计全然错误,只觉得滚轮一点也不听话,简直是歪出个对角线来。   怎么会这样呢,她裁衣服的时候明明一剪子下去都整整齐齐的,是出了名的心灵手巧。   总之她是委屈哦,脸都气得鼓鼓的,虞万支看着好笑道:“一天二十块钱,不是好挣的。”   要不是只刷白墙,他都未必敢上手。   人工费贵有贵的道理,闻欣耸耸肩放弃,踮起脚尖又亲他一下,左手竖起两根手指,右手捏成一个拳头。   虞万支洞悉她的一切小动作,微微弯着腰说:“要不要开个收据给你?”   闻欣何尝不是对他的眼神了然于心,往后退一步,轻轻推他一下。   虞万支也不腻歪,毕竟下午还要上班。   他干活的时候又找到一个房子小的好处,忙完后说:“得亏地方不大。”   闻欣心疼他,满脸写着赞同。   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像会说话。   虞万支笑出声,环顾四周,感叹道:“怎么觉得钱花出去不少,还跟毛坯似的。”   闻欣是很想回答的,脚在光秃秃的地上蹭一下,意思是“等铺地砖就好”。   这倒是,虞万支牵着她往外走,说:“墙还要刷好几遍。”   哪怕是白色,也不是小工序。   闻欣在他的肩膀拍拍,有一种长辈的慈爱和鼓励在。   虞万支原来就觉得她表情灵动,一颦一笑都有其意味,今天这种感觉更甚,道:“嗯,不着急。”   有一瞬间,闻欣觉得他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   她心里说不出来的感觉,只顾着一蹦一跳地往前。   两个人一齐锁好门,等电梯的时候正撞见来监工的邻居大姐。   她打招呼道:“你们到哪步了?”   一层六户人家,都是同时动工,估摸着搬进来的吉日都会选一个日子。   谁家不关心进度呢?因此反而是不擅长和街坊邻居处关系的虞万支先混个脸熟。   他道:“我今天来刷墙。”   用的是“我”,隔壁大姐马上掌握重点道:“你还会这个啊,能干,我找人就花一百多。”   还得一天一包烟的管着,是不成文的规矩。   闻欣顿觉得与有荣焉,昂首挺胸得像是在夸自己,有尾巴的话都翘起来了。   虞万支莫名不好意思,咳嗽一声说:“学过一点。”   隔壁大姐倒是没发现,又寒暄两句,等出电梯才各自散开。   只剩两个人,虞万支才道:“怎么这么高兴?”   明知故问,闻欣不吝啬地竖起自己的大拇指,又觉得不够表达自己的赞美,双手同时摊开,掌心朝他,然后翻动着。   好多个“十”啊,虞万支捏着她动来动去的手指说:“回吧。”   听声音是挺平静的,嘴角都快咧到耳边了。   闻欣放声大笑都喉咙疼,张嘴风往里灌也疼,只好抿嘴憋着,肩膀抖个不停,坐在摩托车上也没停下来。   两个人是前胸贴后背,虞万支感受得一清二楚,不知怎么希望这一刻持续得更久一点,把速度放缓。   不过锦绣城离家属院本来也就七公里,再慢半个小时内都能到。   车钥匙旋转的那一秒,引擎声安静下来。   闻欣松开环抱着他的手,改成双手合十,眼睛苦巴巴的哀求样。   虞万支看着叹口气,无奈道:“想吃什么?”   闻欣竖起根手指表示就一根,用口型讲“炸串”。   虞万支还能怎么办,勉强坚定自己的底线说:“微辣就好。”   微辣啊,闻欣略有些遗憾,但考虑到早恢复早上班,心想等自己痊愈肯定吃它个百八十串,只能满脸纠结地点点头。   虞万支哄她说:“再忍忍,过几天就好。”   世上没有灵丹妙药,只有等这个字。   又是哄孩子的语气,但闻欣也不会躺在地上撒泼打滚,她还是知道好歹的,捧着自己脸,感觉都饿瘦了。   就在这种和馋虫做斗争的意志里,三天之后,她总算又活泼健康起来。   人一旦能说话,那真是叽叽喳喳个没完。   虞万支都怕她再把嗓子说哑了,无奈地笑说:“哪天讲我都听,不急,不急。”   闻欣这样活泼的性子,哪里还憋得住,双手叉腰说:“就要现在!”   她好多腹诽,再不讲就该忘了。   再没有威慑力的眼神,在虞万支这里都是大事。   他只得伸手,把她拽进自己怀里说:“现在是睡觉时间。”   夜越来越深,闻欣到最后只觉得自己又略有些嘶哑,不过第二天又是生龙活虎地去上班。   她才有钥匙,开门后孙颖才到。   这两天孙颖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问道:“欣姐,你好点没有?”   闻欣其实还没恢复到往日的清脆,可起码不是一听就明显的病音。   她道:“快好了,这几天辛苦你。”   有钱谁也不嫌弃辛苦,孙颖摇摇头表示没事,到底不像平常跟她聊天。   闻欣想着再养养,除非有客人也是闭口不言,没客人的时候她就哒哒哒踩缝纫机,晃晃悠悠的一天又一天。   眨眼就是一九九四年的一月,很多商家都在搞年前的大促销。   闻欣已经盯着家电中心好几天,这天看到横幅挂出来,就迫不及待地拉着虞万支去。   家电中心足足有三层楼高,进口国产的牌子都有,从电视到收音机都有。   闻欣其实早就把想要的款式挑好,这会也不过是图个便宜,因此有些速战速决。   虞万支则是最后确认道:“彩电,冰箱,吊扇、油烟机和双煤气灶,对吗?”   就这么短短一句话,最少得小四千,闻欣捂着胸口说:“对,对吧。”   她想想又有些犹豫道:“其实我们也不怎么做饭。”   厨房里的东西是不是不买也行?   可一个家,哪怕偶尔用也得把这些备上,虞万支的心疼不比她弱,咬咬牙说:“买吧。”   他想着买定离手,又问一遍她看中的款式,这才去讲价。   今天的价格是便宜,毕竟他们已经盯一个多月,比起来最少省两百,哪怕这最近的物价又涨过,两百也够他们这个月生活费的。   这种省让他喜悦,有些邀功道:“三千九。”   又遗憾说:“下次咱们买进口的。”   这年头进口的家电意味着高级和昂贵,可他们眼下的存款压根够不着。   闻欣觉得有已经很不错,起码在一九九四年仍旧是很多人遥不可及的东西。   她只是期待道:“什么时候可以送货?”   虞万支把收据放好道:“后天,到时候打扫一下,就可以准备搬家了。”   他们的进度不算快,因为很多都是虞万支抽空做的,所以他更是五味杂陈,只觉得过去的三个月历历在目。   闻欣也很感慨道:“总算可以搬家了。”   大概是抱着这种不舍,她晚上在家属院的房子里四处摸着,连窗框都能说出个五四三来。   掐指一算,两个人住进来已经三年多,虽然不是很久,但每一样东西都很有感情,毕竟那些曾代表他们的安定和幸福。   虞万支看着她在这方寸之地转悠着,只觉得整个人都很轻松。   他靠着墙想,小家换中家,也该添新人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83章 安床   明天见   新历的九四年一月十六日, 是农历里宜安床的好日子,因此闻欣定在这天搬家。   搬,说起来就一个字, 做起来可不容易。   这天,虞万支一大早就起来拆床。   他怕吵到街坊邻居,动作尽量放轻,闻欣则是托着拆下来的床架, 防止掉落在地发出声音, 两个人相互合作,赶在天亮把屋子里的东西都收拾好。。   这才是第一步, 看着满满一地的行李们, 闻欣不由得长叹口气,心想从八楼把零零碎碎的东西们都带走,实在不是件简单事。   不过待会搬到新家就很容易, 毕竟那儿有电梯。   她想着这个,问道:“三轮车是八点来对吗?”   汽油贵,哪怕是十里地,大家也是用人力车多。   虞万支看一眼手表道:“还有点时间, 我先拎几袋下去。”   不然得师傅来搬运费可不便宜。   闻欣撸起袖子说:“我拎小的。”   她从背影看是一马当先, 到楼下就被安排看东西的任务,虽然是照顾,但也很有必要,毕竟家属院的管理其实不是很严格,总有那么几个爱占便宜的人。   街坊邻居们来来往往的, 她就这么杵着, 很快有人招呼道:“这是上哪去啊?”   闻欣含蓄笑笑说:“搬家。”   好家伙, 那大家可就不走了, 纷纷停下来唠嗑。   其实该通知的闻欣早就打过招呼,这会的都是些平日里只有点头之交的人,偏偏正是她们,愈发表现出难舍难分,好像大家平常有多么熟悉。   闻欣心中狐疑,看着眼前这位不知姓赵还是姓陈的大嫂叙着交情,心想真是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并非是天真无邪,带着一点警惕笑笑。   大嫂也绕不到两句弯,说:“那你们这房子,是打算租出去吗?”   自然是这个想法,好歹能贴补点花销,闻欣自以为了然道:“嫂子要租的话,我给个实在价。”   大嫂一拍大腿说:“我跟你说,这房子千万不能租,你都不知道,那些租客压根不知道爱惜……”   絮絮叨叨又半天,闻欣还以为她是没遇上好租客所以跟自己抱怨,结果到最后话音一转,人家道:“但这不租出去,没人住,空着的屋子也不好,我反正没事做,你就钥匙留着,我隔三差五去帮你扫扫。”   闻欣已经是神游太空,思绪被拉回来,理了理这话,琢磨着有哪里不对劲。   她不能先把人想得太坏,只说:“我们缺钱用,人家把房子咋了也得认。”   好不容易把人敷衍奏,她踢踢腿,索性在行李袋上坐下来。   虞万支正好拎着两把椅子下来说:“我都忘了,应该先拿这个。”   闻欣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但还是接过来,挑了个阴凉处坐下来。   虞万支坐她边上说:“剩下的等师傅来再说。”   楼梯狭窄,一个人想七拐八绕地走过实在有难度。   等啊,闻欣翘首以待,伸长脖子,结果超出约定的时间,都没看见人影。   虞万支有些不悦道:“讲好的八点,这都过八点半了。”   他倒不是想计较,主要是今天活还挺多,再者天不亮就起来收拾床铺,任谁脸色都不大好。   闻欣也不高兴,嘟嘟囔囔说:“好过分。”   她就是发火,听上去都不怎么硬气。   但虞万支的火是正儿八经的,说:“你等一下,我再找别的人。”   临时改主意不是件好事,可总不能一直这么耗着。   也没别的办法,闻欣点点头,余光里看见几辆三轮车进来,咦一声说:“是不是来了?”   虞万支瞅着也是,那股火不上不下的,深吸口气说:“今天是个好日子。”   他就这么说服自己,等所有东西都捆好之后,这才慢悠悠骑着摩托,跟在后面。   虽说都是三瓜两枣的东西,可还是值几个钱的。   闻欣也是紧盯着,不过分神唠嗑说:“你人都请了吗?”   大后天是宜入宅的吉日。   按传统,人住进去没有办过仪式就不算数,他们当时住进家属院压根没搞这些,心里也知道是暂居之地。   但锦绣城的房子不一样,前前后后折腾这么久,钱全砸下去,他们心里觉得最少七八年内不会有换的机会,重视程度上肯定不同。   还有一个,就是家属院地方太小,按惯例本来该在家里开火的,他们是连支起大桌子的空间都没有,自然就取消这一步。   当然,大家也都很忙,别看是同在一座城市住着,平时要见个面都不容易,总不好叫人家特意跑一趟。   总之是综上所述,闻欣觉得这次很有必要稍微宴请宾客,也算是他们在东浦终于有稳定之所的昭告天下。   虞万支自然也是想请的。   他的朋友多,男人还有那么些自尊心,嘴上不说,其实也带着一点扬眉吐气。   这世道,即使是讲着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可他来东浦十来年,见过飞黄腾达的人太多,万元户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   这样一想,小房子也没什么好得意的。   不过虞万支仍旧是高兴,心里列出个名单来说:“到时候叫菜就行。”   他早就考察好,就小区门口那家东北饭店,味道不错分量大,男客嘛,再要箱酒就行。   这个钱没办法省的,闻欣做不了十来个人的饭菜,平常三菜一汤都琢磨半天。   可一种总得露两手的想法支配着她,想想还是说:“要不我试试?”   虞万支心想那么爱吃一个人,光忙活最后就吃个底,他想想都做不出来这事。   他道:“不用,累得慌。”   又说:“我洗菜也累。”   以他的勤劳能干,估计剁馅俩小时都不带累的。   想到这儿,闻欣道:“要不咱们包点饺子。”   饺子是主食,待客也不丢人,反正家里现在有冰箱,不怕放不了。   虞万支觉得这主意不错,说:“行,弄个虾的。”   冬天里海鲜贵,也就是东浦天气好,这两年搞养殖的人比较多,大家偶尔咬咬牙才吃得上。   闻欣和面拌馅很擅长,好像自己已经在发光发热,弄出一桌子满汉全席出来,说:“我给你弄五种口味的。”   热情满满,恨不得到楼下去支摊子。   虞万支也就没阻止,晃晃悠悠到锦绣城后先跟保安打过招呼才说:“物业费没白交,三轮车都不让随便进。”   哪像家属院,简直是无人之境,而且楼梯口不上锁,闻欣平常要是大晚上一个人在家,他心里就不安,老觉得要出事。   闻欣也觉得好,离开几步远才说:“保安也年轻,不像陈大爷,我看走路都在晃。”   家属院大半是国棉厂的地盘,别看是做保安,那也得是有点子关系的老职工才能混上,几乎都是成天的别个小收音机听京剧,说话嗓门不大点人家都听不清,骂人的时候是挺起劲的,真碰上事门一锁躲得比谁都快。   不过不收费嘛,有个人坐那就算不错,好些老楼才真的叫压根放任,楼道里蛇虫鼠蚁不知道有多少。   说着话,虞万支把摩托车停好道:“就是样样要钱。”   连他这车都要五块钱的管理费。   也许这就是住商品房的代价吧,闻欣长舒口气,只觉得脚下的每块砖都值钱起来。   她道:“看在电梯的份上。”   然而轿厢并不大,行李袋倒是没问题,但衣柜、床和餐桌还是得走楼梯上去。   闻欣先进的新家,开着门等人,手上还拿着一块湿毛巾。   虞万支才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接过来抹一把说:“还有几趟。”   也就比从家属院出来的时候不费劲点,闻欣道:“幸亏是五楼。”   再高一点那可真是不得了。   谁说不是,得亏搬进搬出的事情十年八载也没几趟。   虞万支灌一口水接着干活。   闻欣也不闲着,费力拽着其中一个袋子进厨房,只觉得自己牛气得很。   她双手叉腰环顾四周,打量着这间三点六平方的空间。   灶台安置在只通点风没有光的窗前,正上方挂着油烟机,左手边和墙之间有一小段可以放调料的地方,右手边紧挨着切菜和洗菜的地方,绕过去就是冰箱。   转过头,就是原来门的位置,现在改成半墙和推拉窗,窗上面是一排柜子,踮踮脚能够着。   闻欣不够高,但下面可以放东西的地方也很多,整排的白色石英石台面下的橱柜,安上曲柳木框的压花玻璃门,只影影绰绰看得见里面有什么。   家里只要用得上玻璃的地方都是这款,毕竟买得多就划算。   当然,不光是便宜,还有好看。   她是怎么看都觉得便宜又敞亮,归置起锅碗瓢盆和柴米油盐。   虞万支跟着师傅们把家具大概摆放好,付完钱后跟她说一声,撸起袖子就开始干自己的活。   他把次卧里的衣柜朝里墙拉,心想地方小就该少放东西,只放双门开的柜子还有点空落落。   当然,主卧的东西也不多,一张重新安装好的双人床,左边有个小床头柜,右边是带镜子的梳妆台——这两样是新打的,还有点淡淡的木头味。   除此之外啥也没有,因为窄过道是打算将来放孩子摇篮的。   这种打算,看上去多少显得有些家徒四壁,唯一能称得上华丽的是闻欣做的碎花窗帘,堪称最亮的一抹点缀。   虞万支伸手摸一下,这才去客厅。   客厅相比起来还算“热闹”,靠着和主卧隔断的那堵墙有米色的双人沙发,圆圆的小茶几尚放着电视遥控,但就这样,颇有点占地面积的电视柜还是显得空间狭小。   不过有彩电了,谁还嫌挤啊。   他美滋滋地看一眼电视,又去挪动靠着厨房半墙的餐桌,从感觉上还是希望它离卫生间的门远一点,心里多少有些奇怪。   就在他做这些的功夫,闻欣也弄好厨房,从推拉窗里探出头说:“饿不饿?”   意思就是她饿了。   忙起来就什么都顾不上,虞万支拍拍身上的灰说:“我去买,你看会电视吧。”   闻欣自己也是汗流浃背,但还是说:“咱们一块去吧,顺便买点东西回来放冰箱。”   不然她老觉得放着不通电是浪费。   虞万支心想最近肯定是顾不上自己做饭,仍旧点点头,把她有些凌乱的头发拨到耳后说:“开心吗?”   闻欣的喜悦一茬接一茬,到现在好像趋于平静,然而此刻举目四望,整个家虽然是新旧参半,但仍旧是给予她能想象到的全部幸福。   她道:“超级开心。”   又不顾一身汗抱他说:“尤其是跟你一起。”   半截墙像是楚河汉界,把一段有情人搁在两端,窗户像是倔强的喜鹊,为他们搭起桥梁。   在这一刻,虞万支好像知道了浪漫的真正含义,庆幸于自己居然能拥有。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84章 入宅   明天见   入宅在传统中是件大事, 严格起来的话仪式很多。   但闻欣压根不太清楚,又是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操办这种,只能结合自己记忆中老家的规矩, 又跟刘琼打听过本地的习俗,这天五点就起床准备。   天还没亮,虞万支很疑心菩萨都还没上班,然而这种不尊重的想法只是一闪而过。   他道:“我去菜市场了。”   闻欣嘱咐道:“记得买齐啊。”   中午还有客人, 虽说是叫饭店送菜, 总不能真的一点都不准备,更何况待会还要去给土地爷上香。   虞万支听这话莫名想笑, 还是应一声出门去。   他是从来不是丢三落四的人, 办事效率也很高,他骑上摩托车,到菜市场举目四望, 敞开随身的大布袋的扣子,称重完一样一样往里填。   那袋子足足有五十公分长宽,是闻欣自制的,针线缝得很严实, 几十斤的重量也不在话下。   他就这么提溜着绕一圈, 收获满满,把口袋束紧后绑在车后座,这才回家。   闻欣正在厨房里忙活着,左脚一跨右脚踮起,从门口探出头说:“都买了吗?”   歪着脑袋只露出一双大眼睛, 看着还怪可爱的, 虞万支腾出手来摸摸她的脑袋, 得意道:“买了, 还看见有烧鸡,两只。”   烧鸡啊,闻欣摸着尚温热的荷叶说:“先放着,你把肉给我。”   按本地习俗,去土地庙要带三牲,不过只要洗干净水煮后就行。   说真的,这活虞万支都能干,但看她摩拳擦掌的样子,一点都不带出声,只拿着个馒头搁她嘴边说:“那也得吃两口。”   闻欣吞下去后评价道:“挺有嚼劲。”   虞万支在心里记下来。   因为是刚搬来,附近的店他不熟悉,闻欣平常爱吃的那个味还没试出来呢,只得一天换一家买。   闻欣不知道他小事还惦记着,使唤道:“你把对联贴上。”   新家新气象,气氛是越喜气洋洋越好。   虞万支昨天刚写好的毛笔字,字迹已经干透。   他双手举着朝外走,跟对门的人撞个正着,人家正高高举着香,在电梯口认真地拜着。   很凑巧,也很情有可原,毕竟搬家的黄道吉日就这几天,像他们晾一个多月才住进来的甚至是少数。   都是街坊邻居的,他等人家的仪式进行完打招呼道:“张姐早。”   张姐哟一声说:“你们也今天入宅啊?”   又道:“你等会,我给你们拿个馃子。”   虞万支知道本地人规矩多,也没推脱,端回去跟闻欣报备一声。   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相互送东西是正常,跟妇女打交道就得同性别的人出马,闻欣把手洗干净,弯腰从橱柜里拿东西,说:“我给人家拿一包。”   是他们提前包好的巧克力,想着给客人做回礼的。   人情往来嘛,虞万支接替她洗着菜。   闻欣则是在张姐家大开的门上敲两下,道:“张姐,你在家吗?”   两家的格局其实不太一样,对门的厨房在里头,是紧挨着阳台的,加上高压锅哇啦哇啦地叫着,这点动静可以忽略。   但人家客厅里有俩躺在沙发上的孩子,一个比一个叫得大声。   张姐这才听见,出来说:“阿欣来啦,屋里坐屋里坐。”   呃,阿欣。   闻欣还是头回听这种叫法,只觉得哪里都怪怪的,不过没往心里去,热络道:“我这还什么都没准备好,待会客人就来了,送个糖来给孩子甜甜嘴。”   说是糖,其实比较客气,张姐等人走才发现是巧克力,心想可差着两个价。   不过邻居嘛,总是大方的更好相处,她回头小声叮嘱道:“你俩一人一个,剩下的放好,待会弟弟来要吃我不管的啊。”   闻欣自然没听见这话,不过进屋后自己顺手剥开一颗塞进虞万支嘴里。   虞万支鼓着嘴含糊说:“你也吃。”   闻欣什么时候都不会让自己吃亏,就是这话一出,她手莫名的卡一下,好像有哪里挺尴尬的。   不过也就那么一秒,她咬着巧克力道:“我来我来。”   好像干活能拿什么奖品似的,虞万支让出位置来,问道:“那我干嘛?”   闻欣把肉放进煮开的水里说:“你把盘子都拿出来。”   都是刚买的搪瓷盘,印着大红双喜字,口比较深,看上去真是比结婚的时候还喜气,就是摆在小台面上有些施展不开。   虞万支挪着位置,忽然侧过头看她一眼,心想这会看着有点像大人。   闻欣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一切准备就绪后说:“出发。”   去的是附近的土地庙,地方并不大,甚至就在街边。   闻欣好几次路过,还是经人指点才注意到这处只有半人高的小庙,突出来的屋檐下是个小香炉,看上去风吹雨打就会倒。   不过这些念头,她只敢一闪而过,烧香的时候别提多虔诚。   虞万支模仿着她的样子,恨不得连弯腰的弧度都差不多,生怕自己犯什么忌讳挨骂。   但闻欣也是半桶水直晃悠,只是颇具慧根觉得心诚则灵,神佛豁达,大家不会追究这一点不端正。   所以从本质上来说,她拜的是心安,拜完后好像完成一件重大的事情,长舒口气说:“走,回家。”   到小区门口,虞万支站住不动,拆开两挂三米长的大地红鞭炮铺在地上,闻欣则是自己抱着饭锅往家里走。   在五楼电梯门开的瞬间,掐着时间点的鞭炮声也响起。   闻欣单手开门,郑重地把锅放在煤气灶上拜一拜,这才把锅里的红包取出来,等着人回来。   虞万支是扫完地才上来,只觉得自己浑身硝烟味,说:“还有什么吗?”   忙完这一大通,居然才九点,客人们估计还没出门,闻欣自己都露出两分不敢置信的表情来,说:“看电视吧。”   自打家里有电视,她连小说都不大爱看,回来往沙发前就是一坐。   虽然买的时候就是为这个,但虞万支还是双手放在她的双肩,微微低头说:“亲我一下。”   两个人的视线正平齐,闻欣从他脸上居然看出点流浪小狗的意思,好笑道:“那咱们聊会天吧。”   东拉西扯全是些车轱辘话,毕竟朝夕相处的人早就竹筒倒豆子一干二净了,只是享受难得的惬意和舒适而已。   虞万支是听为主,连有人敲门的都是第一个发现,站起来说:“你猜是谁?”   闻欣猜不准,轻轻推他说:“快点去吧你。”   虞万支假装趔趄,往前猛地跨出一步,虽知道是客人,但还是谨慎地从猫眼里看。   看清是谁后,他拉开门道:“这么早。”   陈通山毫不客气给他一拳说:“有这么待客的嘛。”   虞万支转而锁着他的脖颈,只有这种时候才看出一点活泼和朝气来。   闻欣含笑看着,说;“通山你坐,我去切水果。”   陈通山又不是少跟他们打交道,理直气壮道:“还是老虞去,不然他该心疼了。”   虞万支索性道:“这么会使唤,我也不拿你当客人。”   好兄弟之间的事,闻欣管不着,只从当做储藏室的次卧里拿出叠着的红色塑料椅,心想待会人就多起来。   她所料不错,陆陆续续地宾客到场,小小的客厅里挤得水泄不通。   闻欣请的人不多,只有刘琼赵美云母女俩、老板吴静母女俩、抱着儿子的赵秋燕,还有轴承厂老板娘带俩孩子。   这人一到,她还觉得神奇,心想人家都是拖家带口的。   像虞万支的客人都是男的,大老爷们自己提着礼物就来——也有例外,那就是吴鑫华和付兴隆。   就为这个,闻欣道:“刘琼,怎么没叫你爱人来?”   她跟这一家三口都是认识的,总不好落下谁。   菜市场还没收摊呢,刘琼自己都是抽出时间,摆摆手说:“快过年了,一天两头猪,我叫他看着。”   生意要紧,挣的就是这个钱,闻欣心里也知道原因,但该问还是要问,转而问赵美云道:“好久没看你,什么时候放假的?”   赵美云在市里念高中,每个月月底放假,这会道:“前天考完试,我去找你你不在。”   闻欣好几天没上班,解释几句后说:“要不咱们里屋坐?”   说是里屋,还是次卧,一张折叠桌子打开,摆上瓜子水果,照样是聊天的好地方。   几个女人原来是互不相熟的,但说话又不影响,尤其门一关,连荤话都说起来。   吴静是个含蓄人,有些不好意思摸摸女儿的头,小姑娘正在和廖家的孩子坐在地上玩沙包,连头也不回。   刘琼眼神真真的,见好就收,转而道:“这猪肉又要涨了。”   还涨,闻欣咂舌道:“万支早上去买都四块一了。”   要知道,她来东浦那年还是一块多,这才多大会功夫,工资都不见有这样快。   四块一哪里贵,赵秋燕道:“市里早就四块三了。”   说句粗糙点的,市里连公共厕所都贵个五分钱。   闻欣啧啧摇头说:“苍天,这还怎么能吃得起。”   四个人都是过日子的,吴静却只能听着,要不是闻欣时不时把话头给她,她就是一言不发。   好在赵美云跟她也是认识的人,想想搭话说:“欣怡长高好多。”   吴静其实不觉得尴尬,她很习惯这样的气氛,但心下知道别人的善意,微笑说:“最近比较爱吃饭。”   两个人就这样聊起来,闻欣余光瞅见也放心,不过环顾四周,觉得地方还是得大。   外头虞万支也这么想,他来东浦十年,朋友着实不少,虽然邀请的人里头有好些是真没办法到场的,但特意来的也有小二十个。   大家这么围着茶几坐,等开饭还得把茶几推开,腾出放桌子的地方来。   桌子是四四方方的八仙桌,因为本地人爱办酒的习俗,小区门口有家店专门出租。   从里到外勉强摆出三桌来,那真是稍微胖点的人去洗手间都得吆喝着“让让啊”。   不过能买得起房就是本事,尤其来打工的,在异乡定居是每个人的向往,因此男人们菜吃得不少,酒更是一杯接一杯。   等客人走尽,闻欣看着这些残羹剩饭,还有瘫在沙发上的虞万支,认命地撸起袖子。   她把剩菜倒一起,饭店的空盘子们垒在大盆里,掉在地上的垃圾们扫干净,开着门通风散味,整个人已经是筋疲力尽,心想她妈是个了不起的人,连买菜到洗碗招待五桌人都不在话下。   或者说上一代的妇女们都很有本事,好像什么事都能做,显得她像是跟朽木。   叫人有些沮丧,因此夜里等虞万支清醒后,她把这个话说出来。   虞万支刚还完借的桌椅回来,擦一把汗,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说:“那多累啊。”   又道:“是人就会累,又不是铁打的。”   闻欣回忆着她妈那些絮絮叨叨的抱怨,又想起她爸不仅不自己洗袜子,连丢进洗衣盆都不愿意这件事,说:“是我爸让她很累的。”   不是她,毕竟她可是五岁就能洗碗的人。   虞万支对老丈人是陌生的,准确来说是岳家的一切,只道:“我不会。”   结婚以来,闻欣反而过得轻松很多。   这种自在里偶尔让她难过,因为世人都说家是温暖的港湾,她曾经渴望从父母身上得到的东西一概没有,却不代表从别人那里拥有后可以平复。   她的心里永远有个小洞,百八十斤水泥灌进去也只能填起一点点。   然而虞万支好像是开水泥厂的,他从细微的表情里察觉出她的情绪,虽然不知道从何而来,但尽力道:“给你看老陈送的礼物。”   人人都送礼,不过闻欣没顾上看,这会有些好奇地看着面前这块匾。   说是匾也不大准确,是玻璃封着的山水画,插上电以后水会流动,还有哗啦啦的水声。   闻欣天生爱水,搬了小椅子坐下来看说:“真有意思。”   虞万支的审美就是这一种,原来还想过在沙发上挂骏马图,可惜被一票否决,琢磨着在哪加个插座把它挂起来。   然而闻欣喜欢归喜欢,看一眼家里说:“别,还是放次卧吧。”   不然风格都该不伦不类起来。   虞万支虽然点头,多少怪遗憾的,心想有山有水的多好看啊,哦,还会亮,做个照明工具也挺好。   闻欣是不知道他的真实想法,不过哪怕得知也要在家里搞一言堂。   她欣赏完这个礼物,又数着大家给的八块六块的好彩头红包,在这一刻终于有定居的尘埃落定之感。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85章 承上   明天见   新家的新年, 过得和以往好像没什么区别,只有一样能称之为变革,那就是闻欣第一次看上春节联欢晚会。   从白天, 她就絮絮叨叨念着,从做早饭的时候就开始研究要几点做晚饭才不耽误。   虞万支看她喃喃自语,搭话道:“没事,我做就行。”   闻欣哼一声, 压根不理, 任谁看都是发脾气的样子。   虞万支理亏,只能哄道:“今天也是除夕, 都一样的。”   哪能一样, 闻欣瞪他说:“你是年二九生日,不是除夕,完全不是一回事。”   要不是今年没有大年三十, 她还发现不了这件事。   虞万支真觉得没什么差别,低声下气道:“我的错,以后不敢了,你看, 对门过年都不打孩子, 咱能不能揭过去?或者你打我一顿也行。”   话音刚落,对门张姐家的孩子就嚎啕起来,像是一记耳光,狠狠打在虞万支脸上。   他颇有些瞠目结舌的样子说:“这,这, 这大过年的。”   闻欣被逗笑, 忍俊不禁道:“手伸出来。”   虞万支老老实实摊开手掌心, 结结实实地挨一下, 粗糙的掌心没什么感觉。   闻欣正在调炸鸡腿的面糊,所以用的是筷子尾巴。   她只觉得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气不过再踩一脚才说:“好点了。”   虞万支一句话都不敢说,大高个的人瑟缩着,看上去还有几分可怜。   也就是大过年的,闻欣翻个骄傲的白眼说:“下不为例。”   虞万支长舒口气,别提多殷勤,眼看鸡腿挂上糊说:“我来炸吧。”   闻欣想这一步不算难,腾出煤气灶前的位置,半靠在门框上说:“不用一直翻,炸个七成熟就行。”   她说得好像看一眼,大家就能知道鸡腿肉熟得怎么样似的,虞万支是没有这个本事,谨慎道:“什么才叫七成熟?”   闻欣也是第一回 做这道菜,沉吟片刻说:“你凭感觉吧。”   反正她听人家教的时候,也压根搞不明白。   感觉啊,听上去更难了。   虞万支一脸为难道:“咱们干脆炸熟怎么样?”   闻欣心想那跟菜方子就不一样了,但想想以他们的水平到此为止也好。   她道:“嗯,熟一点吧。”   算得上是朝令夕改,虞万支反正都执行,盯着翻滚的油锅,心想真是好多油啊。   哪怕是搁十年前,大家想都不敢想,吃顿饭连素菜都只舍得点一个,他道:“我们下次熬点猪油吧。”   东浦多数时候热,加上他们做饭的次数少,一般都是去买称斤的花生油,存不住的东西不敢往家里放。   可现在有冰箱,当然得物尽其用,甚至有点超负荷的意思在,那真是一拉开门,吃的喝的都快险些掉出来。   尤其是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不多买点好像差点意思。   闻欣应下来后开冰箱道:“你中午喝可乐吗?”   今天是个大晴天,太阳正在缓慢的升起,厨房里虽然看不出,但不知道从哪个角度反射进来的一点光还是让虞万支感受到温暖,他道:“行啊。”   闻欣摸着冰凉的玻璃瓶,不由自主地搓着手,心想这要是在老家的话雪早就下到膝盖了。   她的思绪飘远,好像什么都没想,又像是一时之间在脑袋里塞进太多东西,那些平常放在记忆深处的片段,仍旧在欢聚时刻带来一点阴霾。   虞万支察觉到她安静下来,偏过头说:“怎么了?”   闻欣耸耸肩说:“没事,就是瞎琢磨。”   虽然有些不好意思,她还是能笑着说自己六七岁时因为馋糖,连着哭三天的事情,甚至因为是三姐妹一张炕,她是睡到一半特意起来哭的。   真是好不可怜,虞万支抱着她哄两句,闻见焦味才大惊失色手忙脚乱地抢救。   闻欣啧啧两声,只觉得惨不忍睹,说:“得,熟过头了。”   饿的时候,碳都想啃两块,更何况这是实打实的肉。   反正虞万支对这些是从来不挑剔的,理所当然道:“没事,我吃。”   闻欣嘻嘻笑,撒娇道:“那辛苦你了。”   她馋,吃下去心情会不好。   虞万支没觉得有什么,毕竟是自作自受,端着略有些烫手的大碗说:“还做别的吗?”   闻欣摇摇头,拿出蛋糕说:“有菜有汤,齐活了。”   炖一早上的鸡汤,上面飘着淡淡的油花,有的人可能会嫌腻,可他们这代人本来就是缺油水,恨不得越多越好,因此一碗下肚只觉得美味。   闻欣轻轻吹着,勺子和碗壁碰撞的响动,在电视剧面前都显得不起眼。   夫妻俩为方便,是直接把餐桌放在电视前,连话都顾不上说,看得聚精会神。   虞万支还好点,吃完蛋糕自发地洗碗擦桌子,闻欣是干脆往后边的沙发上一趟,摸着圆滚滚的肚子直打嗝。   这动作,不知道的以为里面有个娃娃。   从厨房的推拉窗,是正好能看见这一幕的。   虞万支手上一顿,琢磨着还剩下的那几个计生用品,心想还是快点用完——虽然那是免费的,坊间也没有过期的说法,但要真放上个一两年,好像也不是那么妥当,因此他们是决定用完再来要孩子。   自然,不是为这个,他夜里也很缠人。   十二点的烟火绽放,小区里比平常安静,住户们多数都回老家过年,爆竹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闻欣已经习惯,知道半小时后都不会停,也知道眼前人不会。   她咬紧牙,又忍不住伸出手去邀请,有时候自己也陷入这种矛盾中。   结婚第五年,虞万支已经熟悉她的一切,连如何精准挑起能叫人欲罢不能,都掌握其中。   因此大年初一,夫妻俩双双睡到中午。   这个觉分为两段,早上鞭炮响的时候闻欣对着空气哼哼唧唧过两声,打个滚用枕头捂住耳朵又睡过去。   虞万支则是去过一趟洗手间,带着一点点被子外的温度又钻回去。   回笼觉一口气到十二点,叫他看着手表都觉得惊讶,心想自己这辈子估摸着都没几回。   他摩挲着表盘,目光里有许多看不懂的东西,闻欣凑过去说:“看什么呢?”   虞万支揽着她的腰说:“看你。”   闻欣不觉得甜蜜,拍着他不安分的手说:“我饿了,要吃饭。”   虞万支起床到厨房下饺子,一边喊道:“鸭子还吃不吃?”   闻欣一嘴的牙膏泡沫,隔着推拉窗点点头。   厨房基本的活虞万支都会干,但还是那句话,手艺上差一点,真要练也没时间,两口子有闲工夫也都是在外面对付着,一年到头自己开火的日子是少数。   况且对他来说,下馆子是福气,那真是打小哪家孩子不惦记着上饭店。   不过等有孩子,也不能真这么过,虞万支心里头有事,吃饭的时候问道:“家里有多少钱?”   年前才算过一遍,按他的记性不该忘记的才对。   闻欣多少有些奇怪,但还是说:“一千二多几块钱。”   虞万支从轴承厂出来以后,接的活就更多了,每个月最少也能挣一千,加上闻欣的工资,勉强算是月入两千,可银行还有两笔贷款,整套房连装修带家具家电就花八千,这个节骨眼还能有存款,都是很了不起的事。   说真的,这钱要是放刚结婚那会,虞万支觉得是笔巨款,可现在看来多少有些不值一提。   他不由得道:“我好猖狂,居然觉得少。”   猖狂两个字,跟他是半点都不沾边的,闻欣掰着手指头说:“咱们现在有两套房,每个月能挣小两千,钱虽然没多少,可有家底啊。”   况且一千也不少,够他们吃三个月的,也就是他们伙食费高,俭省点的一家三口够吃半年。   按她这么说,虞万支又觉得自己像个富翁,毕竟结婚前他可没想过,还以为人生之多艰,未来连盏灯都没有。   他道:“就是看不见,老觉得自己没有。”   两万多买套房子就心疼交钱的时候,这要真金白银搁眼前估计走路都要撞电线杆。   闻欣眼睛在屋里这么一转,好像能看到每一样的标价,竖着手指说:“没事,三个月后又是家财万贯。”   三个月说长不短的,也能攒下来不少钱。   大概是老天爷也惦记着这对夫妻,从正月初四开始,虞万支的加工坊就忙个不停。   闻欣每天跟着他的摩托车出门,寻思自己回去也没意思,索性把服装店也开着,心想能混两个客人也好。   本来她是不抱什么希望的,因为晚上一过八点,小姑娘们基本都回家,但今年市政狠抓治安,连小偷小摸都是从严从重,路上十分钟过一辆巡逻自行车,公审宣判大会后在体育馆木仓决过几名重案人员,社会风气为之一肃。   就这么着,街上成群结队的女生们多起来,毕竟大家白天都要上班,尤其是工厂干活的,通宵都不在话下,能属于自己的闲暇时间也就这么点,加上天气渐热,越晚越舒服。   她们逛来逛去,倒让闻欣做成几笔生意,每天关门的时候都心花怒放,就是脸上三分困意。   虞万支心有不忍,说:“要不家属院先不租出去,困的话就去睡。”   闻欣还琢磨着每个月三十五块钱的房租呢,连连摇头说:“我挺精神的。”   说着话眼皮耷拉,虞万支只好道:“那回家吧。”   到家里,闻欣匆匆洗个澡就躺进被窝里,呼吸很快匀称起来。   可见是累坏了,虞万支把她额前的碎发拂开,这才蹑手蹑脚地去洗澡,心想明天还是晚点去干活,不差这一半会的。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 一家三口 📖   null 第86章 启下   明天见   虞万支知道心疼人, 第二天醒来后一动都没动,生怕把枕边人吵醒。   但地球不是绕着他们夫妻转,该吵闹的是一点都不停歇, 像小区对面的田里最近说是要修地铁,挖土机是叮呤哐啷响。   闻欣的免疫仅限于翻个身接着睡,掀开一只眼皮缝说:“几点了?”   虞万支看一眼手表说:“七点,还不急。”   是不急, 早上服装店里都没什么客人, 要不是想着两个人一块出门,闻欣是压根不着急的。   她迷迷糊糊道:“你忙完了?”   虞万支连着好几个月没怎么休息过, 天天早出晚归的, 可事情总是做不完的,他想着趁现在还顾得上自己多做点,毕竟利润很多都在人工上, 谁也不能跟钱过不去。   不过他努力就想让她过得松快一点,因此温声道:“不忙,你睡吧。”   闻欣很快沉沉闭眼,看上去真是说句话都费劲的样子。   虞万支不知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 轻轻碰她的额头, 心想也没有不舒服,怎么看上去没精打采的。   他一颗心拧着,眉头微蹙,寻思还是待会量个体温更好。   于是闻欣刚睁眼,就夹着胳膊坐在床边, 表情看上去呆呆愣愣的。   她道:“我就是春困而已。”   都五月了, 春天都过去好大一茬了。   虞万支不放心道:“老觉得你最近怪怪的。”   闻欣不知怎么脑子转得有点慢, 晃悠悠说:“好像是有点。”   看上去就跟生锈的齿轮似的, 不上点机油动不了。   虞万支心里一咯噔,说:“哪不舒服吗?”   闻欣的睫毛颤颤,掰着手指头说:“可能是快到日子了。”   她月事向来准,也就是这三两天的事情。   话听着有点道理,但这症状还是有点不大对,因为她反而是那几天越爱动,觉得走走血液畅通,坐着才难受。   她的习惯虞万支现在都掐得准准的,不过吃早饭的时候看她还是能吃三个馒头的好胃口,说:“晚上咱们早点下班。”   夫妻俩正在小区门口的早餐店,闻欣喝一口豆浆,有些含糊不清道:“也不用太早,九点就行。”   这样十点出头就能上床睡觉,已经够够的。   虞万支瞅着她的脸色,居然有一种红润,一时捉摸不定,有些迷茫地喃喃道:“难道真是我想太多?”   闻欣自己倒没怎么放在心上,只觉得是睡眠太少,打哈欠说:“我真没事。”   眼睛里挤出两滴泪花花的,有一种可怜的可爱。   虞万支只好无奈道:“有事别硬撑知道吗?”   闻欣笑眯眯说:“知道啦。”   又嘀咕道:“管家婆。”   说谁呢,好心没好报,虞万支屈指在她脑门敲一下说:“就管你。”   闻欣哼唧两声,这才站起来说:“走吧。”   她今天算是到得比较晚,还没能拥有店钥匙的孙颖站在门口等,看到人心里松口气说:“欣姐来啦。”   闻欣抱歉道:“有点事耽误了,你以后还是十点来,没关系的。”   服装店都是下午晚上的客人才多,只是大家偶尔能捡点漏而已。   孙颖坦白道:“没办法,我妈最近老催呢。”   催她结婚呗,十九已经是大姑娘,别看现在都讲什么法定年龄,其实很多地界压根没人管,十六七做爹妈的比比皆是,像她这会可是着手相看的时机。   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闻欣也不例外,她当时要不是上头还有个姐姐,家里早就火烧眉毛。   她道:“慢慢来,不着急。”   要说她在婚姻里学到的最大教训,就是自己当初的凑合实在是太冲动,虽然遇上不好的也是能过一辈子,可人的活法百百种。   嫁给别人兴许就是一部悲惨世界,未必能有现在的快乐。   幸运啊,真是幸运。   闻欣想起来都得高歌一曲,哼着歌,余光里瞥见有人进门,招呼道:“于姐来啦。”   于姐热情道:“我弟过两天结婚,你给我挑身大方点的。”   不能太好看,那抢新娘的风头,可寒酸也不行,没得丢脸掉面子的。   这中间的度掌握在闻欣手里,她略一思索,抽出件水蓝色的丝质裙说:“姐,你看看这个。”   虽说瞅着是老气一点,可看着是端庄大方,不过价格也不便宜。   好在于姐是个不差钱的人,掐着腰的地方说:“你再给我收一点啊。”   这件连衣裙本来就是要凹凸有致穿起来才好看,闻欣道:“肯定的,你放心。”   于姐付完钱不急着走,索性坐下来唠嗑。   闻欣踩着缝纫机听她说“彩礼六千八”“嫁妆八千八”的话,时不时露出吃惊的表情来。   她眼睛瞪得圆滚滚的,大有“哇塞真有钱”的意思,叫于姐心满意足,最后拿着刚改好的裙子走。   人一走,孙颖就小声说:“专门来炫耀的。”   闻欣倒不觉得人家这样不好,说:“光夸自己,不明里暗里说别人穷的,都还行。”   最怕是那些高高在上,好像卖衣服的就该跪下来伺候着的顾客。   孙颖想想也是,有些恍然道:“难怪我听着没有特别不舒服。”   像她二婶,那真是讲一个字她都要翻白眼。   闻欣心想,不高兴也只能憋回去,毕竟开门做生意就是笑脸迎人,打碎牙齿往肚里吞,出来挣钱指望人人都和气是不可能的。   她道:“见得多就习惯了。”   还有的人,都像是来跟她抱怨婆婆,顺便买衣服的。   不过回头客嘛,总得有叫人一而再再而三光顾的理由。   闻欣反正是很擅长经营这些,还是那句话,谁都不会跟钱过不去。   就是偶尔遇见试一二十件不买的,也得长舒口气。   午饭时间,虞万支来接人,看她叠衣服的样子就知道,说:“想吃什么?”   吃,是最能让闻欣高兴的事情,她兴致勃勃道:“加两份肉的面!”   两份是听着多,其实就那么薄薄几片,不然成本谁顶得住。   虞万支道:“行,喝可乐吗?”   真是闻欣肚子里的蛔虫,她连连点头,结果吃饭时喝第一口就蹙眉说:“什么味道。”   不知道的以为是喝到苦瓜汤,虞万支拿过来抿一口,思索片刻说:“没什么不对啊。”   是吗?闻欣五官皱成一团说:“我再试试。”   试来试去都无功而返,倒叫虞万支不安起来,心想她平常是最爱这些,再伸出手摸着她的额头说:“没烧啊。”   闻欣也觉得奇怪,捏捏自己的脸说:“我不可能对可乐变心的。”   这话说的,虞万支轻笑出声道:“待会去卫生所看看吧。”   闻欣本来想原地蹦跶两下,毕竟去卫生所有点小题大做的意思。   但她看着他的好看的眼睛里满是不安,还是点头应。   虞万支连饭都吃得不香,走路也小心翼翼地观察着。   闻欣步伐不由自主地慢下来,连积水处都是跨过去的。   两个人来到国棉厂的卫生所,只有位女医生在值班,空气里充斥着淡淡药味。   闻欣吸鼻子说:“好香啊。”   香在哪?虞万支有点没办法理解,着急忙慌说:“大夫,您快给她看看。”   闻欣自己一派平静,乖乖巧巧地坐下来,双手放在膝盖上,端端正正的样子。   她道:“我就是容易犯困,味觉好像也有点问题。”   这听上去不像是什么大毛病啊,大夫道:“烧不烧?”   闻欣摇头说:“早上刚量过。”   那就是别的问题,大夫拿着听诊器说:“你先张嘴我看看。”   又道:“最后一次来事是什么时候?”   闻欣照做不误,没顾得上回答。   倒是虞万支说:“上个月11号。”   11号啊,大夫上下打量着这对感情好得像刚结婚的夫妻,说:“你还没怀过吧?”   闻欣迷茫地眨巴眼,压根没反应过来。   还是虞万支惊疑不定道:“您的意思是?”   大夫也是凭经验,想想说:“是的话日子也太浅,再过几天去医院查吧。”   一道雷劈在虞万支的脑门,他有些结巴道:“可是,我们,避孕了啊。”   那计生用品难道真过期了?   那除非割掉,否则哪有百分百的事情,大夫见怪不怪道:“那证明你们跟孩子有缘呗。”   有缘,虞万支偏过头看,闻欣已经从瞠目结舌里回过神来,不过嘴巴仍旧是微张,说:“真神奇。”   其实都还没准的事,不过两个人心里都有些期待,毕竟他们的计划本来就在最近,但碍于医生的话,只得谨小慎微地又扛过五天,这才去医院找答案。   工业区有妇幼院,那真是人不少。   闻欣抽完血后百无聊赖地坐在长椅上等,听着边上的人说如何判断男女。   这两年计划生育管得严,除非关系硬,不然大家都只能靠猜,她不由得也摸着肚子好奇起来。   虞万支去给她买早餐回来,坐下来道:“说真的,我觉得应该就是。”   好像他比那管血更知道似的。   不过闻欣也这么想,毕竟她向来乐观。   她伸长脚说:“那我们就在这一直等。”   出结果没那么快,慢的话要五六个小时。   不过他们耗得住,尤其虞万支不厌其烦隔半小时就去问,最终赶在午休前拿到单子。   一切像是尘埃落定,他揽着闻欣没敢用力,可心情也不平静。   闻欣眼睛转来转去,也不知道说点什么话,难得有些词穷,半天才说:“我饿了。”   又戳他一下说:“孩子也饿了。”   自然得好像已经快怀胎十月,叫虞万支有点恍惚,道:“你一定是个好妈妈。”   一定吗?闻欣犹豫两秒,最终大声说:“我当然是。”   铿锵有力,虞万支是啼笑皆非,又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最终揉揉她的脸说:“嗯,你会是的。”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养崽生活即将开始。 第87章 孕期   明天见   对自己怀孕这件事, 闻欣接受得很快,见天的摸着还不明显的肚子絮絮叨叨,一会说“你是男孩还是女孩”, 一会讲“你喜欢红色还是蓝色”。   总之都是得不到问题的答案,她就自己做主决定做粉色的襁褓,这天晚上一边看电视一边缝。   粉色的,这要生个小姑娘还好, 儿子可怎么办?   虞万支不敢问, 只能盼着是女儿,还得说:“粉粉的, 挺可爱。”   闻欣摸着料子, 抬头看他一眼说:“怎么有点言不由衷?”   又道:“这个最贵,颜色没得挑。”   小孩子娇贵,虽说生在冬日里, 也得透气柔软的好。   虞万支最近也在恶补怎么带孩子,楼下看见推着婴儿车的大妈就支着耳朵听,不过按他有限的文化水平来说,那些真是听上去一点科学含量都没有。   那真是今天喝符水明天叫魂的, 怎么听都不大行, 为此他特意从店里买回两本儿童教育出版社的新书,这会往闻欣边上一坐就开始看。   闻欣凑过去看一眼,目光就收回来,心想正经的知识果然无趣,她不是读书那块料, 只适合看小说, 反正有个懂的人能操心, 她管别的就行。   这么想着, 她道:“摇篮打好没有?”   虽说还有七个多月才生,可也得先放着散散味。   虞万支嗯一声说:“我让老赵打好直接放院子里晒,回头再去拿。”   又道:“今天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闻欣好笑道:“你照三餐问,我好不好的看不出来?”   连胃口都好不少,看上去活蹦乱跳的。   虞万支总得有确切的答案才能放下心,看着她红润的脸色说:“我听人家讲,这个时候都会吐。”   闻欣起先也很担心,但最近真没觉得,就是口味变得有些不一样,原来最喜欢的现在是硬着头皮都碰不了,一口不吃的则是每顿要。   真是想想都吸口水,她道:“我明天中午还是吃洋葱炒肉。”   还得是肉少洋葱多的那种。   虞万支自然是点头,不过说;“要不吃点别的?”   天天就这么一个菜,喂鸡都不带这样的。   闻欣本来就是想吃就要到手的脾气,怀孕以后更甚,瞪大眼睛看他说:“别的什么?”   虞万支改口道:“嗯,洋葱炒蛋。”   这都是他们最近光顾那家店老板的拿手菜。   一般两个人吃饭都是两菜一汤,闻欣总不能一口气占光,很是雨露均沾道:“那等晚上再吃。”   虞万支都不知道说点什么好,颇有些无奈道:“行,想吃什么吃什么。”   顿顿有肉,哪怕是搁九四年也是很多人家不敢想的,大家普遍认为孕妇油水管够就算是享福,哪怕医生和书上,教的也只是有条件多弄点肉蛋奶,并没有什么精细的照料。   这实在太简单,虞万支是个多思多想的,寻思还得自己多注意,把道听途说摘去一听就不合理的部分,觉得还是以闻欣的喜好为主。   他想想说:“咱们明天去公园走走吧。”   七月的天,荷花只剩半池。   闻欣坐在回廊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脚说:“今天不是很热。”   虞万支给她摇着扇子,说:“蚊子咬你没有?”   闻欣还没显怀,只穿着件松紧带的长裤,上身绵软的套头衫,往年露在外头的皮肤都会被叮上大大小小的包。   她摸着手臂道:“今天还没有。”   虞万支一眼扫过去确实没有,因为她生得白,但凡有点什么都很明显,心想怀孕好像没给她带来什么副作用。   他听说的五花八门,医生也讲因人而异,截至目前来看一切都像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他想得太早,三个月一过,闻欣的状态就有些不好。   说是不好,每顿饭仍旧吃得很香,上班的时候也是喜气洋洋,就是一看到虞万支就发脾气,骂完人又有些歉意。   一时之间,虞万支连大声咳嗽都不敢,琢磨着究竟是哪里惹她不高兴,思来想去觉得也许是孩子对自己有意见。   他这天趁着闻欣睡着,小心翼翼地对着她的肚子商量道:“你要嫌弃我,等出来再闹成吗?”   才五个月,胎动都不是很频繁,更何况盖着被子,更是什么都看不见。   然而他这样煞有其事,孩子不知道,孩子妈妈倒是一清二楚。   闻欣怀孕以后睡眠浅,生怕极坏的睡姿压到哪,几乎是一点动静就睁开眼。   她忍了两秒到底还是笑着说:“你干嘛呢?”   即使是黑压压的,虞万支都能听出一点情绪来,心里松口气说:“跟孩子沟通一下。”   闻欣越发忍俊不禁,心情颇好道:“沟通什么呢?”   她也知道自己最近小性子很多,可就是控制不住,又因为他全然纵容,好像上赶着找骂,更是叫她更难以自抑。   反正蟋蟀吵,也要批评他两句。   虞万支皮糙肉厚的,哪怕打两下也没关系,更何况几句话。   他只怕她憋着更不舒服,说:“就是让乖一点。”   闻欣轻轻拧他说:“怎么感觉你指桑骂槐。”   天地良心哦,虞万支着急忙慌想为自己辩白,语速快起来说:“我真没有这意思,就是怕你太辛苦,真的。”   话音囫囵。   闻欣就是逗逗他,下意识摸着刚显怀的肚子,有些惊喜道:“动了!”   倒不是第一次,可在此刻就显得很恰好,像是给父母的回应,迫不及待要加入这场夜话里。   虞万支没摸着,虽然略有些遗憾,但还是说:“碰疼你没有?”   闻欣本来是摇头,想起来他看不见,说:“不会,挺乖的。”   她心想自己怀孕以来是没受什么罪,倒折腾得虞万支不轻。   虞万支却觉得孩子长在她身上,怎么着都是该她累的,叹口气说:“还有四五个月。”   居然敢说还有,闻欣忽然道:“你名字起好没有?”   其实从去年开始,夫妻俩聊天就会带到这个话题,看到个略好些的字都要记在本子上占为己用,然而事到临头,用什么都感觉有点俗气,怎么瞅也不合适。   闻欣是这种麻烦事全丢出去的,甚至振振有词道:“我大肚子已经很辛苦,这些也要我来做吗!”   虞万支还能怎么办,只好买一本《新华字典》翻来覆去看。   然而他文化水平着实有限,只能捡着寓意好的字,整整好几页纸,连几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   因此他苦笑道:“医院真不给看男女吗?”   好歹叫人省点事吧。   说起这个,闻欣道:“陈姐那天看好久,说是女孩。”   反正每个人各执一词,讲什么的都好,差点让她以为自己怀的是龙凤胎。   虞万支是都不信的,心想还是得等生完才算尘埃落定,只道:“男孩女孩都好。”   是他们俩的孩子才最要紧。   闻欣也没什么想法,就是最近听人家讲得多,什么“先开花后结果”什么“反正你们是农村户口可以生二胎”,总之大概就是儿子最好,实在不行也别气馁。   且不说他们本来的打算就是生一个,再者这样的论调着实叫人有些不悦,好像小姑娘就天生欠着谁一样。   这个念头一闪过,闻欣就又想骂人,气鼓鼓道:“生男生女是你定的。”   虞万支心想自己居然还有这本事,下一秒恍然道:“对,计生办是这么讲的。”   又道:“可没生之前,我也不知道。”   他心想怎么没有种功能让他提前知情的,好过这样抓心挠肝地猜测。   闻欣居然听出一点茫然和无助来,又绕回上一个话题说:“所以你必须多起几个名字备用。”   到时候让孩子自己抓一个也行,省得定不下来。   虞万支无奈道:“好,我再想想。”   又觉得她有点太精神,说:“快点睡吧,很晚了。”   闻欣睡得倒是很快,没多会呼吸声就匀称起来,徒留虞万支对着天花板思考。   大概是日有所思,睡着后居然做了个噩梦,梦见一个又一个字像巨石砸向他。   他醒来是一个头两个大,整日里苦思冥想,一直到闻欣怀孕八个月都没什么成果。   九五年的元旦刚过,闻欣就不再去上班,心里虽然为工资心疼,但知道再坚持不住,况且夫妻俩费劲巴拉攒着小一万块钱,就是为生儿育女的事情上可以稍微松快些。   虞万支自然也把加工坊的事情交给王东山和新招的工人李四,天天陪着她在家看电视,趁着太阳好到楼下走走,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着。   尤其是除夕一过,他更是严阵以待,催着去待产。   与之相比,闻欣还是挺轻松的,毕竟只剩最后一步,终点近在眼前。   她甚至坐在医院的床沿还能调侃道:“明明是我怀孕,难道还要安慰你吗?”   虞万支生来是个悲观人,自然比她焦虑,正要答话。   闻欣已经掐一把他的手臂说:“好像,要生了。”   她深吸口气,眼睛转来转去,概因最近有过那么两次诈和,头胎的人都没什么经验,过会确定说:“没错,就是要生了。”   话音刚落,虞万支已经道:“等我。”   他飞奔出去找医生,,一个趔趄撞在门上,只听声音就知道很疼。   闻欣有点阵痛的前兆,倒吸口气却还是忍不住笑出声,低下头说:“乖乖,你爸是不是很傻?”   又想起来老人都说小孩子很灵,掩饰道:“他平常还是挺聪明的,你以后就知道。”   不过或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她只觉得傻得还蛮有趣的,两只手攥着床单想,就是再快点回来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想了一整天,只想到一个小名,好苦恼。   明天见。 第88章 生子   明天见   虞万支其实回来得挺快的, 可惜闻欣还不到生的条件,护士习以为常检查两下,就淡淡宣布道:“才破水, 有得等。”   总不能什么准备都没有就来生,闻欣也料到还得扛着,慢慢呼吸着说:“那我就在这等是吗?”   正月初三,愿意住进医院的人不是很多, 因此整个病房居然是空荡荡的。   护士环顾四周说:“这儿安静点, 里头嗷嗷叫的好几个呢。”   又道:“你还来得及吃两口东西,不着急。”   人家说得云淡风轻, 虞万支紧紧捏着的两只手稍微松开, 说:“那您能跟她待一会吗?我去打个电话。”   他得把张阿姨叫过来,不然孩子生出来他左右都顾不上。   护士也不大忙,点点头说:“行啊, 护士站就有电话。”   打出去是收费的,赶上产妇多的时候,报喜的线占得死死的。   虞万支咽口水,抖着手在闻欣脑袋上摸摸, 从行李里面拿出饼干说:“先垫垫肚子。”   他们是吃过早饭才来的, 没想到刚坐下就这样。   闻欣就感觉肚子里跟有针扎似的,暂时还能忍受,嗔道:“你别害怕,吓到我了。”   害怕?虞万支不知道这两个字居然能跟自己搭上边,下意识扬起笑容说:“好, 你也别怕。”   闻欣嗯嗯两声, 在他肩上推一下说:“快去吧。”   虞万支这才往外走, 堪称是一步三回头。   闻欣看着他的背影, 咬着饼干问道:“陈姐,你来一块。”   被称为陈姐的护士低头看一眼自己胸前的名牌,摆摆手说:“不用,你吃。”   又道:“才结婚没多久吧?”   一般恩爱夫妻,都是新婚的多,她在妇产科见过的实在太多。   闻欣嘴里有些含糊不清说:“结婚五年了。”   五年才生头胎啊,难怪男人看上去这么紧张。   护士了然,才要讲话,虞万支就已经回来。   哪怕科室没收进来多少人,可值班的也就她和另一位同事,她也就不再唠嗑,嘱咐道:“有被踹的感觉就来叫我。”   被踹,闻欣低头看自己的肚子,小声说:“你老实点啊。”   平常划破个口子都要撒娇的人,今天看上去好像没什么大事。   虞万支握着她的手说:“我让张阿姨打车来。”   人是吴静介绍的,毕竟加工坊的事情虞万支也不能全放下,总不能让闻欣一个人在家带孩子,她还得好好坐月子呢。   就是工资不便宜,管吃不管住的还要五百一个月。   可这个钱不花不行,那些纸上谈兵的经验总得有人指导。   虞万支道:“放心,没事的。”   闻欣怎么觉得他看上去更有事,半靠着枕头坐好说:“咱们赌一把,你猜闺女还是儿子?”   虞万支压着声音说:“我怕猜错孩子不高兴。”   不都说在肚子里也能听懂吗。   闻欣笑出声,肩膀一抖一抖地说:“不会跟你计较的,你是亲爹。”   虞万支谨慎道:“这可说不好。”   闻欣也就不再追问,有些期待道:“总算到这一天。”   她可是日盼夜盼,整个人看上去都很松弛。   虞万支也是长松口气,看她额角沁出来一点汗说:“疼的话咬我两口。”   闻欣是小事直叫唤,大事反而憋得住,心想生孩子是自己选的,没得叫他心一直悬着,这于事情又无益。   但她还是在他虎口咬一下说:“你有心思管这个,不如想想名字。”   怀胎有多久,虞万支就琢磨了多久,这会说:“也要回老家才能办户口。”   上户口才要名字,他们不是本地人,当时光准生证就花不少功夫,要不是有房子,还有得磨呢。   闻欣看他的意思就是拖着,有些好笑道:“这难题真是砸你脑袋上了。”   平常可是雷厉风行,事情不做完夜里十二点都不睡。   虞万支不是没做,是真没有合适的,这会说:“我觉是虞莘(shen)最好”   他自己的名字是从百家姓里顺的,深以为很不错,听上去又像是有点文化,到自己起名字的时候理所当然拿出来研究,结果惊喜发现闻莘党翟这四个姓是连着的。   说真的,以他有限的文化,在脱离莘莘学子四个字以后,还以为这个字念第一声的xin,献宝似的给闻欣看说:“巧了,你的名字也在百家姓的里头。”   闻欣还真是头回知道,不过两个人盯着研究一会才反应过来,这其实是多音字,作为姓氏时是第一声的shen。   这种巧合的加成下,虞万支觉得这名字实属不错,就是有点不适合女孩子,念起来也怪怪的,总之是瑜不掩瑕。   闻欣反复念着这两个字,也觉得不大顺,心想等上户口也来得及。   她道:“再仔细想想。”   两个人说着话,讨论还有那些字可用,张阿姨风尘仆仆赶到医院。   她年纪并不大,只有四十,大概是常年带孩子,长得很和善,说话声音也不大,看到人就道:“感觉怎么样?”   闻欣咬咬牙根说:“还行。”   看得出来,话已经有几分勉强。   张阿姨是熟练工,安慰道:“你是头胎,会慢一点。”   闻欣该知道的都差不多,渐渐没什么力气,五脏六腑好像都翻滚起来,拽着虞万支的手不放。   护士过来一看说:“差不多,能进了。”   所谓的能进,就是到待产室里接着等。   闻欣疼得扯着床单,心想果真是不痛到身上不知道,这比她想象的都要难受千百倍,但还是留着力气,只得手上越发用力。   从缝隙里,虞万支听见了惨叫,像细细麻麻的针扎在他胸口上。   然而他确实无能为力,只能在原地踱步。   倒是张阿姨稳得住说:“没事的,一会就好。”   虞万支现在是什么都听不见去,只盯着门看,忽然用力在地上跺两脚,觉得心里舒服很多。   里头闻欣也在用力。   说真的,她耳朵还能听见声,也还有思考的能力,可脑袋转得很慢,动作迟钝地调整着呼吸,有些笨拙地使着劲。   好不容易听见护士的报喜声,一直悬着的那颗心总算掉下来。   剩下的事情她都没记忆,只能经由别人的嘴说出来。   虞万支是一直站着等,人却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听见声才回过神来。   护士道:“闻欣家属在哪?”   她推着辆车,里头有红通通皱巴巴的小孩,闭着眼躺着。   虞万支下意识看一眼说:“我爱人还好吗?”   护士先是说:“生得很顺,等下就出来。”   又道:“男孩,四十九公分,五斤八,你签个字吧。”   虞万支写上自己的名字,有些手足无措又看一眼,没从孩子的脸上看出父母的痕迹。   当然,护士也不给多打量的机会,说:“孩子去做检查,家属跟过来吧。”   这个是早就说好的,张阿姨毫不犹豫跟着护士走。   虞万支松口气,又等半小时才是产妇出来。   闻欣意识不清醒,眼皮耷拉着,身上还闻得淡淡的血腥味。   虞万支握着她的手,只觉得脆弱得很,嘴巴沉沉张不开,不错眼地看着她。   好容易,一家三口在病房顺利会师,张阿姨道:“真有劲这小子。”   虞万支就坐在小凳子上,夹在母子俩的中间。   他偏过头看说:“孩子现在要干嘛吗?”   那倒不用,刚生出来这一会是最省心的,张阿姨道:“让他适应着,等下喂。”   也是,刚到外面的世界。   虞万支莫名有些好笑,可心情又是紧张担心的,两种情绪缠在一起,五官都扭曲了。   闻欣悠悠转醒,哑着嗓子说:“孩子呢?”   她费劲巴拉生的,总得先看一眼。   虞万支大着胆子抱过来,心想跟练习的有点不一样。   他道:“很像你。”   闻欣的头微微离开枕头,一脸嫌弃道:“你确定?”   她怎么没瞅出来。   虞万支也没有,只是觉得跟她不像的话有种努力付诸东流的感觉。   于是他坚定道:“长开就会像。”   合着搁这糊弄人呢,闻欣想笑来着,一动就低叫出声,心想麻药的效果真差劲。   她有气无力道:“是不是要喂奶?”   虞万支看她自己都顾不上的样子,说:“没事,你休息,他喝奶粉。”   闻欣也没力气琢磨这些,轻轻嗯一声。   倒是张阿姨欲言又止,心想还有什么比奶水好,不过她这份工作能做好要紧的是不招人烦,想想说:“那我现在去泡。”   说是泡,其实就两口的事。   新生儿胃口小,感觉咂巴嘴就没的分量,人家愣是哼哧哼哧老半天。   虞万支现在看孩子怎么样都想笑,说:“怪可爱的。”   那种感情比他还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强烈。   闻欣是半梦半醒,还以为是说自己,喃喃道:“脏兮兮的。”   她都能感觉身上糊着汗。   声音很轻,虞万支却注意到,赶快说:“回头我给你擦擦。”   好家伙,哪有人坐月子还碰水的,张阿姨还是没忍住,说:“那不行,本来就是冬天,别回头落下病来。”   闻欣不知为何心情不好,倔强说:“要的。”   虞万支赶紧哄她说:“嗯,我用热水,擦一下没事的。”   他问过医生,做过功课,知道只要不碰到伤口就行。   闻欣这才满意,手不舒服地动动说:“点滴还有多少?”   打完这一瓶还有三瓶呢,虞万支哪里敢讲,小声转移话题说:“等下吃稀饭行吗?”   好像也没什么选择的余地,闻欣有气无力道:“都行。”   她是个不亏嘴的,三分可怜样,可这上头虞万支也没办法,给她掖好被角,然后跟张阿姨使眼色,悄悄说:“您帮我搭把手就行,大人孩子我来管。”   张阿姨没别的优点,就是不跟雇主对着干,点点头说:“行,有事随时叫我去办。”   其实这会不忙,闻欣喝半碗粥后又睡过去,孩子也老老实实地躺着,房间里安静得很,很快又被打破。   护士进来按肚子,疼得闻欣脸色都发白,指甲在虞万支手上用力掐下去,只觉得生不如死。   这样一动作,她麻药的劲已经过去,只觉得四肢都不是自己的,咬着牙说:“怎么没人说会这么疼。”   大家都知道生孩子要受罪,可他们这代人谁不是苦过来的,因此闻欣并没有十分放在心上,对怀孕一直抱着自然的态度,心想大家都在生,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可走一遭才知道,压根就没有容易事,比她刚学缝纫机那阵手指差点被捅个对穿还要命,只觉得太阳穴突突跳。   虞万支急也没用,只能干瞪眼,握着她的手不说话。   闻欣也没工夫听,因为很快又有新的痛苦,那就是下地走路。   她是顺产,按医生的话要想恢复得快尽量动一动。   可每走一步,她都想在墙上捶一下,好不容易捱到第三天能回家,长舒口气说:“这辈子我都不要再来了。”   说真的,她本来是想着生一个,但那是经济所限,未必没存着将来有条件再要一个的想法,现在这点子念头是彻底被扼杀。   虞万支也没好到哪里去,细细地给她正好帽子说:“嗯,咱们回家。”   家是自己的好啊,可闻欣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脏,都不想沾床,催着说:“我要擦擦。”   虞万支把门窗都关好,端进来一盆热水,毛巾拧干后从头到脚地伺候着,又给穿好衣服才说:“我把电视挪进来,你躺着看。”   闻欣四仰八叉那么一躺,看看边上的小崽子,忽然诧异道:“宝宝睁眼了!”   虞万支凑过来看说:“哟,家里你还满意不?”   夫妻俩都爱对着孩子说话,偶尔能得到一点回应。   今天也是凑巧,孩子居然笑了一下,眉眼之中好像是对自己投对胎的得意。   闻欣忍俊不禁,想想说:“你不要叫宝宝,干脆叫得得好了。”   按家乡话,也有心满意足的意思在。   虞万支念两遍,心想还没有大名不要紧,毕竟新生儿按习俗也不叫,说是怕老天爷惦记。   他逗弄起来说:“虞得得,喜欢你再笑笑。”   虞得得还真给面子,又假笑一声,要不是一直看着,几乎是转瞬即逝。   闻欣把玩着他的小手说:“这么小就开始敷衍爸妈。”   虞万支提醒道:“小心他的指甲划到你。”   小孩子骨头软,他还不敢拽着剪,想着儿子连睡觉都不会,更别提挥舞手给自己来一下。   闻欣喜欢他事事以自己为先,希望仍然做那个最重要的人。   她道:“不会,他很乖的。”   刚从厨房出来的张阿姨不这么想,寻思一天哭十几遍,抱是孩子爸爸,吃是奶粉,只逗弄的那个可不觉得乖巧。   她道:“小虞,我把厨房擦干净了,你去买菜还是我去?”   虞万支是寸步不离母子俩,问道:“你想吃什么?”   闻欣这几天都吃得很素,嘴里没啥味道,说:“小区门口的豆沙包。”   其实更馋辣,不过也不能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虞万支只觉得她眼睛都可怜巴巴的,哄着说:“三个好不好?”   闻欣还是有点提不上劲,食欲很一般,摇头说:“就一个,还要喝豆浆。”   虞万支麻溜掏钱,又跟张姨嘱咐两句,等人走才说:“总感觉挺不自在的。”   多个人,他心里不得劲。   闻欣倒是还好,说:“总得有人跟你替换手。”   不然一个人围着两个转,早晚先倒下去。   虞万支还是支应得开,没事干再给她掖被子说:“我管着你们我高兴。”   那脸上都带笑。   闻欣嗔他一眼,心想嘴哄人是一把好手。   作者有话说:   这是虞万支的努力吗?不是,是我的。   明天见。 第89章 月子   明天见   坐月子这件事, 对闻欣来说并不轻松。   她虽然不用带孩子也不喂奶,但整日里往那一躺,浑身上下都透着懒洋洋三个字, 和原来的性格大相径庭,叫虞万支愁得很。   他心想自己已经是精心伺候着,闻欣看着还是元气大伤,可见生孩子并不是件轻松事。   与之相比, 带娃那点辛苦都不算什么。   能体谅人的, 看在眼里都是对方的累处。   这天半夜,闻欣被儿子哼唧哼唧的声音闹醒, 打哈欠说:“你睡吧, 我管他。”   连着半个多月,虞万支别说是睡整觉,躺在床上的时间都很少, 毕竟孩子隔半个钟得咿咿呀呀两声,一点需求都不能被忽视。   他已经很习惯,起床后帮她把被子掖好,务求一点风都不透, 这才说;“没事, 你好好休息。”   闻欣都觉得自己躺得骨头都是松的,每天除开遵医嘱下地走两圈,压根不存在什么活动量。   她努力瞪着眼看天花板,让自己清醒过来说:“我想陪你说话。”   虞万支嗯一声,打开手电微弱的光照在地上, 冲泡好奶粉, 抱起儿子熟练地往他嘴里塞奶瓶, 自己半靠在床头说:“那你饿不饿, 要不要吃东西?”   在他看来,闻欣现在的状态等于大病初愈,举凡想要养好身体,就只有多吃多睡这两招,后者已经是做得足足的,他也再帮不上什么忙,但前者能费功夫的地方还很多。   因此他是不分昼夜,逮着空就要问“饿不饿”。   闻欣本来要说“不饿”,摸着肚子思考两秒后转而道:“想吃方便面。”   心血来潮,毫无理由。   他们这代人,只要是有油水的东西都不大差,压根没有垃圾食品的说法。   哪怕是一九九五年,方便面也算稀罕东西,家长们偶尔才给孩子买,连口汤都不会剩下来。   虞万支琢磨着虽然快出月子,一切还是要小心,说:“不放辣好吗?”   闻欣最近的伙食是鸡鸭鱼肉管够,但稍微刺激性的菜都不吃,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体最重要,抿抿嘴说:“那辣椒油留着,回头我全吃了。”   等孩子满百天,她一口气要吃三包,估摸着都不够解馋的。   任谁看都是可怜巴巴的,虞万支把孩子又哄睡,摸摸她的脑袋说:“我去煮。”   闻欣留下来看孩子,借着那一丝微光盯着,总觉得儿子的呼吸声很弱,伸出手探一下。   温热的鼻息对着她的手指,叫人不由自主松口气,又为自己的多疑有些好笑。   她表情里有一丝疲倦,说恐怖一点,似乎虞得得的出生带走她的精气神。   从来没有人告诉她,一个孩子的诞生会给母亲多少影响,即使她不用哺乳,有大把可以休息的时间,哪怕咳嗽一声也有人关注,她仍旧被爱,却失去对外界的关注,好像靠着本能在生活。   这种心情,让她觉得害怕。   她深吸口气,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抛之脑后,闻到方便面的味道,不由得露出喜悦来,想想还是掀开被子到餐厅。   虞万支看她只穿着睡衣出来吓一跳,关了火赶紧给她拿帽子和外套包好,把房间门也打开,确保自己的角度能看到床上的孩子。   闻欣恢复得其实挺好的,随意把垂在肩膀的头发向后撩说:“明天想洗头。”   她爱干净,要真一个月不洗不如把她头剁了。   虞万支照顾她很周到,说:“好,中午你先洗,得得再洗。”   还得看天气给不给面子才行。   闻欣喜欢他把自己放在前头,虽然人人都讲做父母要以孩子为先,无私奉献为伟大。   可是莫名的,她就是不愿意,心想别的人她管不着,虞万支就必须先看紧她。   但这种念头,好像也是没办法宣之于口的。   她想着生孩子前吴静跟她讲的“性情大变”这四个字,不由得警惕起来,犹犹豫豫说:“虞万支,我好像有点不对劲。”   虞万支一惊,上下左右地看着说:“哪里不舒服?”   闻欣说不上来,挠挠脸道:“就是有点不高兴。”   可她分明样样都挺好,毕竟连张阿姨都说她去过那么多人家里干活,能断言方圆百里属虞万支最尽责。   不高兴啊,虞万支松口气,理所当然道:“在家憋坏了是不是?”   平常那么爱出门的人,现在天天的就在这点地方活动,可不得气坏了。   闻欣沉吟片刻,觉得挺有道理的,垮着肩膀说:“好想出门晒晒太阳。”   东浦的冬天称不上很冷,可也得看是对谁而言。   她现在的状况是不宜吹风,虞万支只能先画个饼说:“还有几天就一个月,到时候咱们出去逛逛。”   闻欣还是鼓着嘴一脸不高兴。   虞万支心疼坏了,搂着她一个劲应承说:“涮羊肉、火锅、烧烤,哦,三安街要开家披萨店,回头都带你去,好不好?”   讲到吃的,闻欣咽口水,靠着他的肩膀说:“就是想你每天都哄哄我。”   这有什么难的,虞万支反省道:“我最近是不是光盯着得得了?”   倒没有,孩子的事情起码还有张阿姨搭把手。   闻欣的事情都是他一人包办,她挑不出刺来,居然还有点窝火,有些不好意思道:“想骂你两句。”   虞万支还以为她真是这么觉得,自责不已道:“是我不好,你骂吧。”   闻欣亲昵在他额头碰一下说:“傻瓜。”   也不像发脾气的样子,虞万支捧着她的脸说:“有什么都冲我来,没事的。”   憋着对身体也不好。   闻欣手指划过他的嘴唇,只觉得有一种别样的诱惑。   那是她第一次觉得他五官中有优于眼睛的地方,忍不住尝了又尝。   虞万支反客为主,手掌轻轻地按着她的后脑勺,那些好几个月的忍耐叫人几欲发狂,克制里又全是小心翼翼。   闻欣手伸进他的衣服下摆,温热的掌心贴在皮肤上。   虞万支想捏住她不安分的手,又知道只有顺从这条路可以走,一颗心烈火烹油。   闻欣确实完全按照自己想法来,在他腰间掐一下说:“不许动。”   虞万支哪里敢动,四肢都是僵硬的,余光里看向房间,心想又快到得得要叫唤的时间。   他一时之间不知道是盼着母子俩哪个先动起来,有些无奈道:“好,我不动。”   闻欣手渐渐往下,餐桌上方的灯光照亮一切。   她撒娇道:“亲我。”   溃不成军。   虞万支私以为儿子还是很懂父母的,起码给他片刻快乐。   闻欣只觉得手酸,又有点不好意思,快速躲回被窝里。   虞万支洗完碗进来,人还没沾床,就听见要哭的前奏,赶紧兑水准备给换尿布——带孩子好像是有规律可寻的,即使是差不多声音也表达着不一样的意思。   闻欣侧躺着看,夸道:“真能干。”   虞万支只催着说:“快点睡吧,不然明天没精神。”   可不工作不带娃的,要那么多精神头做什么。   闻欣觉得自己这辈子不会再有那么多躺在床上的时间,打哈欠说:“睡觉真讨厌。”   虽然有点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意思,可她还是要嘀嘀咕咕地抱怨。   虞万支洗干净手回来掐一下她的脸,心想怀孕时好不容易涨起来的肉又消掉。   他道:“明天想吃什么?”   吃,始终是闻欣最关心的话题。   她心想自己跟猪也没区别,舔嘴唇说:“烤鸭。”   虞万支嗯一声道:“我明天从加工坊回来顺便去买。”   闻欣险些忘记他明天要上班,毕竟就那么两个工人,很多事总得亲自上手才行。   她连忙道:“不许说话,快点睡。”   虞万支听话地闭上眼,不过压根也没睡得沉,只要是母子俩谁有点动静都能马上给出反应。   总之这月子做的,把他熬得才叫不像话,太阳穴都快凹进去,胡子拉碴得很。   闻欣只觉得他才需要大补,孩子满月这天特意让张阿姨做一桌子好菜。   虞万支是才下班到家,洗过手后道:“今天累不累?”   两个人看一个孩子,简直是绰绰有余,况且得得又不难带。   闻欣手肘碰他说:“是我问你才对。”   年后各厂陆续复工,单子不老少,家里现在只有一笔进项,虞万支再放心不下也得去忙活。   他为此有点不安,每天回来都得嘻嘻问过才放心,这会也是说:“你们好我就好。”   这人,闻欣一本正经道:“我也一样。”   趁着厨房里只有两个人,虞万支亲她一口说:“那我们就都很好。”   答了跟没答似的,闻欣笑着摇摇头。   恰在此时,有一阵风吹过,带来了春天的气息。   作者有话说:   晚安 第90章 扯平   二合一   阳春三月, 万物复苏。   虞得得小朋友正式满月,整个人跟刚出生时比可以说是脱胎换骨,五官也变得逐渐清晰。   他的眼睛像爸爸, 大概是年纪小,那种异域的感觉更加明显,鼻子却像妈妈,比一般的孩子都要挺拔, 连皮肤也开始慢慢转白, 不难看出平常被照料得很好。   儿子尚且如此,闻欣更不例外, 她脸色红润, 看不出是刚生过孩子,因为能下楼玩耍晒太阳,一股生机从内到外的散发着。   正是午饭后的点, 太阳挂在高空,晒得人懒懒洋洋的。   闻欣避开树荫走,恨不得阳光把自己包围,脸都要朝着天空, 也不怕不走路撞到什么。   自然, 她是不害怕的。   虞万支牵着人,感受着她手心的温度,心里松口气说:“要不要吃点东西?”   还吃,闻欣最近都穿得松松垮垮,刚刚要下楼前才意识到自己的腰围比怀孕前宽两寸, 旧裤子压根都穿不了, 只有些松紧带的款式可以穿。   那都是大肚子时做的, 以方便为主, 压根和漂亮不沾边。   任谁从小到大都好看,一时半会也不能接受。   闻欣摇头说:“我不吃,不能再吃了。”   虞万支摸着她的手腕,仍旧是纤细,心疼道:“瘦成这样了。”   闻欣的四肢本来就没怎么变过,顶多是生产前有点水肿,因此她一直以为生完肚子也会马上扁下去,结果有些不尽人意。   她掐着自己的腰说:“才没有。”   虞万支看她眼睛都快瞪出来,在她腰间的软肉上戳一下。   闻欣怕痒,往后一躲正经说:“反正我要把旧裤子都穿上。”   有些甚至是新做的,穿不上多浪费啊。   虞万支有点想反驳,看瞅着她的神色又憋下来,只道:“那我帮你做点啥?”   闻欣眼睛转好几圈,思来想去最后说:“不许老叫我吃东西。”   她馋,有人问就忍不住。   得,虞万支把要掏奶糖的手从口袋里拿出来,点点头说:“一切服从指挥。”   他像模像样举手行礼,叫闻欣心情大好,迈开脚步往前走,忽然说:“三期是不是要开始卖了?”   锦绣城的规划有好几期,可以说附近这几千亩地都没放过,别看四周是农田,但住着的人是不少。   虞万支道:“估摸着五一。”   五一啊,闻欣最近每天都看新闻,说:“五一后就开始双休了。”   搁她还在服装店上班的时候,逢周日都是生意最好的,以后每周休两天,肯定人更多。   虞万支心想怎么休都跟自己没关系,顶多是将来儿子上学少一天。   他道:“下学期小学也要开始招生了。”   据说是锦绣城出地出力,好些人买这儿的房子就是为让孩子上学。   但一茬有一茬的难关,到初中要是还没办法落实户口,就只能回老家了。   想起这个,虞万支道:“得得的暂住证也得办。”   不在街道登记,回头被查到就得罚款,大家情愿花五十块钱跑一趟,也不会将来花大钱。   儿子的事情都是他经办,闻欣想想说:“那要不要登记名字。”   虞万支摇头说:“不用,但要节育证明。”   闻欣是顺产,所以当时没给上节育环。   她摸摸自己可怜的肚子说:“那我还得挨一刀。”   就是她愿意,虞万支也舍不得,指着自己说:“我去做。”   有点像天方夜谭,闻欣好奇道:“男人也上环?”   她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别说是他,连虞万支都是自己多方打听过才知道的,解释说:“不是,就在切一下。”   听上去像是轻飘飘的一刀,闻欣还是有点害怕,说:“肯定很疼。”   虞万支心想应该还好,市医院据说去做过的男人不少,说:“不用开肚子。”   闻欣的心放下来一半,又问道:“不影响那什么吧?”   虞万支笑得有点暧昧,心想大家不愧是夫妻,关心的事情居然差不多。   他捏捏她的耳朵说:“保证跟以前一样。”   好像谁稀罕似的,闻欣踩他一脚说:“臭流氓。”   那也得看对谁耍,虞万支一挑眉说:“就是要休息几天,得得要辛苦你一点。”   他们这代人,医学观念没多少,只觉得进一趟医院都不是小事,这都能称得上是手术的,哪怕为将来都要好好养着。   闻欣其实已经恢复得差不多,毕竟她是顺产,年纪不大,又是从小到大干活的好身,她为自己逃过挨刀的这一劫松口气,握着他的手说:“我不辛苦。”   眼睛里是无法坦白的庆幸,莫名觉得羞愧起来。   虞万支摸摸她的脸说:“很辛苦的。”   要不是暂住证很重要,他也不会非赶着这个时间去。   不知道的以为是放他们母子相依为命呢,闻欣笑出声,撸起袖子说:“别小瞧人,我也很能干的。”   七十年代生于乡间的人,有谁是吃不得苦的。   虞万支见不得她的皮肤露在外面,把袖子又扯下来说:“当心钻风。”   哪来的风,连树叶都不肯晃一下。   但闻欣乖巧地笑笑,回家时的脚步看上去居然比出门的时候雀跃。   虞万支就是带她出门转个圈,还以为要半天才能哄回家,心里虽然松口气,但还是说:“怎么这么高兴?”   闻欣先是亲他一口才说:“想到你要去挨刀,忽然觉得很公平。”   她身体上那点些微的不适烟消云散,只是讲出来好像有点过分。   虞万支不觉得,扣着她的手指说:“是不是还很疼?”   说真的,也就是生那一阵真的要人命。   闻欣本来就是爱哭的性子,想起来都眼眶红红的,含泪点头说:“超级疼。”   可是阵痛的时候,她一滴泪都没有掉,还勉强地笑笑。   虞万支想起来就难过,说:“对不起。”   有什么好道歉的,闻欣手背在脸上毫无章法地擦着说:“是我要生的。”   怨不得人。   虞万支指腹划过她的眼角,安慰道:“要不你再踹我两下?”   说不准还能更高兴点。   闻欣噗嗤,在他肩上捶一下就算完事。   两个人这才进家门,正好听见虞得得在嚎啕。   还怪有劲的,闻欣一下子对他充满怜爱,从张阿姨手上接过来说:“哭什么呀小宝贝。”   虞万支看一眼手表就知道是喝奶的点,打开暖水壶先给自己倒一口,这才拧开奶粉舀一勺,看着底下露出来的铁皮,心里的小算盘又打起来。   孩子胃口一天胜一天,一罐九百克的奶粉就要七十块钱,按现在的奶量只够半个月的,更别提一片八毛钱的尿不湿。   说夸张点,要不是自家的孩子,他都得说一句是无底的窟窿。   自然,省钱的养法也有,可一来他们都舍不得,二来这样做父母的省心很多,别的不提,闻欣夜里就能睡整觉。   这样算起来,是再划得来不过。   虞万支微微晃着奶瓶,心想明天还得再买两罐。   闻欣不知道他在琢磨什么,哄着孩子说:“再等等,爸爸马上就来好吗?”   虞得得像妈妈,是个经不起饿的,扯着细细的小嗓子,挤眉弄眼的一滴泪都没有。   要不是他才一个月大,闻欣都得批评句“假哭”,好笑道:“知道你很饿,咱们悠着点行吗?”   虞万支恰在此时过来说:“给我吧。”   他觉得少干活有利于恢复。   闻欣心想自己又不是瓷娃娃,但还是只坐在一旁看,忽然鼻子动动说:“要换尿布了。”   她鼻子最灵,虞万支哭笑不得说:“让他吃完再换。”   张阿姨不凑小两口的热闹,打盆水过来说:“那我煮晚饭了?”   她本来是负责带孩子的人才对,现在已经变成买菜做饭干家务,谁叫没有可以掺和的地方,不过哪样对她来说都是工作,只要钱给到位就行。   反正她饭菜做得好,闻欣一听就忍不住咽口水,可下午的话还言犹在耳。   虞万支给她台阶说:“早上我特意给你买的牛肚,先吃好不好?”   闻欣下巴略抬,一副勉勉强强的样子说:“行吧。”   眼睛里要不是带笑,虞万支也叫糊弄过去了。   他装作没看见,麻利把儿子收拾好。   虞得得刚换过尿不湿,又是香喷喷的小孩,大方地给父母露出一个笑容来。   光秃秃的牙床,叫人看着也想笑,闻欣轻轻地翻看着他稀疏的头发说:“胎垢还有一块。”   医生说别硬抠,回头就会掉,可她瞅着有点膈应,天天都得看上好几遍。   虞万支凑过来看,只剩下指尖那么大。   他道:“也快了。”   夫妻俩挨着头研究,好像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虞得得却不管谁是主人公,眼睛一闭又睡过去,也不知道是梦见什么,嘴角无意识地抽动着。   虞万支心想还挺爱笑,说:“感觉得得有酒窝。”   闻欣没看出来,倒觉得脸是圆滚滚的,说:“他会不会吃得太多?”   又道:“要不还是我喂,省点钱。”   月子的时候虞万支不想折腾她起夜,都是自己一手包办,现在她能管,不如少花点钱,不然也是坐吃山空。   但总不能用孩子绑她好几个月,虞万支道:“人家说‘吃惯母乳的不喝奶粉’,这样你就脱不开手了。”   倒不如还是现在这样,反正他们是攒着钱预备给孩子花的。   闻欣也正琢磨着这件事,掰着手指头说:“是不是剩一年,那三万块钱就还完了?”   说的是虞万支当时开加工坊时借的那笔,每个月还六百六,一眨眼四年已经过去。   虞万支知道她提这个的意思,说:“等得得满百天,咱们就开始找店铺。”   没办法,加工坊吵闹的环境并不适合带孩子,不然他天天背着儿子去干活也行,思来想去还是自己做老板方便些。   家里一笔债接一笔的欠,好像这几年就没有无债一身轻的时候,得亏是月月都还得上,不然闻欣头发都能愁到掉光,叹口气说:“又要好几万。”   还不是稳打的买卖,万一全砸手里可不好讲。   虞万支手戳在她的眉间说:“眉头松开些,我来搞定。”   加工坊的生意算是蒸蒸日上,做技术活的名头打出来就行,他道:“我现在每个月也能挣两千。”   两千说多不少的,扣掉贷款和张阿姨的工资,加上个呼吸就要钱的小崽子,也就够花销而已,要不是生之前攒着一万块,闻欣连坐在这儿说话的勇气都没有,她晃晃脑袋说:“没事,家里不紧张。”   又说:“得亏要孩子晚。”   搁前几年,别说是一万,五百块钱都要他俩半条命。   虞万支也这么觉得,心想二十八当爹其实正正好,说:“幸好离家远。”   老家那地界,别说结婚五六年才生,就是超过五六个月没动静,出门左邻右舍就得追问两句,家里人能急得上吊。   提到家,闻欣就琢磨着怎么娘家的满月礼还没到。   别说她就惦记着钱,但人情来往本就是理所应当的,她不管是侄子侄女还是外甥女的份都没落下,这要是谁不还,那大家就一拍两散的好。   她道:“对了,闻婷寄了六百,说给孩子买个小镯子,你明天记得去把钱取出来。”   汇款单早上刚到,她差点给忘记。   虞万支替小姨子心疼起来说:“她也才工作,挣点钱不容易。”   闻婷去年六月份大学毕业,因为成绩优异留校工作,学校管吃管住,可现在做老师不过体面而已,加上也不是什么富庶之地,工资并不算高,别全副家当全拿来送礼才好。   到底是亲姐妹,闻欣道:“她要没钱,不会充大头。”   达才能则兼济天下,姐妹几个都是先管好自己的个性。   虞万支稍微放点心,把这笔人情记下来说:“那回头给得得戴上,拍张照给他小姨寄过去。”   这两年开始流行什么数码相机,胶片机的价格跌得狠,现在普通国产的五六百就能买一台。   他寻思孩子一天一天大,多拍几张做纪念也好,那天咬咬牙给买下来的。   拿到家,光拍闻欣就用一卷胶带。   她想起来就好笑说:“跟之前拍的一起拿去洗。”   虞万支估摸着效果不大好,他是新手啊,先铺垫两句说:“你好看,拍出来肯定好看。”   闻欣一眼看破,用脑袋撞他一下说:“行啦,只要拍到人我都不生气。”   虞万支反而慌张起来,心想自己当时镜头应该都对上了。   他思索片刻,听到“开饭”的声音站起来说:“先吃吧。”   餐桌上坐着三个人,比两个人的时候更安静。   张阿姨倒是不见外的,唠嗑说:“猪肉又涨了。”   闻欣都好久没去过菜市场,说:“多少钱啊?”   张阿姨咂舌道:“五块二,吃供应那几年都没这么贵。”   以前虽然样样要票,但舍得钱的人家花上两三块也能买一斤,那几乎是大家能想象得到的天价,谁能预支这三五年是一路飙涨,涨的那些工资都不够用的。   闻欣是倒吸口气,模糊回忆道:“怎么记得去年还是四块。”   虞万支也就最近没怎么去,不确定道:“过年的时候才五块。”   按理正月会更贵,怎么过一个月不降反升,讲出去都没人信。   谁说不是啊,张阿姨自己很勤俭,要不是做这份工作能跟着雇主家吃饭,她是一礼拜都不见荤腥的,说:“反正这世界大变样了。”   准确来说,就这十来年,那简直是翻天覆地。   别的不提,就工业区这片都在大搞建设,隔段时间不在街上走,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这天是虞万支结扎的日子,夫妻俩一块出的门。   闻欣久违地跨出小区大门,坐在公交车上说:“感觉路也不一样。”   这条路虞万支几乎天天走,说:“新种的树。”   闻欣了然点点头,像刚进城的时候一样叽叽喳喳。   可见是憋得不轻,虞万支摸摸她的头发说:“其实我自己去也行。”   按医生说的压根不复杂,现在去做,观察一下明天就能出院。   但闻欣放心不下,心想虞得得还有张阿姨管着,执意跟着他一起。   有人陪着是好事,不过跑上跑下的还是虞万支自己。   他交完费说:“等下就出来,别担心。”   闻欣想不起来自己生得得那天的情形,点点头坐在长椅上,抱着他的包,盯着手术室的门。   里头虞万支打了麻药,心想闻欣生孩子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也这样,思绪飘来飘去,还有一部分意识是清晰的,只觉得自己是案板上的一块肉,任医生宰割。   这一刻他想明白件事,那就是虽然别人是在救死扶伤,但他作为人的尊严实在太渺小,甚至有隐隐的刺痛感。   因此他稍微回过神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说:“闻欣,咱们以后一定都健健康康的。”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闻欣点头道:“那当然。”   又捂着他的嘴巴说:“不许说话,好好休息。”   这种似曾相识之感,虞万支好笑道:“我又不是坐月子。”   伤筋动骨一百天,他的那啥感觉比筋骨还要紧些,毕竟男人嘛。   闻欣眼神微微向下看说:“那你就当自己是,也体验体验。”   虞万支想到即将被禁锢在床上,嘴角抽抽,又觉得她的表情透着“心满意足”四个字,心念一动说:“好,不过我就十天。”   他还得去上班呢。   家里就指着这么个挣钱人,闻欣也没强硬,毕竟医生都说“可以”。   她摩拳擦掌道:“一定让你好好的。”   看上去可不像是这么回事,虞万支心里叹口气,却全是纵容。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十二点左右,也可以明天来看。   PS:好男人世上难找,但必须够好才能做男主呢! 第91章 反过来   晚上见   闻欣说要帮虞万支“坐月子”不是闹着玩的, 是正儿八经的拿出自己当时的标准来。   搞得虞万支是哭笑不得,半躺在床上说:“真不至于,我觉得自己还挺好的。”   闻欣给他掖被角, 警告道:“不许动。”   虞万支四肢僵直,微微叹口气说:“我现在也动不了。”   闻欣还能不知道他脑子里这会说出这句话的意思,手指比出“咔嚓”动作威胁道:“小心一辈子。”   虞万支才不怕她,或者人在此情此景都会有点脆弱。   他道:“你舍得吗?”   哪怕是开玩笑, 闻欣都甜甜道:“当然舍不得。”   要有蜜水的话, 都顺着她的嘴角滴滴答答了。   虞万支全然满足,微微侧过头看说:“得得又在吃手指了。”   孩子每天都有新变化, 有时候少看一眼就不一样, 像这就是忽然出现的习惯。   闻欣看他吧唧吧唧的像是什么美味,啧啧两声说:“希望长大也能好好吃饭。”   别跟楼下那家似的,一顿饭孩子奶奶追在后面喂两个钟, 已经是全小区出名了。   虞万支的眼神在他们母子之间移动,实诚道:“我看挺像你的。”   闻欣掐着他的脸颊说:“我看你也挺委婉的。”   虞万支嘿嘿笑两声,手缩在被子里,别说是反抗的余地了, 连念头都没有。   他道:“现在食欲就很好。”   还说呢, 闻欣闲来无事翻出账本说:“他还不到三个月,你猜花多少钱了?”   虞万支其实有个模糊的数字,毕竟花钱也得心里有数。   但他想假装没有这回事,一脸沉痛道:“别算了。”   掩耳盗铃,闻欣趁着他动弹不得, 肆意在他脑门上弹一下说:“没事, 千金散尽还复来。”   什么时候会来虞万支不知道, 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五官比结扎的那会还扭曲, 咬咬牙说:“你算吧。”   闻欣也是一直在逃避,每次写一笔就算完事,她拿着加加减减半天,倒吸口凉气说:“这就一千了!”   还没算上生之前买的奶瓶这些。   虞万支早有预料,咳嗽一声说;“还有一罐没开的奶粉。”   勉强不算在花销里。   还提奶粉呢,闻欣道:“他也是个挑嘴的,喝进口货就老实。”   他们是第一次做父母,生之前并没有决定好要不要哺乳,毕竟这也得根据孩子妈妈的状况来定,因此买奶粉的时候是按照最高标准来先准备着。   结果标准定得太高,臭小子居然连品味都稳定,再换便宜一点的国产就压根不给面子,甚至能从脸上看出“我就续点命,不是真心想喝”的意思来。   做父母的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得接着买九十一罐的,可这样每个月上下就能差小一百,等奶量再上去更不得了。   闻欣想过养孩子花钱,但没料到这么费,没好气在儿子脸上戳一下说:“你还挺会享受。”   虞得得吐出一个口水泡来,一点不关心别人怎么讨论他,浑身上下是“躲进小楼成一统”的意境。   闻欣不由得捂着胸口说:“总觉得他以后会给我气受。”   现在就自有气人的功夫,偏偏叫人计较不得。   男孩子嘛,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虞万支理所当然道:“我收拾他。”   闻欣忽然道:“你小时候挨打吗?”   虞万支的养父虽然是文化人,不过有着那个时代的粗暴,即使是现在,大家送孩子上学的第一句也是“老师尽管打”。   他道:“打孩子不好。”   总之他想不起来并没有愉快的记忆,可当时那种介于愤怒和委屈的感觉还是历历在目。   闻欣从小也是被打大的,左手虚握说:“这么粗的藤条,打断过三根。”   就因为她忘记喂鸡。   虞万支顿时心疼起来说:“那咱们不打他,讲讲道理。”   自然,现在有多雄心壮志,将来仍旧是该出手时就出手。   不过这个且不提,就说他们夫妻双双陷入在成为最好父母的幻想里,等孩子一哭面面相觑,已经生出想揍他的心思来。   然而不会说话的小人儿有什么错,只是肚子饿而已。   闻欣给他泡奶粉说:“小乖宝欸,肚子饿是不是?”   她一跟孩子说话,从语气到语调都像变个人。   虞万支倒不至于跟儿子吃醋,但还是说:“你昨天叫他宝贝。”   一会一个叫法,反正就是心肝肉。   闻欣哪能不知道意思,凑在他耳边说:“你也是宝贝啊。”   她一双眼睛亮亮地看着人,虞万支连耳朵都是红的,心想这样盖着被子真是热。   闻欣则是好笑地扯他的耳垂,这才抱着儿子说:“虞得得,你啥时候能自己吃饭睡觉呢。”   说真的,她都不懂怎么会有人连不会睡觉都要哭,但还是喂完奶再哄睡。   她动作熟稔,不知道的根本看不出孩子本来是虞万支在带。   他道:“很能干。”   闻欣又不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她娇嗔道:“是你全干,我才懒惰的。”   她在娘家时可是出名的勤快人。   虞万支恨不得让她好好享福,尤其是这一阵子家里有张阿姨,连他都有松快的感觉。   他道:“等将来有钱,我也懒惰,就陪着你和孩子。”   有条件谁不希望过这样的日子,可世人就是为柴米油盐消磨掉太多。   闻欣现在也算是比下有余,在那些偶尔出现的比上不足的念头里警告自己要知道满足。   她笑道:“行啊,我跟儿子等着。”   虞得得一点表示都没有,只长出来一点的眉毛随着眼皮的动作微微晃动,丝毫不知道父母之间的感人气氛。   他甚至再“哇哇”两声,把一切消磨殆尽。   闻欣还以为他要睡着了,心想真是功亏一篑,仍旧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虞万支不再说话,过会才道:“也不知道是不是过年生,一般动静都闹不醒他。”   过年的鞭炮声是从早到晚的不停歇,好像也没怎么打扰到孩子。   这个月份的孩子容易一惊一乍,据说是手脚颤颤就哭起来,但他们仔细观察过,虞得得不太会,除开要吃要拉,连闹腾都很少。   闻欣小声道:“还是挺好带的。”   老人说“不能大声夸,不然孩子容易得意忘形”,可一个小名就叫得得的小朋友,估摸着很难逃脱这种个性。   虞万支连大名都没起出来,自然不敢说点内心的想法,只道:“不闹你就行。”   闻欣竖起手指示意他嘘声,瞅着怀中的小人儿说:“当心他以后挑软柿子捏。”   软柿子?虞万支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会跟这三个字挂钩,轻笑出声说:“那你罩着我?”   又不是什么流氓团伙,闻欣下巴一扬说:“自然,咱们是同林鸟。”   可后半句的寓意不好,她赶快找补说:“绝对不各自飞。”   虞万支还没想这么多呢,亲昵捏捏她脸说:“得得应该能放了。”   孩子哄睡是第一步,放床上更是个巨大的挑战,稍有不慎人家就又嚎啕起来。   闻欣仿佛是要去炸碉堡,轻手轻脚地把他放爸爸身边,这才道:“你看一会,我去晾衣服。”   洗衣机已经停好一会,她提着桶到阳台,跟摘菜的张阿姨聊天。   张阿姨在这家上班是最轻松不过的,说:“闻欣,我明天请个假行吗?”   请假反正扣工资,闻欣好脾气道:“可以啊,是有什么事吗?”   张阿姨叽里呱啦起来说:“孩子她小姑嫁女儿,我本来不想去的,她爸非跟我闹……”   结婚的人,就是有那么多挣脱不开的牵扯。   闻欣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过会才进屋去。   虞万支正揉着眼睛犯困,掀开眼皮缝看着孩子,那种倔强和坚强,叫人动容啊。   闻欣坐在床沿道:“你睡吧,有我呢。”   虞万支疑心是麻药的副作用,也没有再逞强,父子俩就这么并排躺着,看上去有五分相似。   其实他是最近累得慌,毕竟虞得得一天最起码要咿咿呀呀二十次,次次都要有回应,难得有休息的时间,压根扛不住。   闻欣也是会心疼人的,索性盘腿坐在床尾,盯着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发呆。   虞万支没敢睡久,他还是警醒的,就是一睁眼看到她直勾勾的眼神,吓一跳说:“怎么了?”   窗帘并不是完全遮光,大白天的屋里还算亮堂,闻欣微微摇头说:“看着你们就高兴。”   原来世上真的有人的存在,能成为生活的力量和源泉。   虞万支心头沉甸甸,到底还是老老实实躺着说:“想过去抱你一下,又怕挨骂。”   他连手想伸出来都被批评了。   其实他的术后护理不到这份上,闻欣大方张开双臂说:“没事,我可以迁就你。”   她伏于他的胸膛,心跳的咚咚声清晰传入耳中,诉说着所有的情绪,再一抬眼又是稚子在侧,只让人觉得全世界的幸运不过如此。   虞万支心头越发沉起来,下巴在她的发顶蹭蹭说:“那再亲一下。”   都这样了还不老实,闻欣哼一声说:“好好养着吧你,最近清心寡欲。”   虞万支默念佛号,又吓唬人说:“明年你就知道。”   闻欣充满着他居然能忍到明年的“哇塞”之情,想想说:“有的人刚出月子就怀孕。”   证明人家刚生完就能办事。   虞万支瞪大眼说:“不要命了,那么大的孩子从下面钻出来。”   他都怕到明年都未必算康复,做好一直吃素的准备。   什么叫钻啊,闻欣两只手一掰扯说:“我感觉是拽出来的。”   那更需要好好休养,虞万支严肃道:“我是和尚,我不馋。”   闻欣咬着嘴唇笑,心想倒要看看他能憋到几时。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本来是要给虞得得定大名的,但很显而易见的是,我没做到。   晚上见。 第92章 五月   明天见   五一这天, 锦绣城三期开售,和一期二期的位置正好形成个三角形,但面积是二者的总和, 拢共有一千多套房要卖。   开发商也摆出大阵仗来,一大早楼下就锣鼓喧天的。   闻欣站在自己的阳台,能看到点舞龙舞狮的场景,梳着头发说:“我要下去凑热闹。”   她生完快三个月, 正儿八经出小区也没几次, 基本都是趁着大太阳在楼下瞎溜达,可以说生一个, 月子坐得顶人家好几个的, 那是肉眼可见的憋坏了。   艳阳天里,她有活力满满的样子,虞万支也不担心, 还道:“待会应该有人来卖棉花糖。”   举凡有这种活动,小摊小贩们就能寻过来。   闻欣也好一阵没吃过,舔嘴唇一副馋样子说:“希望还有仙草。”   虞万支把这件事记下来,伸手给她绑麻花辫说:“没有的话我明天给你带。”   闻欣正要笑, 被他扯得龇牙咧嘴的, 哎哎叫唤着说:“疼疼疼疼疼。”   虞万支赶快松开手道:“没事吧?”   闻欣揉搓着头皮说:“我这头发不能再掉了,你轻点。”   虞万支已经很轻,在心里叹口气,觉得她即使是恢复到现在,好吃好喝的养着, 和生得得之前仍旧是不可同日而语。   别的不提, 前两个月头发真是哗啦啦地掉, 得亏是她向来长发乌黑茂密, 换个人早就秃了。   因此闻欣最近对头发很爱惜,搁原来她梳头发都跟薅杂草差不多,咔咔咔那个劲,叫人看着都害怕。   现在是精心呵护,见天地对着镜子研究,连不喜欢的黑芝麻都能捏着鼻子吃下去。   好在付出有回报,这两天她瞅着自己的头发是好很多,琢磨着也许是心理作用。   她摸着着额前的碎发说:“这几根绝对是刚长出来的。”   虞万支点头说:“嗯,毛绒绒的。”   闻欣还挺喜欢这词的,摸着自己光滑的手臂说:“全长脑袋上就行。”   虞万支下意识道:“得得哪都不长。”   到现在还是个小光头,真叫人愁的。   闻欣想想说:“要不剃个胎发?”   又马上否认说:“不行,回头连那点都长不出来就完蛋了。”   其实小孩子头发少是正常的,尤其是刚出生的那几个月几乎一天一个样,说不准哪天就有变化。   可自家的娃总是做父母的在操心,连少喝口奶夫妻俩都得研究半天,看得跟宝贝差不多,这会面面相觑各自叹口气。   虞万支想着乐观点,清清嗓子说:“没事,肯定像我们。”   现在仔细打量,儿子就是捡着他们夫妻的长相凑起来的。   是挺令人振奋的,闻欣也就是想起来惆怅几句,头一甩,结实的鞭子砸在肩膀上。   她感受着分量,有一种庆幸,到屋里看一眼儿子说:“妈妈出门玩了,不带你。”   小孩子还是少往人堆里扎,反正家里有张阿姨看着。   虞得得不知道自己被“抛弃”,但开始能认得人的小家伙咿咿呀呀地伸着手。   他现在觉睡得越来越少,白天有时候能玩上一两个小时,就是对着空气费劲巴拉地踢腿挥手,这种简单的动作也能给累出一身汗来。   虽然大家都爱给婴儿捂得严严实实的,但虞万支已经给他换上半袖,露出白白嫩嫩的小胳膊来。   他每天出门前都要凑上去亲一下,今天也不例外。   闻欣没来得及喊,在五步开外马后炮道:“他拉臭臭了。”   得,虞万支也闻见了。   他佯怒道:“臭小子,十分钟前刚换的。”   一片尿不湿八毛钱,运气好的话一天用不了几片,点背的话一个钟能换三片。   他真是跟眼看着钞票飞出口袋差不多,说:“张姨,你给他换一下,我们出去了。”   张阿姨应一声,手脚麻利地干着活。   虞万支牵着媳妇的手朝外走,两个人正赶上唱歌节目,也不知道是哪请来的歌手,粤语实在蹩脚。   闻欣嘴角抽抽道:“唱得还不如你。”   虞万支眨巴眼,心想这能算是夸奖吗?但还是说:“待会给你唱一个。”   闻欣顾不上应,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说:“人好多啊。”   挤得她都快有点喘不过气了。   虞万支虚虚护着她道:“那往外走一点。”   两个人怎么退,都是人山人海,叫闻欣不由得感慨道:“真的都是来买房子的吗?”   三期的价格贵,一平已经卖到七百,跟去年的二期比起来足足贵二百五,实在是叫人咂舌。   虞万支目光逡巡说:“还都是大户型。”   一二期都是两室一厅的户型多,三期却基本是三居,按这个平方价算起来,一套最少要六七万。   本来嘛,闻欣对大房子是没什么想法的,她觉得人有片瓦遮天就不错,可孩子一出生,家里好像处处变得拥挤起来。   甚至虞得得还是不会走路的小孩子,等能跑会跳估计更憋屈起来。   这样想来,好像有点对不起儿子。   闻欣道:“以后咱们买更更大的。”   生活循序渐进,虞万支虽然希望快点实现,可也知道心急出错的道理,只点头说:“行,过两年。”   这种规划久的事情先不提,几天后是九五年的五月六号,建国来的第一个双休日,报纸好几天的头条都与之有关。   但对打工的人来说,是压根不存在什么放假的,因此虞万支照常出门去干活。   他七点起床,从冰箱里拿出两个鸡蛋打散后加水,和冷藏的馒头一起上锅蒸,又拿钥匙开电梯口的奶箱,取出两瓶鲜奶,回家后搁在餐桌上,这才去洗漱。   水声透过门缝钻进房间里,闻欣那点不清醒的意识回笼,看一眼睡在墙边的儿子,赞许道:“醒了居然没哭。”   话音刚落,虞得得登时扯着嗓子嚎起来,叫闻欣想给自己拍一下。   她认命地叹口气,掀开被子说:“真是夸不得。”   虞万支正好推门进来,只道:“你再睡会。”   他每天都是等张阿姨来上班才走。   闻欣其实也不大困,抻抻手脚说:“没事,我也提前适应一下。”   再一个礼拜孩子满百天,再请人压力就太大,加上张阿姨也找好下家,她马上得自己带孩子,早晚的事而已。   换种说法,虞万支道:“也就剩这几天能松快点。”   别看他总说“不累”,儿子谁带起来谁知道。   闻欣看他说得恐怖,好笑道:“我招架得了的。”   她这月子坐得太长,人骨头都是软的,早就盼着有点事情做。   两个人说着话,虞万支给儿子泡好奶粉,想起来说:“你把煤气关了。”   闻欣朝外走,揭开锅盖一看,喊道:“放点辣子行吗?”   跟鸡蛋羹一起拌拌,夹在馒头里,别提有多香。   虞万支看她恢复得差不多,松口道:“就一点点。”   闻欣假装不知道一点点是多少,猛地往里丢一勺,心想木已成舟。   隔着厨房的窗户,虞万支都看得真真的,故意咳嗽一声作为提醒。   闻欣猛地扭过身子,把鸡蛋羹的碗藏在背后,嘻嘻笑说:“感冒啦?”   虞万支无奈摇摇头,神色之间全是纵容,微微叹息道:“多喝点水。”   闻欣嗯嗯应着,赶紧躲去洗漱。   她动作匆忙,水从发丝滴下来,落在下颌处。   虞万支手上正好有帕子,给她一擦,然后才收一愣,呆呆地看着她。   闻欣这才反应过来说:“这是儿子擦嘴的吧。”   一股子奶香味。   虞万支讪讪道:“他刚刚吐了一点。”   准确来说是喝得太快,从嘴角滑落的。   闻欣嘴角抽抽,心想得亏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皱鼻子说:“难怪有点臭。”   虞万支赶紧找补说:“自家的,不嫌弃。”   闻欣还是踹他一脚才解气,坐下来吃早餐。   她边吃边说:“我下午去找刘琼坐坐,你下班顺便接我。”   虞万支乐见她放松,只道:“刘琼估计攒一肚子新闻要跟你说。”   闻欣就是专门去听这些的,笑嘻嘻说:“回来我讲给你听。”   虞万支并不好奇,但很愿意花时间跟她讲话,叮嘱道:“记得问店的事。”   闻欣想着自己开店不是一两天,没生之前就在研究,挺看好菜市场门口那条街。   那儿是刘琼的地盘,毕竟人家从改革开放就在摆摊卖猪肉,别看是两种不搭嘎的生意,有人相互帮衬总是好的。   她点头道:“好,就是租金肯定不便宜。”   那片本来就都是旺铺,来来往往的人特别多。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啊,虞万支已经尝到做生意的甜头,只道:“你爱吃的店也都在那。”   闻欣心想还没成的事情呢,双手叉腰道:“我有这么馋吗!”   又咽口水道:“命令你给我带烤鸭回来。”   虞万支乐不可支,亲昵捏捏她的脸说:“好,给你带。”   哪怕倾尽所有,他也会满足她的愿望,更何况只是小小的要求。   作者有话说:   我弟睡之前穿着奥特曼服装进来给我表演了一整套变身动作,很可爱。   明天见。 第93章 小心愿   明天见   午后, 风里都带着夏天的燥热。   闻欣顶着大太阳出门,在公交站台左右张望,挥着手上的折扇, 只觉得后背已经渗出汗来。   小区门口的三轮车师傅们不肯放过这唯一的客人,喊着“美女去哪,我送你啊”。   闻欣晕公交,尤其是大夏天里, 想想还是道:“到三华多少钱?”   其中一位师傅道:“五毛。”   公交才一毛, 这也没甚么要紧的,不如省一点?   闻欣现在没收入, 难免有些抠搜, 加上儿子花销大,她一时半会下不了决心,又晒两分钟后才说:“师傅, 走吧。”   人力三轮车不快,但些许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还是能吹散人身上的热气。   闻欣只觉得爽利很多,心想月子坐得人娇气起来, 因此她见着刘琼的第一句话就是说:“我这太久没出门, 连路都快不会走。”   刘琼给她倒水说:“怎么没带得得来?”   他们这代人养孩子粗糙,现在又不是寒冬腊月的,出来转悠两圈没什么。   闻欣连连摇头说:“吵得狠,你爱人还在休息呢。”   菜市场卖猪肉,最苦的就是凌晨四点得去屠宰场, 人熬到这个点正是睡觉的时候, 在客厅里说话还没什么, 毕竟大人能控制音量, 可小孩子就是个炮仗,能炸得人脑壳疼。   刘琼摆手道:“他睡得跟死猪似的,雷劈到脑门上都不带动一下的。”   这话人家能讲,闻欣不能接,只道:“毕竟起得早,是我我也沾枕头就睡。”   谁说不是啊,刘琼道:“我们是习惯了,换个人吃不下这苦的。”   像闻欣,觉得自己就不大行。   她道:“你们也快熬出头了。”   刘琼都没想这么快讲起孩子的话题,一拍大腿说:“等美云高考完,我们就好好休息几天。”   到时候她就在摊子前挂“东家有喜”的牌子,一家三口出门旅游去。   孩子成绩好的父母总是更惬意一点,赵美云的分数向来稳定,清北之类的学校肯定无缘,可本科是闭眼都能够着的。   刘琼生平最得意之事只此一件,说:“过几天就填志愿。”   闻欣也没考过,知之不多,好奇道:“怎么填的?”   提起这个,赵美云道:“估分填,我现在就怕她考亏了。”   大家都想着填得保守一点,保证有学校上,又恨不得踩着最低分数线进去。   闻欣跟赵美云虽然差着年纪,但关系挺要好的,哪怕高中生比较忙,赶上寒暑假也是常常凑在一块说话。   因此她道:“反正美云想去的学校分数都够。”   这倒是,刘琼也是多数家长的心思,尤其就这么个女儿,不希望她去太远。   可做父母的不能直言,特别是这种跟未来息息相关的决策,生怕自己的短视耽误谁,有的话只敢跟相熟的人说。   刘琼一脸松快道:“也是,去广安最好,离得近。”   东浦只有一所本科学校,还是刚从专科升上来的,本地人多数都是去百公里外的广安市继续学业,坐火车只要两个小时。   不过这么近,闻欣也没去过呢。   她道:“听说广安也很热闹。”   自然热闹,百年前就是大地方,刘琼叽叽喳喳说起来,堪称是眉飞色舞。   闻欣只替她高兴,心想养儿至今日,也算是松口气。   不过刘琼也只讲几句,略带惆怅道:“也不一定能考上呢。”   这人,闻欣推她一下说:“讲点好的。”   刘琼平常也怪迷信的,拍自己的嘴说:“我犯什么傻呢。”   她神色平添三分不安,忽然说:“不行,明天我得去上柱香。”   两人说着哪座庙灵验,七拐八绕到最后才拐到正经事上。   闻欣问道:“你觉得我在矮街开家店怎么样?”   矮街是民间叫法,其实没有正规的名字,就挨着菜市场南门口,虽然是不宽的单行道,从此地进出的人是最多,尤其南门口那块到晚上就是夜市,更加热闹。   刘琼最知道,说:“人多也不一定能做起来,我看你能行。”   做生意一讲良心,二靠积累,都是这么且熬过来的。   闻欣那点信心在成本面前是不值一提,比划着说:“每个月最少五百块钱打底。”   就这租金,一天不卖三五十件回不了本。   刘琼想想说:“你要是诚心,我托人打听,能省个一二十。”   一块两块的都是钱,闻欣是能省则省,点头说:“那麻烦你了。”   刘琼热络道:“跟我客气什么。”   两个人叽里呱啦讲一长串,眼看着快到晚饭时分,闻欣才道:“先走了,得得还在家等我呢。”   有孩子的人,刘琼也不好留她,边送人到门口边说:“过两天我肯定有消息。”   闻欣就知道托给她一准的,再次道谢后才沿着楼梯下去。   她拐过两道弯,约好五点见的虞万支显然来得更早。   他半靠在摩托车上研究自己的指甲,看到人手下意识藏到身后去。   事出反常必有妖,闻欣审问道:“手怎么了?”   虞万支期期艾艾伸出来说:“不小心划到。”   口子不大,血也止住,只留下浅浅的痕迹。   闻欣知道是难免的,给他吹一下说:“也不知道拿个创可贴。”   加工坊平常是备着的,赶上今天用完,虞万支稍微解释两句,示意她上车,这才道:“都聊什么了?”   复述是闻欣最爱的事情,环着他的腰,挨在人耳朵边上说。   可虞万支只觉得她的胸膛起伏,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把车骑得慢慢的。   到家的路并不长,他们往常也都这么走,可大约是做父母的人,自然而然地惦记起儿子,琢磨着他下午不知道过得好不好。   家里,虞得得浑然不知父母的担忧,正在舒适的梦乡里。   张阿姨坐在边上看,手上织着毛衣,看到他们两口子进来先说:“刚喝过一次,才睡着。”   小孩子的作息已经渐渐有可以摸索的规律,闻欣了然道:“行,那您做饭吧,我们看着。”   张阿姨进厨房,留一家三口在房间。   大概是远香近臭,半天不见,闻欣又觉得儿子稀罕起来,坐在摇篮前摸着他的小手说:“想妈妈没有?”   自然是毫无回应,只有虞万支答道:“想媳妇了。”   闻欣抿着嘴唇笑,雨露均沾地牵他说:“感觉我好忙啊。”   虞万支微微弯下腰,蜻蜓点水地掠过她的额头说:“有空想我就行。”   闻欣生出点负罪感来,灵机一动道:“那我一整天都有空。”   论嘴甜,她也是不遑多让。   气氛烘托到这步,虞万支捧着她的脸,还没来得及做点什么,虞得得已经很没有眼色地哭起来。   虞万支是哭笑不得,凑近闻闻说:“你真是惦记着我。”   这话是有缘由的,前几天都是他刚进门儿子就拉,好像只愿意把这活留给爸爸似的。   反正不是留给闻欣,她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儿子喜欢你呢。”   谁带的跟谁亲,虞得得隐约能分辨出自己在谁的怀抱,跟着爸爸的时候总是活泼一点。   虞万支也不过是随口而言,捏捏儿子的脚丫子说:“那明天也得给你扎一针。”   满三个月,该去打疫苗了。   小孩子的痛觉好像迟钝,前头打过两回,虞得得都没什么反应,结果第二天针刚扎进去,他就嚎得响彻天际。   虞万支昨天还能开玩笑,是以为没什么大不了,今天跟扎在自己身上差不多,只能哄着。   可哭就是哭,不以人的努力为转移。   闻欣顺便去做完产后检查回来,没走近就听见熟悉的声音,加快步伐过来问道:“怎么了?”   虞万支叹口气说:“估计知道痛了。”   闻欣也心疼,掏手帕给儿子擦擦说:“都哭出汗来了。”   小脸憋得通红,嗓子都像是要哑了,真是出生以来头回见。   虞万支也有点难招架,没想到夜里才是最糟糕的事情,那就是虞得得发烧了。   自从孩子出生后都是虞万支睡中间,这样他两边都能顾到。   就是这样一来,他夜里是别指望有什么安稳,哪怕孩子不哭不闹都得起来摸个好几回。   摸得多,倒也没有一开始的谨慎,连温度有点不对劲都没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闭着眼意识好像清醒又没有,迷迷糊糊地脑子转过弯来,猛地睁开眼。   他怕自己多疑,蹑手蹑脚拿出温度计。   闻欣是听见动静的,感觉不太像是喂奶或者换尿布,问道:“怎么了?”   虞万支扶着儿子的胳膊说:“好像有点烧。”   打疫苗本来就有这个副作用,闻欣也不敢大意,坐起身伸手摸儿子的额头说:“好像是有点。”   主要虞得得本来就体温高,像个小火球似的。   虞万支得此证言,莫名紧张起来。   夫妻俩对坐五分钟,齐齐看体温,双双叹气道:“三十八度。”   虽说是做父母来的头一遭,也有些经验可以用。   虞万支拧手帕来给儿子擦,一边道:“你睡吧,待会再换人。”   说不准得熬一晚上。   这个道理闻欣也知道,但微微摇头说:“我睡不着。”   提心吊胆的,两只手捏在一块,不知道的以为天塌了。   虞万支也顾不上许多,精心伺候一晚上,到天亮时分,眼见体温降到三十七度五才松口气。   闻欣是一宿没合眼,靠在墙上说:“我那天在刘琼家,还盼着他能跟美云一样成绩优异,现在只希望一辈子平平安安。”   到头来就这么点小心愿。   虞万支颇有同感道:“不求什么清华北大的。”   清华北大,闻欣都不知道他还有这种想法,不可思议道:“怎么可能。”   虞万支挠挠头说:“就是做梦想想而已。”   说不想孩子有大出息是骗人的。   闻欣没好气戳他一下说:“想都不许想,现实一点。”   虞万支只好把这个梦藏在心底,看着儿子说:“爸多给你留点家底,你娶媳妇的时候就不辛苦了。”   别像他们似的,总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吧。   闻欣越发好笑起来,一晚上的郁结消散,无奈道:“你到底对咱儿子有多少寄托?”   都想到娶媳妇去了。   虞万支一拍大腿说:“我还希望他能成富翁呢。”   怎么说话还前后矛盾的,简直是四六不着。   闻欣都懒得理他,打哈欠往他肩上靠,半眯着眼说:“行,那你盯着富翁一点,我睡会。”   将来就是真发财虞万支也不稀罕,他只在乎怀中人,跟哄孩子似的搭着她的腰说:“睡吧。”   反正他已经有璀璨明珠,来日如何都不重要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94章 回归自我   明天见   小孩子发烧可大可小, 虞得得的不舒服持续了三天,几乎是一刻都不能撒手,沾床就要哼哼唧唧地叫唤。   好在他不是很挑人, 父母谁在都可以,倒叫夫妻俩松口气。   毕竟虞万支还有工作,每天得去加工坊呆一会。   不过他都是早去早回,一秒都不敢在路上多耽搁。   闻欣在家也是小心谨慎, 都觉得儿子的脑门都快被自己摸秃噜皮。   不过就这样, 也没耽误虞得得的好食欲,照吃照拉的日子风调雨顺。   但闻欣和虞万支就没这么幸运, 那真是眼眶发黑, 下巴尖尖。   虞万支自己倒还没,等儿子痊愈,心疼地摸着媳妇的脸说:“你好好歇两天。”   还歇呢, 闻欣迫不及待提着包就要出门,摇头说:“再不去看,铺子就要租出去了。”   要不是看在刘琼的面子上,就矮街那一片的热闹程度, 好地段是不等人的。   正经事, 虞万支只好叮嘱道:“自己慢点啊。”   张阿姨已经去下一家带孩子,家里没人,儿子的状况也不适合带出门,他就是再不放心,也没办法。   刘琼也会跟着一块去, 闻欣是不担心的, 弯下腰在他脸上吧唧一口说:“就当放风了。”   天天在家, 人都不活泛了, 虞万支看着她的眼睛,里头是三分喜洋洋,点头道:“那玩一会再回来,别太晚。”   即使这两年治安略好,满大街都是巡逻的,加上管制木仓支,但危险仍旧是无处不在。   闻欣目光在他和儿子之间逡巡,好笑道:“我像是你大姑娘。”   虞万支居然觉得没哪里不对,眉头一挑说:“不是吗?”   闻欣嘻嘻笑,背上包出门去。   她这回踩上公交车来的点,坐在靠窗的位置,被太阳晒得跟地瓜干差不多,但钻进来的那点风可以缓解晕车的不适。   就这么晃晃悠悠到菜市场,她站在路边缓缓,这才往里走。   下午时分,大部分摊子都收得差不多,像刘琼本来这个点也要回家了,今天是等人,因此拉着张椅子坐下来闲磕牙。   她看到人不先打招呼,冲着右前方叫道:“阿妹,阿妹!”   被称为“阿妹”的是位四十几岁模样妇女,看上去长得颇为削瘦,因为正在片鱼,手上举着一把滴血的刀。   还别说,挺吓人的。   闻欣茫然眨巴眼,心想这是什么阵仗。   但刘琼是很习惯,趁着阿妹没走进的功夫,悄悄跟闻欣咬耳朵说:“你待会看上去可怜点。”   可怜啊?闻欣心想要不干脆哭两声,反正谁也不会跟前过不去。   她想着生孩子时的场景,眼眶几乎都要红起来,赶快转移情绪,扬起笑容说:“大姐好。”   阿妹手在围裙上擦擦说:“你也好啊。”   她光明正大地打量着,觉得眼前人不大像会拖欠房租的,直接道:“就是你要租是吧?”   闻欣知道不能显示出太急切的态度,拿捏着分寸说:“对,本来前几天该来看的,小孩病了,离不开人。不好意思啊。”   阿妹不甚在意摆摆手说:“没事,我都跟美云妈说好了。”   但说来道去,也是闻欣失约在先,颇有些不好意思。   谈事情的时候,人一旦陷入这样的心态,就容易占下风,她忽然后悔没叫上虞万支一块,毕竟论心硬自己还真不是对手。   她心里默默叹气,打量着这家不到三十方的店面。   店位于矮街的中间,属于前后不着,两排店铺正对着,两米宽的路上人和自行车络绎不绝,楼把大部分光都遮住,就是不开灯显得有些昏暗,但好处是凉快一点,夏天里大家都爱往这走。   闻欣手在开关上一按,店里的状况一览无遗。   地上是前租户留下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过墙和天花板还算是干净,只有些轻微的磕碰,补腻子就可以,反正面宽四米五,进深五米五的地方,也用不了多少钱。   而且最为难得的是角落有个小小的洗手间,虽然里面的卫生让人进去就赶快退出来,但极大的方便生活。   当然,这种便利的背后意味着高租金。   别看地方不算大,每个月就要五百一。   这个价钱还是刘琼已经帮着讲过的,不过她仍旧不肯放弃说:“阿妹,你看你也凑个整,五百多好听啊。”   阿妹连连摆手说:“不行不行,别人我都租五百三的。”   关系交情是一方面,钱可是实打实的。   闻欣赶快摆出可怜的样子来,捏着衣角道:“姐,我真是诚实租,您看能不能再便宜点。”   总之她表情已经到位,阿妹也真是吃这一套的人,跟刘琼又东拉西扯大半天,这才勉强道:“行吧,我是看你也不容易,记得每个月准时交啊。”   她是怕了那些回回拖欠的人。   闻欣保证道:“肯定的姐。”   她一口一个“姐”,叫得不知道多亲热,心里却在叹息,一时之间有些拿不定主意。   刘琼看出点端倪来,小声说:“不用回去跟你男人商量一下?”   矮街的店,一年到头大家都是挑着灯笼想租,可见地段之好,只要是个正常人都能回本。   可挣大钱真的就是各凭本事,毕竟街头到街尾的竞争也大。   闻欣就怕自己得不偿失,搓着手说:“他让我价格合适就定。”   说真的,五百都算是她占了点便宜,知道是沾刘琼的光,感激道:“还得多谢你呢。”   又客气,刘琼笑骂道:“发什么神经,咱俩谁跟谁。”   闻欣亲密地搀着她的手说:“那咱们庆祝去,吃点好的。”   她是硬要请客,拽着人就往外走,挑了家还不错的饭馆。   刘琼在这一片谁都熟,坐下来就道:“老赵,炒个猪耳朵。”   又悄悄说:“早上刚跟我买的,老好了。”   闻欣记在心里,寻思待会给虞万支打包一份,面上是眉飞色舞说着别的。   看给高兴的,刘琼调侃道:“以后也是闻老板了。”   闻欣是眼眶一红,有些感叹道:“我来东浦那天,想都没想过。”   她当时只盼着能有个踩缝纫机的机会。   刘琼算是看着他们夫妻一步一步好起来的,说:“你们俩一条心,早晚日子更好。”   又推心置腹道:“要是钱不够,我这还有点。”   举凡是人情关系,沾上钱就不好说了。   闻欣只道:“我们跟银行借,慢慢还就行。”   贷款,对很多人来说仍旧不是件很愿意做的事。   刘琼年纪更大一点,喝口可乐说:“傻啊你,我不要你利息。”   那更不能了,闻欣道:“你才说傻话呢,眼看美云要上大学,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现在又不是不用学费还给发生活费的时候。   但刘琼还真就有俩钱,他们家还盖着五层小楼,专门租给外地人。   可她看得出来人家也不是很需要,说:“反正有需要随时开口。”   这年头,肯讲场面话的朋友都不好找,更何况人家是真心的。   闻欣都不知道说点什么好,索性道:“我这以可乐代酒,干了。”   话说得漂亮,人喝个水饱,到家的时候觉得自己打嗝都一股可乐味。   虞万支正在客厅看电视,听见插钥匙的声音站起来。   闻欣跟小蝴蝶似的扑他怀里说:“我定下来了!”   她眼睛亮晶晶的,额角沁出汗,两颊红红的,像个挂着露水的小苹果。   虞万支满目爱意说:“那恭喜闻老板了。”   闻欣手指头不好意思地绕来绕去,反应过来说:“给你带晚饭了。”   又道:“得得呢?”   这个点,虞得得在睡觉,两只手乖巧地放在胸前,捏着拳头。   闻欣看一眼就算完事,把注意力全放在孩子爸爸身上,叽叽喳喳的,像只刚放出鸟笼的小百灵。   说真的,孩子出生以后,她很是“端着”,恨不得把“我当妈了”几个字刻在脑门上,总觉得得表现得成熟稳重一点。   然而她性子本来就活泼,又长着一张娃娃脸,实在有一种违和感。   现在那些被她按捺下的真性又复燃,叫人只觉得喜悦。   反正虞万支是高兴的,吃着饭时不时应两声,就听见话题越来越歪,已经到刘琼三姑婆家的孙媳妇身上。   他才忍不住道:“这又是谁。”   闻欣提醒道:“就上回我说的,男人在俄罗斯做生意那个。”   哦,俄罗斯啊。   虞万支有点印象,示意她继续。   闻欣却是被打断,在自己的脑门拍一下说:“我讲到哪了?”   她自己迷迷糊糊的,谴责道:“都是你。”   虞万支先认错才说:“你讲到‘要分家’。”   对对对,好精彩的部分,闻欣清清嗓子往下续。   虞万支看着她的嘴一张一合,忽然有种怀疑说:“你才出去三个小时,能聊这么多吗?”   敢情看店铺五分钟,剩下的都用来讲新闻了?   闻欣莫名有些尴尬起来,强自解释道:“刘琼说话快。”   只字不提自己眉飞色舞的样子,也是连多喘口气都舍不得的样子。   虞万支是忍不住笑出声,只觉得她可爱,腾出手揉搓着她的头发说:“嗯,不是你。”   这人,闻欣恶狠狠地双手叉腰说:“我就是这样,怎么着!”   她瞪人都不够凶,眼珠子直转悠。   可吓唬虞万支很够用,赶快小声地哄着人。   闻欣这才满意,不过换上担忧的神色说:“就是又要借钱。”   她多少惴惴不安,只怕这钱打水漂。   虞万支的悲观主义在此时荡然无存,对她是充满信心,鼓励道:“你能行的。”   又说:“我给你兜着。”   自然,真要兜着只怕全家得吃糠腌菜。   闻欣顿时觉得自己肩上沉甸甸,深呼吸说:“我会努力的。”   虞万支见不得她发愁的样子,生硬转移话题道:“你打算怎么装修?”   既然要做,总要稍微拾掇一下。   闻欣已经有主意,说:“铺个新地砖,水泥地太埋汰,墙的话补补就行,再装个吊扇……”   前头那家店不知道怎么搞的,地上还净是口香糖。   虞万支听着她的安排,时不时点个头,计划着明天先从哪里做起。   闻欣把事情交给他也省心,夸道:“外头也找不到这么好的工人,能一五一十的照着我的想法来。”   别的不说,就说家里,当时要是她自己动手,都未必能呈现出想像的效果来。   虞万支还挺客气,谦虚道:“主要是领导指挥有方。”   像模像样的,闻欣接着往下演道:“做不好扣你工资。”   工资啊,虞万支正义凛然道:“我不要钱,我愿意做白工。”   闻欣笑得厉害,托着腮道:“也是,我人都是你的了,还讲什么钱。”   此言无理,虞万支反驳道:“是我归你了。”   还真是这么一回事,正巧虞得得哭起来,闻欣双手抱臂高傲地抬下巴说:“去吧,儿子需要你。”   虞万支亲她一口才去,心满意足道:“我就乐意照顾你们俩。”   一米八的人,背影看着高似山,宽似海。   闻欣只觉得心有所依,嘴角不由得上扬。   作者有话说:   白天跟痛经搏斗,开工有点晚,不好意思,明天三更。   晚安。 第95章 招牌   一更   店租每个月五百块钱, 很多事情必须要紧锣密鼓地安排起来。   闻欣从街头到街尾绕一圈,得出大家不是很在意装修的结论来,因为矮街位置好, 人来人往的,占着这种先天之利,每家店都堪称潦草。   但她是想着自己看舒服一点,将来儿子在地上爬也方便, 还是决定铺地砖。   既然要动, 就不差连洗手间一起这点功夫。   说真的,虞万支头回进去一看, 都险些吐出来, 心想真是跟旱厕都快差不多,快刀暂乱麻全给砸了,才觉得好受些。   他里里外外举着大锤子一通乱打, 按照装修家里时的经验,估摸着最快也要一个月才能好,回家找媳妇复命。   夜里的风有点凉快,闻欣推着孩子在楼下瞎晃悠, 三个多月的小朋友只能看到自己眼前的方寸之地, 但一点都不嫌无聊,乖乖巧巧地躺着。   虞万支看到人,一边说话一边捏捏儿子的小脚丫。   他道:“明天重新走个线,这样两边挂着的衣服都够亮堂。”   店里的陈列都是大同小异,闻欣点点头说:“不然只有中间的灯, 太暗了。”   大白天的采光都不算好, 更何况是夜里, 可服装店的客户是年轻些的小姑娘, 她们总是更看重外在的东西。   虞万支嗯一声,又道:“跟家里一样的地砖,对吗?”   闻欣看家里挺顺眼的,双手一拍说:“试衣间也要小风扇。”   得先把插座留出来才行。   虞万支把这事记下来,两个人挨着肩往家里走。   他等着电梯忽然道:“那名字你定了吗?”   闻欣今天还真有点想法,偏过头说:“叫‘如意’你觉得怎么样?”   她就想讨些好兆头,仅有的文化水平也憋不出更多的来。   虞万支还不如呢,说:“那我让人做招牌了。”   现在满大街都是白底红字的大招牌,少数的就是霓虹灯和圆管灯箱,后两种需要一点颜色设计,她还是得自己经手,说:“咱们一起去吧。”   又有些发愁说:“不过得得怎么办?”   虞万支看儿子仔细,倒不会矫枉过正。   他道:“没事,他早晚要适应出门的。”   话是这样说没错,毕竟搁乡下没满月的孩子带到田边是正常事。   闻欣隐约记得妹妹闻静就是绑在树上长大的——就是地上铺着破草席,一只脚捆着绳,把活动空间束缚住。   自然,她不会这么对孩子,但也觉得三个多月出趟门并非大事。   她道:“行,我画个草图。”   说草图两个字,听起来还是挺高级的,可做起来就不是一回事。   她最多勾勒出一个女人的线条来,琢磨着“如意女装”这四个字就要用什么颜色的灯,举着纸在家里晃悠。   最近睡眠量减少的虞得得,视线好像在追逐着妈妈,酷似爸爸的眼睛动着。   闻欣捏着他的小手说:“你知道妈妈在干嘛吗?”   虞得得吐出一个小小的泡泡来,啊啊叫唤两声,好像能明白大人的意思。   跟突然知道自己长着嘴似的,整日里越发吵闹起来。   闻欣也不嫌他烦,擦掉他嘴角的口水,说:“要跟妈妈讲什么啊?”   她语气温柔,对着儿子有一百句话要讲,总觉得他这样躺着太无聊,只有自己叽叽喳喳地给说着话。   虞得得对妈妈的声音也有很强烈的反应,现在甚至会咯咯笑。   他一笑,闻欣的心都化了,继续逗着说:“是喜欢妈妈吗?”   母子俩其乐融融。   虞万支才出电梯,就觉得听见声音,挂着笑掏钥匙。   他推门而入说:“吃饭没有?”   闻欣偏过头看他说:“儿子还是我?”   虞万支理所当然道:“他要是饿,方圆八里地都知道。”   也有道理,闻欣笑出声道:“我煮了点稀饭。”   天气热,她一刻也不想进厨房,凑合着就当顿饭。   虞万支这两天忙,早上在加工坊,下午盯着装修进度,把鞋又穿好说:“我去给你买点。”   闻欣叫住他说:“一块去,正好遛遛孩子。”   太阳落山,正是出动的好时候,小区门口的摊贩们也多起来。   卖什么的都有,尤其是烧烤这些。   闻欣带着孩子远离烟火,空位坐下来等,和静静躺着的儿子做互动。   虞得得就几秒钟没人管,口水巾又是湿哒哒的。   闻欣给他垫上新的,嫌弃地捏着换下来那条的一角,丢进随身的袋子里。   她啧啧两声说:“洗得都快发黄了。”   给孩子的东西,她都是力求柔软舒适,心里对打扮男孩子也没什么想法。   因此她买的一整块棉纱布回来自己裁的,锁上边就行。   不贵,但也架不住这娃娃吃喝拉撒都要钱,还是能省则省的好。   闻欣就是最近没收入,想起来多少会焦虑,她垮着肩膀,感受食指被儿子握在手里的温度。   虞万支点完烧烤,又去边上的小摊子买仙草冻回来,坐下来道:“你吃,我看他。”   虞得得好像知道自己在外面,偶尔会哭闹,手里必须抓着点什么才安心。   反正他是爹妈都可以,小爪子还怪有劲的,腿冲着空气动动,看上去像是跟老天爷叫板。   闻欣吃着东西,分享今日的趣事道:“下午他抬半天头,可给自己累惨了。”   真是吃奶的劲都用上,下巴仰得高高的。   虞万支想想那样子,估计很好笑,掐算着说:“下礼拜就四个月了。”   时间如流水啊,闻欣道:“我看他最近都很想翻过去。”   就那种偏过头的劲,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掌握。   两个人正儿八经带孩子都是头一遭,平常都参照着“一听二看三抬头”的口诀来。   因此虞万支道:“咱得得有劲。”   还挺得意的,闻欣早上也会抱着儿子下楼转悠两圈,从邻居那里可知道本小区小朋友们的近况。   她道:“婷婷前几天就会翻了。”   婷婷?虞万支都不知道她一天到晚的是怎么交际,说:“跟得得同天?”   不是他计较,小月龄的孩子差一天完全不是一回事。   可闻欣还是笑出声说:“就大两天,能差到哪里去。”   虞万支坚持道:“人家是姐姐,应该的。”   闻欣本来没存着跟别家孩子比的心思,毕竟自己的总是千好万好。   她越发的乐不可支起来,笑着说:“嗯,应该的。”   虞万支挠挠头,也觉得自己有点疯。   他转移话题道:“明天去定招牌吗?”   闻欣顺着他的话走,讲着些家常话,一边吃烧烤。   吃完,两个人在小区里晃两圈,被盯得是满头包,只有被蚊帐罩着的虞得得幸免于难,甚至舒适地睡着了。   这出门自带床就是好,随时随地能躺下。   到家也不用折腾,只给拿毛巾洗脸擦手脚,直接推到卧室就行。   虞万支是不敢大动他的,毕竟能自己睡着是好事,拉过椅子坐边上看。   闻欣先去洗澡,擦着头发出来说:“你去吧。”   两个人换岗,哪有孩子的闲适,可忙乱之中又有喜悦,好像做什么都可以和值得。   屋里没有灯,只有拉开的窗帘,月色隐约照亮一切,她的影子被拉长。   虞万支发出一点声音做提示,在这夜里不显得打扰。   闻欣容易被吓到,偏过头看他说:“我吹个头发就睡。”   有孩子的人,睡觉也不得安宁,时不时就要起来看一眼,呼吸声轻一点就着急忙慌。   即使现在虞得得夜里只要一顿奶,虞万支也是照着刚出生时的频率醒来。   倒是闻欣睡得还行,只是身边有动静才醒过来。   她都是迷迷糊糊再翻个身,等人忙完也顾不上温度直接滚进怀里。   风扇对着一家三口吹,多少还是炎热,可谁也不在意,反正热了自然会分开。   虞万支抱着她,就有种满足感,小声道:“睡吧。”   闻欣闭着眼嗯一声,第二天醒来摸着自己脖子后面的汗说:“真热。”   她躺得四仰八叉,最大面积地接触凉席。   虞万支玩着她的碎发,享受着这一刻的安宁,也不开腔。   可惜虞得得不给面子,很快哭起来。   这小子,虞万支换尿片的时候没忍住在他的屁股上拍一下说:“你可真行。”   虞得得还以为是闹着玩,踢着腿表示兴奋。   闻欣泡好奶粉过来,揪住他的脚丫子说:“调皮。”   小崽子越说越来劲,嘴里还哇啦哇啦地叫着,被奶瓶堵上才安分点。   趁着这会功夫,虞万支到厨房蒸包子,心想有冰箱就是方便,虽然他们不经常做饭,但冷冻层里的东西可是满满。   两口子搭配干活,赶在太阳高高挂起前出门。   天色大亮,空气里吹来几分燥热。   虞得得被爸爸竖抱着,好奇地打量四周。   闻欣逗他说:“没见过世面啊你。”   毕竟除开去打疫苗,他们也很少带孩子跑太远。   虞万支低下头瞅一眼,跟出租车司机说完目的地后才道:“他还扯着我的衣服,在家不是挺欢腾的。”   窝里横啊这是。   父子俩贴得紧紧的,闻欣从缝隙里看说:“还真是,挠着你没有。”   就那点子力气,不够给谁一下的,虞万支无所谓道:“没事。”   就是衣服被捏得有些皱巴巴的。   闻欣也就不管,也看着四周,有些好奇道:“是要去哪?”   她看不到自己的样子,落在虞万支眼里简直是母子俩如出一辙,他不由得笑道:“去太安。”   工业区这片,闻欣不知道的地方仍旧是大多数,她原来的生活范围都在家属院的一亩三分地,似懂非懂道:“这样啊。”   一脸恍然大悟,其实浑然不知。   虞万支解释道:“就是你爱吃的那家炒田螺。”   田螺啊,闻欣铿锵有力道:“这下是真的知道了。”   虞万支伸出手给儿子擦口水,开玩笑道:“你要不要擦擦?”   闻欣哼一声别过头,留下一个后脑勺。   还在别人车上呢,虞万支也不好讲肉麻话,悄悄地勾她的手指。   闻欣没拒绝,从背影看就知道在偷笑。   她看着窗外也不看计价表,掏钱的时候只当自己是木头,心想要不是带着得得有点吓人,就该骑摩托。   倒是虞万支琢磨着说:“买辆三轮的吧。”   带车斗的那种,抱着孩子也好坐。   闻欣上下看他说:“总觉得你现在跟钱有仇。”   一天天的,主意还挺多。   虞万支声音若有似无道:“我是为谁啊?”   要是你自己,全靠两条题都没问题。   闻欣辫子一甩,骄傲地往前走两步,才反应过来说:“哪家啊?”   虞万支领路,两个人到一家小店前,做好的和没做好的各样招牌散落一地。   他清清嗓子道:“王哥在吗?”   被称为王哥的人年纪挺大的,胳膊上露出密密麻麻的刺青来。   闻欣下意识地乖巧起来,堪称是低眉顺眼,连提要求的样子都很客气。   她要的也简单,只用银白色的灯光摆出“如意女装店”五个字,再用红色勾勒出一个穿裙子的长发女人就行。   当然,做起来并不轻松,收费也不便宜。   虞万支把儿子交出去,自顾自地跟人推让,两个大老爷们差点打起来。   闻欣抱着虞得得在几米开外,小声说:“宝欸,不是我不帮你爸,咱娘俩的小身板不够一下的。”   但帮不上忙也就罢,站得跟看热闹差不多。   虞万支推出一身汗才把钱给出去,过来捏她的脸说:“看得开心吗?”   闻欣理直气壮道:“挺高兴的。”   又娇滴滴地说:“好重,我手酸。”   搁谁谁顶得住,虞万支本来就是强撑的脾气,抱着自家的胖小子说:“是越来越沉。”   一个礼拜一罐奶粉,那都是拿钱砸出来的,简直是见风长。   闻欣其实抱着还行,不满道:“他听得懂,不许说他胖。”   虞万支无奈道:“‘胖’是你说还是我说的。”   反正都是一个意思,闻欣瞪着眼,大有你再狡辩我就咬你的意思。   虞万支只得道:“我说的,是我。”   倒叫闻欣过意不去,凑在他身边说:“我好喜欢你。”   要不是人多,早就黏黏糊糊成一团了。   虞万支颇有些可惜地看一眼儿子说:“什么时候你才能自己睡。”   很是凑巧,虞得得手拍在爸爸脸上,只叫父母都笑出声。   闻欣逗着儿子说:“生气了是不是?”   这种情绪还不存在虞得得的世界里,一切都以好玩为主,手脚全在扑腾,不难想象等他再大一点有多难招架。   不难想象等他再大一点有多少力气,于是虞万支好言相劝道:“少闹你妈。”   看在闻欣眼里就四个字,鸡同鸭讲。   她嘴角抽抽,当做没看到他为人父之后的种种幼稚行为,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想他小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可想半天没个究竟,回家后忍不住问道:“你小时候什么脾气?”   童年对虞万支来说太遥远,他甚至没有太多自己曾经是个孩子的印象,只觉得有生以来就得像个男子汉挑起一切。   那些他没有得到过的,通通在今时今日愿意为儿子付出,或者说成为自己缺失的弥补。   可他不想讲,徒增爱他的人的难过,只是含糊道:“大概跟得得差不多吧。”   毕竟父子是一脉相承的嘛。   但闻欣又不是傻子,亲他一下说:“那希望得得将来也能跟你一样。”   那些虞万支不曾从自己身上发掘到的优点,此刻好像都映在她的眼中,叫人觉得自己光芒万丈。   一瞬间,他已经不需要从孩子那里得到治愈,笨拙又坚定道:“我会做个好榜样的。”   庄重起誓,绝不食言。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可以明天来看。   先说晚安。 第96章 开业   二合一   没几天就是六一, 虞得得虽然是个不知道儿童节为何物的小孩子,也得到一份礼物,那就是大公鸡形状的气球。   闻欣正在厨房里下饺子, 听见开门声探头道:“回来啦?”   话音刚落,有些诧异道:“你拿的什么?”   虞万支一路上拽着线,生怕球飞走,这会拿得稳稳的说:“给得得的礼物。”   又赶忙道:“你也有。”   闻欣盯着他手上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公鸡, 忍不住脑袋后仰说:“也是这个?”   收礼物固然高兴, 可这只鸡实在叫人无法评价。   虞万支倒是觉得挺好看的,说:“不是, 我先把这个放好。”   闻欣做饭的时候就把儿子放厨房门口, 这会一家三口欢聚在入门处。   虞万支把气球绑在儿子的小床上说:“得得,看爸爸给你买什么了。”   虞得得咿咿呀呀的,也看不出究竟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但还是试图伸出手去扯线。   他现在对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一切东西都好奇,什么都得碰到才算数。   但做父母的就看着他扑腾,做自己的事情。   虞万支从口袋里拿出个长条形状的小盒子,转过身说:“是这个。”   还有盒子, 看上去就不便宜, 闻欣关掉煤气,手在围裙上擦擦,很是期待道:“是什么啊?”   她说着话已经打开,有些惊讶地仰着头:“簪子?”   虞万支解释道:“你那天说得得老是扯你辫子,我想着干脆盘起来。”   虞得得现在很是活泼, 一双手不分轻重, 快把他妈产后长出来的那点头发薅秃了。   要不是亲生的儿子, 闻欣早就收拾他, 想想也觉得是份好礼物,说:“挺好的。”   她试一下倒是把头发挽起来,可惜稍微动作就散落满肩,心想还挺有难度的,歪着脑袋,满脸写着需要帮忙。   虞万支还以为跟绑头发差不多,接过去试了一下,最后说:“你头发太滑了。”   是会让人高兴的理由,闻欣索性道:“等下再研究,你吃饭没有?”   虞万支推着她走说:“你休息,我来。”   别看只是煮饺子,厨房里已经是能让人汗流浃背的温度。   闻欣端坐在餐桌,逗着还跟气球较劲的儿子,问道:“今天砖铺好没有?”   虞万支把饺子捞出来,搁着推拉窗递出来说:“好了,晾几天再去刷墙。”   这会要是踩上去,等于前功尽弃。   闻欣盘算着进度,心疼付出去的房租,只盼着花出去的这些钱是有意义的。   她道:“那你也歇两天。”   虞万支最近都是加工坊、服装店和家里三边转,没有一口气是彻底喘匀的。   可他脸上没有疲态,只道:“嗯,陪陪你和孩子。”   又说:“咱俩换班,你也停停。”   平心而论,虞得得已经算是好带的孩子。   然而他终究是个小婴儿,一天的需求多种多样,让人连去洗手间的自由都失去。   闻欣一个人带着,说不累是假的,然而她还是道:“没事,得得很乖的。”   夫妻俩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吃完饭一起琢磨着怎么挽头发。   虞得得先父母一步,掌握了扯气球的诀窍,正沉浸于自己的快乐中。   不用管他,闻欣有大把时间撒娇说:“你轻点,我的头发。”   虞万支盘来盘去,勉强弄出结实的一种来,长舒口气说:“这样应该可以。”   可以是可以,闻欣头皮勒得紧紧的,有种眉角都往上的错觉。   她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说:“你再接再厉。”   又想起来问道:“簪子你多少钱买的?”   虞万支道:“绿檀,二十块,说是对身体好。”   绿的?闻欣摸着头发,回忆说:“我色盲了吗,怎么没看出来?”   虞万支买的时候也问过,这会说:“晒一晒就会绿。”   有点意思啊,闻欣道:“那我多戴出去转转。”   她像是刚得到什么宝贝,忍不住要跟谁炫耀一下,虽说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难得的是惦记。   算起来老夫老妻的,她道:“我也不是小孩子。”   虞万支伸手抱她说:“得得有的你也要有。”   落下她,他做不到。   闻欣坐在他腿上,侧仰着头说:“我不跟儿子计较。”   她肚子里出来的,哪能吃这个醋。   虞万支哄她说:“嗯,是我小气。”   闻欣摸着他下巴的胡茬,心里说不出来的感觉,还想腻歪两句,虞得得已经对气球失去兴趣,吵吵嚷嚷地要抱。   有孩子,偶尔也是甜蜜的负担。   虞万支松开有些“不怀好意”的手,抱起儿子说:“你啊你。”   闻欣抚平衣服下摆,幸灾乐祸道:“上回谁说自己是和尚的?”   虞万支只是打算过点手瘾,毕竟有时候确实忍不住。   他道:“我就摸摸。”   两个人仗着小婴儿什么都不懂,自顾自地说着话,心想这种自由也不剩多少时间。   因为虞得得长得很快,马上就满六个月。   正是农历七月半,按照本地的规矩,小孩子晚上最好不要出门。   小区里太阳一下山就安静许多,没有往日的热闹。   闻欣站在阳台往楼下看,进屋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他们不在乎这些封建迷信,对待孩子还是谨慎的。   虞万支也这么觉得,说:“就是得得现在待不住。”   已经是大婴儿,自我意识渐渐觉醒,每天都指着门想到外面玩。   不过虞得得小胳膊拧不过父母的大腿,还是被控制在家里,好在白天的时候能下楼消耗点体力,夜里勉强坐得住。   这个坐,是非常具体的动作,就是容易体力不支,过一会就歪歪斜斜地躺下去,稍微休息后改成爬——爬出五公分,就给累得不行。   说实话,一天天的光看这小崽子折腾新花样就够有趣的。   闻欣心中有多少事情堆积,看着他都能减缓焦虑。   她道:“明天总算要开业了。”   装修好已经一个多月,房租又不少交,她上礼拜刚把第一批货进回来,可以说是钱跟流水似的砸进去,再没有动静的话,都要夜不能眠了。   虞万支能看出她的喜悦中也有焦躁,安慰道:“没事,那么多人路过,总会进去的。”   当时图的就是矮街的地段。   闻欣不安地抿着嘴唇,问道:“你传单都发了是吗?”   虞万支趁着中午,在家属院门口都发了,可以说老邻居们全知道,心想大家哪怕是凑热闹去看看,有这个场面总比没有的好。   闻欣也是这么想的,说:“人气旺意头也好。”   可不管怎么说,紧张是难免的,夜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连带虞万支也有点不稳,只盼着她能顺利,心中叹口气说:“睡吧。”   闻欣知道是自己吵到她,僵直地躺好说:“我努努力。”   身边人陡然成木头,虞万支哪能没察觉,说:“没事,你翻吧。”   也没什么有趣的,闻欣就是想笑,趴在他的胸前说:“就是有点压力大。”   但说完又改口道:“不过还扛得住。”   她之所以前后不一致,是顾虑到虞万支的心情。   因为她开店花的这一万多,家里本来是勉强能应付,毕竟当时预备给孩子花的钱没能用上,最近真正的大花销是虞万支花三万块钱给加工坊新添的设备。   这笔钱,他们是掏不出来的,只有贷款这个选项。   虞万支自然知道她的体贴,说:“老廖给的单子固定,有机子的话每个月稳赚五百,我最近还谈了另一笔小的,顺利的话以后会变大的。”   要不是有利可图,他不会在这当口增加家庭经济压力。   利弊一开始都分析过,闻欣倒不担心他的生意,只愁自己的,说:“我怕货砸手里。”   跟装修和租金相比,这才是大头。   虞万支对她的眼光从不怀疑,说:“你挑的都好看,怎么会。”   好看和好卖有时候是两码事,闻欣现在就是忐忑,重重叹气道:“希望吧。”   虞万支见不得她愁,琢磨着怎么转移注意力,摸索着在她脸上轻啄着说:“是一定。”   他的呼吸那么近,又带着一点急促,闻欣扯着他的衣服说:“你想要吗?”   虞万支不是真吃素的,握着她的手说:“要睡吗?”   闻欣反正睡不着,倒不如做点别的,主动亲他的态度表明一切。   孩子睡在自己的小床上,他们的动静也不敢大,虽然没到最后一步,仍旧是叫人筋疲力尽。   阔别已久,闻欣手指头都懒得动,居然很快就睡着,要不是心里有根弦绷着,第二天差点睡过头。   当然,起得也不算早。   她从床上蹦哒起来,冲进洗手间,有些手忙脚乱地准备着。   虞万支醒来后就把儿子推到客厅,生怕他吵着他妈,这会说:“才七点。”   闻欣诧异道:“我怎么看的八。”   不然她也不会急成这样。   虞万支揉着她的脸说:“醒醒神,八点我会不叫你吗?”   说得也是,闻欣松口气道:“那正正好。”   准确来说还挺早的,因为如意的开业吉时是九点。   这么一弄,她也清醒过来,洗漱后说:“得得今天还没起?”   虞万支道:“五点喝完奶又睡着了。”   估摸着是没睡醒,全靠饥饿睁开眼。   闻欣知道有他在儿子肯定没事,还是看一眼后才进厨房道:“你到底几点起的,早饭都做了。”   所谓的早饭就是蒸馒头,虞万支把牛奶倒在碗里说:“没多久,你摸摸,还是热的。”   馒头是很烫,闻欣左手右手地来回倒着,活像耍把戏的,被虞万支截和。   他掰开轻轻吹着说:“还以为你没这么早,没拿出来放凉。”   又意有所指道:“毕竟昨天那么累。”   闻欣的手确实受罪,不耽误打他,在他背上拍一下说:“闭嘴。”   虞万支便老老实实,把馒头递到她嘴边。   闻欣咬一口,倚着厨房门说:“儿子在哭。”   小声抽泣变大声,虞万支赶快过去抱,防止事态变严重。   虞得得每天睡醒都是闹得最厉害的时候,扭得跟麻花差不多。   闻欣已经能看淡他这些和病痛无关的难过,逗着说:“爸爸妈妈都在,还要哭啊?”   她表情夸张,小孩子就容易笑,没一会哭声平息下来。   虞万支哄儿子是有耐心,可翻来覆去也就那样,好像不及她的活泼得人喜欢。   当然,孩子喜欢妈妈天经地义,他只觉得这样最好,说:“等下可不能哭鼻子。”   闻欣刮儿子的鼻子说:“我们得得很棒的。”   再棒,鞭炮一响也会害怕。   夫妻俩一个抱,一个捂耳朵,还是没能控制住。   虞得得啜泣着,趴在爸爸的肩上一副可怜的样子。   闻欣看着不舍,可上门祝贺的人太多,她也不能全丢开,只能先招待着。   进进出出的人,不免打量着这家店。   面积不大,铺着白色的水磨石地砖,新刷的墙壁整洁,挂着的衣服按款式排列着,高处色彩各异的裙子不像是衣服,更像是装饰的点缀。   试衣间的拱形门上拉着淡粉色的帘子,头顶木色的吊扇安静地转着,灯光亮得让人看不出原本的采光条件。   任谁看,都是华丽登场,起码在这条街上算是精心打扮过的。   不过第一天嘛,生意肯定不会有多少,光顾的都是熟人。   先是放暑假的赵美云来。   她已经拿到广安外国语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很快要去大学报道,十几岁时的臃肿褪去,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连买衣服,都专拣红的绿的穿。   年轻人都大胆,闻欣开玩笑道:“你怎么不干脆试试上头蓝色那件,反正现在通知书在手,你妈不会揍你。”   她说的是件尖领的裙子,一般人穿起来不会有什么,但赵美云瘦下来以后胸口仍旧鼓鼓,穿上去好身材一览无遗。   才高中毕业的人,对世界充满尝试。   赵美云立刻道:“我要试。”   闻欣就是随口一说,不过还是取下来说:“正好,我送你的毕业礼物。”   赵美云今天是来花钱的,哪能直接收,立场坚定道:“我妈说不行,必须给你开门红。”   还是带着任务来的,闻欣没办法,收了个成本价,一边给她包起来。   第二个来的是张美慧。   她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着女儿廖香萍。   大人常见面常走动,可小孩子不是天天见,闻欣先夸道:“萍萍一下子长高这么多了。”   廖香萍已经上初中,没有小时候活泼,秀气招呼道:“闻阿姨好。”   闻欣给她拿糖说:“来,吃吧。”   惹得张美慧笑说:“得亏是你,我们现在要拿她当孩子,脸拉得老长。”   又道:“今天专给她买衣服来的。”   闻欣热络地介绍着,知道大家都是来捧场,顺便问道:“老廖现在好多了吗?”   廖兴轴承厂的生意越做越大,肚子也是,上个月喝酒喝进医院里,提起来张美慧全是火。   她抱怨道:“还跟万支好得拜把子似的,也不知道学学优点。”   虞万支烟酒都不太碰,是个极好的习惯。   可这会闻欣得说:“他是抠,一两酒都嫌贵。”   抠能攒下家业来,在很多人眼里不是什么缺点,张美慧推心置腹道:“舍得给你花就行,其他的都是虚的。”   她还待多讲两句,余光里瞥到女儿亮晶晶的眼睛,咳嗽一声转移话题道:“闻欣啊,你给萍萍找件裙子吧。”   廖香萍眼里很是可惜,觉得她妈是为了避开自己,恨不得让她就长在试衣间里。   她支着耳朵想听两句,也分神挑衣服,最后选了三件。   捧场嘛,三件也差不多。   张美慧话虽然没讲完,也不再耽误,买完钱带着女儿走,留下一句“改天聊”。   闻欣笑着在账本上写一笔,抬头看见吴静,招呼道:“来啦。”   虽然原来是老板和员工的关系,可她们向来处得好,加上吴静不是心眼小的人,道贺自然落落大方。   她道:“你进了黄色这件吗?我当时也看到,怕不好卖。”   闻欣悄摸摸说:“就拿了三件,试试水。”   两个人都很坦荡,笑得毫无芥蒂。   吴静也理所当然地逛一圈说:“是你的风格。”   闻欣重颜色,看上去青春洋溢,吴静看款式,喜欢落落大方。   两个人即使有竞争,也重合不到哪里去,不至于到同行是冤家的地步。   吴静道:“那我就试试黄色这件。”   她是真好奇自己穿上什么样子。   闻欣把裙子取下来,两个人隔着试衣间的帘子聊天,这才知道付兴隆父女俩在街口跟虞万支父子俩说话。   她道:“我也好久没看到欣怡了。”   提起女儿,吴静道:“对了,你们小区门口的崇安小学是不是招生了?”   闻欣每天路过都能看到,说:“是啊,过几天开学是第一届学生。”   作为锦绣城的配套设施,好些人买房都是冲着这个,结果到今年才开始,不得不说有点拖延。   然而吴静要讲的不是这个,说:“欣怡明年说不定会去念。”   闻欣诧异道:“我还以为你们会送到市里。”   市区的教育肯定是好的,对他们夫妻又不是难事。   吴静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不过她内幕消息多,说:“锦绣城老板给区政府投了好几个亿做项目,今年的教师指标一半给崇安,都是首都师范引进的高材生。”   就是新教师她还拿不准,得多方参考。   闻欣心想那还真不错,她觉得首都的样样都好,说:“还挺厉害,我以为就是普通学校呢。”   吴静拉开帘子出来说:“以后肯定是很好,这两年就说不大准。”   闻欣提前替儿子高兴起来,上下打量说:“这颜色挺适合你的。”   吴静自己看着有点怪,觉得大概是很少穿黄色的缘故,还是买下来说:“祝闻老板生意兴隆。”   闻欣送她到门口道:“共同进步。”   就这么一茬一茬的有人来,开业头天她居然忙到十点。   虞万支已经把儿子哄睡,腾不出手来帮忙关门,只能道:“你慢点啊。”   就关个门而已,闻欣哗啦一下把铁门锁好,钥匙扔进包里说:“走吧,回家~”   就这精气神,看不出一点累整天的样子来。   虞万支跟在边上,地上映出一家三口的影子,他道:“饿不饿,要不要吃宵夜?”   闻欣目光落在酣睡的儿子身上,当妈的责任感让她有一瞬间犹豫,但闻到羊肉串的味道当场叛变道:“吃。”   又补充:“买回去吃。”   虞万支没笑,就是嘴角上扬而已,说:“好,你说的算。”   闻欣两只手指对戳着,趁着四下无人亲他说:“不许偷笑。”   虞万支越发开朗,极力控制住自己说:“嗯,不笑。”   这个言行不一,实在非他所愿啊。   作者有话说:   我真的有罪,拖拖拉拉。   晚上见~ 第97章 慢慢开始   明天见   开业半个月后, 新店对路人的吸引力才逐渐淡去,加上该来捧场的人都来看过热闹,店里的生意就显得有些平常。   但仗着矮街的人流量, 也算是把每天的租金挣回来,等太阳落山后夜市一开,运气好的话能有个三五天的租金。   闻欣倒没想着马上做大做强,甚至为这样的不忙碌里能腾出时间带儿子高兴。   虞得得已经七个月, 生性里的活泼初现端倪, 天天的就在地上乱爬,展示自己掌握的技能。   养孩子嘛, 隔三差五就有惊喜, 有时候虞万支下班来接手,都能发现新变化。   这天他推门进来说:“吃什么呢?”   闻欣拿着个小勺子,刮着苹果说:“我在吃, 他馋得很,想着给喂一口。”   虞得得最近已经不光是吃奶,每天早上还有米糊,有时候看见大人的饭菜就咿咿呀呀地叫唤着, 想来也知道自己手里的没味道。   不过有味道的, 虞万支也不给吃,接过媳妇手里的苹果说:“我来吧。”   虞得得不挑人,他对父母暂时没显示出特别的偏爱来,一门心思就钻在苹果身上,小嘴吧唧吧唧的。   闻欣给他擦嘴说:“就这么好吃吗?”   虞得得不会答, 倒是虞万支余光里看到有客人进来, 说:“我带他去外头玩吧。”   店里都是女客, 大老爷们杵着不方便。   虞万支一般是下午四五点来, 带儿子放放风。   闻欣嗯一声,招待顾客道:“你好,随便看看。”   客人左右看说:“你这是新开的吧?”   闻欣笑道:“对,活动期还没过,现在全场打九折。”   牌子在门口挂着,也能吸引不少人进来看,就是成交与否看运气了。   像这位客人,转悠一圈就出去,连试都没有。   闻欣也不气馁,原地蹦跶两下,到门边看父子俩走到哪里去。   虞万支不会带儿子跑太远,更多是在街上来回转着,也得亏他力气大,不然手就先撑不住。   他眼睛尖,看客人走就凑过来,一家三口吹着自然风,站在店门口说话。   这个说,主要是夫妻俩。   虞万支道:“通山要娶媳妇了。”   闻欣诧异道:“他不老嚷嚷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吗?”   虞万支也觉得神奇,说:“我们有小两个月没见过,具体的不是很清楚,就说到时候让咱得得去压床。”   喜事嘛,没有拒绝的道理,闻欣就是止不住好奇,遗憾道:“你怎么没问啊?”   虞万支刚刚是没顾上,现在想想其中的古怪之处颇多,说:“要不我待会去跟他唠唠?”   闻欣连连点头,又道:“那先吃晚饭吧。”   她得趁着这个点,等天暗下来顾客就该多了。   虞万支跑到街边去买,吃完带着儿子去打听新闻。   闻欣期待着他给自己带回来的消息,独自在店里踱步消食,把沿街的玻璃柜里的搭配的衣服又改改。   她有时候一天换好几次,这会红色的波点裙才刚放上,就有人进来道:“老板,外面那件红裙子给我试试。”   闻欣心中一喜说:“稍等,我给你拿。”   又道:“美女,还有黑色的要不要看看?”   客人就是奔着红色的,摇头说:“不用,我就试这个。”   闻欣卖衣服也不是一二年,知道这样的顾客多半会成交。   她就在边上敲边鼓,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外跑,只差讲“这件衣服是为你量身定做”。   客人也经不住糖衣炮弹,捏着裙摆转半圈说:“多少钱啊?”   成啦,闻欣笑盈盈道:“本来是三十,现在打九折,我再赚个回头客,收你二十五吧。”   这年头,二十五的东西可贵可不贵的,但对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们来说,打扮是要紧事。   客人犹豫两秒钟就说:“行,帮我包起来。”   闻欣从收银台下面抽出塑料袋一甩,把裙子叠好放进去说:“有需要再来,我们下礼拜就上秋装了。”   客人随意应着,付完钱就走,估摸着也没当回事。   闻欣看在眼里,甩甩手站在门边,跟隔壁鞋店的老板唠嗑。   大家都是街坊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哪怕没话也瞎聊。   但另一边,虞万支可是有不少话讲。   他抱着儿子去找陈通山,敲门后没多久就有人来开。   陈通山调侃道:“稀客啊这是。”   本来就忙的人,自从当了爹,更是神龙不见尾。   虞万支伸长腿想踹他,说:“还不是你给我送个大消息。”   无缘无故说要结婚,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   陈通山侧过身子让他进来,笑道:“我还以为你不爱打听呢。”   虞万支也不全是为媳妇的好奇心来的,说:“你不声不响的,我是越想越不对劲。”   他跨进去,鼓励儿子在别人家地上爬。   虞得得抱着爸爸的腿不动,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反正安分就行,虞万支也不管他,接着说:“你哪来的对象啊?”   什么意思啊,陈通山翻白眼说:“找的呗,还能是抢的啊?”   虞万支不可思议道:“得得出生的时候你还跟我说一辈子不结婚。”   这才过去几个月,人变得也太快了。   陈通山咳嗽一声,莫名有些尴尬,在柜子里翻找着说:“得得能吃东西不?”   快别添乱了,虞万支直白道:“不行,他三餐有数的。”   陈通山也就不折腾,找出花生米说:“配可乐吧。”   一人一罐,像模像样地碰一碰,这才正儿八经聊起来。   陈通山是粗犷人,感情的东西一个字都讲不出来,只道:“她就住对门,有回借东西的时候认识的。”   人的关系是慢慢近起来的,他快三十的人,也忽然想有个家。   虞万支放心下来,寻思不是突然出现的人就好,说:“挺好的,到时候接亲都不用跑太远。”   还挺会替人着想,陈通山好笑道:“那也得订婚车,不然多不好。”   姑娘家家的,一辈子就这一回。   虞万支大为惊讶道:“看不出来啊,你还是这种人。”   原来笑话他被媳妇吃得死死的时候可不是这样。   陈通山望望天,哈哈笑两声说:“得得现在是几个月了?”   这话题转的,虞万支摸着儿子的脑袋说:“七个月。”   又炫耀道:“你看看他的牙。”   虞万支正在跟椅子腿玩,被爸爸捏住脸,两颊肉嘟嘟的,露出下排米粒般的两颗小牙。   陈通山一言难尽道:“我以为全长出来了。”   虞万支啧啧两声说:“你可真没常识,等有孩子再来跟我取经吧。”   看上去怪得意,陈通山人往后仰,靠着椅背说:“哟,那你那点常识起出名字了吗?”   到现在还只有一个小名。   虞万支恹恹道:“没有,字典我都翻烂了。”   有没有这么难,陈通山支招道:“你就起个‘永顺’‘永福’的,好听又好写。”   虞万支嘴角抽抽,低头看吐口水的虞得得道:“你喜欢吗,永顺?”   虞得得叫着跟爸爸互动,不知道疼的手在地上拍着,从表情上看不出是否满意。   但陈通山觉得表明一切,说:“看,他也喜欢。”   喜欢个屁,虞万支给他一拳说:“闭嘴吧你,出去看看,现在谁还给孩子这么叫。”   陈通山理直气壮道:“我外甥就叫‘永昌’。”   也不是说不好,可要是这样的名字,虞万支就不用愁这么久。   他摆摆手说:“你别给你儿子起就行。”   陈通山嘀嘀咕咕的,两个男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无关紧要的话,直到虞得得开始闹觉才停下来。   虞万支抱起儿子说:“走啦,回见。”   他边走路边哄着,到服装店已经是一个熟睡的小朋友。   闻欣正在踩缝纫机,站起来道:“我忘记跟你说,得得中午没睡多久。”   才闭眼,正好有顾客进来,就给闹醒了。   虞万支就说这个点有些早,也没放在心上,左右看道:“那回去吗?”   自己做老板就是时间好安排,闻欣把抽屉里的钱都揣上,说:“回。”   回程的路慢吞吞,虞万支把摩托骑成自行车,生怕颠着母子俩。   闻欣抱着儿子也很小心,一刻不敢松手,连话都不想多说几句。   一直到家里,她才兴奋道:“你问了吗?”   虞万支还当她能憋多久,说:“你不困吗?”   有新闻,谁还顾得上睡觉,闻欣把儿子放小床上,扯着虞万支的袖子说:“快讲快讲。”   虞万支揉搓着她的脸颊说:“是通山的对门邻居,家里弟弟妹妹比较多,才一直没结婚。哦对了,在电子厂做主管。”   闻欣这才心满意足地抱着衣服去洗澡,出来后说:“得得满月的时候,通山给的五十。”   虞万支道:“那添一点,回头给他包八十。”   人情往来也是大消费,像他们不在老家,一年到头该随礼也没落下,闻欣想到这儿就嘀咕道:“我哥不是人,今年绝不给我他家孩子包红包。”   气的是得得出生到现在,做舅舅的一点动静都没有,拿她当傻子呢。   虞万支是过继出去的孩子,平常也就给亲生父母一点钱,兄弟姐妹的来往很少。   他原来为这个多少有些伤感,现在却庆幸起来,说:“就当认清了。”   他温和,闻欣就更生气,双手叉腰道:“不行,我必须把钱要回来。”   她说得出来,要做却有难度,小脸苦巴巴的。   虞万支了然道:“等回去给得得上户口的时候,我去要。”   闻欣用力点头说:“全靠你了。”   虞万支摸摸她的脑袋做安慰,心想自己终究要在岳家留下坏名声。   但这跟闻欣的心情比起来无足轻重,他不在乎。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是谁绞尽脑汁起不出来名字?是我。 第98章 琐碎   明天见   陈通山的婚礼定在国庆, 是个拥挤的好日子,饭店里一口气挂出十几条横幅来,都叫人区分不出是哪对新人。   闻欣仰着脖子看说:“这陈李联姻怎么有三对?”   大姓也不能这么赶巧吧。   这问题赶平常虞万支可以给解决, 可他一大早就帮着去迎亲了,只有闻欣带儿子来参加。   已经快二十斤重的虞得得在妈妈怀里扑腾着,很想费劲巴拉发表两句看法,可惜看上去就是哇哇乱叫。   闻欣给他抱紧说:“你爸说哪个包厢来着, 我记不大清了。”   她这纯粹是自言自语, 到头来想解决还是得自己找。   也是运气好,二楼的包厢还没探头看完, 她就瞅着人。   虞万支在记礼单, 先听到儿子的动静,抬头笑笑算作打招呼,手上一刻都不停。   闻欣也不打扰他, 跟新人说着话。   陈通山做介绍道:“嫂子来啦,婷婷,这就是万支他爱人。”   新娘李婷婷穿红色的裙子,头上戴繁复的饰品, 在这个最重要的时刻显得格外漂亮。   闻欣真心祝福道:“恭喜你们, 祝你们百年好合。”   又拽着儿子的小爪子说:“来,得得沾沾叔叔阿姨的喜气。”   虞得得是压床童子,昨天刚在新人的房间躺过,今天也是一身红,其实正常讲起来, 应该是人家沾他的喜气。   但说话客气一点没毛病的, 李婷婷听着也高兴, 二话不说掏出红包道:“给得得的。”   这种时候不该推的, 闻欣替儿子道谢,又寒暄两句,从地上捡了个气球逗着他玩。   虞万支忙完过来,吓母子俩一跳。   闻欣拍着胸口瞪他说:“我胆子小你不知道啊!”   虞万支心虚笑笑,又赶快道:“给你拿了好吃的。”   这酒席还没开始,哪来什么吃的,闻欣看向他身后,神色茫然。   虞万支有些偷摸摸地说:“新娘家给的巧克力。”   接亲的时候拿的,他没当回事,自己吃一个,觉得味道还不错,把另一个留下来了。   这种天气放口袋,化得有点厉害,但不影响闻欣的喜欢。   她笑嘻嘻说:“好吃。”   又压着嗓门道:“你给的都好吃。”   夫妻俩甜甜蜜蜜,虞万支摸摸儿子的脑袋,又嘱咐两句才去接着干活。   闻欣就自己带着虞得得,捏着他不安分的手脚,偶尔跟人聊两句。   但不多,毕竟不是谁都拖家带口的来参加,和虞万支的哥们也没啥好说的。   她就是奔着来吃顿好的,带儿子来凑热闹,吃完拍拍屁股就走。   当然,走之前还得操心几句。   虞万支喝得不多,只算是微醺,脸还看不太出红来。   他道:“没事,我待会在加工坊歇一下。”   加工坊现在就俩人,不过都有自己的地方住,原先搭着的阁楼就空着,平常用来午休。   他还得帮着婚礼的收尾,不急着走。   闻欣看他的样子不大像有问题,还是俯身伸出手指说:“这是几?”   虞万支碰碰她的指尖说:“一。”   怎么感觉在耍流氓,闻欣没好气道:“给我老实点。”   还要怎么老实哦,也就刚结婚那会才有这么素。   虞万支是个功能健全的男人,平常就是动手动脚而已,现在不过是憋着,提起来就要叹口气。   不过该笑还是笑,他道:“好,你自己慢点。”   这两年治安好,大白天的还算是安全,这家饭店离矮街不是很远。   闻欣刚刚就是自己走过来的,这会也一样回去。   她拉开铁闸门,把睡着的儿子轻轻放在摇篮上,把吊扇打开后还觉得空气闷得很,拿出蒲扇给他摇,心想这小子真是有福气,他爸都没享受过这种待遇。   因此晚上虞万支来接人,媳妇孩子没碰到,先被蒲扇打脸了。   闻欣力道没收住,自己瞪大眼说:“你这一步也跨得太远了。”   虞万支心急嘛,趁着没人亲她说:“因为想你。”   嗯,说没人其实不太准确,有个困得打哈欠的虞得得,在自己的小垫子上有点东歪西倒的样子,看到爸爸也没什么精神。   闻欣道:“行啦,回家再腻歪。”   两个人慢腾腾到家,虞得得已经睡着。   他这一天到晚的很松快,堪称是吃喝玩乐。   但做父母的哪有这么简单,事情是一桩接一桩,尤其夜里伸手摸儿子又发烧,彼此对视一眼,习以为常地叹口气。   说真的,他们看孩子已经很谨慎,架不住他在长牙,闹腾起来就是大半宿,一刻都不能撒手。   虞万支靠着床头小憩,压根没怎么睡着,有点动静就猛地睁开眼。   闻欣像安抚儿子一样拍拍他说:“没事,我在呢。”   两个人好歹还有个轮值。   虞万支也不强撑,心想待会还有得忙的。   好在虞得得的病来去都快,没几天就又活蹦乱跳,甚至能扶着墙站起来。   站起来那会,给闻欣吓得够呛,不知道先拿相机出来拍,还是赶快过去扶着点。   可她琢磨着孩子是靠自己,还是别插手的好,连惊喜的声音都不敢发出,连呼吸都憋住,瞪着眼看。   不过虞得得站不了多久,没几秒就一屁股坐下,好像自己也愣愣地,知道回头看一眼妈妈。   闻欣鼓励道:“得得真棒。”   还想夸两句吧,有客人推门进来,她就顾不上,只能先招待。   来的是一对小情侣,看上去年纪都不大,男孩子穿得那叫一个时髦,头发上不知道几斤摩丝,看着就硬邦邦的。   空气中增添不知道的香味,闻欣鼻子动动道:“你好,随便看看。”   女孩子挺害羞内敛的,穿得朴素,拽着边上人的衣袖说:“我真的有衣服穿。”   男孩子恶声恶气道:“那都是什么,丑死了,下回再穿不带你出来。”   女孩子老老实实地哦一声,目光蜻蜓点水地掠过店里的衣服。   哪怕客人是打着进来的,闻欣现在都能当做不知情,她仍旧笑笑说:“妹妹你长得白,试试这两件裙子吧。”   男孩子对着外人挺有礼貌的,说:“麻烦你给她多拿两件。”   跟刚刚的表现大相径庭,闻欣不以短暂的接触为评价,说:“行,我给你们拿。”   她一鼓作气拿七八件,女孩子全抱着进试衣间。   大概看得出里外不隔音,男孩子悄声说:“姐,待会你就说一件五块,多少钱给我比划一下就行。”   还有这样的,闻欣点点头,心想真是什么样的客人都有。   但一个想花,一个不想,女孩子试完出来说:“我都不是很喜欢。”   男孩子当然知道是心疼钱,把自己觉得好看的挑出来说:“这三件多少?”   又支开边上人说:“你去拿那件红的。”   趁着这几步路,闻欣嘴上说“十五”,手上比着七十五,麻利地找完钱包起来。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女孩子愣是没发现,还信以为真地喃喃道:“没有我想象的贵啊。”   闻欣憋着笑说:“对,我们上秋装,夏款打折。”   十月底,也该是要入秋的时候,女孩子没起疑,高高兴兴地挽着男孩子的手走了。   这种客人,真是一天来百个闻欣都不觉得累。   她蹲下来跟儿子说:“虞得得,以后你也要对喜欢的小姑娘好,知不知道?”   又道:“当然,说话的语气可以好一点。”   虞得得不知道什么叫态度好,撑着妈妈的膝盖又试图要站起来,连太阳穴都像是在用力的样子。   闻欣故意让他摔个屁股蹲,拿拖把出来拖一遍说:“你天天爬,老娘天天擦。”   砖都快被她擦平一层。   可这种好心虞得得不领,为自己暂时不能在光滑的地面上活动而伤心。   闻欣把他举高哄着玩,没几下就累得不行,看到虞万支就赶紧丢给他。   已经是吃午饭的点,虞万支一边接过去一边道:“中午想吃什么?”   附近的店闻欣已经吃得有些腻味,眼珠子转半天说:“肉和菜,你看着点。”   虞万支知道她最近太忙,安慰道:“等招到人,咱们去吃涮羊肉。”   服装店的生意已经稳定,毕竟人流量摆着,独木肯定是难支的,就是刚开业那会还拿不准,现在肯定是得有人搭把手才行。   闻欣道:“早上有人来,我觉得不大好,没答应。”   现在招工都很谨慎,生怕人家带着钱和货跑没影,不知根不知底的大家一般不大愿意。   闻欣就想着还是等熟人介绍,说:“再看看吧。”   虞万支活少的时候都带大半天孩子,夫妻俩勉强能过日子,就是自己的时间很少。   他知道闻欣怕什么,说:“今天接笔固定单,每个月供货结款,也有三百块的利润。”   小生意嘛,固定两个字是最叫人兴奋的。   闻欣道:“辛苦了。”   家里现在还是加工坊挣大头,虞万支压力也很大,只是从来不抱怨。   他只道:“得得早上乖吗?”   哪有乖的时候,闻欣亲昵捏捏儿子的小脸说:“还不错。”   虞得得只当是闹着玩,小爪子在妈妈脸上也拍一下,毕竟他才快九个月,能知道什么,下手没轻没重的。   闻欣其实不疼,甚至亲他说:“等你大一点就知道。”   虞万支下巴微抬说:“我呢?”   闻欣瞪他说:“你也要‘打’我?”   她分明知道不是这个意思,还一脸很受伤的样子。   虞万支大喊冤枉道:“你这是区别对待。”   看上去委屈巴巴的,大老爷们摆出这表情来真是不容易。   闻欣忍不住笑出声,因为靠得太近,遮着儿子的眼睛才凑过去说:“该喊的是得得。”   起码在她这儿,他仍旧是最佳待遇。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99章 招人   明天见   接下来的几天, 服装店都有人来应聘,但闻欣挑眼缘,只觉得看上去都有点不靠谱, 一直拿不准主意,只能自己先忙着。   可一个人,难免有些顾不上,只能疏忽点儿子。   好在虞得得就是活泼点, 大多数时候还是很乖巧的, 坐在地上玩着小汽车,看上去就很高兴。   不过做妈的觉得他怪可怜的, 等孩子爸来就说:“虞万支, 你带他出去转转。”   虞万支才进门,连口气都没顾得上喘,说:“我跟你讲两句话再去。”   闻欣伸手给他正正领口说:“好啊, 讲点什么?”   虞万支的一天没什么特别,吸口气说:“嗯,晚上想吃什么?”   提起饭,闻欣道:“得得最近好像饿得越来越快。”   早上那顿米糊越发不够用, 十点多就开始嗷嗷叫。   虞万支对儿子的事情了如指掌, 说:“奶也不太爱喝了。”   估摸着嫌弃没味道,他尝过一次,五官都扭在一起。   闻欣每天都数着,说:“午睡醒那顿,才喝三口。”   她都没敢泡多, 拢共五口的量, 居然还给剩下了。   虞万支想想说:“那再给加点量吧。”   又道:“他中午吃的什么?”   他们都是买着吃, 可虞得得显然不能这么来, 打儿子能吃东西,虞万支就买俩炖盅,只要把米菜肉洗好剁碎放进去,花点钱请同条街的小饭馆一起上锅就行。   店门口这条街是多数人到菜市场的必经之路,闻欣都是趁着小贩们路过买一点,这会说:“切了点胡萝卜,哦,还有一只虾。”   光剁就花她不少功夫,趁着没客人的时候咚咚咚地敲着。   虞万支微微点头说:“吃得不错,晚上咱们也吃虾吧。”   闻欣今天没指定菜色,点头说“行”,余光看见有人要推门进来,说:“带得得玩去吧。”   这会才四点,有温暖的余晖,正适合满大街转悠。   虞万支也不再腻歪,抱着儿子就走,心想小家伙不在她还能松快点。   闻欣一个人的时候是比较能专心做事,就是刚开口说“你好”,进来的小姑娘就说:“你好,你们还在招工吗?”   哦,应聘啊。   闻欣也是无任欢迎,说:“招,你先自我介绍一下吧。”   小姑娘大概是有点胆怯,揪着自己的衣服下摆说:“我,我叫陈曼曼,今年二十岁。嗯,是,是达尔人。”   达尔?闻欣有些不知道东南西北,迟疑道:“在哪里呀?”   陈曼曼伸手一指说:“那边的山区。”   大概她自己也觉怪傻气的,说:“在西北。”   哦哦哦,西北啊,一个小姑娘跑这么远,还怪不容易的。   闻欣道:“你是自己来东浦打工吗?”   他们这样的小店,首选是找本地人,携款和货潜逃的几率比较低,毕竟现在办□□很容易,很多人一跑压根连影都找不着。   像大厂,也是更愿意招职工新带出来的亲戚们,好歹有个担保啊。   陈曼曼自然知道,说:“我有固定住址,我表哥家就在东浦。”   这倒是个加分点,闻欣刚要讲话,她又道:“我之前一直给我表哥带孩子,现在侄子上托班去了,还需要人接送,我就想着找份短工。”   这满大街可没几家店找短工,有的话也是饭馆洗碗洗菜端盘子,那可老累了。   自然,愿意做短工的人更少,闻欣心中一动说:“几点到几点?”   陈曼曼已经被拒绝好几次,那点信心都快消失殆尽,只当是另一次不成功,说:“早上八点送过去,下午五点接,周日没办法上班。”   这个点卡的,又不是什么公办单位,连双休都没怎么普及开呢,闻欣道:“也不是不行,但工资可能会少一点。”   她上个月的纯利润就一千,但有个人搭把手势在必行,现在能省点算一点。   陈曼曼的吃住不花钱,在医院上班的表哥表嫂还给她付工资,但她特别想有事做,充分利用每一秒挣钱的时间,说:“可以可以,我都没问题的。”   傻姑娘,换个人就把她骗去卖了,闻欣实诚道:“你来一天给十块钱,如果营业额好的话,会有红包,要是觉得可以的话,明天来试工。”   这个工资跟她一开始计划的不一样,但在此时是最优解。   陈曼曼心想一个月也有两百多,跟她预计的差不多,说:“行,那我明天就来。”   她第二天来得不算早,看着大开的门说:“不好意思啊闻姐。”   闻欣正在拖地,仰起头说:“其实活挺少的,有客人的话接待一下,衣服都摆整齐挂好,有皱的熨一熨就行。”   要不是她得带着得得,勉强还是能应付的。   陈曼曼听着是不复杂,可她勤快得很,压根架不住闲下来,说:“那要不我来拖地吧。”   积极总比懒惰好,闻欣抱起在推车里试图蹦蹦跳的虞得得说:“行,那麻烦你了。”   又道:“这是我儿子,九个多月了。”   陈曼曼对带孩子还是挺有热情的,也不上手,只说:“长得真好啊,这得有二十几斤了吧?”   虞得得最近在抽条,体重反而没怎么涨,胳膊摸着都瘦很多。   闻欣道:“二十一,刚称的。”   陈曼曼夸道:“到这月份都不大涨,已经很好了,小孩子太胖也不行。”   在街上逮个长辈,都恨不得娃娃生出来就有十斤重。   闻欣道:“我爱人也这么说。”   陈曼曼好奇道:“他也在医院上班吗?”   也?闻欣轻轻在儿子屁股上拍一下说:“不是,是哪个医生跟你说的吗?”   陈曼曼骄傲道:“我表哥表嫂都是医生,他们教我的。”   她学得特别好,不然人家也不会一直好吃好喝地留着她。   听上去就像是特别会带孩子的样子,闻欣只觉得捡到宝,虽然她肯定是亲力亲为带着儿子,绝不会假手于不熟悉的人,但还是有点高兴,说:“那你下回也教教我。”   陈曼曼挺愿意跟人聊几句的,毕竟干坐着显得没价值,爽快道:“行啊,其实我带孩子是真不错。”   本来她是想找别家也给人带孩子的活,可惜时间上就是配合不来,不然的话工资是还高点。   这几句话的功夫,地板已经干透。   虞得得又在地上爬行,偶尔扶着什么东西站起来,可惜很容易摔倒。   虞万支刚把所有安全隐患都排除,举凡是带角的地方都磨成圆的,才忙过一通,摔是约莫不碍事的。   虞得得顶多屁股疼,没人管压根不嚎啕,眨巴两下眼又要站起来。   陈曼曼夸道:“真坚强。”   闻欣也就跟她聊两句,等有客人来示意她学着点。   陈曼曼还真没卖过东西,她在乡下光种地,进城后就带孩子,一天的除了小区楼下和菜市场,哪里都很少去。   她道:“姐,那我要不要背价格?”   闻欣自己都背不下来呢,教道:“你看看吊牌啊,三角形是十,圆形是五,一块钱是方,像这件,你算算是多少。”   陈曼曼加减乘除还会,可遇上这样的就有些绕不过弯来,愣了愣才说:“二十一。”   一开始是这样的,闻欣继续道:“讲价的话一件最多降五块,再少卖不了。”   利润空间本来就不大,每个月房租摆着呢,她怎么着也不能往里面贴钱。   陈曼曼心想不复杂,就是要面对各色的人有些麻烦。   她道:“行,我会努力的。”   听上去像是空话,可人的表情是看得出来的。   闻欣鼓励道:“没事,慢慢来就行。”   陈曼曼害羞笑笑,又觉得自己还是大方起来,挺胸抬头说:“嗯,那我明天还能来吗?”   一整天下来,闻欣瞅着还行,说:“来吧,路上小心点。”   就这样,店里算是招到人,其中最松口气的是虞万支,他道:“不然得得越来越闹腾,你也累。”   他的加工坊已经是步入正轨,活不多的时候两个工人就忙得过来,但服装店他真没法帮上忙,只能多带儿子出去转转。   闻欣手指一掐说:“那钱也得分出去不少。”   前前后后算起来,比她原来吴静那儿上班也高不到哪里去,就是带儿子方便而已。   虞万支道:“还有我呢。”   又说:“反正钱都归你。”   闻欣在他肩上推一下说:“行啦,买晚饭去。”   人走,她就开始泡奶粉。   虞得得现在能自己抱着奶瓶,喝完有点陶醉其中,小脸看着微醺,不知道的以为是二两烧刀子呢。   虞万支买完回来一看,只觉得哪哪都喜欢,揉着儿子的两颊说:“哟,得得醉了这是。”   还真别说,他形容得挺准确的,闻欣好笑道:“比你爹的量还差。”   虞万支酒量确实是一般,尤其搁老家那地方,好在他平常不在故乡生活,也好几年没回去过,酒后的丑态一直没出现过。   说真的,他觉得闻欣不太清楚自己有多差,咳嗽一声说:“喝酒不是好习惯啊。”   这倒是个有用的教育,闻欣一本正经道:“不抽烟不喝酒才是好男人,知道吗虞得得?”   虞得得嘎嘎笑,眼睛眯成一条缝,嘴角一圈奶渍。   闻欣权当他是听懂了,捏着自己的拳头说:“做不到妈妈揍你啊。”   也就够威胁儿子的,虞万支好笑道:“吃吧,吃完再揍。”   三菜一汤就摊开在桌上,散发着诱人的香味,闻欣捧着饭盒偏过头看,目光在他们父子俩之间移动说:“连你一块收拾。”   虞万支无辜啊,还是伸手说:“那先来一下吧。”   闻欣就是说着玩的,一点都不用力,跟调情差不多,在他掌心划拉一下说:“便宜你了。”   虞万支深以为然,微微点头说:“谢谢。”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100章 期待   第一更   作为没接触过销售的新人, 陈曼曼在服装店的工作上手并不是很快。   她并不擅长和人打交道,客人多问几句话总是反应不过来,好在一般闻欣都能自己应付, 心想练一段时间就好。   陈曼曼自己也很积极,抓紧一切学习的机会,还对着店里全身镜练习微笑。   大概是常年带孩子,她有一种和年纪不符的和善, 看上去还挺好欺负的。   人表现在外的部分, 就是给人的第一印象,因此屡屡接待, 顾客都是对半砍价。   服装店的利润其实不是很高, 闻欣的标价几乎都是进价上加十块钱,留出的讲价空间并不多。   眼看陈曼曼节节败退,都快招架不住要松口, 闻欣只得帮腔道:“姐,二十真的卖不了,你摸摸这料子,最少也得三十三。”   中间差着十几块呢, 大姐不乐意, 手一松说:“那就算了。”   她转身就走,但脚步迟缓,看得出在等人叫。   闻欣一声不吭,等人走才说:“曼曼,你下次咬紧牙就行。”   陈曼曼不好意思地搓搓手说:“我肯定不会给店里亏钱的。”   毕竟要是亏, 她得掏钱补上。   做生意的底线守着就行, 闻欣也没指望着大富大贵, 说:“行, 那你看一会,我带得得出去走两步。”   十一月的天,十点的太阳是最好不过,虞得得又渐渐到坐不住的年纪,老关着也不行,哪怕在店里爬着,也是朝门的位置去。   陈曼曼肩上沉甸甸的,但还是重重点头说:“我会做好的。”   闻欣也不怕出什么意外,她只在这附近绕着圈,有事扯嗓子喊就行。   她抱着儿子到街上,路过哪家店看谁有空就唠几句。   虞得得纯粹是对热闹的向往,待在妈妈怀里倒也老实,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闻欣没忽略他,低下头道:“宝宝在看什么呀?”   虞得得现在模模糊糊能听人话,声音稍微大点能知道自己要挨批评,好声好气的时候就笑嘻嘻地撒娇,聪明伶俐得很。   自然,这几个字闻欣也只敢在心里悄悄地想着,人家夸她还得说:“哪有,孩子都这样。”   毕竟要真是顺杆子应下来,别人多半觉得她太自大,因为很多时候不过是顺口而言的好听话,谁当真是傻瓜。   熟人不过是讲几句,很快忙自己的事情。   闻欣就抱着儿子接着往前走,溜达半个小时,跟虞得得商量说:“尽兴了吗?可以回去吗?”   这种协商约等于单方面的通知,反正小的连话都不会说,即使手脚都扑腾着渴望户外,还是被妈妈带回店里。   这方方正正的一点地方,还是有许多可玩之处,像收银台后面有不到两平方的空间,因为天气渐冷铺上垫子,摆着不少玩具。   虞得得往那一坐,就自顾自摇着拨浪鼓,看着也挺快乐的。   能静能动,闻欣只觉得这孩子再乖巧不过,把香蕉后在碗里用小勺子碾过,温和道:“吃点心啦。”   虞得得张开小嘴,被妈妈趁机捏住检查牙齿。   闻欣对他的长牙情况很是关注,恨不得拿尺子量出毫米来,不顾儿子哇哇叫说:“下面这个也要长了。”   虞得得又听不懂,颇有些气鼓鼓的样子,一口香蕉下去才罢休。   他吃东西的时候都很老实,可以说是迫不及待,压根不知道什么叫饥饱。   闻欣只喂半根,剩下的自己吃,吃完空碗在他面前一摊说:“没啦。”   虞得得不太愿意相信这个事实,伸手扒拉着,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人。   闻欣捏捏他的小圆脸说:“玩吧你。”   她是亲妈没错,可吃撑了又闹不舒服,累的也是亲爹妈。   从某种程度上,虞得得并没有被娇惯,肩膀一垮,摆弄起小汽车来。   他做自己的事情,闻欣也轻松,到边上踩着缝纫机,修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坏掉的衣服。   趁着这会,陈曼曼去找饭吃。   她不太爱花钱,还有自己的小心思,觉得早晚两顿在家吃的也算是工资,午饭就没必要下太大功夫,因此只打一个菜,吃足足的米饭就回来。   闻欣自然不会细问这些,仍旧干着活,眼看时间差不多才说:“我去买午饭,你看着得得一点。”   她是把人查得清清楚楚的才敢招进来,这年头偷孩子的可太多,不过哪怕是这样,她也只敢离开几十米远。   矮街什么店都有,快餐店里尤其热闹。   老板看到人就把炖盅拿出来,半句话不多说。   闻欣也不耽误,给自己挑一荤一素的饭菜,赶紧回店里。   她把炖盅打开晾着,自己大口地吃完才管小的。   虞得得现在是一天三顿饭,两顿水果,四顿奶,小日子别提多滋润。   闻欣喜欢看他吃东西,喂完抱起来哄着,等儿子睡着慢慢地放小床上。   中午客人多,但虞得得大概是正月出生,鞭炮震天响,因此睡得很熟,几乎是雷打不动。   闻欣为这个松口气,卖出去几件衣服后稍微消停些,往躺椅上一歪,眼睛微微闭上小憩着。   才没几分钟,就有人来喊道:“小闻,你的电话。”   电话是打到街口的小卖部,闻欣琢磨着有谁知道这儿的号码,听见声音才道:“婷婷?”   闻婷都等着急了,在那段绕着电话线玩说:“姐,我下礼拜去东浦出差!”   出差?大学老师还有这工作啊,闻欣自然是高兴的,说:“哪天啊?一个人吗?我去车站接你。”   闻婷是更加兴奋说:“是坐飞机! 21号中午十二点到,具体的到时候讲。”   话费贵,闻欣也心疼呢,又确认几件事后嘱咐说:“行,那你自己慢点,别跟生人讲话,钱看好知道不。”   闻婷快速应下来,挂上电话后就琢磨着给姐姐带点什么。   另一边,闻欣也想着要怎么招待,跟儿子嘀嘀咕咕说:“你看看这小汽车,小姨给你买的,小姨你知道是什么吗?”   虞得得只听得到“小汽车”三个字,举起来晃下来,塞进妈妈的手里。   闻欣感动道:“你要送给妈妈吗?”   虞得得啊啊两声,也像是回应。   真是没白养的儿子,闻欣揉捏着他的脸,心里格外期待。   毕竟打小睡一个被窝长大的姐妹俩,从前打死也没想过会有这么多年没见,人在异乡总是会想家的,她连和大姐闻静的那点龌蹉都想不起来,记得的只有好。   因此虞万支一来,她就隆重宣布这个消息。   虞万支心想可得好好招待,说:“那把小屋收拾出来?”   那点地方,自打儿子会走后连茶几都塞进去,哪还有摆床的空隙。   闻欣道:“不用,她跟同事一起,学校给定的招待所,是来开会的。”   她心里觉得很可惜,有一箩筐的地方想带着妹妹去,接着说:“估计就能吃个两顿饭。”   那这两顿饭可得摆出最高规格来,虞万支道:“那就去国贸大厦吃,到时候得得沾沾他小姨的学问。”   做父母的都盼着儿女成才,他们夫妻俩也不例外,闻欣自然希望孩子能上大学,有好工作,说:“只盼着别像我。”   她一看课本就犯难,要不当年不至于连初中都没毕业。   虞万支也差不多,挠挠脸说:“青出于蓝,总能比咱俩强些。”   不知怎么,闻欣突然为儿子发愁起来,看着他不谙世事的样子生出紧迫感来,说:“这个有点不好讲。”   虞万支是王婆卖瓜,觉得孩子身上的优点数不清,连满脸口水的样子都格外好看些。   他道:“嗯,起码咱们给他一副好样貌。”   闻欣嘴角抽抽说:“长得好看又不能当饭吃。”   确实不能,但是虞万支小声道:“你不就是看中我长得还行。”   起码娶媳妇应该问题不大。   闻欣似笑非笑,踹他一脚说:“黑不隆冬的,还搁这美呢。”   虞万支常年晒的,一笑一口白牙分外显眼。   他也不躲,只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吧。”   说是都很轻松,不过是宽慰自己,把孩子带到世上总不能光受罪。   闻欣能扛得住世间的一切,可加诸于儿子身上是半点都不忍心,筹划起来说:“最迟三年。咱们就能把所有贷款都还完,到时候就开始攒户口钱。”   蓝印户口现在仍旧是明码标价的三万一个,这几年没怎么涨过,对于不想把孩子送回老家教育的父母是必须花的钱。   虞万支肯定要把儿子留在身边,心想离中考是还有十几年,可政策又不是一成不变的,别的不提,往年暂住证就能上小学那套今年不好使,都得有房子才行,他点点头,又说:“明年开春,咱们回去一趟吧。”   本来该过年的时候回的,但老家的冬天寒风刺骨,雪能下到膝盖,跟东浦不是一回事,只怕乍然换地方,孩子会扛不住,真病了又是父母的大麻烦,可老不回也不叫事,村里风言风语都在传他们夫妻一起去作奸犯科会被关十几年。   既然不是要跟故乡断绝来往,儿子也得上户口,现在又有点衣锦还乡的样子出来,因此闻欣道:“好,干脆四月,东浦雨下得烦人,老家的天气倒是不错。”   到时候虞得得也满一周岁,长途奔波应该不成问题,况且到时候坐飞机到老家省城再转火车,能少两天的功夫出来,和他们当年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天壤之别。   最多一天一夜,小朋友有父母带着,也不是那么脆弱。   两个人说着话把事情定下来,一起等着闻婷的到来。   作者有话说:   发现前面写错了,妹妹是叫闻婷来着,姐姐才是闻静,纠错一下。   以及晚上的事发经过如下:   本人行驶在没有灯的夜间小路,走错道了,导航叫我掉头,我车轮就这么进水沟了。   因为卡住,倒了半天才出来,估计是底盘撞了一下,回家路上一踩油门车就轰隆响,我只好龟速前进,提心吊胆地开着。   先更一下,晚上还有,睡啦,晚安。 第101章 姐妹   第二更   在夫妻俩的期待中, 闻婷乘坐的航班准时抵达东浦。   机场的出入口热热闹闹的,刚建好的候机厅连玻璃都能发光,飞机升起降落的时候, 引擎发出巨大的轰鸣声。   锦绣城离机场不是很近,在家其实也能听见点动静,但这种在耳边的感觉还是不一样。   隔着落地窗,虞得得紧紧攥着爸爸的衣服领口, 爪子捏得青筋都快蹦出来。   闻欣好笑地逗他说:“又不是在你脑袋上飞。”   要真是擦着头顶过去, 还没有这么吓唬人呢。   虞得得反正是个心脏不大的小孩,眼睛都瞪得圆溜溜的, 小嘴微张, 口水顺着往下滴。   闻欣掏手帕给他擦擦,听见播报声抬头说:“闻婷到了。”   虞万支对小姨子其实不怎么熟悉,隐约记得姐妹三个都不怎么相似。   他伸长脖子看说:“应该还没出来。”   闻欣踮起脚尖说:“你带得得在这, 我往前头找找。”   出口的人流如织,她没从其中看到妹妹,心想不至于几年没见就成陌生人吧。   但闻婷确实是大变样,还踩着细细的高跟鞋, 烫了个大卷发, 还戴着墨镜,看上去时髦又靓丽。   她悄摸摸伸出手拍一下说:“闻欣。”   姐妹三个年纪差得不多,从小是打打闹闹的,正儿八经叫“姐姐”的时候反而是少数。   闻欣有些讶异地回过头说:“你吓我一跳。”   又上下打量着说:“这大学上的,真是女大十八变啊。”   闻婷一撩头发, 有些高兴道:“是不是很好看?”   又反应过来先介绍身边的同事们。   一行人有男有女, 拢共七八个, 都是代表单位来东浦大学参会的, 大家反正是永不再见,相互笑笑打个招呼就算过。   大概是事先说好,他们很快一起走,留下闻婷在原地。   闻欣这才有功夫说:“你姐夫,还记得吗?”   虞万支不知怎么有些尴尬,微微点头说:“路上辛苦了。”   怪陌生的,闻婷也是不自在地说:“辛苦姐夫来接我了。”   总之气氛有点奇怪,好在有个孩子做中间点,她伸手说:“得得,小姨抱抱好吗?”   就没有不认生的小朋友,虞得得一个劲往爸爸怀里钻。   虞万支打圆场道:“也这个点了,先去吃饭吧。”   闻婷刚在飞机上吃过点心,并不是很饿,但还是期待道:“好啊好啊。”   还是跟个孩子似的,闻欣对妹妹有包容,说话没什么好遮掩的,说:“本来想带你去旋转餐厅的,但国贸大厦起码要两个多小时才能到,咱们去吃必胜客吧。”   必胜客?闻婷也只是听过。   别看她在省会上班,可经济发展程度跟沿海压根不能比,很多东西大家只能通过新闻得知,因此她马上说:“那让你们破费了。”   这种大人话从她嘴里说出来,闻欣只觉得好笑,忍不住说:“行,确实是大姑娘了。”   家里四个孩子,闻婷最小,成绩最好,脾气其实有几分骄纵,但现在是当着姐夫的面,她知道分出亲疏来,说:“那我总得客套一下。”   说来道去,联系再多,许久不见的相处也不如从前。   闻欣其实也觉得有哪里怪怪的,把这种不适的感觉压下去说:“傻,走吧。”   闻婷嘻嘻笑,拉着自己的行李箱说:“我头一次坐飞机,真的好神奇。”:   她话也多,一句接一句的没完没了,压根不给人插话的空间。   虞万支走在前头,心想姐妹俩还是有相似之处,到门口排队等着计程车。   闻婷都觉得自己两只眼睛不够用,四处看说:“这机场也太大了。”   跟出发的地方不能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闻欣也没见过多少机场,说:“你们坐多久啊?”   闻婷的嘴又是不消停,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从前就是这样,闻欣未出嫁时,在娘家并没有什么发言空间。   她这会也只是静静听着,看着虞万支一挑眉。   简简单单的动作,虽然什么话都没说,虞万支却知道意思,趁着小姨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说:“这下我信了。”   信媳妇在娘家是最文静不过。   这事说起来是有点心酸,闻欣原来在意过,但知道和妹妹无关。   她坐在计程车上,只觉得脑子嗡嗡响,打断道:“你们的工作安排出来了吗?”   这趟出差是有正经事要做的,闻婷摇头说:“我还没拿到日程表。”   只知道晚上有个欢迎会。   闻欣的计划只能暂时落空,有些遗憾道:“那出来你再跟我说。”   闻婷也更愿意跟姐姐扎堆,说:“反正以前都会有自由活动的时间。”   只是不知道定在哪天。   此时此刻,闻欣对妹妹有一种依恋,生出无限的温情来,连点菜的时候都说:“你看看,随便点。”   闻婷看一眼菜单,心想这顿饭下来最少要一百多。   她才参加工作,月薪是四百,学校给宿舍住,吃饭在食堂有补贴,每个月还是能攒下不少,可往这一坐,也生出杯水车薪的感觉,寻思难道这就是东浦人过的日子?   不过她没什么顾忌,翻着菜单,最后说:“我听人家说过沙拉碗。”   一份二十五,能放多少全看个人本事,闻欣上回试过一次,全靠边上有人指点才算是成功。   她道:“那点一份,你试试。”   闻婷拿到碗跃跃欲试,不过迟疑道:“要不还是你来。”   闻欣只点一份不是为省钱,而是已经新鲜过,说:“没事,你去吧,我给得得泡奶粉。”   始终是天大地大孩子最大,闻婷点点头走了。   闻欣找服务员要热水,左右杯子倒着晾凉。   虞万支的目光看着闻婷的背影,收回来说:“要不再点一份沙拉?”   闻欣摇头说:“挺累的。”   她还老惦记着会不会亏本,感觉都没好好地吃。   另一边,闻婷确实是在努力,只是收效甚微,一时之间不得要领。   好在边上的都是热心人,只差上手帮她,最后自然满载而归,就是走路都不敢迈开步子,生怕摔着。   闻欣瞅着比自己上次的要高很多,赞道:“很划得来。”   闻婷则是长舒一口气说:“二十五呢,可不得多拿点。”   一个油饼才八毛,精打细算的话够一个月早饭的。   谁也不会跟钱过不去,闻欣顺势唠起来说:“你们出差有补贴吗?”   闻婷一言难尽道:“没有,今年财政很吃紧,上个月的工资都没发。”   别以为大学就不拖欠,没让自己出差旅费都算好的。   闻欣还真不太懂,之前也没打听过,只替妹妹有铁饭碗高兴,这会说:“你们工资怎么算?”   那算起来可复杂了,闻婷道:“基本工资、课时费、补助金啥啥啥的,反正一个月三四百吧。”   说实话,比闻欣想象的少,但他们这代人都喜欢稳定,因此说:“幸好吃喝不要钱。”   也不能算免费,闻婷道:“我自己交水电,饭票是每个月五十张。”   一天三顿饭,算起来只能说是管一半饭。   闻欣替妹妹愁起来,嗔怪道:“那还给得得买镯子。”   一寄就是六百块,钱多烧的啊。   那都是好几个月前的事了,闻婷道:“那会刚发的年终,再说了,我是小姨嘛。”   也没人规定做阿姨的就要给买,毕竟未婚在乡下不用走礼。   闻欣知道她是因为念书时收到的那点生活费,想想说:“老大就没给。”   闻婷还以为是说大姐闻静,不敢置信道:“不能够吧。”   老大的脾气虽然不大好,可不至于做出这种事。   闻欣白眼一翻说:“闻明什么事做不出来。”   闻婷恍然道:“确实,过年还跟我借三千,说要买摩托载货。”   也不想想她才工作多久,怎么可能攒得下来。   闻欣对自家大哥是没什么感情的,说:“他也有脸。”   怎么没有,闻婷早攒一肚子话要说,想起来还有个姐夫在,欲言又止。   家丑不外扬嘛,娘家不好,多半的做媳妇的也没脸面,她拿捏不准。   倒是闻欣不在乎,接着说:“回头给得得办户口,我非跟他要不可。”   闻婷恨不得此事在当前,说:“啥时候,我肯定回去看。”   一脸凑热闹的样子。   闻欣也就是个初步计划,说:“明年四月吧、”   四月肯定要上班,老家离省会还有好一茬,闻婷失落道:“那看不到了。”   只瞅这样子,就知道姐妹俩跟亲大哥完全合不来。   虞万支努力回忆着大舅子的样子,心想看上去不像是那么讨人厌,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独自哄着儿子玩。   闻欣也没顾上他,一门心思都在妹妹身上,吃完饭把人送到招待所。   闻婷没能找到同事们,倒是拿到行程表,把正经事排除掉之后说:“后天是自由活动。”   闻欣把时间记下来,琢磨着要去哪里。   闻婷则是把纸收起来说:“我给你带了东西。”   她打开行李箱,一半都是特产,其中她重点介绍说:“闻静包的粽子,早上五点刚到的火车站。”   闻欣从小到大就好这一口,说不出什么感觉,接过来说:“给她添麻烦了。”   越是亲近,越不适应这种温情。   闻婷小声说:“是不是觉得那会不该跟她吵架?”   说的是闻欣结婚时候的事情,一眨眼都快六年,她倒没有这么反思,瞪妹妹一眼道:“开会去吧你。”   闻婷赶着去签到,跑出几步回头说:“后天八点见!”   闻欣大声应下来,等人影不见摸摸儿子的脑袋说:“小姨这么吵,你也睡得好好的。”   虞万支把儿子绑身上,腾出手来提东西,只觉得沉甸甸的,说:“到时候给闻婷多带点东西回去。”   礼尚往来嘛。   闻欣自然知道这个道理,有些感慨道:“我姐没结婚之前,压根不会包粽子。”   会读书的长女,一家子都指望着她出人头地,宝贝得很,一应家务反而落在二女儿身上。   虞万支不知道接点啥好,想想说:“挺巧,你也不会。”   闻欣下意识锤他一下说:“什么意思啊你。”   她确实不会,只要一下锅,那米粒就跟不要钱似的从缝隙里漏出来,成一锅糯米粥。   虞万支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她有些伤感,逗一逗,赶紧解释说:“我爱吃糯米粥。”   还不如不说呢,闻欣拧他说:“有得吃就不错了。”   虞万支从来不挑食,自我批评道:“是我身在福中不知福。”   闻欣没忍住笑,硬从他手里夺过个袋子说:“知道就好。”   笑就代表没事,虞万支松口气,夫妻俩这才并肩朝外走。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但是要晚点,可以明天来看,提前说晚安。 第102章 大海   第三更   约定见面的日子很快到来, 这天虞万支一大早就起来收拾东西,毕竟带着孩子出门不容易。   闻欣做完早饭从厨房出来,就看到大大的双肩包, 眨巴眼说:“这也太多了。”   虞万支掰着手指头数说:“五个尿不湿,两件裤子……”   总之他念完,闻欣道:“好像是都该带。”   可摸着这个包,又觉得有些太过。   虞万支单手拎着说:“看着鼓而已。”   闻欣不信, 掂掂重量道:“要不今天还是推车吧。”   虞得得最近能走两步, 坐在车子上是千百个不愿意,到时候一手车一手人的还更累人, 虞万支道:“没事, 我抱着就行。”   得亏他好体格,闻欣不敢想自己带孩子出门要怎么办,说:“推吧, 还有闻婷呢、”   且不说使唤客人不大合适,就说今天出门的目的。   虞万支道:“你们好好玩就行。”   今天要去看大海,是闻欣的梦想之地,她肯定愿意花更多时间在玩上, 笑眯眯说:“辛苦你了。”   虞万支下巴略抬说:“来点实际的。”   趁着孩子还没起, 夫妻俩在沙发上闹着,听见动静才停下来。   虞得得最能表达情绪的就是哭泣,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嚎啕,看到父母才能止住。   虞万支任劳任怨给他换尿不湿,嘟嘟囔囔说:“该哭的是我。”   可这种负担是甜蜜居多, 起码于他而言是心甘情愿的。   虞得得不知道自己坏了好事, 腿踢来踢去, 被爸爸捏住动弹不得, 很快被抱到餐厅。   闻欣把早饭在桌上摆好,拿起馒头坐下来。   虞万支一手水煮蛋,一手给儿子喂饭,嘴里含糊不清也不耽误说话。   可惜闻欣听不清,歪着脑袋问道:“什么?”   虞万支喝口牛奶才道:“得得的牙又长了点。”   孩子就这几件事最重要,一天得看好几次大人才能放心。   闻欣扒拉着儿子的嘴唇说:“还真是,很快就能咬东西了。”   现在也可以,捧着块苹果能啃上仨小时,吃完衣服裤子都得换,实在是折腾人,要不是为着练练牙,切碎喂还更方便。   吃不吃的倒还好,虞万支就怕牙不齐,毕竟他自觉遗传给儿子的只有好样貌,说:“长得挺正的。”   有的人乳牙好,恒牙就未必,谁叫养儿九十九,常忧到百岁,一时半刻的好也无法叫人安心。   闻欣道:“以后还是得少吃糖。”   他们管孩子严,毕竟一胎照书养,独生子女就是有这样的待遇。   虽然他们的文化水平不高,但对科学育儿的态度还是很信奉的。   尤其是虞万支,他觉得自己没什么经验,自然得多听权威人士的说法。   他道:“咱们顾好就行。”   夫妻俩说着话,虞得得渐渐有些被忽略,他对此有点不满意,撑着扶手要站起来,伸手叫“妈”。   他七个月的时候就能发出这个音节,反正闻欣听着不大像是字,但也认可是在叫自己,咽下嘴里的东西说:“知道啦,妈妈抱。”   眼见他们母子都吃完,虞万支腾出时间专门管自己,一口气吃掉四个馒头,说:“我洗完碗就走。”   虞得得现在还是一天睡好几次,早上都是天蒙蒙亮就起来闹,三口人的作息都按照他的来,因此哪怕他们已经做好些事情,这会也才七点。   闻欣道:“还有时间,你慢慢来。”   虞万支想着早点去玩的好,手脚麻利地干完活,背上包说:“好了。”   闻欣穿好鞋说:“现在还不玩,儿子先归我。”   虞万支也不争,两个人锁好门下楼,刚好搭上往最近的地铁站的公交。   车一晃一晃的,闻欣看向窗外说:“明年咱们在家门口也能坐地铁。”   已经修好一阵,据说明年能通车。   虞万支心想这也说不定,毕竟去年还说的是今年底。   不过他还是道:“到时候进城就方便很多。”   闻欣就盼着这一天,毕竟她着实是晕公交,尤其是司机们都像是特别赶时间,踩刹车都是一顿一顿的,恨不得把所有人颠吐。   她就是这几年才习惯些,但能不坐肯定是不坐的好,捂着胸口说:“得得,你咋不晕?”   虞得得乖乖巧巧地坐在妈妈的膝盖上,听见叫自己的名字给出点反应回过头,两颊的肉也一动一动的,别提多可爱。   说实话,他这阵子还算是抽条了,起码脖子已经长出来。   闻欣捏捏他的下巴说:“也没见怎么长个,瘦得倒挺厉害。”   才十个月,再怎么长还是那几十公分高。   虞万支知道她发愁什么,说:“得得的体格像我。”   闻欣长得不高,只要听人家讲“娘矮矮一窝”就叹气。   她道:“最好是像你。”   到底是男孩子,长得粗犷些也没什么。   反正闻欣就盼着儿子高大威猛,就是现在看着他小爪子上的肉窝窝说:“你还挺有福气的。”   吃不饱穿不暖的年代长大的人,对胖的认知就是幸运,毕竟这意味着生活好。   虞万支好笑道:“昨天鸡蛋羹剩一口,你也发愁。”   做妈的就是这样,什么都有操心的道理。   闻欣理直气壮道:“他平常吃完一个都不够的,你还偷量体温了!”   虞万支倒不是偷,就是怕自己太大惊小怪,让她在那五分钟里也一起紧张。   他自然无须解释,只站起来说:“到了。”   换乘地铁,自然舒服许多。   闻欣抱着孩子一上去,就有人给让座,她道谢后坐下来,把想要大呼小叫的儿子按捺住说:“小点声。”   小孩子本就是不听劝的生物,仍旧是不管不顾地叫着,虞万支赶快给他拿小汽车说:“玩吧,别说话。”   虞得得摆弄玩具的时候向来很专心,一句话都不说,叫父母放下心来,一路到东浦大学。   闻婷住的招待所就在校内,但不算太里面,离大门口只要走几步就能到。   她已经等好一会,在原地兜圈子,眼看人来兴奋道:“姐,姐夫。”   叫得还怪客气的,闻欣道:“你吃早饭没有?”   这次活动是主办方管吃管住,闻婷吃了三个包子呢,现在是一心惦记着要玩,急促说:“吃了吃了。”   看上去还有当年的小姑娘的样子,闻欣挽着她说:“行,那坐车去吧。”   看海是闻婷的选择。   她生长于贫瘠的内陆,对广阔的大海有无限向往,连连说:“走走走。”   闻欣也激动,姐妹俩走在前头,时不时说着话。   虞万支跟在后面,逗弄着怀中的儿子说:“你今天就跟爸爸玩,知道不?”   不过他这么自觉,闻婷看着有点不合适,偷偷回过头看一眼说:“我姐夫平常也这样吗?”   闻欣还以为是有哪里不对,说:“他怎么了?”   其实那天吃饭的时候闻婷就看出来,说:“我看都是他在干活。”   背着包抱着娃,她二姐倒是两手空空的。   夫妻总是要相互帮助的,闻欣平时不会把所有事情都丢给他,这会说:“因为今天要去看海。”   看海怎么了,闻婷不知道他们的事情,奇怪道:“哪里不一样吗?”   闻欣没忍住笑出声说:“他不想在海边再得罪我。”   闻婷是大学生,抓关键词的水平一流,说:“再?我看不出他像是能得罪你的样子。”   闻欣眉头一挑说:“那我就得跟你说说往事了。”   说往事,也不过五年多而已,只是想起来好像上辈子发生的。   那些闻婷不曾从书信里得知的细节,此刻都分外清晰,她道:“我还以为你是原来就看出来,才嫁给他的。”   毕竟从个人条件来说,当时的虞万支并非闻欣的丈夫的最佳选项。   闻欣哪有这本事,不过是瞎猫撞上死耗子。   她道:“你还不知道我。”   闻婷自然知道,又说:“最后一天我们还是自由活动,到时候我去你店里看看行吗?”   到底来一趟,她亲眼看过才放心。   闻欣无任欢迎,毕竟人都有点炫耀的小心思。   她道:“行啊,看完你正好去机场,很顺路。”   闻婷也是这么打算的,点点头,两个人就这么商量起来,一行人折腾俩小时才到海边。   海是那么宽广,一望无际,吹来的风里带着一点咸腥味,却不叫人反感。   准确来说,只有闻家姐妹在高兴。   虞得得好像是跟沙子有不共戴天之仇,踩上去就扑腾,哭得像被拐卖,偏偏又想往水里钻,可以说是很矛盾。   虞万支起先还想鼓励他,最后只能安慰说:“好好好,咱们不踩啊。”   他目光放远,孩子妈仍旧一脸兴奋,心想有个人得偿所愿就行。   闻欣就是与水有缘,跟妹妹讲着私房话。   她们不是生来就亲密,但不可否认是彼此生命里最重要的部分。   闻婷光着脚丫子,踢一脚浪花说:“我看你婚结得挺好的。”   一直没回去,只有些言辞作证明,她打心底一直不大相信,觉得男人多半大同小异,可如今是眼见为实。   闻欣只觉得她这话是摆在做姐姐的位置上说的,好笑道:“你还挺欣慰。”   闻婷是替她担心,没好气道:“我是怕虞万支打你。”   闻欣只觉得不可思议,说:“为啥这么想?”   闻婷理所当然道:“谁叫他长得像一拳能打死三个你的样子。”   乡下打媳妇是常事,她就怕闻欣报喜不报忧,毕竟这天高皇帝远的,谁管得着啊。   闻欣不知道她有这种隐忧,说:“只有我打他的份。”   这话写在纸上是没有多少说服力的,但闻婷现在不怀疑,那颗偶尔悬着的心彻底放下来,声音很轻道:“那就好。”   闻欣仔细端详她的模样,突然道:“你也二十二了。”   闻婷猛地往后退一步说:“你也要催我结婚?”   她这年纪,要不是因为念大学,在乡下已经是老姑娘。   闻欣自然也关心她的个人问题,但看她这样子,说:“我是觉得你长大很多。”   闻婷一直觉得自己比同龄人成熟,头发一甩说:“早就长大了。”   又道:“反正我不想结婚。”   闻欣也是来东浦才知道,女人还有不嫁人的选项。   这从前并不存在她的认知里,现在却能说:“也挺好,一个人过日子轻松。”   听上去像是三口人过得不好,闻婷不免道:“虞万支到底对你好不好?你这弄得我七上八下的。”   闻欣道:“我觉得好,是因为幸运遇上虞万支。”   可幸运对多数人来说就意味着奢侈,是几乎得不到的东西。   闻婷还是帮亲不帮理的,说:“我看是他运气好。”   话里话外的偏心不言而喻,闻欣只觉得心情好,看天空无端感慨道:“天真蓝啊。”   蓝天白云,天气正当时,快乐正正好。   作者有话说:   晚上见 第103章 看一眼   明天见   这趟来东浦出差, 对闻婷而言委实是个意外,否则两地相距千里,路费之巨, 她不会千里迢迢跑过来。   人既已到,很多她关心的时候就得知道答案,因此最后一天的自由活动,同事们都上街采购买伴手礼, 只有她从市区到工业区, 出地铁后茫然四顾。   好在她上车之前给闻欣打过电话,因此没等多久就有人接, 松口气说:“吓死, 还以为我要丢了。”   矮街离地铁站走路只要十几分钟,闻欣是正好有熟客来耽误几分钟,小喘道:“早说去接你, 你还不要。”   闻婷拽着行李箱说:“我自己都不知道会议几点结束。”   从八点开始,十几位领导上台发言,要不是有的参会人是下午的机票,说不准得讲到天黑呢。   闻欣没参加过, 哪里知道什么, 看一眼手表道:“现在还挺早的,先去店里坐坐吧。”   闻婷就是奔着这个来的,跟着她穿梭于小巷中说:“不是说这儿是郊区吗?”   她瞅着还是很热闹。   按十年前的分法,工业区其实算乡下,即使现在都是城市户口, 仍旧有十分清晰的界限。   不过怎么划都跟外地人没关系, 闻欣道:“工厂多, 人也多。”   闻婷左右打量着, 转进矮街的时候说:“正好,我给朋友带点礼物。”   如今南边的东西还是最时兴,来东浦肯定要买新鲜货,她总不能空手而归。   闻欣在这条街上也算混出脸熟来,说:“行,咱们一块逛逛。”   有她在,打个折是没问题。   闻婷也挺有兴趣的,就是偏过头说:“会不会耽误你?得得呢?”   闻欣实诚道:“得得早上跟着你姐夫去上班了,我也理直气壮地玩玩。”   虽说她平常也有自己的时间,但顾虑到丈夫孩子,总有种不能把他们丢下的感觉,平日里有空闲都是一家三□□动。   闻婷一下子觉得,哪怕婚姻生活看上去再好,总有那么些不如意的地方。   她道:“做妈真是不容易。”   闻欣倒不单为儿子,说:“你姐夫也很辛苦。”   加工坊生意越来越好,从得得出生后虞万支可以说没有片刻休息,她一个人在外面逍遥,多少有些不安。   闻婷想想说:“出来做事,大家都辛苦。”   闻欣还以为坐办公室的不会累呢,好奇道:“你们工作都干点啥?”   闻婷是教职,可不光要工作,勾心斗角的事情都有一箩筐。   她叽里呱啦往外倒,也不怕嘴巴干。   到店里,闻欣先给她倒水,才说:“挑一挑有没有喜欢的?”   闻婷的目光逡巡说:“那我不客气啦。”   有啥好客气的,闻欣恨不得全给她带走,几乎每件都拿出来比划说:“这个不错。”   闻婷觉得都好,款式跟省会比起来也时髦许多,不过她最后就要三件,说:“再去看看别的吧。”   闻欣跟陈曼曼嘱咐两句,姐妹俩这才上街溜达。   闻婷最后是满载而归,一手行李箱一手行李袋的上飞机。   她过安检的瞬间回过头看,腾不出手,只能喊道:“回去吧。”   闻欣捏着儿子的小手挥挥,等妹妹的身影消失那刻,点点泪珠滚下。   叫虞万支吃一惊,赶紧说:“过几个月又能见面了。”   闻欣是控制不住自己,吸鼻子说:“很奇怪,明明这几年没觉得怎么样。”   现在倒生出难舍难分的情绪来,恨不得插上翅膀回到生她养她的地方。   虞万支给她擦擦说:“对不起。”   如果不是跟着他跑到东浦来,或许一切会不同。   路都是自己选的,闻欣一点不后悔,把那些离愁别绪压在心底说:“咱们去吃涮羊肉吧。”   虞万支哪有拒绝的道理,夫妻俩打车走,车开出没多远,一架飞机缓缓升空。   虽知道不是妹妹,闻欣还是跟儿子道:“跟小姨说拜拜。”   虞得得最近会喊“姨姨”,反正就是能把音发出来,而且一张嘴就是车轱辘话,没完没了。   虞万支只觉得他把他妈都快喊哭了,赶快帮着转移注意力说:“明天你去还是我去?”   闻欣本来还有些沉浸,一下子被拉回柴米油盐里,说:“你去吧,周末客人多,我怕曼曼应付不来。”   又道:“据说新郎长得跟明星差不多,你帮我看看是不是真的。”   虞万支心想那她还真别去,万一长得真好看呢。   他咳嗽一声说:“估计是夸张。”   酸得晚上都不用醋了,闻欣好笑道:“陈姐家闺女那么漂亮,十有八九找个靓仔。”   虞万支还真没印象,想想说:“我好像没见过。”   他们是跟大人的交情,就单纯为随份子吃一顿才去的。   闻欣不可思议道:“怎么可能,有回咱俩吃烤肉串还碰见过。”   虞万支对自己的记忆力也有信心,两个人居然争起来,还是谁都说服不了谁。   闻欣气上来,下车后踩他一脚说:“有还是没有?”   虞万支只觉得自己也幼稚,好笑道:“真没有,我就看得到你。”   这到底是算承认还是没承认,闻欣不上不下的,哼一声说:“算你厉害。”   虞万支单手抱着儿子,另一手牵她说:“是不是比结婚的时候进步很多?”   闻欣不假思索道:“当然了。”   甚至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虞万支也没想过自己能有这么多花言巧语,或者说难以想象这些话能从他口中说出来。   他道:“就是一看到你,好像就会说。”   更油嘴滑舌了,闻欣啧啧两声说:“得得,你学着点你爸。”   虞得得最近活泼开朗,立刻重复地叫着“爸爸爸”。   不管叫几遍,虞万支都很有耐心地应着。   他已经是快三十的人,跟十几岁时候比起来,性格上也有很多不同,实话实说,如果换作二十出头的年纪,他未必能做得这么好。   因为那程子一无所有,未来好像笼罩在黑暗里,说难听些,孩子就会成为拖垮他们的存在,要不人家怎么说贫贱夫妻百事哀。   可现在不一样,起码他们有不错的收入和稳定的居所,即使是负债也不叫人难安。   想到这一茬,他说:“我今天听东山讲,现在可以贷款买房。”   一家三口在涮羊肉店里坐下,闻欣点完菜才说:“我们不就是贷款买的。”   又不是什么大新闻。   虞万支解释道:“咱们是跟银行借钱出来用,他说的是房贷。”   闻欣还是没太理解,说:“有啥不一样?”   区别可大了,虞万支道:“等于是银行先给钱买房,你再拿房子去抵押。”   跟他们原来的顺序是反着来的。   闻欣越听越乱,在心里捋一捋说:“这听着很不错啊。”   不可能每个人都有值钱的东西作担保,他们当年要是有这个政策,说不准结婚前就有房子了。   虞万支也这么觉得,说:“不过现在只开放给有单位的人申请。”   铁饭碗的人才是板上钉钉的,任何事情的开始都差不多。   闻欣觉得早晚会对外,把端上来的肉倒进锅里说:“那过几年咱们换房子,说不准能用上。”   夫妻俩一直惦记着这件事,就是还不太着急,毕竟虞得得很长一段时间里要跟父母同住。   况且他们现在需要钱的地方太多,虞万支还一直琢磨着给加工坊扩大规模,碍于随便一台设备都要大几万,没能拿定主意。   他道:“我就是这么想的,兴许能少攒点钱。”   还贷款对他们来说是这几年里最习以为常的事情,每个月最少跑两趟银行,并不像多数人对借钱抗拒。   攒钱,其实也不困难,闻欣戳着儿子的小脸说:“现在就是得得要多花钱,等他不喝奶粉不用尿不湿就好。”   光这两样每个月就要三四百块钱,都顶得上两口子的全部花销了。   虞万支想想说:“奶粉还是让他多喝一阵。”   报纸上都号召多吃“肉蛋奶”,他琢磨着进口奶粉总不至于没营养。   这些事上闻欣都是听他的,点头说:“行,我本来打算周岁给停的。”   又道:“周岁要不要办?”   满月的时候没折腾,但他们这几年也送出去不少人情,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讲都值得开几桌。   虞万支随的礼最多,微微点头说:“办,得得也要抓周的。”   他提起这个不由得期待道:“不知道到时候会抓什么。”   闻欣觉得他对儿子的希冀颇多,即使嘴上不说,字里行间也会带出来。   她道:“只要不放肉包子,我就猜不着。”   虞得得最近馋,看见什么都想吃,尤其爱在父母嘴里夺食,连滚烫的铜锅都不惧怕,咿咿呀呀地要伸手。   虞万支一急,在他手背拍一下说:“老实点。”   虞得得是个不太坚强的孩子,嘴巴一扁,委委屈屈地看着人,眼泪要掉不掉的。   本来不该笑的,但闻欣没憋住,嘴角上扬做好人,捞起一勺豆腐,吹凉喂他说:“知道你饿,但也不能乱动。”   虞万支要接手,说:“你吃,我来。”   可惜虞得得不给面子,眼巴巴地只望着妈妈。   虞万支好笑道:“得,还记仇了。”   他双手一摊,也有几分闲适说:“看来晚上要辛苦你了。”   闻欣在桌子下踢他说:“没事,你可以伺候我。”   虞万支好脾气地应,把她的碗填得满满的,要不是人多能给递到嘴边。   闻欣已经练就和孩子一起吃饭的好功夫,半点都不带耽误,心想做妈确实不容易。   不过她心甘情愿,有无限力量可以为这小小的人儿付出。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104章 钱   明天见   九五年的十二月, 天气比往年更冷,那种渗进骨头里的阴寒感挥之不去。   闻欣都疑心是自己生了孩子更脆弱,眼瞅着连虞万支都感冒, 松口气又担心说:“这都三十八度了。”   虞万支一早起来就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往沙发上一靠说:“没事,我睡一觉就好。”   又嘱咐道:“今天你带着得得点,别让他来找我。”   这要真传染给儿子, 只怕家里要鸡飞狗跳起来。   闻欣嗯一声, 摸摸他的额头说:“你还是回屋睡吧,我带得得在客厅玩。”   门一关, 家里倒像是两个世界, 只有细微的动静传进来。   虞万支也顾不上想那么多,知道先养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很快睡过去。   屋外, 闻欣正在织毛衣。   她手上动作很快,时不时停下来跟儿子说两句话。   客厅的地上铺着垫子,虞得得随意地乱爬着,有困难就叫“妈”。   别看他的活动空间就这么大, 遇上的事情可不少, 撑着椅子两度试图站起来没成功,屁股都快摔扁了。   可怜巴巴的小崽子,嘴巴也是扁的,口水滴得乱七八糟,欲哭不哭的样子。   闻欣余光里一直注意着, 好笑道:“自己想想办法呀宝贝。”   她的话算是轻飘飘, 虞得得可做不到, 不知道说着什么话, 跟自己较劲。   闻欣很少干扰他的事情,盯着时间去洗苹果,切一小块说:“得得,吃水果的时间到。”   虞得得现在已经有四颗牙,虽说都长得小小的,但用来啃硬果子已经很够用。   他也不嫌累得慌,连下巴都在用力。   吃得好的孩子讨人喜欢,闻欣把他脸上的汁水擦掉说:“你吃吧,我去看你爸。”   虞得得没啥反应,老老实实地坐着,他吃东西的时候向来乖巧,一点不用大人操心。   就这么大点,能把这几样事做好已经很不容易。   闻欣带他其实不算太累,踮着脚尖打开一点门缝。   虞万支平常很警醒,今天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缩在被子里,呼吸声匀称,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父子俩有许多相似之处。   闻欣多少不放心,还是伸手探他的体温,觉得没有早上摸着那样高,高悬着的心放下来,轻手轻脚又出去。   就这么一会功夫,虞得得已然闯祸,两只小爪子在把妈妈的毛线弄得一团糟,笑得还怪无辜的。   欠收拾,闻欣在他手背上拍一下说:“知道是什么吗你就动。”   虞得得被打得一愣,眼睛不安地晃动着。   哪怕再大一点,闻欣都不会有这样心疼,但还是严肃道:“下次不许这样了,这是你和爸爸的新衣服。”   她花大价钱买的羊绒,颜色选得有点老气,按理更适合大人,但剩下那点边角不能浪费,给儿子做一件正正好。   虞得得还不是为新衣服高兴的年纪,他压根什么都不知道,指着门表示自己对室外的向往。   他这个年纪是压根关不住的,闻欣想着正好去买点菜,蹲下来商量说:“你得坐推车,知道吗?”   虞得得对推车很是嫌弃,不过大概人天生都会趋利避害,因此他跟妈妈单独在一起的时候,闹得不算太厉害。   为这个,虞万支说过宝贝儿子几句“欺软怕硬”,脸上全然是“你们母子就知道挑我这个软柿子捏”。   但闻欣觉得他挺乐在其中的,想想在桌子上留字条,带着儿子出门放风去。   锦绣城附近并没有菜市场,但现在一二三期的住户加起来就有千八百户,算是个人口聚集地,自然有人专门做这个生意,店里鸡鸭鱼肉菜都卖。   就是这个点,挑不到什么新鲜的。   菜叶子枯黄,剩下的肉都肥瘦不均。   闻欣看半天,只要一小块瘦肉,准备和青菜一起熬粥后让他们父子吃。   但虞得得好像对这个伙食不满意,对水中仅剩的几只游动的活虾叫唤着。   可虾一跳,他是吓得花容失色,险些从小推车里蹦出来。   闻欣笑得不行说:“好,中午就给你煮虾吃。”   她拎着半斤虾到家,进厨房后倒进最深的盆里说:“宝宝,你来看啊。”   虞得得想看又不大敢看,扶着门框,恨不得自己的脖子有三米长,姿势却是随时都准备撤退。   闻欣哭笑不得,把粥煮上后关好厨房门,连儿子带盆一起端到客厅。   虞得得还是那副样子,叫人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闻欣越发觉得好笑起来,进屋想跟孩子爸分享。   这一下推门虞万支听见了,睡眼惺忪道:“几点了?”   人看上去比早上精神很多,闻欣道:“十一点。”   她说着话,从柜子里拿出体温计说:“再量一下。”   虞万支也觉得自己好得差不多,毕竟他向来力壮,猛听见一声惨叫,立刻掀开被子说:“怎么了!”   闻欣倒是能猜到点,出去一看,果然有只虾在地上蹦跶,虞得得是花容失色,好像被谁袭击过,手脚并用想找父母。   惨哦,虞万支都不知道说点什么好,又不方便抱他。   闻欣笑得停不住,好声好气地哄着说:“没事的,咱们中午就把它吃了。”   虞得得一句话也听不进去,哭得眼泪鼻涕糊一脸。   针尖大的胆子,虞万支拧手帕给他擦脸说:“昨天看见蟑螂你怎么没叫。”   这句话叫闻欣脸色大变,瞪着眼睛说:“在哪里。”   虞万支连忙道:“我打死了,保证家里没有。”   就东浦这地方,哪有什么是可以保证的,闻欣眼不见为净,说:“明明天天打扫。”   尤其是有孩子以后,犄角旮旯从不放过,可这玩意是屡禁不止。   虞万支已经是恨不得挖地三尺,双手一摊说:“也没办法。”   又拎起地上挣扎的虾说:“我给煮了。”   才稍微好一点,就是闲不住,闻欣赶他去坐着,自己张罗着午饭,摆上桌以后才道:“开饭了。”   这饭吃的,虞万支忽然说:“等我老得不能动了是不是也这样?”   怪不吉利的,闻欣瞪一眼他:“好好讲话。”   虞万支前几天在报纸上看,男人大多走得早,更别提他本身就大三岁。   谁也讲不好啊,他道:“到九十我都能照顾你。”   九十,闻欣怕他路都不会走了。   她道:“咱俩一块躺床上等儿子伺候吧。”   虞得得咬着虾,一脸茫然,那点小牙干大活了,不知道自己身上肩负着什么重任。   闻欣捏捏他的小鼻子道:“好好努力吧。”   虞得得很努力地吃东西,小肚子鼓起来,很可爱地捧着自己的脸,冲爸爸妈妈笑。   闻欣一颗心软得不像话,好脾气地抱着他去洗手,然后洗碗。   虞万支难得什么活都不用干,除开自觉离母子俩远一点,也没有别的事情做。   好在小病走得快,没两天他就恢复健□□机勃勃去上班。   加工坊里头一切如常,金属的声音叮当响,仅有的两个工人忙得热火朝天。   这一阵子活不算太多,还能忙得过来,毕竟现在科技进步,几台不知道转过几家的设备,已经能支撑大多数时间。   要不说虞万支老琢磨着再添新机子,实在是用得上。   可钱着实是大问题,他前阵子看中的那个就要七万,都不知道要卖多少轴承才能回本。   当然,他也没这么多,很多单子只能暂时接不了,而且家里也经不起更多的债务。   一家三口,现在这样过日子挺好的,吃喝算是不愁。   人有时候要是想搏一搏,说不准只能落个一贫如洗,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虞万支的胆子并不大,原来错失过几次赚钱的机会,但他不可惜。   人嘛,只看结果都知道好的,可当时那一步跨出去的风险是难以预料的。   反正到现在,虞万支都负担不了。   他看一眼记录单的进度,戴上手套开始工作,连声都不吭。   三个大老爷们的话不多,平日里都是这样子,加上操作时候的动静,几乎把所有都掩盖。   另一边的服装店,可以说是热火朝天了。   七个小姑娘结伴逛街,谁试一件衣服就有十几种意见,不大的空间里连缝隙都被话音填满。   闻欣的脑壳都嗡嗡响,还是笑脸相迎,心想待会不知道要叠几件,又究竟能成交多少。   在这种忧愁里,她一件都没卖出去,看着残局心情称不上太佳。   但开门做生意嘛,什么样的情况都有,她一边收拾一边逗着儿子,希望老天爷送送财神,她能一口气卖出去好几百,算了,几十件就行。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105章 小财神   明天见   越往年关, 服装店的生意渐好,每天门一开进进出出的人就不少。   闻欣数钱倒不至于手软,但心情确实上佳, 不过虞得得就不是那么高兴,因为没人带着玩,只得被迫待在店里。   已经快满十一个月的小朋友,对外面世界很是向往, 只能趴在玻璃上朝外看。   按理他自己老老实实的, 做父母的应该很放心,可惜十二月是偷蒙拐骗的高发期, 前几天甚至有人光天化日持刀冲进别家店强抢。   当然, 要是损失点钱还不算大事,毕竟命才是要紧,但抢孩子的事情也很频繁, 因此越是忙,闻欣就越看得紧,任何时候都是半挡着门,生怕有人闯入。   周日这天, 陈曼曼不上班, 店里来了个膀大腰圆的大哥,手背上刺着龙爪子,连呼吸之间都透露着“粗犷”两个字。   卖女装的店,男的本来就很少,更何况是这样的穿着打扮。   不怨闻欣以貌取人, 她手攥着裤腿, 尽量保持微笑说:“你好, 有什么需要的吗?”   大哥的声音嗡嗡响, 一副不差钱的样子说:“就那种十几岁小孩子穿的,有吗?”   闻欣照常接待,问道:“孩子有喜欢的颜色吗?要厚一点还是薄一点的?”   大哥好像有点为难,犹豫着说:“粉的吧,越厚越好。”   保暖最重要。   闻欣一口气找出十几件来,有毛衣、裙子和外套,生怕自己的态度不好惹人烦,说:“这些都是,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大哥哪有什么主意,一扫眼都差不多,手猛地在收银台上一拍。   闻欣被吓得微微抖,狂言口水,心想要不要抱起儿子撒腿就跑,说:“有,哪里不对吗?”   大哥下巴微抬说:“一米六,八十斤,你拿号吧。”   没头没尾的,闻欣心中腹诽,嘴上说:“哪一件呢?”   看不起谁啊,大哥的声音高起来说:“都要。”   闻欣的笑容越发真心实意起来,但还是有言在先道:“那我算算多少钱。”   她一件一件报价,余光里一直在观察着。   但大哥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甚至不耐烦道:“你就说总的。”   闻欣心想祈祷财神也没有来得这么快的吧,回头自己必须找个地方好好还愿。   她道:“抹完零六百。”   大哥付得利索,闻欣自然动作更快。   因为冬天的衣服厚,她一共装了五袋,几乎是双手奉上,看着地板松口气。   这位客人一走,空气里凝滞感顿减。   闻欣过去抱着儿子道:“妈妈还教你做好人,但我好像也有点坏。”   她对别人的暗自揣度之中用的全是恶意,灌输给牙牙学语的虞得得却是正大光明。   这样很不好,她自我反省道:“下次妈妈不这样了。”   虞得得不知道亲妈有这么多心思,手一个劲地指着外面。   客人这么多,闻欣哪有空带他去玩,只能哄着说:“等爸爸来好不好?”   搞得虞得得很期待爸爸,看到人就扑腾过去,愣是自己走好几步。   了不起啊,闻欣惊讶道:“你这是有多想去玩啊?”   虞万支看得出儿子的急迫,但还是先问道:“你想吃什么?我带得得去买。”   闻欣鼻子动动说:“好像有烤地瓜,你给得得也带一个。”   后半句不用嘱咐虞万支也会做,他带着孩子先溜达两圈,这才朝着街口走。   道路两边都是小摊贩,整齐排列着,热气慢慢向上蒸腾,吸入的全是炭火的味道。   虞得得好像遗传妈妈,对好吃好喝的最为敏锐,在爸爸的怀里都不安分,用尽所有力气扭动着。   不过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虞万支一点都不敢放松,腾出手指着说:“要这四个地瓜。”   老板拿旧报纸包好放秤上,两个人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虞万支只是拎着都觉得有点烫手,小声跟儿子道:“别急,跟妈妈一起吃好吗?”   虞得得听到“妈妈”两个字,越发扭得跟麻花差不多,圆溜溜的小脑袋动来动去,柔软的发丝抚过爸爸的脸。   虞万支看着他稀疏的头发道:“奇怪,我也不秃啊。”   怎么孩子就只有这几撮。   虞得得可不知道父母的隐忧,一心只盼着烤地瓜,哇哇大叫着。   但闻欣和虞万支不疾不徐地给地瓜剥着皮,对着他的后脑勺研究起来,说:“你觉得要不要给他补点什么?”   虞得得的伙食费已经顶上夫妻俩的花销,虞万支还真不知道要怎么补,略犹豫说:“吃点芝麻?”   这么大的孩子能不能吃芝麻又是另一回事,两个人慢条斯理地说着话。   虞得得却已经忍不住,扒拉着爸爸的大腿,嗷呜张嘴要咬上去。   倒没咬着皮,可也被烫得哭出来。   闻欣那叫一个又气又无奈,赶快看他有没有起水泡。   虞得得哭得可怜巴巴,小脸通红,泪不要钱似的往下掉,好像受多大的委屈。   虞万支都不知道说点什么好,心疼道:“你真是自找的。”   说来道去,儿子蹭破点油皮,就是在父母的心口撒盐,更何况是眼睁睁的,多少都有些自责。   闻欣哄半天,才让他消停下来,余光看有客人推门进来,赶紧招待。   这一下子,顾客简直是接踵而至络绎不绝,还个个是提着袋子走的。   她一个人忙得顾东不顾西,自然没空管孩子在干嘛,但也不是很担心,毕竟虞万支万事可靠。   虞万支不光是儿子的支撑,还是她的,晚上一般都在能看到店门口的地方转悠。   他眼见有个彪形大汉进服装店,下意识觉得不对劲,赶快过去看看。   店里,闻欣看见早上来过的人,心想难道是来退钱。   但她刚反省过自己那点阴暗的小心思,迟疑道:“你好,有什么需要的吗?”   大哥咳嗽一声说:“那个,等一下我妹妹来,可能有几件衣服要换。”   只是换的话还好,闻欣松口气,隔着玻璃跟虞万支微微摇头,没多会就看到个小姑娘跳进来。   看着就很活泼,就是穿了一身黑,小脸紧绷不带笑,充满着违和感。   闻欣试探性道:“是哪几件想换呢?”   小姑娘眨巴眼说:“都要换成黑色的。”   得,妹妹爱黑色,哥哥爱粉色,可这几款本来就只有些鲜艳的颜色。   闻欣为难道:“那我拿新的给你看看。”   小姑娘觉得自己是在给人添麻烦,瞪哥哥一眼说:“叫你自作主张。”   不过她长得实在是娇娇嫩嫩,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闻欣心想她估摸着想让自己看上去更能吓唬人一点,想想说:“妹妹,你不介意的话试试这件裙子的蓝色,看上去不幼稚的。”   小姑娘奔着黑色来的,嘴唇动动还是点头,心想大不了回家放衣柜里。   倒叫大哥松口气,寻思还是外人的话比自己管用,这话但凡从他嘴里说出来,那就是劈头盖脸一顿骂。   这么大的人,流露出害怕的神色,瞅着也有些好笑。   闻欣做这份工作,喜欢看如胶似漆的夫妻,无话不谈的朋友,亲密无间的姐妹,她期待世间的美好,好像自己也置于其中,忍不住嘴角上扬。   心情好,说的话就格外好听,直把没什么定力的小姑娘说得晕头转向。   她就是十五六的年纪,长着一张娃娃脸,人又娇小可爱,不想别人觉得自己好欺负,通过服装作为武装,可效果甚微。   这会反而穿着蓝色的连衣裙,看上去平添两分不好接近的清冷。   不好接近就对了,小姑娘捏着裙摆说:“姐姐,你帮我多挑几件吧。”   看得出来兄妹俩都挺有钱的,好像在菜市场买大白菜,最后居然比来时多提两个袋子。   虽说事情多不少,但收入是实打实的。   闻欣累得很,也不过伸伸懒腰说:“居然十点了。”   冬天和夏天的情况正相反,这个点本来不该有几个客人的,对闻欣来讲今天是个例外。   她关灯关水,这才道:“回家吧。”   虞万支背着儿子说:“得得睡着没有?”   闻欣也不怕闹醒他,说:“你解开给我吧。”   两个人带孩子是交接班,一天下来几乎没有喘息的时间。   没生之前的亲密空间荡然无存,连夜里都是无孔不入。   虞得得自己睡小床,被角掖得实实在在的,手脚好像被人绑住,只露出肉嘟嘟的小脸来。   他睡相好,这点不像妈。   尤其现在天气冷,闻欣就爱朝着热的地方钻,四肢缠得人紧紧的。   虞万支抱着她,在这个夜里,很多压抑许久的渴望再也按捺不住。   他的手渐渐随心所欲起来,又带着一点小心翼翼。   闻欣昏昏欲睡,掀开点眼皮缝说:“你干嘛呢?”   虞万支重重吐出一口气,带着草莓牙膏的味道说:“没事,你睡吧。”   闻欣还真没反应过来,没心没肺地又闭上眼,不过仅有的那点思考能力还没迷糊。   她含糊道:“儿子在呢。”   就是有这么个小崽子,虞万支不能当他不在。   他有那么三秒稍微思考,说:“那把他推外面吧。”   小床可活动,虞得得又是个打雷都不醒的,全然不知自己被放逐客厅,仍旧睡得美滋滋。   安排好他,屋内的人也没有后顾之忧,闻欣攥着手放在胸前,心想又不是头一回。   虞万支更是莽撞,像是刚知道荤觉的美味之处,连力道都难以自持。   闻欣气恼地咬着他的手指,却不敢叫出声。   这久违的春色叫人兴致盎然,额头都出一层薄汗,好像忘记他们还有个儿子,只享受属于自己的快乐。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PS:这一本并非是致富故事,在剧情上很难有大的推进,是平淡每一天的生活。 第106章 虞琛   二合一   做父母的, 即使愿意为孩子付出所有,偶尔也会为偷懒而快乐。   虞得得渐渐活泼,叫大人松口气的时间越来越少, 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把目光都放在他身上。   可人不是机器,总有看漏的时候,几乎是片刻之间,他额头就青一块。   闻欣正在跟客人说话, 健步如飞也没能阻止这桩“惨案”, 只来得及把儿子抱起来哄。   虞得得哭得天崩地裂,搂着妈妈的脖子, 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倒让客人有点手足无措, 帮忙说:“摔着哪里没有,要不要去看医生?”   闻欣强笑道:“应该没事,不好意思啊。”   陈曼曼本来在整理仓库, 听见声赶快出来接班。   闻欣腾出手来,轻轻在儿子脑袋上按一下,觉得有块地方已经鼓包。   她脸色都不太好,抿着嘴唇很是不悦, 一股火想冲着自己来, 无奈地叹口气 。   虞得得仍旧是哭,小脸通红,半响才止住,歪歪在妈妈怀里睡过去。   自从小崽子能动,夫妻俩就做好他有磕磕碰碰的心理准备, 提前去咨询过, 知道哭闹反而证明人的健康。   可饶是如此, 她仍旧提心吊胆, 一口气不上不下的,眉头微蹙。   虞万支下班来接人,一看这样子就谨慎起来,小声道:“怎么了?”   闻欣一看他就着急,憋大半天的情绪抑制不住,眼眶微红说:“得得摔了一下,你看都青了。”   虞万支眼神扫过,半蹲下来摸摸她的脑袋说:“没事的,我看看。”   他也不好把儿子叫醒,想想伸出手探鼻息。   闻欣吓得眼睛都瞪圆了说:“你干嘛!”   虞万支就是脑子一抽,有些尴尬道:“呃,习惯了。”   他经常夜里给得得盖被子的时候这么干,已经很顺手。   闻欣没好气踹他说:“你这是火上浇油。”   她都已经很自责内疚了,还这么吓唬人。   本来这样踢一脚,是不会怎么样的,但虞万支没稳住,摔了个屁股蹲,倒吸口气。   闻欣不知道该不该笑出声,茫然地眨巴眼,有些迟疑道:“你,没事吧?”   她想扶来着,就是腾不出手。   说白了,虞万支还是担心他们母子,毕竟小的伤身大的伤心,难免顾不上自己。   他索性盘腿坐好说:“没事,得得给我吧。”   闻欣手也累得很,慢吞吞地像在转移什么财宝,等胳膊轻松下来后说:“真沉啊。”   虞得得已经二十二斤,堪称是大胖小子,往沙发上一坐都凹进去一块,更何况是他妈细细的手臂。   但虞万支什么都不耽误,甚至还有劲给她捏捏说:“痛不痛?”   温情的当口,虞得得睁开眼,目光在父母之间移动,一脸的人畜无害。   明明是可爱,闻欣瞅着就是有点傻,戳戳他的脸说:“你叫两声听听看。”   虞得得还挺配合的,哇哇叫两声,看上去没什么异常,还顺手薅一把他爸的小寸头。   也不嫌扎手的,虞万支好笑道:“还行,我看你晚上能吃两碗饭。”   虞得得自然没有这个食量,现在连一瓶奶都是勉强喝下去,压根不知道每罐奶粉要多少钱。   虞万支还打算让他喝到两岁,有些头痛道:“你戒奶怎么这么容易。”   别人家的孩子,恨不得上小学还抱着奶瓶。   闻欣觉得不用太着急,说:“一阵一阵的吧,下午蛋羹他也没吃完。”   往常都要扒拉碗确认好几次,露出个失望的眼神,好像自己在后妈手上苟延残喘。   刚出生带到现在,虞万支都不敢说能把这小崽子拿捏得十分准。   他在心里把这个新变化记下来,想想说:“要不滴一点酱油吧。”   闻欣嗯一声,又有些感慨道:“他都快周岁了。”   曾几何时,还在妈妈的肚子里。   提起这个,虞万支道:“咱们就定六桌对吗?”   按照计划,客人应该是只有四桌,但说起来就不大吉利,加上请客本来就该预留多点,因此六桌是个好选择。   正月里是办酒的好时候,大小饭馆都会爆满,定下来几乎就是落子无悔。   闻欣把两个人的交际圈反复盘点,主要针对那些有随过礼的,这会眼睛又转好几圈才点头。   虞万支是打算照顾熟人的生意,说:“好,我待会带得得去老陈店里。”   闻欣也就是拍半个板,家里很多事都得夫妻俩一起定,连菜色都讲得差不多,父子俩才一起出门。   人走,闻欣好像得到一点喘息的时间。   她连坐姿都是歪歪的,看上去缩成团,半靠在椅背上,什么事情也不想。   只是片刻的安宁很短暂,马上就有客人推门进来。   谁对钱都是笑脸相迎的,闻欣嘴角上扬道:“于姐来啦。”   于姐不光是来买东西的,更多是奔着聊天,两个人坐下来嗑瓜子,那叫一个眉飞色舞。   幸好快过年,添置衣服的早就准备好,最近几天都没什么人,给出她们讲新闻的功夫。   虞万支抱着儿子上外头溜达一圈,就觉得她又是活力四射的样子,心里松口气。   他手里还拿着刚买的烧烤,隔着玻璃使眼色。   闻欣没想好怎么开口,于姐已经注意到,站起来说:“下次接着讲啊。”   擦肩而过,虞万支跟她微微点头,这才进去道:“有一家新开的烧烤,吃吗?”   闻欣爽快关灯拉闸门道:“在哪啊?”   夫妻俩往外走,街上的店已经关一半,但烟熏缭绕的小摊子们正当热闹。   虞得得本来有两分昏昏欲睡,陡然又精神起来。   虞万支坐下来轻轻拍他的背哄着,寻思差不多的时候低头看,好小子,眼睛还瞪得跟铜铃差不多,跟爸爸对上眼就嘻嘻笑。   不止他笑得出来,闻欣也能,她咬咬嘴唇说:“下午睡太久,我估计晚上没这么早。”   虞得得的作息是有点的,很经常还没到家就睡着,今天已经过点好一会,仍旧对周边的一切感到好奇。   虞万支心算着这点睡眠时间够不够,说:“没事,明天睡晚一点。”   又道:“等收拾好,咱们去市里转转。”   明天是服装店在年前的最后一天营业,闻欣打算做个大扫除,毕竟新年新气象。   她道:“好,也带得得见见世面。”   夫妻俩都挺忙的,平常最多带儿子在附近的街上转悠,更多时间虞得得只能待在妈妈的店里。   可哪怕是养鸡鸭,也没有一直关在笼子里的道理,为此他们总觉得有点过意不去。   虞万支虽然关心孩子的一切,但是说:“你惦记儿童乐园好几年了。”   说起这个儿童乐园,闻欣想去不是一两天了,但进去的谁手里不牵着一两个孩子。   闻欣一直没好意思去,捏捏儿子的小爪子说:“你就是妈妈的幌子。”   虞得得不知道自己的出生有这么大的意义,甚至没能从花钱里得到多少快乐,因为他第二天刚坐上摇摇车就扯嗓子哭。   五毛钱才能坐一回,闻欣赶快哄着说:“没事的宝宝,你看多有意思啊。”   虞得得觉得没意思,扑腾着要下来,强扭的瓜到底甜不了,虞万支无奈地抱着他说:“身在福中不知福。”   边上多少小孩子眼巴巴的看着,父母都没舍得给花钱。   倒是闻欣低头目测着自己的身高说:“我估计挤不进去。”   她长得再不高,也是成年人的身量,表情看上去多少有些失望。   得,想玩的玩不了,不想玩的嚎啕。   虞万支腾出手牵她说:“去看旋转木马吧。”   放寒假的时候,满大街都是小朋友,更何况这种专门为他们设计的地方,因此上去的都是些小萝卜头,或者抱着身量不高的孩子的父母们。   大概是和妈妈一起,虞得得对这个不是很抗拒,表情虽然还是很紧张,但愣是忍住没哭。   虞万支按着快门给母子俩留下算是快乐的记忆,等木马三圈转完后说:“这张照片洗出来,得得的表情会很可爱。”   因为这句评价,闻欣很是期待,特意把刚拆没多久的胶卷用光,打算赶在儿子的周岁宴之前做个相册。   可惜她拿到手,哪张都不错,唯有虞万支特意提过的这张,虞得得的脸色堪称扭曲,一种想逃离又被禁锢的为难。   闻欣嘴角抽抽道:“你觉得这样可爱吗?”   虞万支反复端详,确认地点点头说:“很可爱啊。”   得,王婆卖瓜,闻欣笑得一脸慈祥说:“还是四个月这张最好。”   夫妻俩正在整理照片,大概离想记下来的那刻不久,一切都是历历在目。   虞万支凑过去看说:“圆头圆脸的,是不是刚会坐那会?”   说是坐,手还得撑着地板,不然早就整个人往后仰,不像现在端端正正的。   闻欣的目光在地上的孩子和照片之间移动,一时不敢置信道:“我居然能把他生出来。”   生命着实神奇,人体虽然早早赋予她这项本领,却从未深思过。   虞万支觉得这语气好像有哪里好笑,捏捏她的脸颊说:“辛苦你了。”   说来奇怪,他们俩都觉得彼此在生儿育女的付出上更多,能相互体谅的夫妻或许才能走到最后。   闻欣手指划过他粗糙的掌心说:“现在还年轻嘛。”   年轻吗?虞万支掐指一算,自己离三十岁居然没多久。   他十几岁的时候还以为到这会已经半只脚进棺材,没想过仍旧会生机勃勃。   好像迈过整数的坎,人生的意味会不一样。   虞万支道:“明年过个大生日吧。”   按老家的习俗,三十、五十和八十这三个岁数的生日最重要,闻欣早也琢磨着这件事,说:“到时候得得就会说‘生日快乐’了。”   不过眼前要紧的还是虞得得的生日。   又一年的正月初三,是个好日子,饭店里办喜事的人不少,仔细一看挂着“周岁宴”横幅的包厢只有一个,让来参加的客人们方便不少。   吴鑫华一家三口从城里出发,出门得比别人早,自然也是最快到。   闻欣还在挂彩带,看到人从椅子上下来说:“来啦,先坐一会。”   赵秋燕手里还牵着儿子,一点都不含糊,撸起袖子说:“客气什么,一块忙吧。”   又道:“俊峰,你不是一直想跟弟弟玩吗?”   吴俊峰已经快三岁,在小孩子的世界里算大人,一点都不认生,对着地上的虞得得扑过去。   就这猛虎出山的架势,虞万支一口气提上来,就看他硬生生刹住车,从口袋里拿出个金发碧眼的塑料小人说:“弟弟,来玩。”   虞得得是在服装店长大的孩子,大概天天被不同的人逗,完全没有陌生人的概念。   啊啊叫两声像是回应,两个人鸡同鸭讲,居然能玩在一起。   反正以闻欣有限的判断力,是不知道他们在讲什么。   她也不管,跟赵秋燕道:“日子太好,我这点小生意人家都不想接,只能自己来。”   赵秋燕略微一打量,这地方已经是五颜六色,还有彩纸剪出来的“虞琛生日快乐”六个大字。   她诧异道:“得得的名字定了?”   说起这个名字,夫妻俩已经琢磨一整年,虞万□□点子文化水平翻来覆去地倒着,还是前几天刚从报纸上发现的“琛”这个字,心想跟自己一开始喜欢的“虞莘”有异曲同工之妙,又翻过字典觉得寓意不错,就给定下来。   闻欣反正难题不在自己身上,念两遍觉得还挺顺口的,说:“对啊,再拖拖拉拉的就要叫无名了。”   赵秋燕也没念过多少书,有些迟疑道:“是念‘深’吗?”   看来大家都差不多,闻欣笑笑说:“我第一眼也以为是,其实是叫虞琛。”   又道:“兴许大家都会问。”   她猜得没错,多数客人都会好奇于此,只有吴静的第一反应是说:“那这上学写名字太难了。”   闻欣还真没想过,挠挠脸说:“对哦,虞的笔画本来就多。”   对小孩子来说肯定很迷糊,可他们好不容易定下来的,要是再换只怕脑筋都要死掉。   吴静也就是下意识的反应,赶快接着说:“多练习就好,毕竟两个字还省一个呢。”   闻欣又一下子被说服,道:“欣怡最近是不是在学写字。”   还真是,吴静笑笑说:“对,她一直嚷嚷着自己要改叫‘吴一’。”   古灵精怪的小姑娘,闻欣都能想出来她双手叉腰的样子来,道:“一眨眼她也快上小学了。”   两个人又说说笑笑几句,很快就有下一位客人来,眼瞅着时间差不多,抓周仪式也正式开始。   新买的草席上缝着一块红布,上面摆着钱、算盘等吉祥物,所有人各凭本事的叫着虞得得的大名。   他本人倒是老神在在,很有风范地环顾四周,仰起头判断父母的位置。   闻欣想着寓意好一点,几乎是在书的正前方说:“得得,过来吧。”   虞得得和自己的大名暂不熟悉,丝毫不知道为什么陌生的发音在围绕着他。   他在这种时候也有点怕人多,只向着最为依赖的人的方向过去。   但人过去了,手啥也不碰,被妈妈又扯回原地。   闻欣试图教育,比划着说:“你就像这样,抓个东西。”   她抓的是空气,虞得得模仿的也是空气,但他又不是对外间不好奇的人,很快晃动着小算盘。   大人们齐齐喝彩他将来能成为数学家,但他本人对此毫不在意,觉得没意思就奔着包子过去。   虞万支帮他把不带馅的部分掰下来,很是欣慰道:“今天让你吃个够。”   这恐怕是虞得得人生吃过最甜的东西,小崽子的眼睛蹭的亮起来,很快被豆沙馅糊一脸。   身上还穿着新做的衣服呢,闻欣也顾不上什么搭配,赶紧给他上围兜说:“吃得文明一点吧你。”   虞得得不管不顾,恨不得连头发都钻进包子里,看上去像是被后爸后妈关在牢里过日子的人。   虞万支小声道:“真没饿着你,你这是咋回事?”   闻欣刚刚也吃过一个,说:“他土包子,没怎么吃过甜呗。”   顶多就是水果里那点糖份,还不够塞牙缝的。   虞万支是想着也算儿子的大日子,让他吃点好的不过分,忽然不安起来说:“不会回去更不喝奶粉吧。”   闻欣咬咬牙说:“那就饿他两顿好了。”   也就是改革开放后的生活水平大大提升,换以前压根没有挑食的小孩,赶上家里人口多,吃东西就跟打仗差不多,哪还有挑挑拣拣的余地。   这种话属于说出来容易做到难,实在是个下策,尤其虞万支对自己能不能狠下心最持疑。   他犹豫道:“也是大孩子了,能听劝的。”   闻欣下巴一抬说:“虞得得,你听懂了吗?”   虞得得突然嘎嘎笑,眼睛弯弯像月牙。   这是真懂还是假懂,闻欣刮他的鼻子说:“行啦,吃你的。”   又跟虞万支道:“孩子给我吧,你忙你的。”   今天来的仍旧是虞万支的朋友居多,算起来他人生的半数在此度过,自然得忙着招待。   闻欣也不例外,但女人和孩子总是凑一拨,一点不耽误她的事情。   她抱着二十三斤的虞得得满场转,心想得亏就这么点客人,要是在老家还得了。   说来也怪,老家那片虽然穷,但人人好摆排场,据说这几年越发的夸张起来,连孩子上初中都得来这么几桌。   闻欣反正是人在他乡,很多礼都假装不知道,心知虞得得将来是做不了故乡的人,往来上的东西是能省则省。   好在虞万支的亲戚关系也比较简单,他连亲生父母都不需要太照顾,只要逢年过节给点钱都算是仁至义尽。   而嫁出去的女儿,娘家也不会多要求,因此夫妻俩的人情往来几乎都在东浦,算起来大支出都在闻欣的兄弟姐妹上。   她夜里记礼金的时候还生气这个,说:“闻明真的臭不要脸,这是打算一直给我装傻是不是。”   当年侄女出生,她才开始上班,每个月的工资不过二十块,可也给的是十八块八的红包。   且不说这么些年物价涨多少,哪怕还个一模一样的她都不至于这么生气,猛地拍桌子说:“不找他我誓不为人。”   可还是那句话,她撂狠话还不错,真要跟娘家掰扯还真做不出来,只能偏过头眼巴巴地看。   虞万支正在教儿子打算盘,虽说是对牛弹琴,他自己还觉得挺有趣的,沉浸于其中,压根没注意外界,还是闻欣叫一声,他才回过神来说:“怎么了?”   闻欣又重复一遍,双手合十道:“你会替我讨回公道的对不对?”   虞万支不在乎脸面,他本就是心硬的人,说:“当然。”   闻欣陡然期待起来,翻看着日历说:“还有一个多月。”   他们口头商定好四月回老家,希望赶得及清明带孩子给长辈们上柱香。   不管怎么说,虞万支是吃着养父的饭长大的,人家过继就是为香火,虽然他一生为此所困,但到这个年纪,多少能看开不少。   他看向漆黑一片的窗外,也不知道那座小村子位于何方,目光突然有些涣散。   闻欣只觉得有异,伸手在他眼前挥挥说:“得得困了。”   虞得得小脑袋一点一点,却仍旧耽于享乐,明明眼睛都快闭上,下一秒又猛地睁开。   儿子的一切都有趣,抚平虞万支幼时的阴影,然而现在的生活空隙,是闻欣填补的。   他觉得自己运气不错,说着“先让你睡我再睡”的话,抱着虞得得哄起来。   闻欣只当不知道是个动词,捂着自己的耳朵假装什么都没听见,心想还是快点把账算完。   然而掩耳盗铃是没有用的,早就困倦的虞得得很快被连人带床安置在客厅,月色柔和地照映在他的床边。   虞万支给儿子掖被角,这才进屋说:“算完了吗?”   拢共就那么几十个客人,很多还是拖家带口的,没几十块钱的账能复杂到哪里去。   然而小别胜新婚,闻欣现在就是有那么点羞怯,用力地盖上本子说:“还没。”   动作想叫人不注意都不行,言语又是另一个意思。   虞万支领会了两秒,还是决定遵从她眼神里的渴望,手从她纤细的腰肢往上说:“那我这儿有点急,插个队吧。”   闻欣抿着嘴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两只手抓着床单,怎么看都像是要喊“抓流氓”的样子。   虞万支不由得有些迟疑,一时之间没下文。   闻欣心口砰砰跳,好像油锅里被倒进一盆水,稀里哗啦乱七八糟。   她反客为主,扯住他的衣领说:“睡不睡!”   虞万支觉得自己的想法应该没什么问题,轻笑道:“当然睡。   作者有话说:   之前的评论我都看了,本来也打算参加大家的意见起名字,然而我思考很久,还是决定用“琛”这个字。   先更一半,还有一半要晚点,大家也可以明天早上来看。 第107章 回乡   二合一   人间四月, 东浦照例下雨,电闪雷鸣,原定要在一号早上飞往老家省会的航班已经推迟七个小时。   闻欣坐在候机厅里, 觉得自己是起大早赶晚集的典型,说:“我们何必五点起床呢?”   虞万支已经带着儿子快把候机厅有几块砖都数清楚,抻抻手脚说:“现在只盼着能飞就行。”   没办法,就这天气。   闻欣刚刚亲眼目睹好几起乘客和工作人员的冲突, 双手合十默默祈祷, 正好听见广播声,有些不确定道:“是我们这班吗?”   等得太久, 人在绝望中对希望会有怀疑。   虞万支也没把握, 不过看到大家都动起来,说:“是,排队吧。”   队伍缓慢前进, 大家都为总算能上机而喜悦,没想到只是换个更狭窄的地方等。   座位不宽敞,虞万支的手脚像是被困住,连挪动的空隙都没有, 莫名叹口气。   闻欣正哄着儿子看窗外, 回过头说:“怎么了?”   虞万支手放在大腿上说:“我来东浦那年,四天三夜都是在座椅下。”   那年头,人能上车都费劲,他硬生生能熬过来,今时今日有更方便快捷的交通工具, 居然也觉得痛苦起来。   说真的, 这一段闻欣不是头回听, 却仍旧想象不出来人究竟要怎么才能在座椅底下, 更何况是他这样的个头。   她坐火车的次数毕竟有限,但心疼是免不了的,说:“你膝盖是不是很疼?”   虞万支已经顾不上任何礼仪,两只脚岔到最开,膝盖还是顶着前座的椅背。   他道:“没事,应该快飞了。”   这话不假,可到省城要三个小时,叫父母操心的虞得得没什么大碍,因为正好到他睡觉的时间,眼睛一闭老老实实的,可他爸算吃大苦头,下机后一趔趄,两条腿都不像自己的。   闻欣抱着儿子,费劲地腾出手去扶说:“没事吧你。”   虞万支只觉得丢人,撑着墙站稳说:“没事,就是有点麻。”   又转移话题道:“幸好我没抱得得。”   小孩子还不能自己坐稳,他爸本来就已经拥挤不堪,因此一路上都是妈妈照顾。   闻欣心想这又不是重点,不过说:“摔你也会自己给他垫着。”   虞得得现在算是会走一小段路,每每大刀阔斧地跨出去,背后都是小心翼翼的父母,随时防备着意外发生。   就前几天,虞万支刚给儿子垫过一回,想起来都要夸一句说:“幸好我身手矫健。”   多险啊,小崽子差点头着地。   这话没头没尾的,闻欣还是听懂了,拽他说:“走啦大英雄。”   虞万支已经缓过劲来,慢慢走去拿行李。   此地离家虽然还有两三百里,但乡音已经不稀奇,闻欣支着耳朵听,心想有人团聚,有人送别,人生的悲欢离合都在此。   她目光扫过那些和自己从前年纪相仿的小姑娘,说:“居然一走就是这么些年。”   总以为归期在眼前,没想到是一年又一年。   虞万支结婚以前,倒是年年折腾着回家,毕竟他在异乡无归处,每逢佳节倍思亲,感慨道:“感觉世界也大变样。”   说着这话,他想起来自己对省城本来就不熟悉,说:“先去打车吧。”   他们这趟是打算在省城住两天,再坐火车到兴化市倒回村里的大巴。   也好在是这样的安排,不至于因为延误把后面的行程全耽误。   闻欣本来就方向感不佳,到新地方更是茫然不知东南西北。   她道:“你领路。”   虞万支研究着指示牌说:“我没法牵你,你跟紧了。”   他两只手都是行李,实在腾不出来。   闻欣是亦步亦趋,上车后松口气。   虞万支却不能放松,对照着地图说:“师傅,师大招待所。”   师傅是个热情人,问道:“你们一家人来旅游的啊?”   虞万支无意解释,随口应是,在路口处说:“师傅,不走南大路吗?”   人人都举着地图,却不是谁都会看,师傅气定神闲道:“哟,拐错了。”   虞万支心知是借口,权衡之下没揭穿,只道:“行,那就走新华街吧。”   他出门必然万事安排好,即使有小姨子闻婷做东道主也一样。   也是看他人高马大,师傅没多反驳,接下来一路顺畅,就是没有开始的健谈。   虞万支无意跟陌生人建立什么情感,理直气壮享受这份安静,偏过头说:“你妹应该下课了。”   闻婷本来是要接机的,没想到延误之后的时间这么不赶巧,她下午还有课,按时间来算多半会在招待所等着。   有熟人总是安心点,闻欣点头道:“说不定都等急了。”   她猜得没错,闻婷是五点半上完课,就在招待所门口绕圈子,每一辆停下来的计程车都要多看两眼,得到的多半是失望的结果。   真是花一样娇嫩的小姑娘,显出两分憔悴来。   闻欣坐在车里,老远就看见妹妹,想着偷偷出现给个惊喜,结果车刚停好,人家就探头探脑的。   四目相对,闻婷惊喜道:“总算到了。”   又小声说:“得得睡着了?”   哪怕她不说话,这环境也是闹哄哄。   正是夕阳还没消失殆尽的时候,天色里还有两分亮光,闻欣道:“没事,我也要叫他起来了。”   要不是早上起得太早,加上不想在飞机上扰民,他们压根不会让儿子的午觉睡这么久。   闻婷心想正正好,说:“也该吃晚饭了。”   又招呼刚把所有行李从后备箱拿出来的人说:“姐夫辛苦了。”   虞万支付完车费,把钱包小心放好说:“没事,你们聊就行。”   姐妹叙旧,他不过是这段亲戚关系里的赠品,远没有儿子那样受人欢迎。   闻婷也算知道一点他的性格,帮忙拉箱子说:“二楼的房间,直接上去就行。”   师大的招待所年代久远,论条件其实一般,但胜在有职工优惠,几乎等于不要钱。   就冲这点,要爬楼梯也不过是小事,连壮劳力虞万支都没意见,他把所有东西都拿到房间,拍拍身上的灰说:“可以走了。”   才被叫醒的虞得得一脸不悦赖在妈妈怀里,给几个月前有那么一点熟悉的小姨留下后脑勺。   虞万支拨弄着他的耳朵说:“这么大气,睡得还不够吗?”   虞得得纹丝不动,眼睛并非是完全睁开,似乎想依靠残存的睡意再来个回笼觉。   虞万支最知道他,张开双臂说:“来,爸爸抱。”   这一路,已经把他妈累得够呛。   虞得得勉强给面子,对“抱”这个字有反应,一点也不抗拒。   闻欣卸下“重担”,挽着妹妹的手说:“晚上吃点什么?”   闻婷在省城已经好几年,别的不敢说,方圆十里地是一清二楚。   她道:“去吃羊肉吧。”   闻欣对此很满意,舔舔嘴唇向后看。   虞万支难得不需要领路,只要静静地在身后跟着就行,朝她露出个淡淡的笑容。   这互动其实很简单,但闻婷就是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她搓着自己的手臂说:“我还在呢。”   闻欣辫子一甩说:“就是你在才收敛。”   得,闻婷不敢想不收敛会是什么样,微微摇头说:“算我没说。”   闻欣好笑道:“反正就是来蹭你两顿饭的,你且忍忍。”   闻婷要上班,一天都不能请假,要不是课排得不是很拥挤,连吃饭的时间也没有。   当然,最多就这样,送人上火车的时候还很过意不去道:“我去东浦都是你们陪着。”   大家的工作性质不一样嘛,闻欣无所谓说:“没事,你还是快回去吧,天这么黑。”   他们坐的是夜里的火车,这样睡一觉就能到,孩子不至于闹腾得太厉害。   闻婷还带着一对情侣同事,毕竟月黑风高的。   她道:“行,那你们慢点啊。”   姐妹俩的身份和几个月前反过来,闻婷看着姐姐进站,跟女同事感慨道:“小时候天天见面嫌烦,现在又觉得要是大家还住在一起就好了。”   可世上亲缘终须别,人人都会自己的生活,遗憾也没办法。   另一边,闻欣坐在卧铺床沿的表情多少有点忧伤,毕竟谁也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虞得得会看脸色,静静坐在爸爸的膝头看,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看上去分外乖巧。   可孩子太老实,父母也不放心。   闻欣很快回过神来逗他说:“第一次坐火车,紧张吗?”   在陌生的环境里,再大胆的孩子也会害怕,虞得得两只手紧紧捏着爸爸的裤腿叫“妈妈”。   这孩子怎么回事,也不看看自己是谁抱着。   虞万支戳戳他的小脸说:“吃着锅里的,看着碗里的。”   虞得得才不怕,越发肆无忌惮地找着妈。   闻欣几乎是有求必应,柔声道:“我们来看铁轨好不好。”   窗外乌漆嘛黑一片,连两边的人家都不开灯。   虞得得挨着玻璃,嘴就想往上靠。   也不怕脏,闻欣赶紧扛着他往后退说:“别什么都放嘴巴。”   这也不行,那也不许,虞得得百无聊赖,在火车吭哧吭哧的晃动中睡着。   还真别说,熟睡中的儿童平添三分可爱,也实现父母的愿望。   出发之前夫妻俩都想好他要是哭闹要怎么跟人道歉,没想到一句都没派上用场,心想这次的安排正正好。   不过人有时候不行庆幸太早,第二天在大巴上,虞得得就不肯消停。   出于安全,这一路上他都在父母怀里,对于刚学会走路的孩子来说跟牢笼差不多。   虞得得很渴望奔跑,扑腾着想脚踏实地。   然而这大巴超载不知多少人,过道里连缝隙都没有,更别提师傅踩刹车的节奏和东浦公交车比起来不遑多让,大人站着都摇摇欲坠。   小孩子更是没有生存空间,闻欣只能强行继续禁锢他。   虞得得不服气,持续地扭动着,带着一种睡眠充足的精力充沛。   不像虞万支是压根没睡好,只想着得到些安宁,拿出最后的绝招说:“坐好,爸爸给你拿吃的。”   虞得得对吃的最灵敏,小爪子被擦干净后得到根红薯条。   他现在已经有十二颗牙,吃东西基本不费劲,那叫一个专心致志。   就这样消耗掉两根红薯条,车总算到老家县城。   空气里彻底是熟悉的味道,街上的风景看不出什么大变化,闻欣曾在这工作好几年,沉吟片刻说:“看来改革开放的春风还没吹过来。”   眼前并不宽敞的马路上尘土飞扬,两侧几乎都是三层小楼,街道上的店铺装修都很简单,很多甚至还挂着国营的牌子。   说实在的,和东浦比起来是天壤之别,却仍旧叫人觉得亲切。   虞万支道:“回头再来看,先回村里。”   他在老家有房子,是养父留下来的,虽然提前写信让人帮忙打扫过,但想也知道多年不住人,还有得折腾。   闻欣想想就觉得是大工程,看一眼天色说:“行,早点收拾好,不然晚上还不知道要怎么办。”   虞万支也这么认为,按照记忆,两个人一起去搭回村的牛车,心想儿子一定会很兴奋。   不过现在也有些许变化,那就是载客都用上拖拉机了,黑烟往天上蹿,和牛车比起来,显然对虞得得少了吸引力。   他尚且没有故乡的概念,更有可能他将来提到这两个字想到的只有东浦,一双眼睛无忧无虑。   然而父母近乡情怯,对视的目光里千头万绪。   虞万支手无意识地在行李箱上抚摸着,说:“还以为会马上遇见熟人。”   虽说是往婆家走,但两个村子离得很近,闻欣在这儿也有不少认识的人,说:“确实,我都想好怎么答了。”   要讲的每件事,都在心里提前演练过。   虞万支只想过怎么给大舅子难看,有些尴尬地挠挠脸。   但到底是他生长的地方,无论如何破局都得自己来。   拖拉机在家门口停下,他看着院墙的缺口说:“奇怪,什么时候破的。”   然而来不及想太多,左邻右舍已经围上来,最积极的当属闻琼妹。   她是闻欣娘家小姑,婆家就在虞万支家隔壁,房子也是托她打扫的,这几天她一直在注意着,这会一个箭步上前说:“可算回来了,吃过饭没有?”   闻欣抱着儿子答道:“小姑,我们吃过了。”   闻琼妹继续寒暄道:“路上累不累,这就是得得吧?”   虞得得听见声音,越往妈妈怀里钻,眼睛里流露出两分警惕。   闻欣觉得主要问题在于他听不懂方言,毕竟本地话跟普通话不沾边。   她只能帮着找借口说:“大人还好,得得晕车晕得不行。”   才这么点大,什么反应都是情有可原的,闻琼妹也不在乎,接着问自己想知道的事情。   虞万□□边也不轻松,应付着各方人。   他边说话边往屋里走,心想保持得还不错,没白费那几亩不收租的地。   总之是你方唱罢我登场,人人都对东浦的事情很好奇。   闻欣险些招架不住,还是虞万支解围道:“我这连一壶热水都没有,明天再请大家喝茶。”   是该好好收拾,起码提回来的行李们得有个结果。   大家虽然好打听,可也得有分寸,纷纷告辞。   家里一下子安静下来,闻欣这才有功夫道:“小姑说‘被子洗好在箱子里’。”   又说:“当年崭新的嫁妆,一次都没用过。”   这些琐事,虞万支已经记得不太清楚,说:“东浦盖的不也是你的嫁妆吗?”   提起这个,闻欣嘴角抽抽说:“我有六条嫁妆被。”   本地规矩,嫁妆都是新娘自己攒的钱,她那会不知道多心疼,为这个还跟她妈吵过一架,可惜小胳膊没扭过风俗的大腿,只能翻个白眼同意。   虞万支没想到有这么多,拿出来一看说:“放着怪可惜的。”   闻欣当时没想着一直放,说:“当时还以为过年回来马上用得着。”   结果一晃这么多年。   虞万支也是感慨万千,忽然说:“喜字还在。”   就在墙上,完全忽视不了。   闻欣在这儿没住过几天,总算从这些上找到一些熟悉的东西。   她一字一句跟儿子说:“这儿也是我们的家。”   虞得得似乎认可这个说法,珍惜着来之不易的走路机会,在夯实的地面上雀跃着。   虞万支打发他们母子去外面玩,说:“我弄好再进来。”   院门大开,闻欣哪里好意思自己忙里偷闲,心知在乡下不用半个小时就能传闻满天飞。   她撸起袖子说:“还是一起吧,得得能自己玩。”   虞万支看一眼时间也没反对,抖着被单说:“那你扯一下。”   这一下拉开干活的序幕,两个人从里到外的忙个不停,直到太阳要下山的时候正要喘口气,有人进来喊道:“万支,上家里吃饭吧。”   虞万支应道:“行,我们换个衣服就过去。”   又说:“大哥才回来啊。”   虞大哥生得憨厚,长得像快五十的样子,说:“是啊,这两天地里忙。”   靠天吃饭的人,一时一刻都不能耽误,只是有些不好意思搓搓手说:“本来该给你搭把手的。”   仔细论起来,大家已经是隔房的亲戚,不过是血缘上更亲近而已。   虞万支回到生父母家暂住的时候已经十岁,又早早进城打工,因此游离于兄弟姐妹之外,跟谁都不是很亲近,只是往日无怨而已。   他心知是早晚要去的,给媳妇递个眼神。   闻欣微微点头,两个人达成无声的默契。   他们在面对俗事的这一刻,齐刷刷感受到,自己是真正回到阔别已久的故乡。   作者有话说:   晚上见 第108章 世俗   明天见   一路奔波折腾, 堪称风尘仆仆。   虞万支烧一锅水,一家三口只来得及随便擦擦后换衣服,马上就出门。   老家的四月, 太阳落山后还有几分寒意。   虞得得已经忘记穿长袖是什么感觉,扯着袖口只觉得哪哪都不自在。   儿子扭来扭去的,虞万支还以为是有哪里不舒服,说:“你摸摸得得的额头。”   闻欣正在回忆婆家的人际关系, 猛地回过神来, 勉强腾出手说:“没烧。”   又道:“我看挺活泼的啊。”   即使这儿是故乡,对大人来说还是有很多水土不服的部分, 更何况是从未踏足的小朋友。   虞万支就怕孩子换地方不适应, 想想说:“晚上多看着点。”   要真有什么事,十有八九是夜里闹起来的,闻欣嗯一声, 又道:“那吃完咱们就回来,早点睡。”   虞万支本来就是跑一趟走人情的,也没反对,只说:“提得动吗?”   闻欣双手都是土特产, 掌心被勒出淡淡的红痕, 但跟抱孩子比起来还是轻松地。   她摇头道:“没事,也快到了。”   村子并不大,拐过熟悉的弯,就是生父母家。   虞万支幼年曾经无数次躲在这个地方,看着那些和自己拥有最亲密血缘关系的人, 然而时至今日, 他已不会再渴望, 波澜不惊地路过。   他不提, 闻欣自然不知道这个地方的其中意义,只是一颗心猛地跳起来,舔舔嘴唇。   虞万支倒没觉得她会紧张,率先进去后说:“二伯,二伯母。”   他是过继出去的,在外口头称呼父母是图方便,在老家却得注意。   不用改口,对闻欣而言是好事。   这些人她多半认不得,毕竟是结婚那天见过一次,笑得跟新媳妇差不多,躲在后面跟着叫。   虞二伯家人丁兴旺,三代同堂,在老房子的基础上刚加盖的二楼 。   不知道是怎么分配居住的,反正此刻是一家老少齐聚堂屋,还有些隔房亲戚在,个个都很热情,尤其是对小孩子,上手就要抱。   虞得得往爸爸怀里拼命躲,好像掉进狼窝里,看样子很快就要哭出来。   越是这样,亲戚们越要说:“这胆子也太小了,没事我抱抱就好。”   虞万支护崽,直截了当道:“孩子都认生,还是算了。”   这话说的,倒叫人有几分尴尬,撇撇嘴说:“哪有这么金贵。”   又指点江山道:“你们这样养可不行,男孩子不能怂。”   哪怕闻欣这个年纪,二三十号最多见过一次的人把自己围起来,她心都得多跳两下。   更何况虞得得才这么点大,本来是很情有可原的事,不过她只是腹诽,知道孩子他爸靠得住。   虞万支并非是不知变通的人,然而很多时候实在没必要。   他道:“还行,平常挺勇的。”   倒不是很噎人,但和客气毫无关联。   闻欣低着头抿嘴笑,心想晚上一定很热闹。   她所料不错,没人肯放过这对离家好几年的小夫妻,恨不得连他们在东浦一天去几次洗手间都打听。   对他们来说,大城市是陌生又新奇的。   闻欣倒是很乐意回答这些简单的问题,坐在椅子上,手乖乖巧巧地放在膝上。   但听到跟钱有关的,她就笑道:“发财哪有这么容易,也就够吃够喝而已。”   有人不死心,说:“都是亲戚,我们又不会惦记你的。”   这可说不好,闻欣一脸无辜道:“要有钱,我们就把房子盖起来了。”   本村有几个在外面发财的,都是恨不得盖百八十层装门面,这也是人之常情。   这样一讲,大家就道:“那还是万支他爸回村子那年盖的,都有三十来年了吧。”   闻欣不大清楚,只知道又破又旧,再能干的青年摊上这样的住所都不好说媳妇。   她道:“仿佛是有。”   而另一边,虞万支能笃定道:“三十二年的房子,没倒都是运气好,还能住就不错了。”   正是吃晚饭的时候,男女分桌,同辈的兄弟们说着起房子的事情,劝他也好好拾掇一下。   说夸张点,钱哪怕砸海里,虞万支都不会在这时候拿出来在老家盖房子。   他下次回来都不知道是哪年,说:“用不上。”   咋能用不上,一位堂哥道:“你总要落叶归根的。”   根?虞万支现在都不知道在哪,余光盯着媳妇怀里的儿子道:“还没到那一天,再说吧。”   他是老观念,觉得人年轻的时候再怎么有奔头,老来都是跟着孩子走,哪里是他想归就归,再说了,他也没有强烈的想法。   可对从未离开过故土的人而言,盖房子是比娶媳妇更重要的事。   所有人跟能从中获利似的,轮番上阵细数好处。   闻欣支着耳朵听几句,寻思换自己肯定是招架不住,得亏虞万支意志坚定,任尔东西南北风都巍然不动。   不过她就没有这本事,吃完饭回家路上说:“你觉得再要个老二怎么样?”   好像才生那几天对天发誓再也不进妇产科的门的人不是她。   虞万支小酌过几杯,意识有些恍惚,低着头说:“那我还得再挨一刀?”   闻欣反应过来说:“对哦,都不能生了。”   什么叫不能生啊,虞万支眯着眼看她说:“再讲一遍。”   闻欣嗅到危机的味道,把儿子举起来说:“我胡说的,这么有力的证据。”   又道:“他可是计生用品的漏网之鱼。”   对男人来讲,这也许就是最高的赞美。   虞万支心满意足,拽着她的衣角说:“怎么忽然这么想?”   闻欣就是往那一坐,大家都说一个太少,毕竟在老家的地界,连独生子都很少。   但她就是个念头,沉吟片刻道:“我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你别管我。”   形容得很有道理,虞万支拍拍她的脑袋说:“看你,真想生咱们就生。”   闻欣捏着下巴思考两秒家里的经济状况,严肃道:“我要是再提,你就揍我。”   他们的日子自然不是捉襟见肘,可要再来一个可不是闹着玩的,比着虞得得的花销,他们估计再过十年都换不上新房子。   虞万支哪里舍得动她一根手指,或者说只有在某些时刻才愿意。   他到家后先去厨房把火又升起来烧水,这才道:“煤气灶用多了,都有点不习惯。”   闻欣对此还可以接受,就是上厕所是个难题,夜里要去都得专门把边上人叫起来。   虞万支睡到一半,猛地睁开眼说:“怎么了?”   闻欣有些不好意思道:“想去洗手间。”   对院子里的那玩意,用洗手间三个字显得太高级。   虞万支掀开被子说:“房子凑合没关系,但厕所可以先修修。”   只要一动土,钱就要砸下去,几年才回来一次的人,闻欣捏着鼻子说:“没事的。”   和别人家的相比,他们这已经算是很干净。   虞万支也没办法,毕竟这事一时半会真不能解决,只能在外面小声地说着话。   闻欣就是怕一个人,黑洞洞的环境里心里发毛,洗完手飞奔似的跑回被窝里。   虞万支在她后面锁好门,那点睡意也飞走,说:“明天几点出门?”   明天回娘家,可以说是这次的重头戏。   无论如何,闻欣还是愿意礼数上周到一点,想想说:“吃完早饭就走吧。”   又道:“你记得跟闻明要钱。”   虞万支已经做好自己在岳家遗臭万年的心理准备,但他毫不介意,只说:“到时候带你和得得去赶集花。”   闻欣上一次赶集还是结婚前,想想都很是怀念。   她好像能嗅到食物的芳香,双手交叠,隔着被子放在肚子上说:“我要吃三碗烧豆花。”   虞万支平常不挑食的人,也有属于自己的清单,说:“我想吃豆馍。”   他小时候攒的第一个五分钱,就花在这上头,现在想起来都咽口水。   闻欣往他边上挪说:“咱们现在有钱,可以吃撑。”   虽说快乐和当时会有点不同,但仍旧不失为一种满足。   夫妻俩絮絮叨叨说着话,都不知道几点才睡着,但还是起得很早。   准确来说,是别人家的鸡起得早。   鸡叫第二遍,搁以前就该上工,叫人连赖床都生出负罪感来。   闻欣好像都听见她妈骂人的声音,吓得赶快用枕头把耳朵捂住说:“快走开快走开。”   虞万支正打算先去升火,没听清追问道:“你说什么?”   闻欣已经是做妈的人,勇敢地说:“我要赖床。”   这种事情铿锵有力说出来,总有哪里好笑。   虞万支亲她说:“好,待会来陪你。”   讲得好像闻欣叫他来似的,她背过身说:“得便宜还卖乖。”   虞万支把她的头发揉得更乱,套好衣服往外走,心想北方的天气就是不一样,早晚的温度都带着几分初春的寒意,一时不察只怕会感冒。   他们大人没关系的,自己扛一扛就过去,要换儿子身上只怕是三口人一起鸡飞狗跳。   想到这儿,他原地“呸呸呸”三声,祈祷自己的乌鸦嘴千万别灵验,一颗心是惴惴不安,等虞得得起来,不顾抗议非要给他穿外套。   闻欣本来只只算穿件长袖,从窗户向院子伸出手说:“好像没这么冷。”   虞万支觉得有,认真地扣扣子说:“跟东浦温差挺大的。”   哪怕是跟前几天在省城比起来,温度也降不少。   闻欣想想娘家在半山腰,到底没反对,还给自己也加件薄外套,这才去洗漱。   她蹲在下水口前,心跳得比昨天更快,心想原来这才是近乡情怯的感觉,甚至要出门之前都对着镜子犹豫道:“我这样行吗?”   他们也算是衣锦还乡,穿得很仔细,尤其闻欣本来就是注重外表的人,几乎是从过年就在研究带什么回老家,最近几次进货都专门为自己留意着。   她今天穿的是掐腰的粉红连衣裙,因为结婚的时候赶着去东浦打工,没来得及按照规矩回门三天,这会得补上。   虞万支也是新女婿的打扮,跟做新郎的时候差不多隆重。   他开玩笑说:“得得要参加爸爸妈妈的婚礼了。”   闻欣瞅着也有点像是那个意思,提着裙摆转半圈,把碎发用水压平,又补口红后,这才满意道:“走吧。”   全身上下都写着“我过得超级好”的劲。   虞万支自然知道什么意思,牵她说:“你今天要是对我又打又骂,保准有面。”   有病才对,闻欣瞪他说:“闻婷还要嫁人呢。”   虽说很小概率找个附近的婆家,但做姐姐的要是名声不好,妹妹十有八九被连累。   虞万支没有兄弟姐妹的缘分,自然考虑不周,尴尬道:“我忘了。”   闻欣又不生气,挽着他的手说:“没事,好好完成任务就行。”   一而再再而三,虞万支在心里提前给大舅子说声“不好意思”,一家人雄赳赳气昂昂出门去。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109章 要钱   明天见   闻欣的娘家村离得不远, 就是走路需要稍微爬点坡,绕着尘土飞扬的土路兜圈子。   沿途都有人家居住,鸡鸭遍地跑, 把城里长大的虞得得兴奋得不行。   他是出生就住小区的孩子,活动范围不太大,跟鸭子大眼瞪小眼,既好奇又害怕, 死死搂着爸爸的脖子。   虞万支都快背过气, 好笑道:“你这是干嘛呢?”   虞得得嘎嘎叫两声,也不知道在模仿谁, 缩着脖子躲。   闻欣亲亲他的小脸说: “得得只见过死鸭子对不对?”   语气温柔, 说“死鸭子”这三个字的时候却有点吓人,虞万支都觉得她已经在琢磨着要怎么炖汤,说:“过两天宰一只?”   这两天是不行了, 时间光串门都嫌不够用。   闻欣嗯一声,催促道:“快点走吧,你也不嫌累。”   虞万支把儿子背在胸前,两只手提的全是东西, 还有耽搁的闲情逸致。   他不慌不忙道:“得得觉得好玩嘛。”   闻欣辫子一甩说:“听我的还是听他的?”   且不论虞得得并不大会说话, 哪怕他巧舌如簧,这个家谁做主都是显而易见的。   虞万支理所当然道:“走吧。”   这个走,其实停的时间更多。   闻欣外婆家也在村子里,没有路过不进去的道理,她推开院门进去喊道:“外婆, 外婆!”   老太太结婚早, 还不到七十的年纪, 身后跟着一串娃娃出来, 有些不确定道:“欣欣!”   闻欣甜甜道:“是我,我外公呢?”   闻外婆神情激动道:“他下地了,我还以为你明天才来呢。”   闻欣确实是这么打算的,只说:“我上我妈那,正好看看有没有人。”   又左右悄摸摸地看,塞给老太太一百块钱说:“你拿着用。”   闻外婆摆手说:“不用不用,你们城里花销大。”   闻欣才不管,只道:“再大都不缺这一百的。”   老太太也不是不想要,到底得推个两回,殷切道:“明天早点来啊。”   这走亲戚也有个先后顺序,闻欣应下来,夫妻俩接着往上走。   一路的亲戚可不少,个个都要打招呼,少喊谁传出去都是事。   虞万支和昨天相反,老老实实跟着叫,不过压根没往心里去,知道很多人这辈子不过几面之缘,哪怕这次记得再清楚,下回也是忘得一干二净。   连闻欣自己有时候都不大清楚,只挂着笑招摇过市,心想大家都看到提的礼物就好。   毕竟在村里过日子,做得好也得别人都知道。   等到娘家门口,她妈刘爱桂已经在等。   到底是亲母女,闻欣眼眶一红道:“妈。”   刘爱桂是偏心不假,但都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哪个不是她的命根子,连忙侧过身说:“吃早饭没有?”   闻欣吸鼻子说“没有”,又抱着虞得得说:“叫婆婆。”   这两个字的发音,虞得得还是会的,直把刘爱桂喜的,伸出手说:“婆婆带你去吃糖。”   虞得得当然不肯,对他来说熟悉的只有父母。   刘爱桂也没强求,摸摸外孙的头说:“怎么这么圆,你没给他躺枕头吗?”   闻欣就知道所有温情不过几秒,给虞万支使眼色,他上前一步说:“妈,给你和我爸带的一点东西。”   女婿在,那只能客气一点。   刘爱桂道:“来就来,还带这么多东西,这家里也用不上。”   她笑得是心花怒放,讲的这话着实是叫人不知道怎么接。   虞万支算是知道媳妇提前打的预防针什么意思,说:“应该的,一直没来过,是我失礼。”   刘爱桂这才“勉为其难”收下,又说:“他们都在田里,待会回来。”   正是春耕时节,家家都是天不亮去干活,连小学都停课,等太阳高起来才是休息时间。   闻欣自然知道,坐下来说:“那我哥他们请假了?”   闻明夫妻俩都在县城打短工,活不是天天有,但地是农民的根。   刘爱桂道:“开春就没进城,你大嫂娘家二叔在盖房子,去帮过几天工,前阵子……”   絮絮叨叨长串话,虞万支想着给她们留出说私房话的空间,带着儿子到院里玩。   果然,“外人”一走,刘爱桂的话头立刻转,说:“东浦打工能挣五六百吧?”   勤劳肯干的话不成问题,闻欣其实已经猜到是什么事情,说:“能啊,闻明想去?”   刘爱桂叹气道:“家里挣不着钱。”   闻欣觉得跟在哪里没啥关系,说:“五六百得是一天十几个小时做出来的。”   刘爱桂觉得自己的儿子哪里都好,说:“种地的人,哪有怕苦的。”   闻欣还能不知道自家大哥的德性,说:“你要觉得行就让他去。”   哪里是刘爱桂一句话的事,她道:“你给他找个活。”   吩咐谁呢,不过想到即将发生的事情,闻欣好脾气说:“行啊。”   待会还有没有脸去是重点。   刘爱桂没想到她这样好说话,眼神狐疑道:“你能给他找什么活?”   闻欣耸耸肩说:“他有把子力气,做啥不行?”   这倒是真的,也就卖卖苦力气过日子了。   刘爱桂试探道:“你们现在是在做什么?”   闻欣这两年往家里寄信少,不过只言片语。   她不想手里有钱遭惦记,说:“还是老样子,做衣服。”   刘爱桂余光里打量着她的打扮,说:“那带着你大嫂一起?”   闻欣仍旧是笑道:“行啊。”   心里却厌烦起来,寻思闻明还要多久才回来。   正想着,一大帮子人进院门,领头的是两个孩子,一男一女。   他们见生人刹住脚步,齐齐回过头看。   年纪小,哪怕是亲姑姑,这么多年没见都是陌生的,闻欣从堂屋里出来道:“玉凤跟志斌都这么大了。”   闻玉凤已经十二岁,腼腆道:“二姑姑。”   又捅着弟弟的腰眼叫他张嘴。   闻欣欣慰地摸摸她的脑袋,越过她的肩膀不冷不热道:“爸,大哥,大嫂。”   她爸闻才山是很典型的在家庭中隐形,淡淡嗯一声往里走,也没啥要逗逗外孙的心思。   不过闻明向香夫妇话就不少,左一句“什么时候到的”,右一句“怎么没叫我们回来”。   平心而论,表情上是很欢迎的,毕竟口水不要钱,做出的事情就让人没法评价。   闻欣客气道:“也才刚到。”   又转而说:“给孩子买了衣服,玉凤你带弟弟试试能不能穿。”   闻玉凤眼睛一亮,还知道先看妈妈的表情。   向香点点头说:“你上回寄的还能穿呢,下次给得得买就行。”   闻欣单纯的心疼孩子,说:“没事,也不贵。”   说着无关紧要的话,闻玉凤穿着裙子出来,长度刚好到膝盖,这种天穿着估摸着有点冷。   闻欣没想到她长得这样高,正要说点什么,刘爱桂道:“这也太短了。”   哪里是她觉得,是她那连油瓶倒了都不扶的丈夫。   闻欣没工作前,在家连辫子都不许折腾,因为那样花枝招展的不像样。   哪怕是晚清,也没有这样封建的,她不客气道:“哪里短,好看得很。”   可她再怎么样说,生活于此的是闻玉凤,她心知这件裙子估计要压箱底,还是道:“谢谢二姑。”   闻欣若有深意拍拍她的肩说:“好好学习。”   闻玉凤还没到理解的年纪,只当是大人稀疏平常的叮嘱。   闻欣也不多说,盼着吃完午饭后的场面——说不准这是她有生之年在娘家的最后一顿,总得吃完再办事。   虞万支也是这么想的,甚至用不爱说话作为铺垫。   他长得人高马大,看上去就脾气不好的样子,但面对儿子是轻声细语。   向香忍不住道:“平常都是妹夫带得得吗?”   闻欣埋头吃她妈的拿手菜,咽下去后才说:“对啊,我没怎么操过心。”   向香羡慕得很,正要说话,刘爱桂已经道:“男人在外面辛苦,我生你们四个不都是自己带的。”   闻欣现在不会被唬住,说:“闻明是我奶奶带的,我们仨是女的,你才只能自己带。”   为此,婆媳关系多少年来都不大好。   刘爱桂一噎,嘟嘟囔囔说:“怎么现在跟你妹似的,我讲一句你顶一句。”   闻欣当家做主的人,早不是在娘家时的夹心饼干,否则不会这么多年都不回来。   她继续吃着东西,心想味道还真不错,这一桌子比小时候过年还丰盛,又看着啃鸡腿的儿子说:“你有福气,你妈小时候没吃过。”   刘爱桂也不尴尬,说:“你们四个,哪里够分。”   有心的话轮着都能吃上的,姐妹三个里就闻欣没有,她从前沉默,因为争取不到任何利益,反而会被打上不好的标签。   但她现在耸耸肩表示早就不在乎,搁下筷子擦擦嘴。   是个信号,虞万支咳嗽一声说:“我这两杯酒下肚,有些话憋不住。”   本地人都是千杯不醉,他这个架势才哪到哪,倒是闻明两颊酡红,大着舌头说:“咋的了?”   虞万支慢条斯理给儿子擦爪子说:“那我直接问,大哥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闻明哥俩好拍着他的肩膀说:“怎么会呢。”   虞万支拉得下脸,所以说:“那这满月周岁的,得得好像没见过舅舅的礼。”   在老家这片,舅舅是大亲戚,结婚都要坐主桌,什么都不给压根说不过去,更别提什么礼尚往来的规矩。   闻明也不是真醉。   他手头不富余,想着能省则省,一般人都会含糊过去,这会脑筋转得快,说:“我是怕寄丢了,想着回来补给你们。”   居然没先耍赖说给了,闻欣还挺震惊的,在心里翻个白眼。   在场也就他们夫妻有心理准备,其余人的脸色都不大好。   尤其是闻才山。   别看他平日里一声不吭的,这会筷子一丢说:“都是一家人,计较什么。   老丈人说话是管用的,但虞万支今天是彻底在岳家做坏人,说:“就是一家人,我才想不通大哥为什么这么做。”   反正怎么讲,闻明都没理,他撒气伸手一推道:“还不去给人家拿钱来。”   向香一个没坐稳,愣愣在地上,拍拍屁股进房间。   他们没有存银行的习惯,觉得哪里都不如家里安全,这会掀开草席,咬咬牙数出六百来。   可数完她又舍不得,放回去一百,心想也没规定非要双数,赶紧朝外走。   薄薄几张钞票,就够闻明挺直腰板的。   他理直气壮道:“又不是赖你们的。”   虞万支什么人没见过,既然是要钱的,怎么委婉都没意思。   他道:“咱们这儿没有补礼的规矩吧。”   不管红白喜事都是搭棚三天,实在忙也可以托人带到,过那个点就是另外的意思。   闻明比他常年在家,更知道这些,不自在道:“那不是你们远嘛。”   远算个什么借口,虞万支道:“周岁又不是定的日子。”   孩子大姨小姨都是提前半个月寄的钱,他做舅舅的又不是没收到喜报,不过打量着一般人不好意思要。   闻欣没嫁给他,十有八九就是吃这个哑巴亏。   她真是恨不得虞万□□张嘴长自己身上,简直想拍手叫好,眨眨眼假装与自己无关。   刘爱桂看她这样就来气,心想对岳家都这样,对她能有什么好,换个其她人说不准回去就上吊,连基本的脸面都没有。   她没好气道:“行啦行啦。”   现在知道打圆场,虞万支也没吭声,牵着媳妇抱着孩子,出院门的时候说:“再看一眼吧。”   闻欣抿抿嘴道:“闻明结婚的时候,我攒的五十块钱全给他了。”   那年她还在读书,是暑假里走街串巷卖冰棍赚回来的,一晃十几年,通货膨胀都不知道多少。   虞万支捏捏她的手安慰道:“没事,现在有五百。”   他啥时候数的,闻欣只看到钞票,压根没留心是多少,好奇道:“是不是给少了你会讲?”   虞万支理所当然道:“都这样了,拿不够怎么行。”   闻欣嘴巴微张,亲昵地摸摸儿子的脸颊说:“跟你爸好好学学。”   虞万支倒没觉得光荣,这本来是一件大家都不希望发生的事情。   他只有对她的心疼,两个人十指紧扣,走出十几步很有默契再回一次头。   刘爱桂就站在院门口,那点被女婿上门要债的愤怒暂时隐形,目送着一家三口再度远离自己的生活。   闻欣能看到她两鬓的斑白,想想挥挥手。   其实不是这么生离死别的时候,所谓家人是面上光就行。   大家仍旧会有书信往来,不过是几道补不好的缝隙,于生活无碍。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110章 户口   明天见   除了走亲戚, 这一趟回老家的主要目的就是给虞得得上户口。   这个手续并不复杂,基本是当天就可以完成,因此夫妻俩选的是个赶集日去县城。   集市从四五点就开始热热闹闹的, 不用走近就能闻到香味。   虞得得被爸爸背着,睡眼惺忪地呢喃着“吃”。   把他从床上带起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闻欣好笑道:“你想吃啥?”   虞得得是被潜意识控制着,压根答不出来, 小嘴砸吧着, 好像梦里就有美食。   馋孩子,闻欣轻轻给他擦口水, 顺便检查刚长出来的牙。   虞万支瞅不见, 回头险些扭到脖子,说:“还睡着吗?”   闻欣戳戳他的下巴说:“睡着,不用管他。”   要不是没人带, 他们不会天不亮非要把孩子带出门,总不能永远是做父母的围着儿子的作息过日子,偶尔也会想要做自己事情。   出门赶集,就是虞万支和闻欣共同的渴望。   卖的东西他们是都不感兴趣, 但吃的喝的可都很丰盛。   闻欣咬着刚出炉的包子, 被烫得原地跳脚,猛地吸着凉气。   虞万支挥着手给她送风说:“小心点。”   闻欣想这一口好几年,说:“原来在县城上班的时候,每回开集我都来。”   虞万支看一眼天说:“这么暗?”   这会天才蒙蒙亮,往前十几年治安更是不好, 他光想那些潜在的危险心就咯噔一下。   闻欣咽下嘴里的东西说:“都是十几个人一起来的。”   工友们一间宿舍住着, 都是年纪相仿的小姑娘们, 有对象的叫上对象, 浩浩荡荡一群人,几乎不出什么事情。   虞万支咀嚼的动作放慢,忽然回头看,是两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手挽着手,站在摊子前研究要不要买梳子。   他不由自主想,闻欣从前也是这样吗,她的生活里曾经那么热闹,在去东浦后好像都烟消云散。   闻欣倒是注意到他的目光,顺着看过去,心想真是好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啊。   她气得踩他一脚说:“看什么呢!”   这情形,真是百口莫辩,虞万支着急忙慌想解释,被包子噎住,咳得五脏六腑都快出来。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闻欣哼一声背过身去,心想今天必须吵一架。   虞万支挪到她正面说:“不是,我在想你以前是不是也这样?”   是不是这样年轻漂亮吗?闻欣瞪他说:“现在觉得我不好看了!”   哪能啊,虞万支赶紧哄她说:“那像我这样的出门哪好意思照镜子。”   闻欣容易哭也容易笑,努力不让嘴角上扬,使劲地往天上看。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她仍旧是活泼可爱。   虞万支有一瞬间释然,低声说:“我在想,你去东浦后,没什么跟人逛街的机会。”   忙挣钱的人,一年到头能有几天空闲。   他们的日子从两个人过成三个人,属于自己的部分实在太少。   闻欣却不觉得有什么,歪着头说:“你有吗?”   也没有,这么些年去谁家坐一坐的次数,掰着手指头都能算出来,但虞万支早就习惯,他道:“我们性格不一样。”   大相径庭却殊途同归,总让人觉得她是被迫踏上这条路,在婚姻里失去太多。   闻欣伸出手在他胸口戳一下说:“傻,我想去哪里你不是都陪着吗?”   嗯,除开刚结婚那一阵。   此刻真是适合翻旧账的好时机,闻欣挑眉道:“对了,我记得……”   话没说完,虞万支已经反应过来,拉着她道:“去吃牛杂汤吧。”   岔开得这么生硬,闻欣也不计较,说:“我要放两勺辣椒。”   虞万支无有不应,只盼着她赶快把刚刚那茬接过去,真是小心伺候着。   这种夫妻间的相处,也是感情的一种。   要不是受限于小板凳,闻欣能翘着脚吃东西,她不大的胃口被填得满满当当的,欣赏着太阳的高升。   八点,虞得得缓缓转醒,看着四周陌生的环境,连起床必哭的环节都忘记。   还是闻欣先注意到他,好笑道:“看什么呢?”   虞得得真不愧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手指着路边摊说“吃吃”。   还怪机灵,知道这一片都是吃的东西。   闻欣捏捏他的脸说:“今天给你换换口味,喝豆浆好不好?”   说起来,虞得得着实是父母的完美结合。   他既爱吃又不挑食,没加什么糖的豆浆,大人都未必能咽下去,但他喝得还是津津有味。   像闻欣也能喝,不过必定是愁眉苦脸的。   她道:“挺好养活的。”   对父母来说是轻松不少,虞万支道:“再给他一个馒头吧。”   就这么着,虞得得在爸爸的怀抱里咬着馒头,生平第一次进派出所。   现在刚出生给孩子上户口的是少数,一则是超生严重,二则是没啥必要,哪怕在东浦这样流动人口管理严格的地方,对小孩子也宽松。   虞得得坐飞机什么证件都不用出示,以父母的名义购票就行。   闻欣上回来还是结婚转户口的时候,自以为还算熟门熟路,结果左右看说:“窗口好像不在这了。”   虞万支企图寻找指示牌,结果一无所获,只能问坐在一旁的工作人员道:“大哥,请问给孩子办户口在哪?”   大哥连眼皮都不动一下说:“左边第二个。”   就是排队最多那个呗,虞万支得到想要的答案,顺理成章站在队伍的最后面,眼看着进度缓慢,虞得得有些不乐意,扭动叫唤着。   活泼好动的小崽子,闻欣伸手道:“我带他到外面玩吧。”   反正有大人在就行。   虞万支嗯一声,从随身的包里拿出小皮球。   闻欣也不意外,到院子里一扔,球就咕噜噜在水泥地上滚着。   虞得得迈着小短腿追着跑,很有要摔个狗吃屎的架势,但他不记疼,这一秒嗷嗷叫,下一秒又嘻嘻笑。   学走路嘛,本来就没有一蹴而就的,闻欣反正随他去,只要哭的时候及时抱起来哄就行。   偶尔他也不哭,看一眼妈妈脸上的笑自己爬起来。   多么勇敢的小孩啊,边上一位大嫂道:“你们这是多大了?”   岁数的算法有好几种,像本地都讲周岁,东浦那边是虚岁。   闻欣回来后一时没转过弯来,现在一律都说:“二月的生日。”   人家心里就有数,说:“我看走得比两岁的好。”   自打有孩子,闻欣走街上都不看人家跳健美操,专门研究跟虞得得同龄的小朋友,觉得论发育自家的是不错。   对着熟人还有谦虚的道理,陌生人反正见过一次就算,她道:“我们十个月就能走好几步了。”   大嫂哟一声说:“那挺快的。”   又道:“胖胖,跟弟弟一起玩啊。”   名为胖胖的小孩长得还是挺苗条的,名字里已经包含出父母的无限期望。   闻欣道:“你们有两岁了吧?”   哪止啊,大嫂叹气说:“下个月就三岁,怎么都不长肉,愁人。”   她接着打听道:“你们平常都给吃什么?”   虞得得现在的奶量锐减,只有睡觉前那顿,三餐就是重中之重,闻欣每次都提前几天就先想好煮什么,这会说:“肉和菜。”   种类不一样,但总结起来就这样。   那这也没啥特别的啊,大嫂说:“昨天特意给他炖排骨,一口都不吃。”   有的孩子就这样,山珍海味摆着都不顶用。   闻欣能体会她的着急,又唠几句,眼看两个孩子闹起来,连忙停下。   虞得得是球被抢还被推倒在地,委屈得天崩地裂。   他是屁股着地,闻欣心中有数,先把球拿回来,这才抱他说:“你看,球在这呢。”   又温柔道:“胖胖,你跟弟弟说‘对不起’就好了。”   胖胖理也不理,跑回去找妈妈。   大嫂打圆场说:“他不是故意的。”   闻欣觉得是故意的,自顾自哄着儿子说:“哥哥抢你球你不高兴了是不是?”   抢就有点太难听了,大嫂道:“这不闹着玩嘛。”   真是谁家的谁心疼,闻欣就是护犊子,没应话。   但虞万支可不客气,赶上他办完户口出来,一眨眼就知道是什么事,淡淡道:“我儿子觉得不好玩。”   人高马大的,大嫂不好惹他们,悻悻道:“就你们家的金贵。”   岂有此理啊,闻欣翻个白眼说:“就金贵,怎么着。”   跟着男人呢,大嫂能怎么着,撇撇嘴走人。   闻欣也不好揪住她不放,摸摸儿子的脑袋说:“乖,咱们去找姐姐玩好不好?”   虞得得哪里是一句话能哄好,走出半里地才肯笑出声。   可怜哦,闻欣亲亲他的小脸说:“没事的。”   虞得得抽抽噎噎,勉强镇定下来,眼睛还是红红的,长睫毛一颤一颤。   就这样子,谁看不出是哭过。   闻静一开门就道:“怎么了这是?”   既然来县城,没有不跟亲大姐打招呼的道理,闻欣解释完说:“涵涵呢?”   外甥女出生的时候她已经离开老家,还一次都没见过。   闻静道:“在托儿所,待会她爸带回来。”   又说:“你姐夫他们单位最近忙,请不下来假。”   本来工作日上门就是打扰,但也没有更合适的机会,毕竟他们很快就要回东浦。   闻欣无所谓道:“工作要紧,要不是你说能排班,我肯定晚上来。”   闻静护校毕业后一直在县医院上班,岗位虽说不用上夜班,但双休肯定是没指望,因此平常的时间上就还算自由。   她道:“晚上黑咕隆咚你们怎么回去。”   这倒是,闻欣道:“你做什么?我在楼道就闻见香味了。”   闻静嫁人前以学习为主,在娘家堪称十指不沾阳春水,现在已经是灶上一把好手,说:“你们坐,我看一下锅。”   虞万支抱着儿子坐下来,给她们姐妹腾出说话的空间。   闻欣跟着大姐走,靠在门框上说:“随便做点就行,太麻烦了。”   闻静翻炒着鸡肉道:“几年也折腾不了一次。”   她就是再跟妹妹有矛盾,至今日也没有提的必要。   闻欣也是这么想的,假装彼此毫无嫌隙,说:“上回你让闻婷带的粽子好吃。”   闻静得意道:“我现在最拿手就是这个。”   又说:“我再包点,你们要走的时候来拿。”   多麻烦啊,闻欣刚想推脱,闻静已经说:“就这么定了。”   得,闻欣也就不来那套虚的,转而道:“你最近别回家。”   别看县城和村里就半小时路,但闻静也很少有空回去,了然道:“你干啥了?”   闻欣把跟闻明要钱的事说一遍,总结道:“回去肯定连你一起骂。”   毕竟哪个宝贝姑娘,都不如儿子。   对这个哥哥,闻静也是从来没有好脸色,锅铲的动静大起来说:“怎么没让虞万支揍他。”   可以说姐妹三个的团结靠老大,闻欣何尝没想过,耸耸肩说:“那他敢来要医药费。”   倒像是闻明做得出来的事情,闻静也不关心这些,手一顿说:“在东浦怎么样?”   闻欣对着她比较不遮掩,说:“店里生意还行,我们打算攒攒钱,下次回来应该就是迁户口。”   人往高处走嘛,闻静当时反对妹妹嫁给虞万支是觉得打工没出路,不如自己的同事来得好。   但现在的情形可不一样,世道都变一茬,死工资只有稳定这一项好处了。   她道:“东浦的教育肯定更好。”   又说:“得得将来学习你得抓点紧。”   学习上,闻欣就是她姐眼里的烂泥扶不上墙。   她小时候被鞭策得厉害,愣是毫无进步,尴尬笑笑说:“只要不像我。”   能不能说点好的,虽说闻静无法理解那么简单的数学题,怎么到她这儿比登天还难,但到这个年纪,再纠结于成绩没必要,她道:“那就给他补课,现在不上大学都不够用了。”   又拿自己举例说:“像我这个中专,想升职都不行。”   谁不希望孩子清华北大,闻欣倒是盼着,可也得能实现才行。   她道:“咱们这儿好像没有夜校,不然你可以念一个。”   早晚要说的,闻静道:“过几个月你姐夫去援疆,回来估计就调到市里。他去那儿有补贴,够我带着涵涵去省会读大专的。”   闻欣竖起大拇指说:“能干。”   又道:“有你,咱们涵涵将来一准有出息。”   闻静若有似无叹口气说:“谁能想到峰回路转,还是要接着念。”   她当时成绩好,考护校就图两年能上班有工作,不然家里别说是撑到闻婷上大学,闻欣念初中都困难。   闻欣抿抿嘴,一时不知道接什么,只道:“我姐夫要去几年?”   又说:“那么远,岂不是好几年回不来。”   很长一段时间内分居两地是必然的,闻静道:“为孩子,也为我们自己。”   他们这儿还是穷县,一亩三分地半天就能走完,有机会肯定要拼。   都是为人父母的,话有一箩筐。   闻欣忽然道:“你小时候不这样。”   闻静在娘家的时候更像是妹妹,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她弯下腰拿碗筷说:“我都快三十了。”   岁月催人老啊。   闻欣比看到父母的鬓边更心中发酸,想想说:“那你读书要有假期,带着涵涵去东圃玩。”   闻静也不跟她客气,说:“行啊,明年就去。”   孩子现在太小,一来不好带出门,二来去了不记事。   姐妹俩说说笑笑,场面比虞万支想象的好。   不过他转念一想,其实也没什么大矛盾,不然压根都不会上门,哪怕是大舅子,过几年还是能见面。   到底是一起长大的,他虽说没有从家庭里得到任何的兄弟姐妹情分,却希望闻欣得到世上的一切,毕竟她这样好。   作者有话说:   花了点时间研究韵母的区别,小学的作业已经是我的知识盲区了。   明天见。 第111章 自己家   明天见   几天后, 短暂的返乡之行结束。   为了赶第二天的飞机,闻欣夫妻俩天不亮就起来收拾东西。   天气不冷,虞得得的肚子上搭着一块毛巾, 睡得仍旧安稳。   床上的东西被逐一收起,放进柜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重见天日,这间屋子曾经有过的些微热闹,也随之锁上。   虞万支几乎是长于此, 望着屋顶喃喃道:“再见。”   太安静, 连这点声音都清晰可见,闻欣下意识握着他的手, 却不知道讲点什么好。   需要安慰的何止自己, 故土本身就是人的重要部分,虞万支扣着她的手指说:“回自己家吧。”   锦绣城的小房子,快半个月没住人, 一开门就是股灰尘味,多雨的四月里,门窗缝隙钻进来的都是潮湿。   虞万支走在前头,咳嗽一声说:“你带得得楼下转两圈吧, 我弄好再叫你。”   正是晚上七点, 闻欣后退一步说:“行,那我带他去店里。”   不管陈曼曼多么值得信赖,离开这么久还是让人有点不放心。   虞万支点点头说:“好,待会我去载你们。”   闻欣按着儿子的小脑袋,背着他亲他爸一口, 这才到小区门口坐车。   今天很赶巧, 公交车正好到站, 也有座位, 母子俩晃晃悠悠到矮街。   服装店的门关着,因为陈曼曼是只上白班的人,这个点早就回家。   闻欣掰算着这段时间会损失多少生意,心疼地摇摇头,跟左邻右舍打招呼。   她说着话打开门,进去顺手按开关。   店里顿时亮如白昼,看得出一切如常。   陈列出来的东西永远满满,但仓库就不一样,毕竟小买卖也不敢压太多钱在货上。   闻欣扫一眼估计出最近的销量,又去翻笔记本看最近的销售记录。   虞得得没打扰妈妈的工作,熟门熟路摸出自己的玩具,往地上一坐就开始玩。   大概是久别重逢,他连早就不大感兴趣的东西都翻出来,那叫一个兴致勃勃。   闻欣不时看他一眼,手指头在陈列的衣服上一戳一戳。   这当口,有客人进来。   绵延不断的雨今日给出放风的空隙,街上来往的人不少。   矮街本来就是热门地段,半小时之间进来好几拨。   闻欣又忍不住回想自己不在的日子错失多少钱,捂着胸口叹息。   准备要讲价的客人有些迟疑,到嘴边的数字改成说:“二十二,可以吗?”   讲一块钱的也少见,但老板没有主动降价的道理,闻欣立刻道:“行,我给你包起来。”   客人心里琢磨着是亏了,到底还是付完钱提着袋子走。   闻欣客气送到门边,又把下一位迎进来。   她这忙得连轴转,家里的虞万支也不轻松,上上下下的打扫卫生,连灶台都擦过一遍后才去接人。   已经是晚上十点多,虞得得早就在店里睡着,说话声音再大也是连眉毛都不动一下。   一手带大的,虞万支最知道,神色如常问道:“饿吗?”   闻欣也惦记着东浦好多东西,把晚上的收入都从抽屉拿出来说:“要吃烧烤。”   虞万支弯下腰抱起儿子,轻轻拍着以防他从睡梦中醒过来,顺便说:“回头买个澡盆,等热一点让他在店里洗了再睡。”   闻欣还以为是臭了,凑近闻闻说:“还是奶香的。”   虞万支压根不讲究,只是有些担心说:“怕他长痱子。”   一身汗捂着,到第二天还得了。   闻欣想想也是,两个人并肩朝外走,说着些没有意义的话。   细细碎碎的唠家常,毕竟过日子能有甚么大事。   就是从积水的地方跨过去的时候,虞万支叮嘱道:“你小心点。”   闻欣举着手电晃晃,忽然听到打雷的声音,吓得一激灵,连听着鞭炮声长大的虞得得都下意识抽动。   虞万支腾出手来搂着闻欣的肩膀做安慰,只是惋惜道:“看来吃不了烧烤了。”   看这架势,再一会雨就该砸下来。   闻欣觉得还是回家重要,不过还是停下来买两个温热的煎饼、   她拿在手上就着急忙慌说:“快走快走。”   这么做很有道理,才在家楼下停好摩托车,就开始下小雨。   被父母不断交接的虞得得被妈妈抱着冲进楼里,速度快得虞万支都要追赶。   他伸手按电梯说:“幸好还没十二点。”   夜里人少,出于节约,十二点以后出入的人就只能爬楼梯。   闻欣看不到自己的手表,猛地想起来说:“要交物业费了。”   交房的时候是年付,后来大家意见太大,就改成三个月一次,算起来正好是过两天。   虞万支还真没留意,说:“那我明天去交。”   他要做的事情不拖沓,第二天出门买菜的时候顺便拐个弯进物业办公室。   这儿是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值班,听清来意工作人员就给开□□。   交完钱,虞万支转身要走,猛地被人撞到,得亏他身手敏捷,及时撑着墙,虽说没摔倒,但也是一趔趄,不由得蹙眉道:“小心点。”   语气称不上好。   来的是个彪形大汉,估摸着有两百斤,额头的汗哗啦啦往下滴,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又喘着粗气说:“你们快去看,出人命了!”   人命!虞万支心一惊,跟着往外走,老远就看到一群人围着。   这种时候,围观的声音纷杂,很快能拼凑出事情的真相——有个大老板给小老婆买房子在这,被大老婆打上门了。   桃色纠纷,实在不适合见义勇为。   虞万支觉得用不上自己,拎着东西往家里走,走出几步觉得不对,偏过头看。   刚刚撞到他那位大汉也跟着,看样子两个人是同一个方向。   这本来也没什么稀奇的,但住同一层楼就实在太巧,甚至让人心生狐疑,毕竟邻居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眼前的分明是生人。   在电梯里,虞万支就警惕起来,还是大汉先开口说:“巧了不是,我住501,刚搬过来的。”   虞万支的表情缓和不少,说:“那咱们是隔壁。   就这句话的功夫,电梯已经停在五楼,大汉一脸意犹未尽,遗憾地进家门。   虞万支一直装作费劲掏钥匙的样子,看不见人就火速进家门。   他爱把人想得坏一些,不知怎么的总是很仔细。   闻欣就觉得他是扒拉开门缝钻进来的,说:“怎么了?”   虞万支先是道:“怎么不多睡会。”   才说:“隔壁刘哥家搬走了。”   闻欣明显对后面这句更关心,好奇道:“好好的新房子,租还是卖啊?”   不管哪种,听上去都不划算。   虞万支还没来得及打听,说:“你到对门一趟就知道。”   怎么听着像笑话人啊,闻欣瞪他一眼说:“都是邻居,唠唠嗑怎么了。”   虞万支腾出手来抱她说:“很理所当然。”   抱就抱,一点都不安分。   闻欣拍他的手背说:“你儿子快起了。”   什么你啊我的,虞万支讨好道:“我跟儿子都是你的。”   闻欣还能讲什么,头靠在他肩膀说:“晚上得得睡客厅吧。”   这日子过得真是有盼头,虞万支蹭蹭她的脸,一种不祥的预感下一秒应验。   虞得得用哭声向全世界宣告自己已经睡醒。   他有力的脚丫子猛踹着天,嘴巴张得能看见喉咙,眼泪是一滴都没有。   闻欣好声好气道:“妈妈在呢。”   听见声,虞得得稍稍平息,就是抽抽噎噎的,扁着嘴委屈巴巴的样子。   闻欣柔情似水,声音里都快挤出蜜来说:“我们宝宝早上想吃什么啊?”   虞得得暂时没办法回答这么高难度的问题,也很难有做主的余地,因为虞万支早就按自己的想法准备好。   他特意去菜市场买的虾,下锅前还是活蹦乱跳的,这会剥着壳说:“还是沿海好。”   老家连鱼都卖得少。   好不好的另一回事,重要的是贵,大早上就这伙食水平,闻欣咬着筷子说:“这个月是入不敷出了。”   光机票就要小两千,算把前几年省下来的火车票钱砸进去,要不是当年和今日的经济状况不能同日而语,只怕又是未能成行。   钱啊,虞万支深吸口气正要说话,对面的人已经笑盈盈道:“但是千金散尽还复来嘛。”   心态很好,虞万支看着她的样子,所有烦恼一扫而空,不过郑重道:“会努力工作的。”   闻欣捏着儿子的小爪子挥两下道:“得得,到你表态了。”   虞得得的态度就是该吃吃该喝喝,仍旧是家里的消费大头,早晚到点就要吃水果。   这天闻欣忙得顾不上,忽然觉得脚上一沉,低头道:“干嘛呢你?”   虞得得抱着妈妈的腿,吃了不大会说话的亏,表情有些焦急。   母子连心,闻欣恍然道:“要吃东西是不是?”   又看一眼手表说:“等着,我给你切。”   切的一小块苹果,虞得得自己拿着磨牙,汁水滴得不像话,被妈妈从店门口的位置端到收银台后面放好。   解决好他,闻欣才接着收拾刚到的衣服们。   眼下已经是五月,卖夏装的最好时机,店里的陈列焕然一新。   隔着窗陈列的是一件紫色的吊带裙,颜色和款式都比较大胆。   说真的,闻欣当时在档口看到本来没考虑它,思来想去后也只敢进三件,寻思实在不行自己穿一件。   抱着这种心态,真有人进来试的时候她还挺惊喜的,说:“您实在太有眼光了。”   被尊称为“您”的顾客本身就穿得很艳丽,裙子的岔开到大腿,端的是风情万种。   她道:“您也是。”   闻欣被逗笑,眼睛弯弯从仓库里拿出新的给她试。   顾客换得挺快的,穿着也合身,只是抬起手臂不满意道:“唉,我这个毛啊。”   一般姑娘羞于启齿的部分,她讲得坦然。   闻欣忽然有一种高山流水之感,说:“但你穿着超好看,送你了!”   她讲得不似作伪,顾客诧异道:“你都这么做生意的吗?”   闻欣是脱口而出,咬咬嘴唇说:“是我唐突了。”   那一瞬间被本能支配。   顾客正儿八经打量她,自我介绍说:“我叫李培红。”   这是交朋友的意思,闻欣报上自己的名字,挠挠后颈不知道怎么往下接。   还是李培红更快反应过来,说:“店里还有什么推荐的吗?”   看得出来,她本身不差钱,最后拎走一大袋子说:“下次再来。”   闻欣没收她裙子钱,心想又是个回头客,挥挥手说:“再见。”   等人走,她自己琢磨着那件吊带裙,回家的时候鬼使神差的带上。   虞万支看她手里拿东西,理所当然要提,居然被躲过,茫然道:“怎么了?”   连同虞得得也看向妈妈,两双如出一辙的眼睛看着人。   闻欣不自在地咳嗽说:“回去跟你讲。”   还挺神秘,虞万支把好奇放心里,到家有点迫不及待问道:“现在能说吗?”   闻欣示意说:“等得得先睡。”   太吊胃口,虞万支哄着儿子,人家却越发精神,无奈叹口气说:“信不信把你敲晕?”   大概是受此威胁,虞得得总算肯老实。   睡着了,虞万支也得观察一会,再小心翼翼地从床上爬起来。   眼看他要问第三遍,闻欣道:“我,有一件新衣服。”   虞万支觉得应该不是普通的衣服,示意她接着说。   闻欣不大好形容,想想还是去换上。   虞万支的目光从她的脸颊扫到大腿,咽口水说:“是,是挺新鲜的啊。”   一副没开过荤的样子。   闻欣叫他看得脸红,不自在说:“我还没穿过没袖子的衣服。”   总觉得跟浑身光溜溜差不多。   虞万支也没见过,忽然揽住她的腰说:“咱们晚点再说行吗?”   天雷勾动地火,闻欣的美只落在他眼里,是独属于夫妻间的情调。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112章 近邻   明天见   第二天, 虞万支照例早起。   他的生活被固定,不管多累都会按时睁开眼,甚至不用看手表, 都估摸得出时间是六点左右。   也不出他所料,客厅墙上的挂钟也是这么显示的。   夏天的清晨,一缕光照耀在地上,不用开灯也能活动。   他开门想着拿牛奶, 正跟等电梯的邻居钱哥对上眼, 打招呼道:“这么早出门啊。”   钱哥就是那位彪形大汉,一家三口在隔壁住着那点事被闻欣打听得一清二楚, 已经列入安全往来范围。   他正思考走神呢, 说:“我买菜去,你也够早的啊。”   虞万支心想自己本小区模范丈夫的地位估计要不保,本来想唠几句, 电梯门就打开,只能说:“成,那你慢点,回见。”   他自己拿上牛奶进屋, 眼看还有点时间, 到阳台拿拖把干活。   空气里顿时多出潮湿的味道,又带着点焕然一新。   闻欣在家爱光脚,醒来后才迈出房门又缩回去穿拖鞋。   可是找来找去都剩一只,探出头说:“虞万支,你看到我拖鞋了吗?”   虞万支正在擦桌子, 把抹布丢一旁道:“在鞋柜。”   说完转身去拿。   闻欣单脚站立, 倚着门框回忆, 觉得无论如何一双鞋也不该是这样四分五裂的, 又没有丝毫头绪,喃喃道:“奇怪。”   就她这种习惯,掉天边虞万支都觉得不奇怪,亲亲她的额头说:“小心点,别摔倒。”   闻欣就是怕热,总觉得踩着地砖更舒服,挽着他的手撒娇说:“谁叫你总是拖得这么干净。”   虞万支捏她的脸说:“那还真是我惯坏了?”   闻欣甜甜笑,溜进洗手间刷牙。   夫妻俩坐下来吃早餐到半途,虞得得才醒。   孩子起床,属于父母间那些黏糊的独处就消散,一切以他为中心。   虞得得咳嗽一声,大人都得轮流摸摸额头。   嫌手测不准,虞万支不由分说给他上体温计。   虞得得现在也不老实,抗拒之意明显,被爸爸像小鸡崽一样夹住,有些动弹不得。   他扑腾两下没挣脱开,只能老老实实地认命,小脸写着“爱咋咋的”四个字。   才多大点就这么颓丧,闻欣戳他的下巴肉说:“打起精神来。”   虞得得居然颇为传神地用眼神表达出“你看不见现在的状况”这句话,叫闻欣捧腹大笑。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养育小崽子确实给她很多与众不同的体验。   虞万支反正养他们俩都差不多,五分钟一到抽出体温计看看说:“没烧。”   虞得得重获自由,咕噜咕噜往妈妈怀里钻,看情形像是要跟爸爸割袍断义。   闻欣好笑道:“小心眼。”   虞得得反正听不懂,拽着妈妈的衣服扭来扭去,领口被他无意间拉下,春光乍泄。   闻欣拍他的手背警告说:“老实点。”   又仰起头说:“你也是。”   虞万支心想又不是自己动的手,不过多看一眼而已。   但大白天的终归不一样,因此他转移话题道:“该出门了。”   一家三口出门上班,乘月而归。   已经是夜里十点,小区里显得安静,因此有人就格外明显。   邻居钱哥钱嫂正推着婴儿车,打招呼说:“回来啦。”   大人看着精神奕奕,还不到周岁的小朋友也是眼睛圆溜溜。   闻欣不由得差异道:“牛牛还没睡吗?”   这才哪个点啊,钱嫂说:“我们家这个属猫头鹰的,没这么早。”   钱嫂已经熬习惯,但还是艳羡道:“唉,要都跟得得似的就好了。”   虞得得不到九点就哈欠连天,自己躺在垫子上玩玩具,然后歪歪扭扭地睡着,现在趴在爸爸的肩膀上,乖乖巧巧的模样。   像个岁数不大的男孩子对比明显,闻欣道:“他白天动得多吗?”   钱嫂赧然道:“都要快中午才起床。”   这样可不行,有点日夜颠倒了,闻欣想说几句好心话,又怕惹人家反感,只道:“白天累一点好睡。”   虞得得每天都在店里转百八十圈,两条腿都快走细了,这么点大能有多少精力,早就耗光。   这个道理其实钱嫂也知道,但他们夫妻三十好几才有这么个宝贝儿子,要狠下心纠正不容易。   因此她笑笑说:“我们尽量。”   到底交情浅,两个家庭的人朝不同方向走。   闻欣进电梯的时候说:“像他们这个时候要孩子更好。”   经济状况好,不像虞得得要跟着父母四处跑。   头回没经验嘛,还以为当时的状况已经足够支撑,现在想起来,仍旧是不完美计划。   覆水难收,虞万支只能道:“现在也挺好的。”   闻欣就是心疼孩子,尤其是他闹着想去外面玩自己又忙的时候。   她道:“你这批活要做多久?”   虞万支刚把家里的大部分积蓄拿去买设备,出于填补存款的想法,最近一口气接十几个单子。   他估算着未来的两个月能抽出来的时间都太少,说:“等忙完,带你和儿子去仙德玩。”   胡萝卜吊着,闻欣就有无限力量,第二天照样把虞得得看得牢牢的。   天气渐热,东浦的夏天来袭,店里两台吊扇使劲转,加上放在角落的冰块,总算带来一丝生机。   这点舒适让虞得得放弃对外面世界的探索,自愿待在室内。   他坐在属于自己的小凉席上玩玩具,背影叫闻欣心头发酸,她摸着儿子的脑袋说:“是不是很想出去玩?”   虞得得挥挥手上的小鼓说着“玩”,看上去也是不亦乐乎。   闻欣忽然觉得自己想太多,可做父母的好像就是这样。   她莫名总有种愧疚感说:“妈妈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虞得得那点小脑壳里,现在能装得下的幸福无非就是冰棍,舔一口眼睛都眯起来。   可惜再喜欢,闻欣也不敢让多吃,自己咬着说:“等你长大再说。”   长大对小孩子来说是很快的事情,悄无声息就到十月。   闻欣对时间的计算是以孩子的变化为单位,这天起床后说:“虞得得,你最后两颗乳牙也长出来了。”   虽然还是小荷才露尖尖角,但起码可以确定是有的,不然虞万支总琢磨着给儿子补点什么,一天要看好几次。   他也是最松口气的人,说:“总算。”   虞得得不知道父母的喜悦,被迫张开嘴却敢怒不敢言,只能眼睛瞪得大大的。   很可爱,虞万支摸着他刚剪的头发说:“好啦,大孩子,不要这么小气。”   一岁十个月,才勉强脱离婴儿的身份,离大孩子的定义还有十万八千里。   然而虞得得还是只能背着这个名头说:“饿饿。”   他的语言能力有质的飞跃,但最近只愿意用最简单的话语表达,好像进入一个奇怪的时期。   闻欣起先还会逗着他多讲两句,现在已经放弃,只是调侃说:“懒得你。”   虞得得嘿嘿笑,有时候并不具备任何意义的动作正好回应父母的话,创造出独属于一家三口的温馨。   这种欢声笑语只持续几秒,就被急促的敲门声打断。   大早上的,一下一下叫人心砰砰跳起来。   闻欣捂着胸口,搂着儿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虞万支透过猫眼看清来人,手才从门后挂着的木棍上放开。   他拉开门道:“出什么事了?”   钱嫂有些语无伦次道:“老钱晕过去了,得叫救护车。”   隔壁是大的晕,小的哭,虞万支当机立断道:“我去帮你叫。”   他甚至来不及等电梯,沿着楼梯一圈一圈往下绕,冲到保安室打电话。   这会功夫,钱嫂稍微冷静下来,在家转来转去地找东西。   隔着大开的门,闻欣小心翼翼道:“嫂子,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   钱嫂已经是三魂不见七魄,回过神来说:“闻欣,你背带能借我一下吗?”   闻欣一抬眼就看到她家的正挂在墙上,主动请缨说:“要不牛牛今天在我家待着吧。”   事态至此,万一真有个什么,忙大人已经是顾不过,还得背着满周岁没多久的孩子满医院跑。   钱嫂也没法顾虑太多,扶着墙微微点头说:“麻烦你了。”   又猛地给自己一巴掌说:“我得醒醒,醒醒。”   清脆一声,吓闻欣一大跳,更别提坐在地上的牛牛。   他一点不犹豫仍旧扯着嗓子哭,却不像平常一样有人哄。   闻欣赶快拿玩具说:“牛牛乖,姨姨带你去找哥哥玩。”   那边厢,虞万支上来说:“医院说现在救护车不在,让打车。”   他在小区门口叫了个司机,两个大男人才能扛着快两百斤的钱哥走。   钱嫂跟在后面,回头看一眼儿子。   闻欣冲她笑笑,又抱着牛牛蹲下来跟儿子商量说:“妈妈抱弟弟一下就好。”   虞得得才不要,使劲往妈妈的怀里挤,牛牛哭得更加厉害,实在没办法,闻欣开电视说:“一起看动画片吧。”   这下两个孩子才肯乖乖的排排坐。   闻欣长舒口气,过会用其它东西转移注意力,他们也就忘记早上那茬事情。   但大人是挂在心上,她时不时到阳台看,心想虞万支怎么还不回来,一颗心七上八下,看到人才放心。   虞万支也不说废话,直接道:“钱哥是血压的问题,要住院观察一下。   又说:“我跟嫂子讲,牛牛晚上就住咱们家,她一时半会也没有可以托付的人。”   在外地就是这样,要不说远亲不如近邻,闻欣心想这是很应该的,只道:“人没事就好。”   又说:“那你看着点,我去店里。”   虞万支这阵子事情少,点点头说:“好,晚上估计接不了你,没人的话你早点回来。”   太晚他也担心。   闻欣点点头,拿上包往外走,门关的那刻听到虞万支说“别打架”的声音,不由自主加快脚步。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113章 两个孩子   明天见   老话说一只羊是放, 两只羊也是赶。   虞万支本来以为两个孩子带起来也就是需要等于二的付出,没想到是大于二。   虞得得和牛牛都是一周岁多,家里的独生子, 父母眼中的小宝贝。   大概是养成习惯,对多出的小伙伴也就几分钟新鲜劲,很快就开始争夺大人的注意力。   要说牛牛是一点都不怕生,只见过几次面的邻居叔叔, 看上去还不是很好相处的人, 居然就抱着腿毫无芥蒂。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透过表面,看出虞万支的友好来。   然而虞得得就半点跟这个词都不沾边, 誓死捍卫爸爸的完整性, 无师自通给牛牛挠一下,气鼓鼓说着“走走”。   牛牛比他还小两个月,语言掌握远不如, 但不妨碍看出敌意来。   两个小崽子跃跃欲试,预备爆发男子汉生涯中的第一场架。   这可不行,虞万支居中调停道:“给你们吃饼干好不好?”   说起吃,俩娃娃露出差不多的表情来, 眼睛都是亮晶晶, 虞得得甚至捧着双手掌心向上,也不知道是从哪学的。   虞万支好笑道:“咋不说‘大爷大妈行行好’?”   这么长,虞得得暂时没学会,只是小脸上都是渴望。   虞万支忍俊不禁,一人给一根硬邦邦的饼干说:“啃吧。”   这一局是虞得得抢先, 谁叫他还大一点, 牙齿利落不少。   两头猪拱食都快一点, 更何况是本来就对彼此有敌意的小朋友, 别看才这么点大,有一种不落于人后的竞争感。   虞万支好像找到一点养两个娃的诀窍,把他们俩分置于客厅的两端,自己坐中间说:“各玩各的。”   可这一招也不奏效,因为分开反而更要凑一起,没几分钟就能哭一个。   总之此起彼伏,小房子里全是噪音,虞万支自认颇具忍耐性,也以手撑头说:“真热闹啊。”   虞得得不知道他爸的烦恼,眼疾手快在牛牛头上薅一下。   得亏牛牛也是个小寸头,不然早就秃了,他不甘示弱地伸出手,给了得得一巴掌。   第不知道几百回合正式开始,虞万支已经没有阻拦的想法,谨防他们给彼此来个大的就行,反正下一秒又会忘记。   果然,不用三分钟,两个人好像找到小皮球的玩法,一个推过来一个推回去,看上去其乐融融。   虞万支的心毫无波澜,连洗手间都没敢去,生怕来不及阻止下一次“大战”。   真是好好一个人,熬得跟黄花菜差不多。   闻欣晚上不到八点就关店回家,上下打量着男人说:“怎么憔悴这么多。”   虞万支摸摸自己的脸反问道:“有吗?”   闻欣用力点头,有些瞠目结舌地看着一客厅的混乱,说:“这是把所有家当都拿出来玩了?”   没办法,不然两人就要掐,兴许是八字不对付,更大概率是他们仨在一起相冲。   虞万支已经用尽所有办法,长舒口气说:“能安分就行。”   自打儿子出生,他看上去都是游刃有余的样子,闻欣想象不出白天发生多少事,同情地摸摸他的脑袋说:“那你吃饭没有?”   算吃吧,虞万支打起精神说:“要不我到小区门口买炒饭。”   闻欣觉得,比起填饱肚子,他看上去更像是需要从此地逃离,欣然道:“可以溜达两圈再回来。”   虞万支就是需要喘息,有些过意不去道:“马上回来。”   闻欣早上也带了两个小时,自觉还是能应付,想想说:“那再买个饼,我想吃。”   煎饼的队伍排得最长,起码要半个多小时。   虞万支知道她的体贴,也无法拒绝她的要求,只道:“我尽快。”   好像留下的是什么烂摊子,看来给折腾得不轻。   闻欣眼睛转转说:“实在不行就开电视。”   十拿九稳的法子,虞万支这才走。   门一关,闻欣才调侃道:“你们俩今天干什么坏事了?”   虞得得迈着步子要找妈妈,牛牛在地上滚着圈向门的位置出发。   双方人马出现小型碰撞事故,面面相觑。   闻欣还没数到“三”呢,两个孩子齐齐放声哭。   她眨巴眼捂着耳朵,盘腿坐下来,衣服很快沾上口水鼻涕。   脏哦,她拧毛巾过来给两个人都擦擦说:“有啥大不了的。”   虞得得头枕着妈妈的膝盖,像是找到安全感,抽抽噎噎的,眼皮子却开始耷拉。   他平常就是个早睡早起的,今天又在抗争中消耗大量体力,不知不觉犯困起来。   闻欣轻轻拍着他的背,又跟牛牛说:“你困不困?”   困这个字,和牛牛的关系不大。   他甚至原地打滚,来表明自己的活泼开朗。   闻欣突然发愁起来,不知道他今夜会不会认床,才琢磨到一半,有人敲门喊道:“闻欣,我来接牛牛。”   声音听着就耳熟,她打开门道:“钱哥一个人在医院吗?”   钱嫂一种劫后余生说:“他想去厕所我都扶不动,找了俩护工跟着。”   他们不差小钱,心里又放不下孩子,加之医生也说是小毛病,想想还是得回家。   钱哥那体型,真是一看就健康不了,闻欣道:“这回出院得减减重了。”   谁说不是啊,钱嫂道:“我们原来做工程的,他天天应酬。别看他现在这样,以前可是跟竹竿差不多。”   竹竿?闻欣想不出来,只道:“那现在能腾出时间了,不然多吓人啊。”   就白天那茬,钱嫂这辈子都不想有第二次,冲儿子张开臂膀说:“我先带牛牛回去,等老钱出院,请你们吃饭。”   又鞠躬说:“实在是太谢谢了今天。”   这躬鞠得太瓷实,闻欣下意识后退一步,也回她一个。   虞万支出电梯正好看到,迟疑道:“你们这是?”   他瞅着反正像拜堂。   闻欣反应过来也觉得像,不知道从哪里解释,只说:“嫂子你吃饭没有?”   钱嫂点点头,又寒暄几句才回家。   剩下的空间就是一家三口的,夫妻俩莫名对视一眼笑起来。   虞万支看着满地的东西说:“谁再叫我给得得添个伴,我都不会动摇。”   他就这么一条命,还是留着陪独生子折腾吧。   闻欣惊讶道:“你居然还动摇过?”   她还以为只有自己会偶尔闪过念头。   虞万支坦诚道:“得得很可爱的时候。”   可小崽子,多半是叫人头疼的。   哪怕是闻欣,也因为能从养育中得到快乐,不然谁会愿意再吃一次苦头。   她道:“得得,你还是少可爱一点。”   大概是响应妈妈号召,昏昏欲睡的虞得得闹起来。   他在店里的时候约莫知道自己没人管,总是玩着玩着就睡着,在家就很娇气,哄上大半个钟还要发脾气,扭得跟麻花差不多。   虞万支把他拎起来,剥光衣服放进澡盆里。   虞得得扑腾着水花,心情渐好,消耗完最后的精力,洗完澡很快沉沉睡过去。   耽误这么一会,放很多油的炒饭已经失去美味。   闻欣加两根火腿肠一起下锅炒,从冰箱里拿出冰可乐,摆在桌上说:“来吃吧。”   都是自己人,虞万支脱掉被儿子泼湿的上衣往那一坐,翘着脚开始吃。   闻欣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他分明的线条上。   说实在,她看上去很像在耍流氓,但确实有点难以控制,毕竟对美好的欣赏是每个人的本能,更何况此人独属于她。   虞万支不是没察觉,刻意挺着背,呼吸放慢,背后像是有孔雀在开屏。   闻欣的脚就有点不安分,踢着他的小腿。   要不是没有浪费粮食的习惯,虞万支是一口都吃不下。   他颇为煎熬道:“等会你就知道。”   闻欣才不怕,打着哈欠说自己的新发现道:“得得很少跟别的孩子玩,不大会跟人相处。”   世界里几乎只有父母,但不可能永远这样。   虞万支也看出来了,说:“以后多带他跟牛牛玩。”   同龄人,一时的不合问题不大,毕竟原来不怎么熟。   闻欣也是这么琢磨着,说:“以后早上我都让曼曼看店,带得得在小区楼下玩。”   虞万支没反对,只说:“那尽量我回来吃午饭,再带你去上班。”   又道:“还是你要学摩托。”   闻欣猛摇头说:“太重了。”   不止他们买的那辆,现在市面上多数摩托都很笨重,她本来就个头不高,踩着地都很勉强,更别提控制它。   害怕的话,摔的可能性就大。   虞万支情愿麻烦一点,说:“没事,我接你。”   闻欣像坐摩托时环着他的腰撒娇说:“我也喜欢坐你后面。”   现在隔着个儿子,这样的亲密就比较少。   虞万支想起来刚结婚那会,自己骑着借来的自行车载着她,连空气中淡淡的花香味都顺着时空飘过来。   他道:“争取过几年买辆车。”   赶上刮风下雨的日子也方便。   年初桑塔纳降价过,但价格还是比得上两三套锦绣城的房子。   闻欣在他背上划拉说:“那得好好努力了。”   钱的事上,一时半会努力不出什么,但别的事还是有很多空间。   虞万支道:“该睡觉了。”   作者有话说:   该睡觉了,晚安,明天见 第114章 儿童社交   明天见   在和儿子有关的每件事上, 闻欣夫妇都很重视,说要让他多跟其他小朋友玩,是一点都不含糊。   闻欣现在也不急着去店里, 每天早上就带着虞得得在楼下转悠。   小区在空地上建着游乐设施,成为孩子们的固定场所,上蹿下跳得不亦乐乎。   大人们就坐在树荫下看着,聊自己的天。   搬到锦绣城以后, 闻欣顶多认识几个点头之交, 稍微熟悉一点的就是同层楼的邻居。   但要是想打入小团伙并不难,尤其是对她活泼开朗的性格来说。   反正谁也不排外, 往那一坐自然有人搭话, 以孩子为突破口,能唠一早上。   然而虞得得没有妈妈适应快。   他并不是怕生人的个性,毕竟服装店进进出出的顾客那么多, 可那都是会逗着他玩的大人,现在乍然围着一群差不多大的小朋友,好像被迫提前成为社会的一员。   光玩滑滑梯要排队这件事,就花他不少功夫去理解——被揍懂的。   理亏嘛, 闻欣就是心疼也只能说:“得得, 这儿是有先后顺序的。”   虞得得的泪蓄在眼眶里,抿着嘴要哭不哭的架势,生得是可爱至极。   他扯着妈妈的手臂,似乎想让人找回场子来。   闻欣惯着他没错,可做父母的要是不教, 现在还能仗着年纪小被宽容, 再长大一点只怕有苦头吃。   她好声好气道:“你跟在哥哥后面, 该是谁就是谁。”   虞得得约莫能听懂, 仍旧是意难平,大有一直抱着妈妈的腿不放的意思。   不过滑滑梯的诱惑力太大,没一会他又凑过去,吃一堑长一智,表情里两分谨慎。   闻欣摸摸他的脑袋说:“这样就对了,慢慢下来,妈妈在呢。”   还不到两周岁,真要放手自己玩,说不准就出意外。   虞得得也是颇为不安地捏着妈妈的手指,滑下来后嘎嘎乐,笑得跟小鸭子差不多。   开心一阵哭一阵,有时候闻欣都搞不清楚他哪来这么大的情绪波动。   她摸摸他后背的汗道:“休息一下,吃饼干好不好?”   虞得得对吃最有反应,伸出手原地蹦跶着。   也不知道哪里学的这招,或者知道在父母这里很讨人喜欢,最近使得越发得心应手。   闻欣从保温杯里倒水把手帕沾湿,把他的小爪子擦干净,这才道:“急什么。”   虞得得啃着饼干嘻嘻笑,露出洁白整齐的乳牙。   嘴角沾上一点细屑,被妈妈轻轻拿掉。   闻欣对着他常常很温柔,连说话的声音都不由自主慢下来。   她道:“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这话其实不准,因为小孩子多半是馋的,偶有那么几个,看见别人家吃东西就凑上来。   人家也不说想要,就这么眼巴巴地看着。   当妈的人哪里受得了这个,可闻欣带得也不多。   这种饼干是小块的塑封包装,她就带俩,预备跟儿子分着吃的,这会拿着属于自己的有些为难,心想不够一人一口的。   小家子气的分享,有时候不如没有。   她反正是失去食欲,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正好看到钱嫂推着车,别提多兴奋地挥挥手。   钱嫂自己带着牛牛出来遛弯,也很是热情道:“闻欣,我正好要找你呢。”   闻欣心知多半是为吃饭的事情,说:“虞万支下礼拜就有空。”   最近正好赶上他接活多,一直腾不出时间。   钱嫂坐在她边上道:“星期三行吗?”   哪天都行,两个女人亲亲热热地说着话,闻欣正好把手里的饼干给牛牛。   牛牛拿在手里,叫道:“得得。”   其实他的发音是“哥哥”,可惜暂时还不十分准确,但得得能听懂,过去拽拽他的手。   两个人现在已经算是半个朋友,有些稍微亲厚的友谊,见面的时候掐得不厉害。   不过这么点大,有时候表现自己的亲切没办法控制力道,一不小心哪个疼起来,又是一场战争。   总之小身躯里的力量消耗殆尽,连午睡都很香甜。   不过下午两点,本来就是大人都昏昏欲睡的时间。   店里没什么客人,闻欣靠着墙小憩,听见开门声猛地站起来,把在发呆的陈曼曼吓一跳。   更别提才进来的刘琼,她倒退一步说:“干嘛呢你。”   闻欣打哈欠道:“今天就收摊了?”   刘琼下意识想去摸系在身上的围裙,才想起来已经下班,笑说:“天气一冷,我这肉就卖得快。”   改革开放这么些年,冰箱仍旧不是家家必备,早上买的肉放到晚上肯定臭,也就是这种温度好一点。   闻欣恍然道:“还有这门道。”   那可多着呢,刘琼正要长篇大论,嗔怪道:“都怨你岔开话,我是有大事要讲。”   大事?闻欣头微歪,用目光表达自己的好奇。   刘琼余光看到小床里的孩子,压着声音说:“国棉厂要拆你知道吗?”   闻欣蹙眉道:“虞万支没说,这事保真吗?”   刘琼家不算有什么大本事,但世居于此,一亩三分地的亲戚特别多。   她道:“十有八九,你得让小虞早做准备。”   国棉厂效益年年下降,厂房多数都租出去,到时候一窝蜂要搬的话,肯定有很多地方见机涨价。   加工坊那几台设备都不小,加上还得挨着能运输的大路,租金再怎么样都不便宜。   真是好不容易攒点钱,又要跟流水一样花出去,闻欣叹口气道:“怎么到处要拆。”   压根没有消停的地方。   刘琼才是最有感慨的人,说:“二十年前压根想不到。”   那会工业区还是农村,家家穷得快当裤子,她顿顿数着米粒下锅,结婚的时候是一穷二白,生孩子那阵别说月子,鸡蛋都没能吃一个。   想到这儿,她道:“美云现在也胆子大,说寒假要跟同学去首都玩。”   虽说是成年的女孩子,但闻欣这么大的时候买了火车票都不敢坐。   她道:“几个人去啊?”   刘琼哪里知道,说:“我现在不能问的,只要给钱就行。”   闻欣听出来了,说:“行,回头我给你打听。”   她跟赵美云是“忘年交”,这样同时跟母女俩都交好的人不多见。   刘琼也不掩饰自己的想法,叹口气说:“唉,要是生儿子,我没这么愁。”   没办法,这社会是什么治安,亭亭玉立的小姑娘就是叫家长操碎心。   闻欣还是很能理解的,说:“美云不是莽撞人,你自己想想,从小到大几时叫你愁过?”   这倒是,顺顺当当考上大学,已经是老赵家祖坟冒青烟。   再过去一二十年,刘琼最为得意都是这桩事情,说:“我现在就盼着她毕业有好工作。”   现在不管分配,但大学毕业的好工作遍地是,闻欣道:“你不如把心放肚子里。”   两个人又说一会,刘琼才回家。   她一走,闻欣偏过头问道:“曼曼,我带得得出去一下,五点就回来。”   陈曼曼五点半才去接侄子放学,点点头说:“迟一会也可以。”   她这个工作时间,有事情做已经很不错,偶尔也得表现自己的积极。   闻欣就是琢磨着国棉厂要拆的事,她心有牵挂,抱着刚睡醒的虞得得朝外走,熟门熟路来到家属院。   和他们夫妻居住在此时差不多,老邻居们相互打着招呼,纷纷凑上来看孩子。   虞得得没来过几次,压根不会有什么记忆,歪在妈妈身上不肯下地走。   闻欣知道他刚睡醒都得缓缓,也不强求,直奔主题说:“怎么听说国棉厂要拆?”   家属院大半人都曾是厂职工,甚至现在还是停薪留职的状态,因此对这些是最清楚的。   大家神神秘秘道:“说要盖个大商场!”   大商场?闻欣对此很持疑,毕竟按规划工业区现在该有十好几个,但落地的就三个。   但她不说扫兴话,加入热烈的讨论中,大有明天高楼就拔地而起的架势。   聊得差不多,想知道的也一清二楚,闻欣这才告辞。   她走得不远,拐个弯就到隔壁厂房的位置,去找虞万支。   这个点,虞万支正在干活。   机器的轰鸣声不绝于耳,闻欣只想捂着耳朵,看得得一脸兴奋的样子,说:“真是你爸的好儿子。”   又试图扯着嗓子喊人。   出于安全,她自己都很少直接进操作间,更何况是带着儿子,只能是这种微弱的呼喊。   虞万支怎么可能听见,还是被工人陈东山提示才发现。   他关掉机器,摘下手套,边走边拍着身上的灰说:“我这心砰砰跳。”   一般情况都是他去接人,现在忽然来这一出,可不叫人多思多想,要不是母子俩看上去好端端的还挂着笑,他脚说不准都在抖。   闻欣没想到这一茬,挑眉说:“难道你做坏事了?”   胡说八道,虞万支屈指对着空气弹一下说:“先给你记着。”   他手上全是机油,对儿子张开的双臂都视而不见。   威胁谁呢,闻欣亲亲儿子说:“你跟妈妈肯定是一派的,对不对?”   虞得得大概是没得到爸爸的回应,多少有些伤自尊,靠着妈妈的肩膀,全是依赖。   居然还背对着人,虞万支好笑道:“我先换个衣服。”   又说:“来得及去吃晚饭吗?”   闻欣看一眼手表点点头说:“吃个凉面,你再送我们回去。”   这样就不耽误陈曼曼的下班时间。   一听就知道赶时间,虞万支的动作快起来,一家三口走着。   闻欣讲自己来的原因,问道:“你这儿有消息吗?”   按理厂房的租户那么多,应该透露出一点的才对。   虞万支恍然道:“我说呢,这几天老有人拿着卷尺走来走去。”   敢情是为这个。   闻欣心想那已经是很明显,也就是他不爱跟人扎堆才不知道。   她手托着下巴说:“看来是真的,得找找新地方了。”   方圆几里地,虞万支都很熟悉,他道:“我回头去支路转转,离矮街最近。”   近就等于方便,每天哪怕省个十来分钟的路途也好。   这事闻欣帮不上忙,只道:“家里还算宽裕,你看着租就行。”   又说:“大家都盼着家属院拆。”   这两年东浦拆迁户的不少,赔偿都很可观,是个人都希望,但虞万支觉得可能性不大,说:“那楼还很新。”   别看现在大家都嫌爬八楼累,那可曾是工业区首屈一指的楼房,建成还不到二十年。   闻欣想想也是,说:“不过要真建商场,房价估计还得涨。”   他们原来住的那套,买的时候才七千,现在已经快两万,月租都要五十,够买七八斤猪肉的。   虞万支若有所思道:“这房子比咱们能挣钱。”   往那一杵,就是个聚宝盆。   闻欣本来想反驳,仔细思考又很有道理,她道:“有种不劳而获的感觉。”   他们这代人对辛苦的态度很平常,好像人人活着就是该努力,天上砸下来的馅饼都不敢接。   没拿到手上的钱,在虞万支心里就是数字,或者说是模糊的概念。   他道:“买房的钱是辛苦攒的,现在顶多是一生二。”   一生二是这么用的吗?闻欣书念得不多,觉得怪怪的也说不出来。   她被辣得倒吸气,猛灌一口可乐,没工夫去琢磨高深的东西,盯着儿子圆溜溜的脑瓜子想,起码你不用从一开始。   咬着素面条的虞得得暂时还不知道自己投到一个不错的家庭,说不准还以为是穷苦人家,毕竟饮料只舍得给一口,任凭他怎么哇哇叫都没用。   他小脸蛋上写着苦大仇深四个字,一副被生活的重担压得直不起腰的样子。   作者有话说:   已经是明天,所以应该说晚上见。 第115章 好几件事   明天见   国棉厂要拆这件事, 很快闹得沸沸扬扬。   像虞万支这样得知消息就张罗着寻找新落脚点的虽然是多数,但不乏一些借机闹事的人。   说是借机,其实也有迹可循, 因为前几年厂里效益不好,为解决部分职工的诉求,在厂房出租上签的长约,租金是按两年交。   当时谁也没想到偌大的国棉厂树倒猢狲散得如此快, 这下可真称得上是一团乱。   虞万支签的是十年, 知道能拿到的赔偿有多少,就赶快去大街上找地方。   他现在也找出心得来, 直奔小卖部前唠嗑的大爷大妈跟前打听。   大家坐在这也没别的事, 很快指点说:“后头3号院在出租。”   虞万支沿着巷子绕,心想这路连三轮车要走都很勉强,还是抱着来都来的心思, 站在院门口敲敲。   他敲半天,倒是住隔壁的大姐问道:“你找谁啊?”   虞万支客气说:“你好,请问这儿是在出租吗?”   大姐了然说:“等会,我拿钥匙。”   好家伙, 居然有俩院子。   虞万支怪羡慕的, 等人的间隙伸长脖子看,琢磨着能进车的地方究竟在哪。   可他怎么看四处都是死路,心想会不会是刚才大爷大妈们理解错他的意思。   一瞬间,他已经对此不抱什么希望,但还是老老实实站着等, 转念想大姐究竟有多少钥匙, 居然去这么久。   大姐也没解释, 只是开3号院门的同时问道:“你是租下来干嘛的?”   虞万支边解释边往里走, 一眼就看到院墙上有另一个大铁门。   他试探性道:“那边是往马路的吧?”   大姐点点头,又喃喃道:“加工啊,那得多吵。”   她自己家还在隔壁住着。   有介怀,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接受,只怕将来的烦恼都不会少。   因此这处院子再各方面符合条件,虞万支都只能放弃,朝离服装店更远的地方探索。   当然,这个远不过是几分钟的路程差距。   只是有这个第一条件在,一时半会是得不出什么结果。   好在国棉厂也不是明天立刻进挖掘机,他还能稳得住,掐着时间去接人。   闻欣自己是做好出门的准备,但孩子还差一点。   她道:“我给得得换个衣服。”   虞万支看儿子领口处的污渍,凑近说:“这吃的是什么?”   闻欣示意说:“小番茄,还给你留了点。”   这时节,新鲜的东西最贵。   虞万支不像原来说什么“你跟孩子吃就好的话”,端起小碗说:“多少钱买的?”   闻欣给儿子扣好衬衫说:“三块三。”   人家挑着担从门口过,得得眼睛就不转悠,她自然是要买点尝尝的。   虞万支对分量最有心中有数,片刻之间得出答案说:“这样一颗要一毛。”   算得人心惊肉跳的,好像吃下去的都是钞票。   闻欣甩甩脑袋道:“我不知道,你别跟我说。”   掩耳盗铃的模样也可爱,虞万支摸着她的脑袋说:“明天买点柚子,别专挑他爱吃的。”   闻欣仰头道:“那我买苹果。”   就像她的心思一样,此刻眼中也只有这么个人。   虞万支受到蛊惑,碍于儿子和青天白日,咳嗽一声说:“陈曼还没回来。”   正是吃午饭的时间,陈曼曼去打包饭菜,估摸着是碰上人多耽误,夫妻俩说话间人就到。   店有人看,一家三口才去赴约。   这顿午饭是钱哥钱嫂张罗好一阵的,规格也高,在工业区最高档的饭馆之一的包厢里。   才进去,虞得得和牛牛就凑一块玩,两个人趴在落地窗前看马路上的小汽车。   小孩子不吵不闹的时候是最省心的,大人就男女分开唠着自己的话,不过余光里都是自家儿子。   闻欣捏着瓜子说:“牛牛爸好一点没有?”   钱嫂摇摇头说:“医生说成慢性病,最少先瘦个五十斤才行。”   五十斤!闻欣嘴巴微张说:“那都是半个我。”   她就是怀孕那阵子胖一些,生完得得很快又瘦下来。   钱嫂自己也苗条,说:“这回是再难都得瘦才行。”   才三十出头,真有个好歹,留下他们孤儿寡母的,后半辈子怎么办。   闻欣点头表示赞同,心想身材匀称的人,健康是一回事,关键也好看。   她就是有些看样貌,想象着虞万支要是这个体重该长成什么样。   虞万支只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茫然地挠挠脸。不自觉地坐直坐正。   看上去几分严肃,他边上的钱哥道:“远亲不如近邻,大家都是一家人,别这么拘束啊。”   虞万支也不好解释,只笑笑道:“既然这样说,礼物什么的就别送。”   钱哥自觉这算是救命之恩,摆摆手说:“一码归一码。”   他是酒桌上喝出来的人精,三两句话下来,连向来擅长应对的虞万支都没办法,心想自己还是嫩得很。   在钱哥眼里,他自然是后辈,两杯酒下肚,也和大多数中年男子一样爱讲两句。   钱嫂不由得扯他说:“胡咧咧什么。”   钱哥是什么酒量,嘿嘿笑说:“好久没组局,让我嘚瑟两句吧。”   他做工程出身,攒下点家底,年纪轻轻就半退休,心里也难熬着呢。   虞万支倒觉得还好,捕捉到几个字眼问说:“哥,你们还有厂房在出租啊?”   钱哥一拍胸脯说:“就是没有,哥都给你找出来。”   钱嫂也帮腔说:“我们好几个朋友都是专门搞这个的。”   如此一来还真解决掉个大难题,双方都很满意,毕竟人情不是一顿饭就能还清的。   钱哥也不是说大话的人,第二天就带着虞万支去看地方。   是一处不大的小院,原来租给回收废品的,只是简单的红砖房,四面墙连油漆都没有,一看就知道是冬天冷夏天热,不过虞万支无所谓,说:“能进车,够宽敞,挺好的。”   只要能给设备们挡风遮雨就行,其它的都是次要。   钱哥看他的样子像是满意,比划着说:“才一百,不租就是亏。”   这个价格,虞万支赶快说:“太占便宜了。”   钱哥自己的地盘,双手叉着不存在的腰说:“我就这个价,不租别租。”   虞万支还能说什么,只道:“现在换我们请你吃饭。”   钱哥实诚道:“请我就好,咱俩小酌一杯。”   一看就是家里管得紧,虞万支好笑道:“你这肚子也该减减了。”   跟吃下去的时候比起来,难度几乎和登天差不多。   钱哥何尝不想,叹口气说:“我努努力。”   大家管这种都叫富贵病,乡下种地就没有长胖的。   虞万支建议说:“多做点活。”   钱哥天天大早上去买菜,家里家外一把手。   他把眼缝撑开说:“我做得不够多吗?”   虞万支陡然失言,迟疑道:“那就运动?”   钱哥回忆说:“我原来是厂篮球队的。”   也就十几年前。   虞万支觉得他现在估计跳起来都够呛,但还是很够意思说:“成,咱俩回头来一局。”   钱哥是心里真惦记着辉煌青春,这天拎着球就去找人。   虞万支刚把加工坊的东西都从国棉厂搬到小院,哪里有这个闲工夫,说:“要不搭把手,也算是动起来了?”   钱哥自打在家带孩子,多少有点寂寞,二话不说撸起袖子。   正是下午,闻欣来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地方,定睛一瞧说:“怎么还使唤起客人了。”   十一月的天,钱哥满头大汗说:“没事没事,我反正是闲着。”   他气都快喘不上来,话说得怪厉害的。   闻欣连忙到街口买绿豆汤回来说:“先垫两口。”   清热消暑,喝下去什么毛病都没有。   钱哥大为满意说:“下回有事还叫我。”   闻欣看出点端倪,夜里跟虞万支嘀咕说:“就是老围着孩子转受不了,想躲躲。”   尽职尽责是一回事,可人也得有喘息的空间才行。   虞万支觉得很有道理,说:“就是夫妻俩自己的时间都没有。”   这话说的,闻欣在他腰间拧一下说:“耽误你什么事了吗?”   该起劲的时候不也是把儿子发配客厅。   虞万支靠在她耳边说:“原来你想的都是这些。”   调戏谁呢,闻欣手上越发用力,大为解气。   虞万支也不躲,望着黑乎乎的天花板说:“我也好久没带你出门玩了。”   偶尔想起来她在自行车后座上的样子,多少有些怀念。   闻欣是爱出门的人,眨巴眼说:“明年得得就能去托儿所了。”   就是贵一点,每个月要两百,但照顾得还算仔细。   虽说是早计划好的,但虞万支想想就不忍心,说:“他才那么点大。”   十月怀胎,闻欣也舍不得,但往好处想说:“起码他能跟别的孩子一起玩。”   整天跟着妈妈在店里,都快关不住了。   虞万支莫名叹口气,抱着她说:“到时候咱们就能出去转转。”   明明是件好事,听起来叫人难过。   闻欣居安思危道:“不知道得得能不能适应,会不会哭。”   夫妻俩你一言我一语,愁得不行,只有虞得得一无所知,酣睡到天明。   这孩子跟脑袋里有闹钟差不多,到点就“铃铃铃”动起来。   闻欣揉着不太愿意睁开的眼睛,张开双臂说:“好好好,妈妈抱。”   虞得得醒来就看到人,倒是安分很多,自顾自嘀嘀咕咕叫着“爸爸”“爸爸”。   真是,也不看看自己在谁怀里。   闻欣亲亲他的脸说:“你们男人,真是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   虞万支撇清自己说:“跟我没关系。”   又认真地教育说:“得得,咱们不兴这样啊。”   虞得得哪里听得懂,只道:“高高!”   虞万支把他举高说:“怪不得专找我。”   平常可不见这么亲热。   闻欣现在是抱着他太久都有点费劲,说:“孩子还是得爸爸带。”   性别的体力差距摆着,不容忽视。   虞万支居然觉得很有道理,说:“等再大一点,你更招架不住。”   现在跑得不算利索,有时候都累掉妈妈半条命。   闻欣就是怕他受伤,所以跟得紧,这会说:“大一点就能撒开手。”   她六七岁都能自己去放牛,在乡下已经是小劳力。   虞万支觉得男孩子留疤不碍事,说:“摔就摔吧。”   才这么讲着,虞得得挥舞着的手拍在墙上。   他自己一愣,觉得无人在意,有些尴尬地摸着手。   现在他的小表情很多,看着就很可爱。   闻欣揉揉他的肉脸蛋,坐下来吃早餐。   吃完,只有虞万支去上班,母子俩到楼下放风。   滑滑梯旁边不分早晚,永远都是小朋友最多的地方。   虞得得好像玩不腻,跟炮弹似的就冲过去。   他手脚并用地爬楼梯,规规矩矩地等前面的人下去才坐。   闻欣手虚扶着,他却不知道小心翼翼是什么,没稳呢就迫不及待地站起来。   比他大的孩子都没有这样猛,也不知道是遗传谁。   这样想起来,还是小姑娘看着斯文点。   闻欣十几岁时盼着儿女双全,甚至在计划里,自己这年纪应该有三个孩子。   可产房里走过一遭,她彻底放弃这个想法,偶尔会奇怪当时何至于这么大胆。   虞得得不知道妈妈的嫌弃,依旧像野狗狂奔,一头撞在栏杆上。   他还算知道理亏,没敢第一时间哭出来,偷偷看妈妈的反应。   闻欣心里一惊,沉默两秒才说:“你啊你。”   虞得得总算忍不住,窝在妈妈怀里滚来滚去,哭得撕心裂肺,跟有谁害他似的。   能是谁,不都是他这双管不住的腿,怎么千叮咛万嘱咐都没用。   闻欣没好气道:“早晚给你摔傻了。”   然而小朋友就是在这样的跌跌撞撞里明白起来,大概撞千百次南墙能懂一点规矩。   但那点记忆没法存在太久,都不用几天又犯同样错误。   总的来说,这孩子是水做的,眼泪都快比黄河水多。   虞万支寻思这样不行,这天特意给他上堂课说:“虞得得,男人要坚强。”   虞得得坐在小凳子上,一本正经地说:“强强。”   是他在小区认识的伙伴之一。   虞万支并非是开朗的人,却憋不住笑,只能无奈道:“是坚强。”   虞得得重复道:“强强。”   真是驴头不对马嘴,虞万支彻底放弃,心想还是等他大一点再说。   闻欣亲眼目睹他的对牛弹琴,好笑道:“他能知道什么。”   又说:“小孩子哭是正常的。”   她都快三十的人,有时候还控制不住眼泪,确实是情非得已。   虞万支拢共就养过这一个,哦不对,算是一个半。   他伸出手划过她的眼睛,有些暧昧道:“像你。”   从他嘴里说出来,再正经的话都好像有别的意味。   闻欣瞪他说:“孩子还在。”   虞得得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玩小汽车,专心致志得头都不抬。   虞万支很能从儿子身上发掘优点,说:“将来学习也能这么认真。”   话都说不好,离学习还有十万八千里。   闻欣已经习惯他时不时跑出来的那些对儿子的期望,耸耸肩说:“你别到时候太失望。”   虞万支理所当然道:“他是我儿子,我怎么会。”   他固然寄托许多,但仍旧是一片慈爱。   听上去像是血缘为主导,可这种亲密里又有太多不可控。   闻欣见识过太多,他们俩本身更是如此。   父母之爱当真无私吗?闻欣不敢保证,只能管好自己说:“我就希望他健康平安。”   和其它的比起来,这才是最重要的。   虞万支则是戳戳她的脸说:“我希望你们健康平安。”   闻欣在他肩上推一下,忽然拿起桌上的卷尺说:“感觉你最近瘦了,我量量。”   虞万支自己没觉得,张开双臂说:“我衣服也够穿。”   小时候就盼着能有新的,现在反而不是很在乎。   闻欣才不管,把尺寸记下来说:“给你做件外套,跟得得的一样。”   虞万支常常跟儿子穿得一样,这会说:“要是女儿,你们俩可以穿一样。”   他甚至在想象中勾勒出她小时候的模样来。   闻欣也是两分向往,忽然看着他们父子说:“可惜你们太黑。”   她钟爱的颜色,穿这俩身上都是糟蹋。   虞万支是黑不假,但低头看说:“得得还好吧。”   闻欣什么都不说,手背向上就表明一切。   事实胜于雄辩,虞万支勉强说:“幸好是男孩。”   一会一个样,闻欣都觉得他善变,微微摇头说:“你带得得转一圈,回来我就下班。”   天气渐冷,街上的人就少,她开着灯还浪费电,不如回家看电视剧。   虞万支领命,带着儿子去买宵夜,回来正好帮忙关闸门。   他用力把门拽严实说:“好像有点锈,我明天弄。”   闻欣上手晃两下觉得还好,走着路说:“反正你操心。”   虞万支要操的心何止这一处,到家又开始折腾下水管。   闻欣把儿子哄睡,靠着厨房的门说:“能修吗?”   虞万支咬着手电筒,吐字不清说:“能,你先睡吧。”   闻欣哪里睡得着,过去说:“手电给我。”   两个人的脑袋凑一块,愣是没研究出个究竟来。   虞万支的形象向来是无所不能,有些挫败道:“明天我再看看。”   闻欣见不得他沮丧的样子,亲昵蹭蹭他说:“我好困,先不管它好不好。”   虞万支看一眼手表惊呼道:“都十二点了。”   他一直较劲,都没注意到时间的流逝。   闻欣已经是困得直打哈欠,耷拉着眼皮说:“抱我。”   体力上,虞万支向来不愁,从容地把她放床上,掖好被子才去洗澡。   等他带着点水汽钻进被窝里,母子俩已经睡得讲梦话。   虞得得也不知道梦见什么,嚷着“打打打”,被子踹得老远,也不怕感冒。   虞万支一天要起来看好几次,给他盖好说:“像你妈。”   也就这会,他才能大声说出来。   但闻欣的睡相差是不争的事实,尤其冷的时候,四肢像蛇一样汲取着温暖。   第二天还要倒打一耙,说枕边人不安分。   虞万支无话可说又无可奈何,不轻不重地吻落在她身上说:“这才叫不安分。”   闻欣莫名羞怯,被子蒙头说:“我要赖床。”   不单是她,虞得得最近醒来也要在被窝里滚两圈。   虞万支今天不急着去干活,想想也不动,说:“老婆孩子热炕头,挺好。”   对夫妻俩来说,都是难得的休息。   虞得得仿佛能体谅父母的辛苦,睁开眼就坐起身玩玩具。   他乖巧的时候大人不逗他,因为知道维持不了多久,不如趁着这会功夫做自己的事情。   果然,没一会,虞得得就喊着饿。   他现在是玩和吃表达得最准确,除此之外的都只能算马马虎虎。   虞万支也不能装作没听见,捏捏他的脸说:“饿一会能咋的?”   虞得得不能咋的,但是有复读功能,一个劲地就是喊着“饿”。   得亏是父母对他很有耐心,不然早丢到外头去。   闻欣一大早的脑袋就嗡嗡响,赶紧躲去洗漱。   一家三口各做各的,听见敲门声齐齐有反应。   虞万支在厨房,离得最近,开门说:“钱哥。”   钱哥热络道:“快快快,活的螃蟹。”   两家熟稔起来,往来自然多,像这种送吃送喝的事情不少。   但十二月的螃蟹还挺金贵的,虞万支犹豫两秒,人家已经说:“接好,摔下去就死了。”   又道:“我们明天有事出去,想请你们帮忙看一下牛牛。”   虞万支这才接过来说:“这有什么,尽管送过来。”   钱哥道:“礼多人不怪嘛。”   又说:“回头你把得得也送过来,尽管约会去。”   这倒是个好主意,虞万支心中一动,寻思约会这两个字很好。   他拎着将死之蟹进厨房,往盆里一放说:“中午加粉丝蒸了。”   说得好像他会似的,闻欣凑过来看说:“行。”   又好笑道:“虞得得,你躲什么,快来看啊。”   虞得得脚下有钉子,扒拉着门框不放手,怎么看怎么鬼鬼祟祟的。   也就是亲生的,虞万支才能忍住不多笑话几句。   他抱着儿子鼓励说:“没事,爸爸妈妈在。”   虞得得环着爸爸的脖子,眼睛瞪得大大的,但在高处的安全感也就支撑他伸出小爪子,没碰到就赶紧收回去。   闻欣都不知道如何评价的好,看一眼孩子他爸说:“再给他上一课吧。”   稚子懵懂,虞万支已经白费过力气,索性说:“我有时间还是多跟你讲话吧。”   又道:“你刚刚听见钱哥的话没有?”   闻欣明知故问说:“哪句?”   虞万支颇有些郑重道:“咱们去约会吧。”   闻欣比结婚的时候都严肃,认真点头说:“好啊。”   作者有话说:   原谅我没更够,明天补。   因为偏头疼,脑壳一整个嗡嗡响,明天见,晚安。 第116章 约会   明天见   钱哥是个守信的人, 大概觉得以后请邻居搭把手看孩子的时候不会少,没几天就殷切道:“你们快去玩,得得有我们呢。”   虞得得现在和牛牛合得来, 发生争执的次数直线下降,某种程度上实现长辈口中的俩孩子更好带的说法。   快两周岁,也到适当撒开手的时候,不然以后上托儿所只怕有得哭。   正好最近本市有刚开业的热门场所, 虞万支想想说:“那就后天, 麻烦你跟嫂子了。”   钱哥爽快应下来,双方都很高兴。   如果喜悦有排名的话, 最高值非闻欣莫属。   她几乎是一蹦三尺高说:“要去游乐园!”   暑假的时候刚开业, 广告打得铺天盖地,不过大多数不适合太小的孩子。   像那个过山车,闻欣自己就不敢上去, 需要拉个人作陪,可一家三口的,难道把儿子丢下面。   虞万支想带她去,也是一直有顾忌, 这会看着她, 怎么都觉得还像个孩子。   他道:“小心点,别摔倒。”   闻欣也是兴奋过头,想想自己这把年纪,说:“不带得得有点负罪感。”   好像父母逍遥在外,留他倚门悲伤。   虞万支对儿子越尽责, 对她才更有亏欠感, 碰碰她的碎发说:“不会的, 你高兴他就高兴。”   这话说的是他自己吧, 闻欣勉强被安慰,自说自话道:“我会给他带礼物回来的。”   好像一去百八十天,其实对虞得得的影响并不大,他甚至对父母的离开没什么伤心难过的情绪,挥着手说“拜拜”。   坦然自若得像在自己家,闻欣嘴角抽抽说:“妈妈真走啦?”   虞得得已经和牛牛玩起小皮球,什么都顾不上,留给爸妈的只有个背影。   连虞万支都做好他大哭一场哄几句的准备,现在辅助东流水,转而说:“今天估计会很闹腾。”   小孩子哪有不闹的,钱哥钱嫂说:“没事,交到我们手上尽管放心。”   不放心,夫妻俩也不敢独自出门。   只是一颗心完全不牵挂是不可能的,几乎是一步三回头地走。   进电梯的时候,闻欣恍惚道:“是不是得得在哭?”   这架势,好像儿子不哭她不满意似的。   虞万支牵她说:“说不准他去上托儿所的时候哭的是你。”   闻欣本来想反驳,但眨巴着眼睛说:“我觉得应该是。”   她这会都莫名的鼻头一酸。   虞万支都生怕她下一秒泪珠滚落,赶快生硬道:“也不知道地铁开门没有?”   小区门口的是一号线的延长站,从他们搬到锦绣城那会就开始修,整条路挖得不像样,尘土飞扬好几年,总算在昨天开通。   这下子可真是不得了,据说即将开盘的四期标价是每平方一千五,有一半早就被人定下。   闻欣是怎么想都都觉得这房价是疯了,半点都不庆幸自家也算发财。   她道:“第一班七点,肯定开了。”   虞万支自然知道,不过是岔开话题,这会看转移得很顺利,接着说:“可惜出口离咱们比较远。”   这个比较,就是一百米的距离。   闻欣觉得还好,没走到地方就有一种来自地底的凉爽,她忍不住说:“夏天的话倒是个好地方。”   哪个站都是天气一热全是乘凉的人,虞万支只顾着摸摸她温热的掌心说:“冬天就不大好。”   没老寒腿,在站台上都能吹出来。   闻欣也不是很冷,忽然看到边上一对亲昵的小情侣,抱着他的胳膊依偎。   虞万支沉吟两秒说:“你的脸。”   脸?闻欣下意识要伸手摸,忽然惨叫说:“我化妆了!”   自打有孩子,她是不施粉黛,今天难得涂涂抹抹,自己都忘记,偏偏虞万支穿的还是深色衣服,已经蹭上淡淡的白。   她沮丧地拿出小镜子说:“都花了。”   虞万支怀疑她用的是放大镜,说:“你不说我没看出来。”   闻欣只当他是安慰,左右看着叹口气 。   这才刚出门,虞万支赶紧哄她说:“真的,还是特别漂亮。”   他越诚恳,越像骗人,闻欣是半信半疑,不过说:“反正我天生丽质。”   自信为她增添光彩,变得更加夺目,感觉上像是刚结婚的时候。   如果说他们有过热恋时期,恐怕也就是那一阵。   虞万□□颗快三十的心瞬间回春,低头看自己的旅游鞋,心想也够年轻的。   这双还是牌子货,也就赶时髦的小伙子舍得买,这个钱肯定不能是他掏得出来的,但家里的穿衣打扮也不归他管。   闻欣注意到,神采飞扬说:“咱俩的一样。”   任谁看,也不会想到他们结婚七年。   两个人快快乐乐地上车,时不时说着话,跨越大半座城市,才到游乐园。   即使是工作日,排队的人也不少,门口有人提着篮子吆喝着“矿泉水矿泉水,进去就要一块钱”。   保安四处追赶,想把这些抢生意的人一网打尽没能成功,自己累得气喘吁吁。   队伍前后的人对此议论纷纷,闻欣听一耳朵说:“看来自带东西是对的。”   虞万支背着个大包,里头吃的喝的应有尽有,因此夫妻俩是一点都不愁,买完门票,捏着简易地图开始左顾右盼。   找路上,虞万支是一把好手。   他对照着指示牌说:“先去坐过山车?”   闻欣是惦记着没错,但还是咽口水说:“有没有温和一点的?”   循序渐进,虞万支想想说:“那就旋转木马?”   这个还可以接受,闻欣一脸勇敢说:“这有何难。”   前后简直是两副面孔,虞万支掏出相机说:“先拍一张。”   他今天带着两盒胶卷,打定主意要全用掉。   闻欣拽他说:“要合照。”   虞万支欣然同意,礼貌地找路人帮忙,谁都很愿意做这样的事情,还指挥说:“两位靠近一点。”   看上去像是专业人士。   因为是在陌生人面前,闻欣犹犹豫豫地展现亲密,有些不好意思。   虞万支自然地把手放在她后脑勺,心想自己这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微笑。   虽然看不到,但肯定胜过中彩票。   闻欣垂着头也没敢看,等快门声响起后才说:“现在是最后一关。”   他们买的通票一共有十六个项目,基本大家作为压轴的都是过山车,生怕下来以后别的玩不下去。   虞万支本来只是想满足她的好奇,系好安全带后突然有点恐慌,握着她的手不说话。   还没上去呢,闻欣的心已经砰砰跳,沉默于此时更叫人害怕,她道:“你讲话啊。”   虞万支绞尽脑汁道:“中午吃什么?”   是个好问题,就是还来不及思索出究竟,设备已经缓缓运行。   闻欣手上用力,都没注意快掐出血痕来。   虞万支自然不会提,也没顾得上,毕竟他也是第一次玩这种刺激的项目。   他头回觉得自己是昨日黄花,胆量跟年轻时候因为忘带钥匙,顺着水管爬到三楼不可同日而语。   但男人嘛,怎么都得撑住。   他哪怕惊得不轻,下来后也波澜不惊道:“没事吧?”   闻欣很有事,心好像还悬在半空中,呼吸急促,原地跳两下说:“天,太好玩了!”   她的眼睛亮晶晶,虞万支大为不安,硬着头皮说:“那再玩一次?”   通票的次数已经用尽,单独买可不便宜,闻欣眼睛转着,似乎在权衡利弊。   哪怕上刀山下火海,虞万支此刻都是义无反顾,他道:“等我。”   脚步坚定,好像对这个项目特别热爱。   反正闻欣看着都认为他也是想玩的的,陡然觉得这是划算的买卖。   虞万支是苦水,哦不对,是冷风往肚子里咽,背影都萧瑟许多。   他第二趟下来还得说:“还玩吗?”   闻欣已经尽兴,摇摇头说:“吃午饭吧。”   老天爷,总算结束,但虞万支承诺说:“那下回咱们还来。”   闻欣整理着乱七八糟的头发,嘴里咬着棒棒糖,含糊不清道:“我们去吃辣火锅吧。”   有孩子去不了,虞得得一进店里直打喷嚏,眼睛都红红的。   虞万支点点头,又给她拧开水说:“喝两口,别上火了。”   闻欣突然笑出声说:“你现在像东浦人。”   什么都上火,隔三差五还煮个消暑茶。   虞万支没察觉自己这个变化,想想说:“可能因为做家长了。”   就爱唠唠叨叨这些。   闻欣嘟嘟囔囔说:“又占我便宜。”   这算什么便宜,虞万支凑近说:“晚上的才是。”   闻欣踩他一脚,不然注意到说:“你手被我挠了。”   指甲印红红的,在这样魁梧的男人身上,增添两天暧昧的感觉。   虞万支皮糙肉厚,刚刚只是扫一眼,仍旧是语调上扬说:“反正没少挠。”   闻欣都被他的厚脸皮震惊了,心想男人这张嘴究竟哄过多少人。   她的目光里全是打量,虞万支的汗毛倒竖,忍不住打寒颤说:“咋了?”   闻欣笑得温和,眼睛里全是刀说:“就是在想,你怎么会没处过对象呢。”   着实是老黄历中最不值钱的那本,虞万支力证说:“我就给你一个女的花过钱。”   叫他这么一说,成了什么殊荣,闻欣也不去挑刺什么“你妈没有吗”之类的,一言难尽道:“抠得还挺光荣啊?”   虞万支从没觉得自己这样不好,说:“所以才能攒下老婆本。”   老婆不就在跟前站着,那点钱闻欣是最有份花的。   她理直气壮说:“你也不亏。”   虞万支千金散尽都行,只恨自己没有,   他道:“是我占便宜。”   两个人你侬我侬,还带着一点含蓄,毕竟大街上不是在家里。   即使举止上没有什么过分亲密,但仍旧像是笼罩在若有似无的氛围中。   一路到火锅店,蒸腾的热气中,闻欣猛然道:“我的妆!”   都大半天了,现在才想起来,有什么都不顶用,虞万支上下看说:“嗯,没看出来画了。”   这嘴巴估计是吃太辣才红的,眉毛却没有描过的黑,鼻尖沁出薄薄的汗,两颊比涂腮红的时候还艳丽。   他发自肺腑说:“比早上更漂亮。”   闻欣随意地用纸巾擦汗说:“还是那四个字。”   天生丽质啊。   坦然直爽得可爱,虞万支给她夹菜说:“配点素的。”   下馆子哪有人挑素的吃,那简直是浪费一次到外面吃的机会。   闻欣却不得不从,觉得是不是自己感慨过在幼年时父亲这个角色的缺失,以至于老天爷给她送来这样的姻缘。   她琢磨不出究竟来,只是说:“回头去拜月老。”   虞万支还以为那都是小年轻去的,颇有些奇怪说:“得得的话也太早了。”   情窦初开都还有好些年。   闻欣想起来老家有拜月娘的习惯,自己十岁那会好像祈求过,一锤定音道:“给我自己还愿。”   虞万支精神抖擞,坐直身子说:“是该还。”   闻欣嘴上说着臭美,心里也是认可的,就是玩大半天,总算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儿子,赶紧甩甩脑袋说:“今天的我未婚。”   抱着这种心态,才能尽兴。   虞万支没听清,凑近点问说:“什么?”   闻欣才不跟他讲这个,头昂得高高的。   骄傲的小姑娘啊,虞万支忽然觉得自己当年要是正儿八经的追求,估计连她的裙边都摸不着。   他并不讨人喜欢,甚至到今日,也只在她面前能得到偏爱。   殊不知闻欣从前并非如此,她的人生在离开故乡之后有大的进展。   连坐火车都不敢的回忆像在十万八千里外,最终铸造成全新的她。   她的勇敢坚强,需要感情的倚杖。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117章 自己玩   明天见   一天没见, 虞得得对父母还是熟悉。   只是因为这个时间跨度对他来说有点长,生出一点依赖来,环着妈妈的脖子不放。   闻欣抱着儿子, 觉得自己好像离家千八百载,哄着说:“想妈妈没有。”   虞得得有点犯困,含糊不清的鼻音说:“想。”   好像真能回答似的。   虞万支亲亲儿子的小脸蛋,偏过头说:“给你们添麻烦了。”   客气啥, 钱嫂道:“都是一块玩, 用不着我们。”   就是一天得主持十几次公道,不提也罢。   虞万支又不是没带过, 但不会反复一直提, 毕竟他们以后互相搭把手的机会还很多。   两对夫妻又唠几句,这才各回各家。   到家,虞万支先给儿子收拾干净, 才放床上没两分钟,他就已经睡得很踏实,看样子今天也玩得很累。   说真的,有时候这崽子还挺好带的。   闻欣靠着门道:“很奇怪, 头回不知道他做了什么。”   儿子的一切平常都在掌握, 现在乍然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做什么、说什么,有没有什么新变化一无所知。   光是这个概念,闻欣就有种失落。   虞万支觉得再过几年会更多,他懂一点儿童教育, 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说:“知道我的就好。”   也是, 儿子早晚要飞走的, 闻欣依偎着他, 很快睡过去。   第二天天气晴朗,是个周末,陈曼曼不上班的日子。   闻欣早早到店里,才把地板拖干净,就有人踢踢踏踏踩进来。   来人本就高,还穿着高跟鞋,闻欣带点仰望说:“你好,随便看看。”   有的客人并不喜欢被跟着介绍,得看是个什么脾气。   这一位看着生人勿近的样子,倒是客气说:“有没有那种红色的喇叭裤?”   流行一茬一茬变,到九六年的十二月,喇叭裤已经是昨日黄花,但闻欣还真有库存的,准确来说是去档口进货时的搭头,因为有些款式紧俏,不成文的规定是得捎带点次货。   她当时想着不行拿剪开做小的背带裤给儿子,就是一直没舍得下手。   现在可好,兴许还真能卖出去。   她抑制不住兴奋说:“稍等,我给你拿。”   客人大概也没想到真的有,直接道:“这是卖不出去的吧?”   闻欣倒也不觉得被人戳破,只道:“现在买划算的,才十二。”   搁最当红那会,没个三四十块下不来。   便宜嘛,能穿就行。   客人是不大在意尺寸的,只检查有没有瑕疵就说:“行,要这件。”   闻欣不免好奇说:“我多嘴问一句,买这个是有什么用吗?”   倒不是什么机密,客人说:“我们拍电视剧的,在采购服装。”   哎呀呀,电视剧啊。   闻欣眼睛蹭的亮起来,想打听又怕犯忌讳。   人家也不愿意多说,但没几天整条街的人都知道,因为剧组就租在其中一家店拍摄。   矮街本来人就多,加上有这么热闹的事情,那真是里三层外三层。   闻欣还带着儿子去凑热闹,可惜压根没挤进去,心想别把母子俩都搭进去,只得悻悻地走。   虞万支忙完过来一看,说:“是什么明星啊?”   闻欣也不认得,耸耸肩说:“好多剧我都没看过。”   她一天天的都在店里,电视在家成了摆设。   虞万支本来是动过把电视挪过来的念头,不过报纸上说小朋友不能看太多,他们就怕对儿子不好,平常只拿个收音机听听歌。   像虞得得最近喜欢的就是《儿童之声》,脑袋里的小闹钟转得特别灵,掐着座钟报时的点,无师自通学会调频道,耳朵恨不得凑进去。   有时候跟着妈妈听歌,能哼出《甜蜜蜜》的调子来。   这个调很模糊,也就是虞万支对此很笃定。   他坚信儿子身上的一切都好,这会说:“等得得上托儿所,在店里摆个小电视吧。”   彩电还是贵,但黑白的现在已经不值几个钱,沿着街很多店里都摆着,毕竟再忙也要能打发时间。   闻欣低头看一眼儿子说:“怎么觉得他现在还没要去,咱们就天天做规划。”   那真是商量点什么事,都以“得得上托儿所”为开场白。   机器都得上上油,虞万支不否认自己有些疲惫了。   他实诚道:“也该咱们松快两天。”   又说:“学费不便宜的。”   这倒是,闻欣看好的那家托儿所在街口,觉得接送都会方便,除开每个月两百学费,还另外要五十的餐费。   伙食据说不错,毕竟小孩子吃不了几口。   可据说不准的,闻欣想想说:“小红花的食堂有个后门,你要不要去看看?”   她没找着在哪,不知道是哪个犄角旮旯的巷子。   这话题绕得太快,虞万支都没反应过来怎么一开口就让自己去人家托儿所后门“偷窥”,说:“行,那我带得得去看看。”   抱着儿子去钻小巷子,闻欣听着有点奇怪,嘴角抽抽说:“去吧。”   父子俩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发,几分钟后就折返。   闻欣在店里踩着缝纫机,惊讶道:“怎么了?”   虞万支尴尬说:“呃,路封住了,出不去。”   他一个人能挤,带着小的不方便。”   闻欣一下午就看那人山人海,本来以为能给自己带点生意,结果都是来看热闹的,她失落说:“唉,我也是卖衣服的店,怎么不租我的呢。”   不图挣多少钱,就觉得这事挺有意思的。   虞万支安慰道:“反正没人,咱们从后面绕出去,找个地方吃晚饭。”   闻欣想着再负隅顽抗一会吧,那门就是不见动静。   她也歇了心思,说:“走吧。”   一家三口兵分两路,闻欣带着儿子横穿菜市场走侧门,虞万支从人堆里挤过去到大马路上骑摩托车。   分明是直走几百米能到的两个地方,生生绕出了两毛钱的油来。   虞万支最近加油老觉得油站的表不准,一家三口顺利汇合后嘀咕说:“奇怪,油怎么跑这么快。”   才半个月就见底。   闻欣都是做乘客,下意识说:“是不是太老了?”   当时买的就是二手车,前前后后也快十年,这几年新款出得多,这种都算老古董了。   虞万支也疑心是。   他是司机,能察觉出端倪,不过对要花大钱的地方都很含糊,说:“凑合着用。”   家里的存款还有点,毕竟他们现在也是两个个体户,每个月挣着三四千块钱,但用钱的地方也不少,尤其是虞得得越来越大,他的城市户口悬在父母心头。   总不能将来送回老家念初中,那跟剖他们的心有什么区别。   所以没大坏的东西,闻欣也是不情愿折腾的,鼓励的口吻说:“咱们等着换四个轮子的。”   虞万支想法颇多,说:“到时候带你去海边玩。”   前提还是虞得得上托儿所以后。   小朋友尚且不知父母对自己不在家时的安排有那么多,仍旧是好吃好睡的,安安稳稳到一九九七年。   正月里,东浦罕见的在举家团聚的日子里下着大雨。   那真是天破好几个洞,连鞭炮的劲头都小很多。   虞得得正是对这些害怕又向往的年纪,天天搬着自己的小板凳坐在阳台往下看,盼着整个小区的孩子都能出来放鞭炮。   可惜条件不允许,他失望地扁着嘴,在家试图制造噪音。   闻欣正在和面,探出头说:“干嘛呢你。”   虞得得跺着脚说:“要看bongbong!”   还给他气得不行的样子,闻欣手在围裙上擦擦说:“给你买你又不敢去。”   虞得得就是不敢,在不知道是何意味的时候明白“受制于人”的意思。   他道:“爸爸放。”   还很知道能使唤谁,闻欣扯一块面团说:“洗洗手过来干活。”   又看手表说:“奇怪,怎么还不回来。”   正月里不缺婚礼,虞万支出门喝喜酒,讲好吃完就回来,到现在也没个影子。   这种时候可少见,闻欣不由得担心他是不是酒后骑车掉沟里,却又觉得不可能,因为他向来不管别人怎么劝也滴酒不沾,很为他们母子珍重生命。   琢磨着,虞得得已经瞅着这个空档,把妈妈擀好的皮捏成团。   闻欣擀面杖在他手背拍一下说:“欠收拾。”   虞得得没敢哭,委委屈屈地揉着自己的小面团,发挥着儿童特有的想象力。   反正模样怎么丑,下锅后他还是吃得很香。   母子俩各忙各的,有人进屋才打破平静。   虞万支手里拎着个塑料袋,连招呼都不打就说:“快来吃,要凉了。”   闻欣鼻子动动,下意识咽口水说:“是什么?”   又道:“你上哪买的,很远吗?”   虞万支揭开盖子说:“人家推荐的,姜母鸭。”   什么鸭?   闻欣没吃过,先打开一瓶可乐说:“得有饮料才行。”   说起碳酸饮料,虞得得一点都不馋,他不大喜欢气泡的感觉,喝着蜂蜜水也美滋滋的。   一家三口吃着这顿非正经时间的饭,晚上连饺子也没吃下去几个,就摸着肚子直喊“饱”。   吃饱的人想法多,虞得得快乐说:“爸爸去楼下!”   小区防火工作做得好,划出专门的地方放鞭炮,虞万支最近就是专门点火的,往孩子堆里一站,那叫一个鹤立鸡群。   可他要娱儿子,硬着头皮也得上。   闻欣抱着孩子站在十米外,心想这能看到啥,况且虞得得还给自己的耳朵捂得严严实实的。   她觉得这钱就是砸在海里,连水花都没有。   可在他们的能力范围内,能给虞得得一个高兴,好像一切又都是值得的。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118章 托儿所   明天见   在给儿子花钱这件事上, 闻欣和虞万支很少手软。   别的不提,就说虞得得出生到现在的尿不湿和奶粉就要好几千。   虽说他们生的时候就做好孩子会是个大花销的心理准备,对此也只是勉强接受良好。   没办法, 真的贵,更别提托儿所的费用。   现在刚满周岁就去托儿所的小朋友比比皆是,毕竟双职工家庭太多。   因此满两周岁的虞得得,去得并不算早。   可他的年纪还没到能完全自理的时候, 照顾上自然是越仔细越好, 所以做父母的早就未雨绸缪,把附近的托儿所查个遍。   精挑细选, 选中的小红花这所, 价格着实不便宜,但好处多多,最重要的是小朋友少。   五十块钱托管费的那种, 都是一个阿姨管十来个人,有时候能让孩子穿着湿裤子大半天。   小红花收两百,自然是物有所值,去接的时候都是干干净净的, 连环境也讲究。   不过大人觉得好, 小孩子未必接受。   虞得得去托儿所头一天,是被父母正式送到门口的。   他有感于即将发生的事情,紧紧抱着爸爸的腿不放。   这种场面,老师见得太多,习以为常道:“先适应一下, 今天十一点来接就可以。”   闻欣也没指望儿子能欢呼雀跃地进去, 毕竟看着再怎么大胆的人, 挥别熟悉的地方也是雏鸟骤然离家。   她道:“他的尿不湿在书包里, 裤子也有两条,穿的是三件衣服,要是热的话,中间那件脱掉。”   家长说得多,老师也不烦,看上去很有耐心,点点头微笑着蹲下来说:“虞琛小朋友,跟爸爸妈妈说再见吧。”   虞得得颇有些瑟缩,往后挪一步,看上去很是茫然。   他对“虞琛”这两个字并不熟悉,好像是世上的另一个人。   老师也不气馁,变出个小汽车说:“来,我们跟同学们一起玩吧。”   玩具有很大的吸引力,虞得得还是躲在爸爸后面,但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碰。   他自然是能碰到,老师张开双臂说:“抱你去看看别的好不好?”   虞得得的目光移动,不过是个意志不坚的小孩。   闻欣心软得一塌糊涂,好像要送他上战场,轻声道:“我们中午就来接你。”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老师已经把虞得得抱进去,跨过门的那瞬间,他好像才反应过来,扯着嗓门大哭说:“妈妈!爸爸!妈妈!”   闻欣脚比脑子先动,眼眶一下子都红了,还只能忍着说:“你乖啊宝贝。”   这和乖不乖没多大关系,几乎是每个小朋友的本能。   虞得得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两只手朝着父母的方向扑腾,还是被老师带到教室里。   拐过个弯,孩子的身影就看不见,嚎啕声还跟清晰。   虞万支趴在栏杆上,从缝隙里看着说:“扛过去就好。”   他说得很好,两只手攥着栏杆,不知道的以为要生生掰断。   闻欣既舍不得,又没有多少继续看的勇气,忽然后悔说:“应该晚点送过来的。”   哪怕再大个半岁。   虞万支还是那句话,深吸口气说:“扛过去就好。”   于他们一家三口都是。   甚至小朋友好得更快,说不准一会就开始玩。   闻欣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只是神情有些恍惚,从怀胎十月开始回忆,忽然看手表说:“才八点半。”   他们是准时八点送过来的,光依依不舍就半小时,剩下的那点时间显得漫长。   虞万支没有工作的念头,想想说:“那等吗?”   不等,也无事可做。   闻欣的三魂七魄都被儿子带走,那些设想中的美好和喜悦并没有出现,望着天说:“等。”   可真这么站着也不现实,他们找了个不远处的石凳,本来是大爷们下棋的地方,赶上倒春寒,愣是连个人影都没有。   三月的天,风好像是钻进人的骨头里,往上一坐更是不得了。   闻欣忽然关心道:“得得不知道冷不冷。”   小崽子火气旺,哭或者玩的时候都只要穿两件,更何况这种天气托儿所只有室内活动。   虞万支只摸摸她的掌心说:“不会的。”   又脱自己的外套给她披上道:“我看你挺冷的。”   闻欣今天是刻意打扮过,温度上有所欠缺,这会搓着手说:“还是别搁这吹风了。”   谁都不爱出门的天气,他们俩显得有点傻。   坐在这儿,可以听到托儿所在放歌,虞万支幻想儿子也随着音律蹦蹦跳跳,整个人好过许多。   他道:“给得得买点好吃的,待会哄哄他。”   就那模样,去接的时候一准也是气鼓鼓的。   闻欣觉得很有道理,实诚道:“我吃完也心情好。”   她现在很想喝一碗辣汤。   虞万支心想她有时候偏说爱吃只是得得的孩童天性的实在太犟嘴,母子俩分明是一模一样。   但小姑娘嘛,总会有点不好意思承认。   男人胸怀宽广一点,他不再揭穿,只说:“不知道炸鸡腿开没有。”   他还没这么早来买过呢。   闻欣好像闻到撒孜然的味道,咽口水说:“走走走。”   这会再宝贝的儿子,都比不上记忆中的美味。   虞万支是哭笑不得,故意拉她说:“还是等得得放学一起去,他还能吃口热的。”   儿子被摆在天平的一端,闻欣抿抿嘴,终究是母性的力量占上风,不带一丝勉强说:“那还是等他。”   小崽子现在可计较了,上哪都得带着他才行。   跑两趟而已,多大点事啊。   虞万支的好听话是脱口而出道:“你先吃最要紧。”   闻欣也就是需要个阶梯,坦然接下说:“行,咱们去探探风。”   去过好几次了,跟老板都混个脸熟,那风从哪边刮的是一清二楚,但虞万支还是往下接说:“走过去吧。”   夫妻俩晃悠悠在马路上,其实都从虞得得上学这件事里得到一丝闲适。   但于孩子本人,就不那么美妙。   小红花托儿所因为收费贵,小朋友并不多,但赶上春季开学的日子,鬼哭狼嚎仍旧是满满一教室。   对有经验的老师来说,这种场面是司空见惯,很快把几个上学期来过的哄得转移注意力。   剩下几个就是疑难杂症,需要一一攻克。   平心而论,跟别人家的相比,虞得得其实是很乖巧的孩子,但架不住他才两周岁,很有哭破天的朝气。   不过他也不傻,半天不见熟悉的身影,有些兴致缺缺地往地上一躺,居然从背影透出生无可恋四个字。   才多大点,一位老师哄着说:“琛琛,我们去滑滑梯好不好?”   虞得得不知道“琛琛”是谁,连反应都不给一个,就是手上还抓着个小汽车,无意识地摆弄着。   一直到吃点心的时间,他才顺着包子的味道爬起来,老老实实地坐在小板凳上。   包子吃完,他好像稍微抛却一点烦恼,愿意排队到教室里动一动,不过前前后后没做什么事,已经是中午十一点。   托儿所本来是早上八点到晚上六点,但要是加钱的话可以到更晚甚至过夜。   不过刚入学头一周,基本都是半天班的适应期。   才十点半,闻欣就眼巴巴地盼着。   她混在家长堆里,只觉得手上炸鸡腿的温度在渐渐褪去,开玩笑说:“要不吃了?”   虞万支只当她又等饿了,说:“好,等下再去买。”   闻欣都开始打饱嗝,心想要是再抢儿子这点吃的,她哪好意思说自己是孩子妈。   她赶忙说:“你别污蔑我。”   合着什么话都叫她说了,虞万支扯她的脸,余光里看到儿子排着队从楼梯下来,惊喜道:“来了来了。”   虞得得初初被秩序规范,对周围的一切都很茫然,然而小小的人儿在这种情况下,其实多是出于对无法反抗的力量的恐惧。   他不敢像在父母跟前那样撒娇得厉害,背着自己的小包左顾右盼。   闻欣真是一颗心碎成百八十瓣,喊道:“得得。”   此起彼伏,不止她一个家长开口。   这下子小朋友们哭得都不客气,跟早上来时差不多。   虞万支脑壳嗡嗡响,分出心神想,还是自家的哭得最有力。   然而此刻不是寻思这些杂七杂八念头的时候,他赶快半蹲下来说:“爸爸抱啊。”   虞得得跟炮弹似的砸在爸爸怀里,得到的全是嘘寒问暖。   他都有点晕头转向,咬着棒棒糖琢磨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居然嘻嘻笑出声。   闻欣懵懵的,问道:“老师,虞琛早上表现得怎么样?”   说真的,虽说是自己千辛万苦起出来的名字,但虞万支听着都陌生,低头看一眼怀里的虞琛,有一种“原来是你”的恍然。   他尚且如此,更别指望虞得得对自己的大名有什么反应,只顾着津津有味地吃东西。   老师好笑说:“他点心吃两个包子就不哭了。”   大概为让家长心里有数,绘声绘色描述他前后的转变。   闻欣尴尬地把手上东西藏身后道:“他是比较爱吃。”   对托儿所来说,甭管是用什么,能哄得住的孩子都是最好带的。   老师道:“那明天让他早饭少吃点,来我就给他面包吃。”   这倒是个不错的方法,虞万支现在对孩子的饮食管得不那么严,只叮嘱说:“那麻烦老师让他多喝点水。”   不叫就不知道渴。   老师一一应下来,双方友好交流后,一家三口这才回家。   正午的大太阳下,虞得得牵着爸爸妈妈的手,小嘴吃得流油,那点不快乐的记忆烟消云散,只模模糊糊想,明天有面包吃。   但要在哪吃呢?他已经忘记了。   作者有话说:   对闽南人来说,形势如何太重要了。   不好意思迟了点,晚安。 第119章 适应   明天见   托儿所第二天, 虞得得吃到甜甜的红豆包。   他被流出来的馅料糊了嘴,连衣服都遭殃。   因为父母的照顾很精细,他是一点不舒服都难以忍受, 哼哼唧唧地说“要洗手手”。   得亏小红花的孩子少,他能得到的关心比较多,很快被老师拎到水龙头前,用自己的小毛巾擦了擦。   他的毛巾上绣着小小的名字, 是他妈一针一线弄的。   当时闻欣本来打算用缝纫机, 转念觉得动手才更有意义。   可惜这份沉甸甸的爱,虞得得不知情, 他仍旧像被丢入狼群的小狗, 伸出小爪子试探着新环境。   但吃喝玩乐的,他还是挺开心的,就是等见到父母, 连忙调整状态开始哭。   不知情的以为受多大委屈,老师赶快说:“今天表现不错,抱进去没多久就不哭了。”   有多少红豆包的功劳就不得而知。   闻欣摸着儿子的后脑勺说:“辛苦老师了,他撒娇呢。”   心知肚明, 却还是心疼。   老师最怕一味挑刺的家长, 松口气说:“琛琛明天见。”   虞得得现在对琛琛两个字有点知觉,就是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虞万支道:“得得,说‘拜拜’。”   虞得得抽抽噎噎地挥着手,就是路过小卖部的时候想起什么来, 说:“要糖糖。”   天天吃, 也不怕牙坏了。   虞万支好笑道:“那是昨天的待遇, 以后都没有了。”   虞得得本来要止住的那点哭, 又有放大的趋势。   可怜巴巴的样子,闻欣哄着说:“去吃肉肉好不好?”   虞得得抿着嘴不答话,余光偷偷看爸爸。   虞万支咯吱他说:“我打你了?”   摆出这样子来。   虞得得怕痒,立刻笑出来,扭来扭去的。   闻欣险些招架不住,毕竟他现在可有点分量,只是看着匀称,但上手就知道,骨头都是沉的。   她无奈道:“找你爸去。”   虞万支有力气,还给儿子来个举高高。   虞得得笑得跟小鸭子差不多,简直是嘎嘎乐,眼睛眯成一条缝,露出小巧玲珑的牙。   自家的,再傻都不嫌弃。   闻欣颇具温情,吃完午饭还抱着他在街边溜达,这才回店里。   午休时分没什么客人,陈曼曼直打盹,看老板进来不觉得窘迫,直接趴在收银台睡觉。   闻欣也不挑剔,只小声地哄着儿子。   虞得得有睡午觉的习惯,很快赖在妈妈怀里沉沉闭上眼。   闻欣观察一会,确定他是真的睡着,这才放到垫子上,盖好被子。   很凑巧,此时有顾客推门进来。   闻欣接待说:“你好,随便看看。”   一通介绍,她卖出去两件,心里很是满意,在本子上写一笔。   写完没事做,趁着三月过半,她快速地按着计算器,得出个大概的数字来,然后满意地合上。   另一边,虞万支的心情也很好。   他把母子俩送到店里,就回加工坊干活,连他在内三个工人发出的声音砸在墙壁上,回响大得连鸡鸣狗叫都听不见。   就这动静,所以他很少带着儿子来,生怕把小孩子的耳朵震聋。   但估计是天天在这环境里,大人的反应也慢,外头人期期艾艾站半天,彼此才对上眼。   虞万支租的这处地方带院子,朝着马路的铁闸门始终大开着,进出并不受限。   他也习惯有人突然出现,关掉机器出去,还没来得及张嘴,对方道:“你好,你们这儿是招人吗?”   招聘启事贴出去大半个月,只是熟练工不好招,因此一直没什么动静。   虞万支也不着急,险些都忘记了,这会说:“招的,屋里聊。”   地方够大,他拾掇出招待客人的小房间,看上去是像模像样的办公室,小作坊也搞出点规模来。   平常泡茶什么的也方便,他这会边打开暖水壶盖边说:“你做过几年啊?”   来人二十左右的年纪,看上去涉世不深,但是说:“五年了。”   十几岁出来打工的比比皆是,虞万支也不怕他撒谎,又问几句说:“你来做一个试试。”   技术工就这样,手底下见真章,瞒不了车间出来的老板,况且虞万支这个小老板还是天天浸淫在操作上。   他看两眼说:“行,再聊聊吧。”   这回谈的就是工资,跟市面上的都差不多。   这笔钱本来该虞万支自己挣的,但他也有点忙不过来,心里还挂着家庭。   人有取舍,在夫妻总收入尚可的情况下,他只能做这个决定,就是犹犹豫豫的,要不怎么不急着招人。   可真招,他又后悔起来,回家还在念叨说:“其实订单也没那么多。”   闻欣正好洗完澡,衣服丢他身上道:“闲得很就干活去。”   虞万支眼疾手快地接住说:“这活我乐意。”   闻欣都不知道说点什么好,拿出存折说:“我们现在有两万块钱。”   解决儿子的户口勉强够,但迁又是件麻烦事,因此他们想着把全家的钱都攒出来再说。   虞万支的眼界水涨船高,捏着鼻梁说:“也不多。”   要是他之前没给加工坊买新设备的话,倒还像回事。   闻欣知道他总想让她和孩子宽裕一点,说:“也不少。”   家里吃喝花销大,还能攒这么多,已经很了不起。   所以说两个人是截然不同的性格,虞万支觉得儿子要是能中和正正好。   他道:“明天吃过午饭才去接对吗?”   虞得得对托儿所的适应需要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听上去像是温水煮青蛙。   不过他这只青蛙是吃东西,连咀嚼都很快。   老师一勺一勺地喂,都有些担心说:“你慢慢的,不着急。”   虞得得本来吃饭都不是那么快,可这么多人坐一块,他生出竞争的感觉,张着嘴说:“还要。”   老师利利索索给喂完一碗半面条,等家长来有些担心说:“琛琛会不会积食?”   闻欣现在已经不尴尬,揉着儿子凸起的小肚子说:“没事,他的饭量就是这么多。”   碗也不大。   老师心里有个数,毕竟每个孩子的情况确实不一样。   她道:“吃饭的时候很乖。”   在家也一样,不管干嘛,只要喊“开饭”,就冲到自己的椅子上坐好。   闻欣最不愁他的就是这点,说:“午睡也挺好的。”   老师表示拭目以待,不过那都是明天的事情。   虞得得今天还是在妈妈的店里睡觉,醒来后活蹦乱跳要去外面玩。   闻欣正忙着,只能说:“等一下。”   虞得得抱着妈妈的腿撒娇,看到卖糖葫芦的大叔路过立刻跳起来。   闻欣拽着他跟顾客说:“都是新款,这样,咱们折中一下,二十五好吧。”   顾客还是想再讲一点,两个人都不肯让,你来我往大半天,这才成交。   收完钱,闻欣才低头跟儿子商量说:“给你拿个香蕉吃好吗?”   虞得得听见“吃”这个字就忙不迭地点头,拉过来小凳子坐下来,手放在膝盖上乖乖等。   看来这几天托儿所上的还是颇有成效,闻欣只觉得他是个天才,总之哪哪都惹人爱,揉捏着他的小圆脸说:“我们宝贝真棒。”   虞得得甜甜笑,想要亲妈妈一下,可惜被躲开。   没办法,就他这个吃香蕉都满嘴乱七八糟的架势,搁谁谁都不乐意。   好在他也不觉得受伤,仍旧是乐滋滋。   养孩子就是总有乐趣,闻欣有时候能得到很多好心情,她连下一位客人狠狠讲价都好脾气,心想这种情况是正常的。   毕竟大家挣钱都不容易,她自然也不能简简单单就拿到,每个人有自己的付出。   就是开心成这样,看上去像是发财了,搞得虞万支还以为她卖出百八十件,来接人的时候说:“看来晚上得庆祝一下。”   闻欣惊喜道:“什么好消息?”   虞万支一愣说:“我以为是你有。”   闻欣茫然地眨巴眼,心想怎么无中生有。   两个人对半天口供,总算弄清楚,面面相觑都觉得很莫名其妙。   这叫什么事啊,闻欣想想说:“确实有好事,毕竟咱们这么幸福。”   三个人各有各的快乐。   虞万支觉得很有道理,看一眼他们母子说:“那吃烧烤吧。”   别看虞得得才这么点大,已经知道什么是好吃,说:“要肠肠。”   虞万支只偶尔让他吃一串香肠,这会说:“可以。”   又问道:“幸福坏了吧?”   虞得得只能理解开心和不开心,幸福这个词还不在他的小脑袋里。   但世上很多情绪未必说出来才能让人知道,好比他此刻笑眯眯得像偷吃油的小老鼠,落在父母眼里就是最大的幸福。   闻欣戳戳他的小脸颊说:“咋笑成这样?”   其实她自己也差不多是这个表情。   虞得得还以为是鼓励他继续笑,很快眼睛那点缝都看不见,牙齿倒是明明白白的。   虞万支说着“馋虫”,关好服装店的门,张开双臂说:“要抱还是要走?”   虞得得其实已经有点犯困,熟练地往爸爸怀里一歪,还没到烧烤摊的时候已经睡着。   估摸着是在梦里吃香肠,口水从半张的嘴边慢慢地滴下来。   虞万支只觉得肩头是湿的,扭过头说:“得得干嘛呢?”   他这个角度,扭断脖子都看不着。   闻欣凑过去看,啧啧摇头说:“睡得流口水。”   他爸说馋虫,真是一点不冤枉。   虞万支嘴角上扬说:“那明天再给他买。”   不管怎么样,做父母的要言而有信。   闻欣最知道惦记的东西没能吃上是什么感觉,给儿子擦擦说:“好。”   夫妻俩说着自己的话,虽然和儿子有关,但又是独属于他们的甜蜜。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120章 第二周   明天见   托儿所第二周, 虞得得仍旧是哭。   他每天早上在大门处和父母生离死别的样子,扭过身就吃着东西美滋滋。   要不是亲眼目睹,闻欣都不敢相信。   即使是看到, 她都不大愿意承认,嘴角抽抽说:“虞万支,咱们当时没抱错孩子吧?”   虞万支看着她,假装意无所指说:“不能够, 一样一样的。”   闻欣踩他说:“什么意思啊。”   能是什么意思, 虞万支搭着她的肩说:“想吃烧饼还是油条?”   闻欣犹豫两秒,自己笑出声说:“都要。”   夫妻俩坐在摊子上, 吃完第二顿早饭, 各自去上班。   虞万支到加工坊,就看到院子里有只野狗,右后腿一瘸一拐的, 可怜巴巴缩在墙角。   看上去估摸着没吃饱过饭,毛稀疏,还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他心中一动,心想这儿不像原来在国棉厂一样有人看着, 那墙随随便便人就能翻进来, 工人们都回家住,这些林林总总二三十万的设备,别回头叫人一锅端。   这种时候,有只狗是不错的。   抱着这种想法,吃午饭的时候, 虞万支给它留出一份来。   流浪狗哪有挑食的份, 连冲陌生人汪汪叫的力气都没有, 但吃饭的的样子还是很精神的。   虞万支觉得他多半是能活下来, 临下班之前狠狠心,给它一杯牛奶和米饭说:“就今天啊。”   他们这代人,看狗都不金贵,能给口吃的喝的就不错。   小狗一只眼被乱七八糟的东西糊住,另一只眼看人,好像想把他的样子放心里。   看上去还算好接近,但虞万支也没敢碰它,知道咬一口可不得了,隔着好几米嘱咐说:“记得帮我看好。”   小狗呜呜咽咽地应着,似乎隐约知道自己即将有个安身之所。   不过它看上去实在是太弱不禁风,虞万支也没大指望,跨上摩托车就走。   突突突到托儿所,正好接孩子。   虞得得翘首以待,看到爸爸就大叫着扑过来。   老师说着他这一天的表现,也算让家长看到钱花在哪。   虞万支掂量着儿子说:“感觉你又重了。”   虞得得捧着自己的脸说:“我胖胖。”   不知道上哪学的,虞万支亲亲他的胖脸说:“待会表演给妈妈看。”   虞得得稍微引导,很多情景就能再现,理所当然也得到妈妈的无限爱意。   闻欣正在把他的晚饭摊凉,夹一筷子面条说:“快吃吧胖胖。”   又好笑说:“早知道不用费尽心思给你起小名。”   虞得得好像很喜欢“胖胖”这两个字,吸溜着面条嘻嘻笑。   其实他并不算胖,五官仍旧分明,四肢也修长匀称,就是两颊鼓鼓的,一看就很有福气。   闻欣想起来下午的事情,说:“就该让张姐看看,咱们喝奶粉长大的也很健壮。”   姓张的人太多,虞万支哪里分得清,问道:“谁啊?”   闻欣下巴一抬说:“第二家卖豆花的。”   街上没什么垄断生意,有多少主顾是各凭本事。   虞万支隐约能想起来,说:“来要推车那家?”   他们打定主意就要一个,孩子用过的东西,只要别人需要又不介意,通通都送出去,但有几样是暂时用得上的,就暂时没处理。   推车就是其中一样,因为虞得得偶尔也懒得走,愿意窝在上面看风景。   可使用频繁频率着实不高,就让人惦记。   勤俭节约本来没什么,而且老家的规矩是孩子长得好,东西别人才愿意要,对做家长的来说是很乐意的事情。   但这位张姐,就有几天挑剔的抠门在,话里话外带出嫌弃,闻欣自然不肯送,随便找个理由拒绝了。   大概是伤面子,人家今天是特意来炫耀刚买的推车,顺便讲自家喝母乳长大的孙子有多壮实。   其实喂奶粉那阵子,闻欣轻松之余也会有点焦灼,毕竟人人都说“母乳好”。   可她仔细观察儿子,不觉得跟别人家小朋友比起来差点什么。   小崽子健壮活泼,聪明伶俐,总之落在父母眼里都是优点。   像虞万支有点迷信钱,说:“几千块钱喝下去,怎么会不好。”   到现在,夜里还得来两口,一罐奶粉也就撑个把月。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闻欣比较认可基因。   她深深觉得得得跟爸爸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小小年纪就显示出一种彪悍来,无愧于祖上的牧民血统。   因此她道:“像你就行。”   也不知道是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虞万支反而觉得儿子更像妈妈,尤其是鼻子和嘴巴。   他上下打量着,发自肺腑说:“得得真好看。”   普遍的观念里,男孩子的样貌是不大要紧的,将来说亲的时候只要勤劳踏实肯干就行。   像闻欣,就觉得他留点疤没什么。   但虞万支不一样,他认为能促成这段美满婚姻前提,就是自己相亲时的那张脸。   他的好看带着一丝粗犷,样貌堂堂得正气凛然。   这种外表遗传到虞得得身上,结合了妈妈五官的精细,更符合这两年流行的奶油小生的审美。   就是有点黑,估摸着是巧克力味的奶油。   反正都很香甜,虞万支都很重视,有时候人家都笑话他“又不是养女儿”。   可他本来就是我行我素的人,哪里会在乎,不然从虞得得出生至今好事之徒们的口水,都足够将他淹没。   这会他接着说:“得得,你要谢谢妈妈,给你生得太好了。”   虞得得爽快地双手合十说“谢谢”,配合着爸爸莫名其妙的要求。   闻欣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得揉揉儿子的脑袋说:“不客气。”   虞得得指着嘴,扯爸爸的袖子说:“要吃吃。”   闻欣手上拿着筷子,捏他的鼻子说:“还挑上人了。”   虞得得好像把照顾他当成无上的荣光,连洗澡穿衣服都要排出个顺序来。   闻欣乐得偷懒,拉开抽屉说:“我买饭去。”   给孩子的素一点,他们夫妻口味都重,吃不到一家店去。   虞万支能看得住,但还是说:“你快点啊。”   不然客人来,看到男人十有八九不想进。   饭点一般不会有顾客,闻欣也关在店里一整天,正好出去放放风,说:“我想多走几步。”   她想,虞万支还能说什么,赶快说:“慢点回来。”   闻欣也不是特别慢,绕到街口买牛杂汤和炒饭,这才往回走。   虞万支看到她松口气,心想自己准时不擅长应对妇女。   刘琼跟他也是鸡同鸭讲,礼貌性地寒暄而已。   她奔着闻欣来的,扭头道:“快来快来,有大事跟你说。”   所谓的大事,自然是街头巷尾那些。   闻欣捧着碗听得津津有味,不时附和两句,吃完饭才说:“许老三你还记得吗?”   这就是轮到她的意思。   虞万支无心深究是谁和谁,领着儿子去街上消食花钱。   大马路上好像人人都想从做父母的口袋里压榨点什么,虞得得也是看到的都想要。   他盯着小摊上的玩具,脚上长钉子,一步都不肯动说:“爸爸,买!”   虞万支对儿子大方,也有他自己的一套计算方法,道:“你现在去托儿所,玩不了几次的。”   那样多不划算。   虞得得不大愿意放弃,扁着嘴可怜巴巴道:“爸爸。”   很会撒娇也不行,虞万支咳嗽一声说:“妈妈会骂。”   他对母子俩花钱有点不知道节制,要再胡乱买东西的话,今晚估计连沙发都很难混上。   虞得得已经能基本分辨出家里谁掌权,小肩膀一垮,终于肯挪动。   他走出几步,就是个卖乌龟金鱼的小摊子。   一切像是重演,虞万支无奈说:“真的会挨骂。”   虞得得多少失望,蹲下来静悄悄地看着。   背影乖巧可爱,眼睛跟着摆动的鱼尾巴转起来。   虞万支只能哄着说:“去做摇摇车好不好?”   虞得得怕爸爸反悔,赶紧拉着他一路小跑到目的地。   街上人多,虞万支护着他,有些无奈道:“你慢点。”   可虞得得本来就是横冲直撞的小朋友,哪里顾得上这么多,甚至一溜烟在摇摇车里坐稳。   虞万支换好币道:“玩两次就下来,知道吗?”   虞得得点头很爽快,走的时候也不难过。   他已经模模糊糊适应父母的规矩,站稳说:“找妈妈。”   虞万支不知道闻欣的快乐时光结束没有,蹲下来说:“我也很想她,但咱们再转转好吗?”   虞得得的想,就是要马上见面。   他一时没办会理解,不过注意力很快被转移。   虞万支带着他消耗最后的那点体力,这才去店里。   刘琼已经告辞,闻欣正在盘点今天的销售,合上本子说:“上哪去了,这么高兴?”   虞万支老实交代说:“就花一块钱坐摇摇车。”   又道:“已经好几次想买鱼,我都拦着。”   他这么讲是求情的意思,想满足儿子的愿望。   但闻欣还是有点“铁石心肠”在的,头也不抬说:“明天买一条炖汤喝。”   不就是鱼嘛,哪种她看都差不多。   虞万支生怕自己也挨骂,赶紧统一战线说:“我去买。”   这还像回事,闻欣在他额头上戳一下说:“你儿子是路边的狗屎都想捡回家,少惯着。”   狗啊,虞万支都还没来得及提,讲起今天加工坊的事。   对此闻欣是不反对的,说:“养得住的话挺好的,能看门。”   就怕流浪惯了,没几天又跑没影。   虞万支也有这个担心,想想说:“先这样,我也不敢动它。”   别看样子温顺,在野外能活下来的都不是善茬。   闻欣很少听到他有怕的事情,或者说男人好像都羞于承认恐惧。   虞万支也是,但他坦承自己因为媳妇孩子而胆小,只盼能陪他们到永远。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121章 新摩托   第一更   加工坊的流浪狗, 在几天的修养之后正式安家。   看出它有活蹦乱跳的迹象,虞万支在院子里搭狗窝。   他用铁皮做屋顶,盖在七拼八凑的木头框架上, 拿着锤子四处敲敲,满意地一擦汗说:“旺财,进去试试。”   老家话说狗来富,他不免寄托一些内心的渴望。   但旺财迷茫地看着他, 一来不熟悉有名字, 二来没能领会不同生物的指令,甩着光秃秃的尾巴, 警惕地看着进出的每个人。   即使是虞万支, 都没能俘获他的信任。   他不着急,每天还是把饭菜放在两米外,知道这种有野性的动物是碰不得的。   旺财也不靠近他, 但贯彻有奶就是娘的道理,不会像看到别人那样,做出进攻的姿势。   虞万支挺满意现状的,就是老琢磨着给它洗一洗, 因为它身上肯定全是跳蚤。   不过他没敢动, 只在上下班的时候跟旺财唠一唠,拉拉关系。   进来的时候说:“等下给你拿饭吃。”   出去的时候说:“接得得放学了。”   旺财还是那样子,最多汪汪叫两声。   虞万支也不在乎,权当是回应,拧摩托车钥匙, 踩两下觉得没反应。   这破车, 他从车间里拿出工具, 蹲下来左右敲打着, 勉强接受自己一时半会弄不好的现实。   准确来说,他估计是省不下来这个钱,推着摩托到两百米外的修车铺。   老板侧耳倾听说:“你这个要弄,最少得一百五。”   啥玩意,一百五。   虞万支蹙眉,心想这钱真是一点都划不来,他道:“便宜的弄法有吗?”   老板摆摆手,又看他的表情说:“你这个也很旧,不想修的话,三百,我跟你收了。”   三百?虞万支又不是傻的,深吸口气又推出一公里多。   这回找的是熟人,不过结论都一样,那就是这玩意救起来不划算。   但熟人有一点说:“四百给我吧。”   虞万支叹口气说:“我回去跟我媳妇商量一下。”   卖掉也得买新的,可是笔大消费。   他难得板着脸,看到儿子才有好心情。   虞得得已经等爸爸好一会,眼巴巴地看着人来的方向。   虞万支歉意道:“对不起啊,爸爸给你买薯条好不好?”   虞得得还是挺好哄的,拍拍手说:“吃条条。”   他不太会发翘首的音,还处于热衷说叠字的年纪。   虞万支亲亲他的小脸说:“今天干嘛了?”   虞得得叽里咕噜说着话。   他稍微讲得快一点,连看着长大的父母都听不清楚,多半时间是带着一点敷衍说“是吗”“这样啊”“我们宝宝真棒”。   就这几句,已经足够应用多数情况。   虞得得反正很满意,他想要的互动已经有,连手脚都比划起来。   虞万支都快抱不住他,无奈说:“你自己走。”   虞得得平常也是挺愿意奔跑的,但今天在托儿所等得有点久,抗拒说:“要抱抱。”   依赖和不安,在小孩子身上的表现成正比。   虞万支反省起来,觉得自己不该耽误时间,哄着他一路到服装店。   闻欣在给客人找衣服,只是扫视之余寻思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儿子居然这么有口福。   虞得得左手香肠,右手炸薯条,吃得满嘴油,撅着嘴喝一口爸爸拿着的水。   真是大少爷做派,闻欣忙完说:“你还挺逍遥快活的。”   虞得得生怕挨骂,赶紧说:“爸爸买的!”   看上去很委屈,好像别人硬塞他嘴里似的。   小崽子,这还没吃完呢,虞万支没好气地拍他的手说:“你是放下碗骂爹。”   一点义气都不讲。   闻欣附和道:“下回爸爸不给你买。”   虞得得不会轻易被吓唬住,一点不当真,又像是现在有得吃就好,哼哧哼哧不受影响。   闻欣都不知道说他什么好,难得承认说:“是跟我很像,就是有点青出于蓝。”   虞万支笑出声,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出个袋子说:“你的份。”   闻欣一下子觉得自己也没啥出息,指使他去买可乐,母子俩一起坐在小凳子上吃。   虞万支拎着饮料进来说:“你们先别动。”   他从收银台下面找出相机,按下快门后才说:“好了。”   闻欣的嘴慢慢咀嚼着,看上去像是被施法术,有一种反应迟钝的可爱。   不过问道:“晚上不吃饭了吗?”   虞万支的肚子还是空着,但确实不那么着急,坐下来略带点沉重说:“摩托车不行了。”   存款的数字在闻欣脑海里一闪而过,她道:“那买一辆吧。”   其实这几乎是势在必行,就是多少有些心疼。   虞万支低头看,儿子懵懂无知,完全无法体会父母为他的将来的绸缪之心。   他道:“那得五六千。”   反正这两年存款利息一天不如一天,闻欣道:“那你明天去领。”   又说:“买个差不多,算咱们第一辆正经车。”   她拍板,虞万支仍旧不能自己决定,想想说:“那我们一起去。”   毕竟是大件。   闻欣兴致勃勃道:“行啊,能的话换个轻一点。”   她骑得动,很多时候比较方便。   虞万支其实每次从车行路过都会看好几眼,说:“轻的还更便宜。”   便宜听上去又不是那么好,闻欣陡然觉得两难,甩甩头说:“反正预算在这,你看着选。”   她不懂,只想挑颜色好看的。   虞万支嗯一声,摸摸儿子的肚皮说:“给爸爸一口行吗?”   虞得得有点撑,好说话又大方,就是手上的油蹭在爸爸的衣服下摆,有些心虚地笑笑。   看着可爱也是犯错,虞万支严肃说:“再有下次就叫你洗。”   虞得得转移话题说:“爸爸抱。”   他双臂张开,任谁也无法拒绝。   虞万支好脾气说:“少撒娇。”   自己也舍不得把话说得太重。   闻欣有时候疑心他会把儿子惯坏,仰着头说:“你还是快去吃晚饭吧。”   已经快七点,虞万支用手肘推开店门,回过头说:“给你带什么?”   闻欣已经半饱,食欲不佳说:“都可以。”   又擦擦手做好招呼顾客的准备。   店里的生意总是一茬一茬的,忙起来叫人喘不过气,闲的时候只能面面相觑。   不过闻欣已经适应这样的生活,反正月底算总账有回报就行。   她这天运气不错,到十一点还有人在试衣服。   虞得得已经睡得天昏地暗,完全不顾周围的吵闹。   虞万支在离店不远的地方站着做保安,拍死好几只蚊子。   他搓着手臂,留下好几个红印子,心想夏天就是烦人。   等最后一拨客人提着袋子走,闻欣才算大功告成,从店门口探出头挥挥手。   虞万支的目光一直固定,细微的事情都没错过。   他一走动,小蚊子们也被惊扰,盘旋着从他头顶飞走。   看着就叫人起鸡皮疙瘩,他啧啧两声,一路小跑。   人到跟前,闻欣踮起脚亲他说:“辛苦了。”   谁不辛苦,虞万支碰碰她的脸,一切都在不言中。   有些话不必总提,还不如做点别的来表达。   但虞得得现在不是任人摆布的孩子,半夜睁开眼发现自己在客厅,扯着嗓子哭。   得亏他醒得晚,夫妻俩已经完事,半合着眼聊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虞万支清醒起来,掀开被子穿好衣服说:“真是亲生的。”   还挺知道体谅父母。   闻欣犯困地用枕头把耳朵捂住,心想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但下意识把中间多出来的孩子搂住。   虞得得在妈妈的安抚下又陷入睡眠,第二天跟没事人似的,就是有些疑惑自己不在小床上,奇怪地左右看看。   小崽子,还敢看。   虞万支咯吱他说:“你可真行。”   虞得得怕痒,满床地滚来滚去,一大早就精神焕发。   闻欣沿着床边躺,已经尽量腾出地方来,还是被儿子一拳打在眼睛上。   她眼泪哗啦掉下来,惨叫一声说:“虞得得!”   愧疚的是虞万支,手足无措道:“没事吧?”   闻欣捂着眼睛没好气道:“你觉得呢?”   虞万支尴尬笑笑,心疼道:“要不你打回来吧。”   闻欣就是一时生气,踹他一脚说:“快去做早饭。”   又回过头道:“得得,跟妈妈道歉。”   虞得得鼓着嘴吹气给妈妈“呼呼”,略带一点不安说:“妈妈对不起。”   他才两周岁,很多时候未必明白道理,莽撞得有点无理是正常的。   闻欣只能慢慢教,温和道:“没关系,但下次要自己先说,别让妈妈提醒好吗?”   虞得得似懂非懂点点头,不过很快抛之脑后。   毕竟他这么点大的个头,还没能在心里存下太多事情。   闻欣常常觉得自己在对牛弹琴,不过是耐着性子而已。   好在虞万支的脾气好,他似乎愿意把时间都用在母子俩身上。   思及此,闻欣最后一点不高兴也烟消云散,说:“待会去买摩托吧。”   别看虞万支总是说“凑合用”,但是对两个轮子的东西有无限热情。   他到车行跟掉进去差不多,摸摸碰碰地都很开心。   闻欣还没见过他这样,咬咬牙说:“你挑个最喜欢的。”   虞万支还是想省点钱,收回期盼的目光说:“就五千的这个。”   闻欣不乐意,毕竟自己不是瞎的,说:“八千那个。”   虞万支是喜欢贵的,但想想差价下不去手,说:“得得一年的学费呢。”   比之钱,闻欣更心疼他,推着说:“快去取钱。”   超预算不要紧,可谁也不会带那么多现金在身上,只能临时再去银行。   虞万支在她手上握一下,心情跟买房那天差不多。   得瑟这两个字很少出现在他身上,可买到心仪摩托车的男人挑眉说:“美女,一起去兜风啊。”   他人高马大的气质,在这会显得像刑满释放的小流氓。   闻欣后退一步,义正词严道:“我结婚了,请不要骚扰我。”   虞万支一下子觉得自己有罪,接不下去说:“咱们合法夫妻,天经地义。”   闻欣皱皱鼻子,不太满意道:“挺好玩的,怎么不继续演。”   像小孩子过家家,虞万支挠挠头说:“刚刚有个大爷看我一眼,说不好报警给我逮进去。”   这几年治安好不少,耍流氓可是大罪。   闻欣都没注意,紧紧抱着他的腰说:“那快走,待会公安就来了。”   听上去更像是畏罪潜逃,虞万支插上摩托钥匙,觉得他们像是亡命鸳鸯。   他拧油门想,如果是跟她一起的话,去天涯海角都没关系。   闻欣也生出一种自己在演电影的感觉,靠在他后背想,她应该是他的女主角。   作者有话说:   先更一点,晚上见。 第122章 忙碌   第二更   买新摩托, 虞万支是格外爱惜的,斥巨资添了把新锁,甚至有疑神疑鬼的毛病, 干一会活都得看看还在不在院子里。   不过新东西嘛,几天过去就好,倒是旺财看出他的在意,每天甩着秃尾巴绕车转。   刚开始, 虞万支还以为它打算行不雅之举, 观察一会才发现是在巡逻,很是为自己的小人之心反省, 特地给买的棒骨头加餐。   骨头水煮过, 上面带着点没剔干净的肉,别说是狗,人看着都馋了。   虞万支也是下狠心, 指望着它勤劳干活,跟哄孩子似的说:“吃完我给你洗一洗行吗?”   旺财能知道什么,哼哧哼哧地咬着,露出两分野性来, 不过没有抗拒靠近。   虞万支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把从兽医站拿回来的药水滴在它身上。   这一下远远超出平常的安全距离,叫人胆战心惊。   也不知道是吃得开心还是认可,旺财没有反抗,甚至被温水冲过后,还能老老实实地等擦干。   太阳正好, 虞万支铺了层油布在地上说:“在这晒一晒。”   旺财乖巧地往那一趴, 懒洋洋地看着天。   这是第一次, 它的身上有安稳后的闲适之感。   虞万支忽然想到刚结婚时的自己, 好笑说:“以后你也有家了。”   旺财仰起头看他,汪汪两声,看着并不可爱。   但虞万支觉得不错,在它脑袋上摸两把说:“咱家还有几个人,下回让你认认。”   那一瞬间,他觉得旺财是能听懂的。   他脱掉半湿的工服拧干,甩甩挂在绳上,穿上短袖,骑着摩托车去接儿子。   下午五点,托儿所前的家长并不多,因为很多人都是冲着能管整天才选小红花的。   因此等待的孩子中,跑来跳去的虞得得最显眼。   他的某个开关被按下,重复地喊着爸爸,好像迫不及待地想说些什么。   虞万支从老师手里牵过他问道:“今天有好消息吗?”   虞得得举着手说:“有花花。”   是他表现优秀的证明。   虞万支看他手背上是贴着两朵小红花,竖起大拇指说:“宝宝真棒。”   虞得得不愧于名字,那叫一个得意洋洋,眉飞色舞。   他一长串话往外蹦,叫人压根听不清。   虞万支理解半天都失败,想想说:“那我们继续努力,好吗?”   这话对虞得得来说太高深,但还是好好好地应着。   他点头的时候两颊的肉一颤一颤,任谁看都忍不住想捏一把。   外人还有顾忌,做父母的压根无所谓,抱在怀里又亲又揉的。   虞得得也喜欢,嘻嘻地笑着,就是分出心神吃香蕉。   不知道他在托儿所都做什么,明明午睡醒才吃过小点心,放学后还是饿得不行。   闻欣只当他在长身体,说:“跟爸爸出去跑跑,再回来吃晚饭。”   虞万支的工作时间可控很多,毕竟加工坊现在已经有三个工人,不像服装店,陈曼曼下班后闻欣只能一个人顶着。   不过儿子去托儿所后,她白天也能休息,到处串门唠嗑,别提多容光焕发。   就是晚上忙,尤其天气热起来后,逛街的人更多。   但开门做生意,人多总比人少好。   闻欣情愿辛苦一点,也不想连房租钱都收不回来。   她脚不沾地,虞万支自然是专心致志哄儿子玩。   虞得得吃过晚饭,在公园里头喂蚊子,被只青蛙吓得嚎啕大哭。   虞万支是正好遇见熟人唠几句,被他吓一跳,赶快看过去,心想城里长大的真是大惊小怪。   他这么大的时候,只会觉得晚上能吃饱,心里别提多美滋滋。   按说他不是多爱追忆往昔的人,只是为人父后,偶尔或有点倾诉欲。   正好眼前有认识的人,他一边哄着孩子一边说。   熟人附和着,俩大老爷们绕湖说话,听取蛙声一片。   叫得虞得得不肯下地自己走,赖在爸爸怀里昏昏欲睡。   小孩子火气旺,背后有薄薄的汗,虞万支想着这样不行 ,赶快带他回服装店,想着还是给洗个澡。   闻欣正忙,也顾不上,就是能听到洗手间里玩水的声音,心想够精神的。   虞得得坐在澡盆里就兴奋,泼得遍地是水,连爸爸也没放过。   虞万支把他拎出来用毛巾包好,拍着他屁股说:“小坏蛋。”   虞得得踢踢腿说:“爸爸坏。”   知道什么不是好话。   虞万支给他穿衣服,嘟嘟囔囔说:“我坏就给你丢沟里。”   店里不大,他声音再大也很清晰,等着买单的客人说:“你男人真不错,我们家那个干啥啥不行。”   闻欣从前也觉得男人什么家务都做不好,但现在已经知道是不想做。   然而陌生人的家务事,与她没有多大的关系,说不准还会搞砸生意,她只道:“还凑合。”   过分炫耀,有时候招致厄运。   他们这代人,含蓄内敛和自我贬低都成习惯,只有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才会露出点得意来。   回家后,虞万支到阳台洗衣服,搓着领口处的污渍。   闻欣背着孩子吃冰棍,半靠着墙说:“虞万支,我下辈子还想嫁给你。”   下辈子?虞万支回过头说:“我只想这辈子对你好一点。”   来生太虚无飘渺,他或者没有这个福气,不如只看眼前。   闻欣偶尔求神拜佛的,居然觉得很有道理,想想说:“那我也要对你更好。”   只是仍旧忍不住设想说:“希望咱们下辈子是青梅竹马。”   这又是什么期望,虞万支奇怪道:“为什么?”   闻欣的童年,并非在关爱中长大,贪心觉得要是他一直在自己身边就好。   她道:“想每天跟你在一起。”   虞万支何尝不想,他也只是俗人而已,说:“那我得早点赚钱。”   生活的贫瘠,让人连一点风花雪月的念头都没有。   闻欣文化水平有限,没办法准确形容此刻的心情,只是撒娇说:“早点陪我躺着才是正经事。”   虞万支已经把衣服泡水上,不洗明天就该发霉,他有些无奈道:“等我两分钟。”   闻欣乖巧地应着,眼神都不动一下地看着他。   虞万支觉得自己像毛头小子,连耳根都红起来,动作粗暴得快把衣服搓破。   一不小心手抖,半包洗衣粉全掉盆里。   这下真是乱七八糟,他收拾着说:“等我一会。”   闻欣想着别浪费,忽然说:“要不我把沙发布拆了?”   家里样样东西都盖着布,要洗的话不是小工程,上一回还是过年前。   虞万支也是勤俭持家,点头说:“都拆了。”   大半夜的旖旎变成劳动氛围,洗衣机的声音就没停过。   虞万支哪怕一盆水一盆水往里倒,仍旧是到半夜,才把每一样都晾上。   闻欣困得直打哈欠,还是坚定不移地跟他一起,两个人又洗过澡,沾枕头就睡。   半梦半醒之间,她道:“好想吃油条。”   虞万支听见了,自然要满足,合上眼没多久就睁开。   天色大亮,他蹑手蹑脚地出家门,在楼下碰见隔壁钱哥。   钱哥自打上回进医院,也是下定决心要减肥,已经瘦了二十斤,虽说变化不大,起码看着精神很多。   他才从菜市场回来,两只手都是东西,一点都不嫌沉,说:“你这好几天不见人,明天晚上打球来吗?”   虞万支也说不准有没有时间,略有些犹豫。   但钱哥已经说:“让你嫂子看着牛牛和得得玩,没事的。”   自打虞得得上托儿所,跟邻居家的小伙伴也没什么碰面的机会,偶尔也会念叨着。   虞万支也就不再想,说:“成,球场见。”   对这件事,闻欣是很支持的,说:“得得跟我在店里也行。”   要这样,虞万支才不会答应,只说:“我带得得也玩玩球。”   男孩子嘛,早晚会喜欢的。   闻欣知道有钱嫂帮忙带着,也放下心来,只是琢磨着回头给人家送点不太贵重的小礼物。   毕竟人情往来,上纲上线的没意思。   虞万支是不操心这些的,翌日带着儿子高高兴兴地去赴约。   他跟钱哥打一对一,实在有些占便宜,毕竟两个人的体格差摆在那。   好在钱哥脾气好,他就是想动动,喘着粗气,拎起衣服下摆擦脸说:“不行不行,我跑不了了。”   虞万支额头一层薄汗,对比实在明显,钱嫂打趣说:“刚刚还大放厥词要让人家三球。”   钱哥嘿嘿笑,看着研究蚂蚁的儿子说:“牛牛,爸爸指望你了。”   牛牛听见叫自己,茫然地抬起头看一眼,很快低下头接着玩。   他也说话了,就是嘀嘀咕咕地,只有同龄朋友之间能听懂。   虞得得煞有其事地指挥着什么,小爪子动来动去。   看得出来,大两个月足以让他在这段友谊里占主导地位。   毕竟都是才满两周岁的孩子,这么几天是他们人生的几乎十分之一。   钱嫂不得不感慨道:“感觉得得去托儿所后更机灵。”   他们夫妻是专门带孩子,本来打算等四岁再送去,现在这么一琢磨,另外的念头跳出来,忍不住多打听。   虞万支知无不言,等双方分开后跟儿子说:“你可能要有新同学了。”   虞得得只讲自己的话,捏着捡到的树叶说:“亮亮。”   是漂亮的意思。   虞万支看着这干枯的叶子,就想到旺财的秃尾巴,一言难尽道:“你的审美还不如我。”   虞得得有自己的坚持,强调说:“亮亮。”   虞万支也不会跟个毛孩子争,敷衍说:“嗯嗯,亮亮。”   虞得得却很满意,到店里跟宝贝似的把她送给妈妈。   闻欣也不好伤害他的一片真心,收起来说:“谢谢宝贝。”   她这样种爱好看的人事物,实在是为儿子付出许多。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明天看吧,晚安~ 第123章 老夫老妻   第三更   结婚十几年, 偏方吃不知道多少,钱嫂夫妇俩才有孩子。   他们甚至没办法假手于人,一直跟宝贝似的自己带着。   可惯子如杀子, 随着牛牛的长大,性格中被溺爱而养成的缺点也暴露。   钱嫂不得不考虑儿子的将来,想着还是把他早点送到集体去。   也没怎么犹豫,他们就给孩子在小红花报上名。   按理头天去学校, 小朋友能哭破嗓子, 但大概是有得得在,牛牛适应得还不错。   不过他还是半天班, 表现情况是通过老师转述给虞万支的。   本来别人家的事情没必要说, 但老师觉得虞琛小朋友值得表扬,说:“今天多亏琛琛,景峰才没有闹得厉害。”   虞万支对托儿所的情况还算了解, 迟疑道:“景峰?”   老师点点头说:“对啊。”   又道:“景峰爸爸说你们是邻居。”   真是小名叫惯了,虞万支有时候连自家的都反应不过来,这会才恍然大悟说:“牛牛啊。”   他心想自己也是傻,早上跟钱哥一家三口一块来, 现在居然还要想半天。   老师也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只能道:“琛琛明天见。”   虞得得已经知道自己有好几个名字,有时候父母叫着“胖胖”,他也是一溜烟地跑过来。   他在老师面前很温顺,眼睛一眨一眨地说“拜拜”,扭过头锁着爸爸的脖子。   虞万支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 咳嗽着说:“你真是个孝子。”   虞得得只是觉得好玩, 他尚且不知道什么叫轻重, 哪怕这次被教育几句, 下次可以犯同样错误。   虞万支不会拿大人的标准来要求他,只是好言相劝说:“不能这样。”   虞得得能看懂表情,乖乖地垂着手,小心翼翼说:“爸爸。”   虞万支把他举高说:“这样就对了。”   可这样是哪样,虞得得也闹不清楚。   小孩子本就是一无所知来到世界上的,只能紧紧地依偎在父母身旁。   虞万支因此觉得对儿子责任重大,向来耐心十足。   反正闻欣是没有这样好的脾气,有时候急起来就拍桌子。   拍来拍去疼的也是她自己,虞万支看着说:“你还是揍他吧。”   能下得去手,闻欣就不至于这样,撒火地拍他的背说:“子不教,父之过。”   可怜虞万支才刚来,都不知道发生什么,真诚道:“他干什么坏事了?”   闻欣没好气说:“就少看一眼,把我衣服扯得满地。”   幸好是没踩几脚,不然今天非让虞得得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虞万支不赞同地看一眼儿子说:“看你干的好事。”   虞得得不安地搓着手,抿着嘴唇不说话,看上去很倔强。   因为很少被妈妈凶,还有两分委屈在。   虞万支忍着心疼教育他说:“这样妈妈会很累的。”   本来周日就一个人看店,还赶上他要交货腾不出时间,一个人恨不能掰成八个用。   虞得得掌握关键词,期期艾艾说:“妈妈抱抱。”   闻欣蹭蹭他的肉脸蛋说:“知道错了对不对?”   母子俩和好如初,情绪来去很快。   虞万支都觉得自己是枉做坏人,拍拍手说:“别给妈妈捣乱了,咱们出去。”   虞得得扯着爸爸裤腿说:“牛牛玩。”   上学见,放假也要见,这得是多好的交情,虞万支都有些羡慕了。   他道:“行,带你玩去。”   父子俩走,闻欣才算真正的松口气。   她把地上的玩具们全丢进筐里,拧布拖地,趁着风干的时间到仓库里盘点。   六月里,正是短袖的季节,库存的几件毛衣就有些明显。   她清仓过好几回都没卖动,眼不见心不烦地丢到架子的最上层。   里里外外收拾过,她把要补货的单子写好,周一到批发市场去。   这种时候,虞万支肯定是陪着的,一来她身上有现金不安全,二来算夫妻俩的约会。   作为时间流逝的证据,每个档口都陈列今年的流行,有些店甚至前瞻性地挂着秋装。   不过闻欣瞅着更像是前好几年的库存,说:“没想到就几年,短夹克已经变成老土。”   想当初是街上人手好几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给全市居民发的福利。   虞万支对这些本来就不关注,更不会记得细枝末节,只道:“你也有,碎花的对不对?”   听上去像是在说闻欣老土,她道:“风向变太快,我也没办法。”   虞万支不管别人怎么样,凑在她耳边说:“你穿很好看。”   有的人是靠衣装,她是套麻袋都夺目。   外貌上的夸奖,闻欣已经习以为常。   可大概是老夫老妻,每次从他嘴里听,都有一种非常好的感觉,那是对生活的满意。   她像十几岁一样,推他说:“哄人吧你就。”   虞万支眼疾手快捏住她的手腕,牵着人说:“发自肺腑。”   闻欣抿着嘴偷笑,余光里看到喜欢的款式,一个箭步过去讨价还价。   批发市场好像人人没长嘴,报价格全靠手比划,虞万支不管第几次看,都觉得很神奇。   他矗立一旁,拦下兜售着糖葫芦的大爷买一串。   闻欣不用问都知道是给自己的,忙完后理所当然地张开嘴。   虞万支道:“还有几件?”   钱不能全压在货上面,闻欣每次来都给自己定个数。   她翻开本子说:“还有仨,再到楼上看看就午饭。”   市区可选择的饭店多,回回来她都想雨露均沾,可惜胃口本来就不大,只得择其一。   今天选的是裤带面,据说是本市最正宗的一家,她已经从客人那里得知很久,惦记不是一两天。   本来嘛,虞万支对面没偏见,就是觉得来市区应该吃得更丰盛些,罕见地在用餐上指手画脚说:“要不吃火锅吧?”   闻欣还以为是他想,觉得夫妻间相互迁是美德,也不能总按她的意思来,爽快点头说:“行啊。”   两个人坐上拥挤的公交,在繁华的街道中间下车。   宽敞的马路两旁店铺林立,饭点的香味四处飘散,有人拎着篮子兜售商品,几个眼色快的小朋友围过来说:“叔叔,给阿姨买朵花吧。”   小荷才露尖尖角,甚至还不能称得上是一朵花。   虞万支还不能欣赏这些,只关心说:“有莲子吗?”   小朋友甜甜道:“暂时还没有,但是鲜花赠美人,叔叔你给阿姨买一朵吧。”   也不知道是谁教的,虞万支一下子觉得很有道理,偏过头征求意见。   闻欣没注意到,只是赞叹道:“应该很好看。”   这还有什么好问的,虞万支二话不说掏钱道:“咱们买。”   他给闻欣买东西,多半都实用,观赏性的几乎是头一回。   毕竟夫妻俩都是苦出身,过日子自然以不浪费为主。   因此闻欣也是第一次收到花,不知怎么的无措起来说:“放水里就能养活吗?”   这话无人应,因为小朋友成交后已经一溜烟跑没影。   只有虞万支承诺说:“放心,我给你养一缸都行。”   他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有时间就到处去打听,跟公园的几个花匠都交上朋友,最终遗憾道:“太迟了,得明年才能种。”   闻欣又不是真要他有个成果,仍旧喜悦道:“那我也很开心,不着急的。”   但虞万支想让她快点收到,郑重道:“但我给你种了别的,今年就能给你。”   他寻思自己小时候也是天天挣工分的人,在加工坊的空地上种花应该不难。   可闻欣却品出一点不安来,想想说:“只要你送的,一把土我都喜欢。”   虞万支越发坚定道:“我肯定能种出来。”   闻欣也就不好再泼冷水,提前练习着到时候面对各种情况的反应。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晚安~ 第124章 少女的心事   明天见   虞万支说要种花, 正儿八经地就在院子里翻地。   他从前对这些不当吃不当用的东西并不了解,不过对自己的信心倒是十足,毕竟是会走路就到田里捡麦穗长大的。   因此他稍微打听过什么适合种, 就带着包向日葵的种子回来,然后搪瓷盆的底打上洞,倒进土后开始育苗。   等长出小叶子,他献宝似的把媳妇孩子都领来看。   闻欣整个人都快钻进土里看, 站直后眨巴着眼说:“这个最后能炒瓜子吗?”   虞万支也没试过, 不太确定说:“应该可以。”   又无奈道:“我是跟你讲花。”   花固然好,但有瓜子岂不是更香。   闻欣目光逡巡, 忽然说:“你这地方空得有点多啊。”   虞万支道:“等明年开春再种别的。”   现在的天气到底是太热了。   闻欣想想也是, 不然老祖宗怎么要定春耕。   她继续盯着这点叶子看,没留意儿子欢天喜地去找狗玩。   倒是虞万支一直注意着说:“得得,回来, 旺财会咬人的。”   养了几个月,还不是特别亲人,只有他算是个例外。   虞得得脚步顿住,回过头看父母说:“要小狗狗。”   虞万支抱儿子说:“只能我带着你看。”   换个人, 那叫声都能传三里地。   旺财确实也不反感他的靠近, 仰着头嗅嗅。   虞万支趁机介绍说:“这是得得,你能记住吗?”   又道:“那是闻欣。”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人和狗之间的沟通,都不像是两个不同物种之间。   闻欣好笑道:“我要跟它也讲一下吗?”   虞万支觉得这狗挺聪明的,说:“你先到我边上来。”   更形象生动比喻的话, 他就是那根避雷针。   闻欣牵着他的手表示亲密, 试探道:“旺财, 你饿不饿?”   旺财汪汪叫, 虽然品尝不出是何意味,但看得出还算友善。   闻欣陡然觉得它亲切起来,叹息说:“怎么还是瘦巴巴的。”   天地良心,虞万支真没少过它一口饭吃。   他道:“来的时候更瘦。”   可怜哦,不知道在外面吃多少苦头,看它的样子,按狗的年纪计算,充其量和得得差不多。   闻欣半蹲下来说:“中午给你吃骨头好不好?”   旺财眼睛里全是警惕,后退一步。   虞万支低笑出声说:“看来跟主人不一样。”   又趁机挤兑谁呢,闻欣给他一肘子。   这突如其来的攻击,让旺财大叫起来,要不是勉强训练过,早就咬两口。   虞得得吓得僵硬,哇的大哭起来。   闻欣不比儿子好到哪里去,掐着男人的胳膊咽口水说:“旺财,咱们是一家的。”   可在狗的世界里,没有这个概念。   旺财有点难以理解,不过智慧还是能支撑它看清形势,人性化地歪着脑袋。   这算是认可吗?闻欣弄不大清楚,只是尽量笑笑说:“够护主的。”   虞万支在门口都贴着“内有恶犬”的纸张,平常千叮万嘱生人勿近,就怕谁被误伤。   他道:“多来几次就好。”   闻欣哪有这功夫,眼瞅着时间差不多,抓紧回店里。   正是周日,陈曼曼本该放假,不过她最近很有上班的热情,也不准时去接侄子。   任谁看就知道有点事,只是闻欣不打听,若无其事道:“你要是能来上全天班,可算帮我大忙了。”   陈曼曼早就有心提,笑笑说:“那我真来了?”   这有什么假的,闻欣跟她重新约定好工资,心想虽说每个月多花两三百块钱,但整个人能清闲不少。   不过还算件大事,下班后跟虞万支提起。   父子俩下午应邀去踢足球,看着都黑漆漆的。   虞万支抹汗说:“挺好的,这样就能去六中的夜市了。”   工业区刚刚把几所中学合并,建起新的校舍,第一届学生还没开始念,粮草已经先行,沿着门口的大马路,日落后两侧全是摊贩。   那也是闻欣一个人看店最忙的时候,一直没舍得早早关门去凑热闹,心里一直很遗憾。   虞万支倒是特意去给她买过几回东西,但是都差点意思,他道:“正好去吃刨冰。”   这玩意带不了,走几步全化开。   天气热,闻欣想想就舒畅许多,说:“明天吃。”   第二天的温度依旧很高,服装店里两台吊扇开着,地上摆两盆冰,还是闷得不行。   一整个白天,别说是客人,连蟑螂都没进来一只。   闻欣兴致缺缺趴在桌子上看刚买没多久的小彩电,百无聊赖地打哈欠。   陈曼曼还挺有精神的,织着毛衣忽然说:“欣姐,今天是不是初十?”   农历的日子,她们是不会忘记的。   闻欣都不用看日历就点头说:“对啊。”   陈曼曼沉默两秒说:“那我就满二十了。”   话到这儿 ,闻欣说:“到时候我给你买个蛋糕。”   陈曼曼对这些没什么兴趣,抿抿嘴唇说:“我够岁数了。”   法定结婚年龄,很多人其实不看在眼里的。   闻欣道:“那你自己是什么想法?”   陈曼曼和多数人没两样,说:“找个人嫁了吧。”   闻欣听出话外音,打包票说:“一准给你找个好的。”   陈曼曼害羞笑笑,心里却盘算着自己能找个什么样的人家。   她大字只认识几个,早早就进城给表哥表嫂带孩子,钱攒下来不少,但人还真不认识几个,能说得上话的寥寥无几,想想还是决定先出击。   闻欣做媒不是一两回,问道:“你有啥条件不?”   陈曼曼简单说:“人踏实肯干就行。”   好多人都是就这一条,但过日子未必是这样就可以的。   闻欣是过来人,但也不推心置腹。   在别人的终生大事上,给出太多建议不明智。   她吃过亏,只道:“我得帮你好好打听打听。”   陈曼曼对她还是放心的,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才没几句,有人推门进来。   漂亮窈窕的大姑娘,朗声道:“欣姐。”   闻欣喜悦道:“你这是放暑假了?”   又说:“头发烫得不错。”   赵美云还戴着墨镜,摘下来道:“我同学她妈弄的,五十八。”   发廊里动辄三位数,这样已经不贵,闻欣心动又顾忌,摸着自己的长发说:“我有点害怕。”   她的头发乌黑发亮,别回头折腾出问题来。   不过赵美云这个年纪只有勇敢,吐舌头说:“我妈还骂我了。”   大人都觉得学生的任务是好好学习,哪怕放假也一样。   闻欣有些羡慕看着她说:“读大学就是好。”   她没这个本事,不妨碍对此有无限遐想。   赵美云哥俩好地搭她肩说:“就等得得长大了。”   闻欣恨不能明天就是将来,索性说:“走,吃冰棍去。”   两个人在树荫下咬着棍瞎聊天,额头都是薄薄的一层汗。   刘琼收摊后来找闺女,骂道:“你俩真是病得不轻,当心中暑。”   闻欣眨眼快三十的人,偶尔得到这种教训的口吻,只觉得自己也变年轻。   她倾听完少女的烦恼到一半,使眼色说:“明天再来啊。”   赵美云也不遮掩自己有小秘密,理直气壮说:“妈,别想偷听。”   刘琼翻白眼犟嘴说:“当我稀罕啊。”   心里却悄悄嘀咕着闺女是不是处对象。   闻欣反正是不会说的,摆摆手回店里,无所事事地扫地,全然忘记赵美云进门前的事情。   但陈曼曼记得,咳嗽一声说:“姐,你刚刚说有个老邻居家的孩子。”   啊啊啊,闻欣一拍大腿说:“对对对,我觉得条件不错,应该是年底当兵回来,人蛮周正的,父母原来都是职工。”   就是国营厂这块巨石,已经剩下沙砾,现在只能在外头打工。   陈曼曼对此不在意,期期艾艾说:“真的长得好看吗?”   一开始还说着什么“勤劳肯干”,现在惦记的是另一码事。   闻欣点头说:“浓眉大眼,还真不错。”   现在奶油小生那类型她不喜欢,有时候看着儿子都觉得他中和自己的太多娟秀,没有爸爸那样的气势在。   不过这两年流行嘛,她道:“就是有点黑。”   陈曼曼也不白,在脑海里勾勒出男人的模样说:“就是人家不一定能看中我。”   她条件一般,难免有点不自信。   闻欣眉头一挑说:“那我还有更好的能让你选。”   陈曼曼被逗笑,连日来眉间的阴郁散开。   她道:“那实在麻烦你了。”   做媒是喜事,闻欣大包大揽说:“你就瞧好了。”   又道:“看我挑男人就知道,不会错的。”   诚然是她这只瞎猫撞上死耗子,起码证明直觉是对的。   作者有话说:   自己换热水器的阀门,折腾大半天才好。   明天见。   救命啊!半夜起来上洗手间,才发现我没发布出去。因为超级困,手机一丢就睡了。 第125章 同龄   晚上见   给陈曼曼介绍对象这件事, 闻欣是放在心上的,因此又开始爱串门起来。   虽然虞万支觉得她不过是个需要能到处聊天的借口,也假装不知道。   正好加工坊的订单多, 他就每天都在车间挥洒着汗水,毕竟砸下去的每一锤都能变成钱。   夏天热,尤其是东浦的暑假。   不过对虞得得来说都差不多,因为他还是照常去托儿所, 只是户外活动时间缩短。   教室里跑跑跳跳的地方少, 小朋友的精力无处释放,晚上就不怎么犯困, 这天快十一点, 难得还在小床上跟娃娃说话。   虞万支已经哄半天,破罐子破摔说:“玩吧你,我要睡了。”   虞得得也挺能管好自己的, 颇具挑衅意味的嘻嘻笑两声。   虞万支撸袖子说:“信不信我揍你?”   他平常脾气好,声音大起来有些吓人。   虞得得两只手揪着小兔子娃娃的耳朵,茫然地眨眨眼。   为了借窗外的一点风,房间的帘子没拉上, 虞万支看得清楚, 自责地叹口气,寻思真是热糊涂了。   他摸摸儿子的背说:“一身汗。”   小朋友火气旺,风扇对着吹都于事无补,竹席变得滚烫。   虞得得很会撒娇,蹭蹭爸爸的手说:“超级热热。”   会用超级, 挺了不起的。   虞万支拿起床头的扇子说:“那爸爸给你扇扇。”   虞得得对父母的心情感知最敏锐, 踢踢腿说:“很热, 要擦擦。”   他其实是顺着坡, 给自己半夜不睡的行为合理化。   虞万支大概知道,只是内疚于无法给他提供更好的生活条件。   他温和道:“好,我拧毛巾。”   开关门的动作,在客厅看电视的闻欣回过头说:“怎么了?”   虞万支仰头看吊扇说:“你热不热?”   和房间那扇憋闷的窗相比,连着阳台的客厅明显更凉快,闻欣还刚吃完冰棍,摇头说:“不会啊。”   虞万支微微点头道:“得得热得睡不着。”   好家伙,都几点了。   闻欣赶紧进屋看,想想说:“干脆在客厅睡好了。”   这时节,满大街都是纳凉的人,更何况自家客厅。   虞万支觉得这主意不错,在地上铺好席子警告说:“虞得得,再动来动去我就揍你。”   虞得得理直气壮道:“妈妈没睡。”   最近大人说一句,他就有一句等着,虞万支挠他的脚心说:“你跟你妈能一样吗?”   于闻欣而言,租碟片吃冰棍是辛苦后的放松,他却是纯粹的折腾人。   虞得得嘎嘎笑,因为在平常玩的地方睡觉更觉得有趣。   最后三口人居然是他最后犯困,揉着眼越过爸爸躺在父母中间。   虞万支睡眠浅,下意识轻拍着他的背。   虞得得心满意足地抱着自己的小娃娃,呼吸渐渐匀称起来。   柔和的月色照在地上,又变成明媚的阳光。   太阳升起之前,虞万支拉上阳台门帘,但当时只考虑到隐私,选的并非是遮光的材质,因此仍旧是亮堂堂,连在厨房的动静都不能太大。   他无事可做,想想又躺下,两只手都拿着风扇,心想等有钱还是得买空调。   其实他们现在仅剩的那点存款还是负担得起,只是八千块钱就为图凉快,一般人压根狠不下心。   毕竟有片瓦遮顶,已经是幸运至极。   这么想着,虞万支又叹口气。   半梦半醒之间,闻欣寻思怎么大早上就愁眉苦脸,掀开眼皮缝说:“你做噩梦了?”   要真只是梦就好,虞万支刚要说话,听见水声顿感大事不妙,蹦哒起来。   闻欣的反应也不慢,就是没来得及拯救席子,怒极反笑说:“今晚必须给他上尿不湿。”   孩子嫌闷,最近扑腾得厉害,做父母的想着戒掉能省点钱。   只是一连好几天,钱是还没影子,他的小床都快能闻见味道了。   毕竟亲生的,虞万支捏着鼻子说:“我洗。”   又把儿子抱起来说:“叫你睡不睡,起床还敢闹脾气。”   虞得得自然是敢的,因为不高兴扭得越发厉害。   虞万支心想幸好自己是光着膀子睡的,否则又牺牲一件上衣。   他扒掉儿子的小裤头说:“你现在都不香了知道吗。”   估摸着还是因为天气,虞得得的食欲也没那么好,睡前那顿奶就是意思意思,充其量喝下去两口。   剩下的不能浪费,全进爸爸的肚子里。   虞万支这样不挑食的人都得说一句,味道实在是有点古怪。   他道:“还是多喝奶吧。”   虞得得连忙捂着嘴说:“我不要。”   还挺铿锵有力,就是细胳膊扭不过大腿。   虞万支觉得他消瘦几两肉,晚上马不停蹄地炖汤想给补回来。   但两周岁半的虞得得不是完全任人宰割,在家里撒开脚丫子跑。   闻欣嗑瓜子看热闹,说风凉话道:“得得,快点吃了。”   全然忘记自己刚刚一揭开锅就五官皱成一团,躲出三米外的样子。   虞万支某些事情上是铁面无私,说:“你也要喝。”   她瘦得还更过分些,没让喝三碗就不错了。   闻欣大惊失色道:“我不要。”   可惜她的花容月貌再楚楚动人,虞万支都不会动摇,下巴一抬说:“谁先来。”   闻欣期期艾艾道:“得得,你快点去。”   虞得得抱着妈妈的腿不动,仍旧想争取最后的护身符,大叫着说:“我不要!”   治他,虞万支还是绰绰有余的,从口袋里掏出奶糖说:“想不想吃?”   虞得得就这么点出息,到底没能抵住诱惑,满脸慷慨说:“爸爸,头按住。”   弄得像是灌下去的。   虞万支要真想这么做,哪还有他逃跑的机会,没好气说:“你是敬酒不吃。”   虞得得笑得大人都莫名其妙说:“不吃不吃。”   也不知道这几个字有啥好嘎嘎乐,反正闻欣是笑不出来。   她一脸可怜样说:“真要喝啊?”   虞万支语气里多出几分纵容道:“宝宝在看呢。”   为人父母的,闻欣算是豁出去,心想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苦得人五脏六腑都不成样。   她还没来得及抱怨,嘴里就被塞进两块糖,哪里还有说话得空间。   可怜虞得得浑然不知,宝贝似的研究着手里这块糖要从哪里咬起。   闻欣颇有负罪感,捂着嘴含糊说:“我有话跟你讲。”   虞万支还以为她要骂人,还是道:“那你喝口水再说。”   可两块糖一时半会真没法解决,闻欣最近背着儿子没少吃东西,当着面陡然有些心虚,咀嚼的动作都慢起来。   虞得得没觉得哪里不对,就是抬头看一眼又收回目光。   闻欣松口气,喝两口水道:“曼曼今天说‘暂时不找对象了‘。”   前后才几天,变化得也太快,不过虞万支不关心,只是满足她往下讲的欲望才说:“为什么?”   原因就有点尴尬了,闻欣解释说:“下午美云来过。”   还在念大学的小姑娘,像缓缓盛开的花,背着家里悄悄地跟同学处对象,却不向朋友隐瞒。   很多时候,做父母的都会是最后知情的人,连陈曼曼都猜到点,毕竟两个人坐在店里瞎聊天。   地方不大,所有话一清二楚,连赵美云那句坚定的“都什么年代了,相亲太俗,我要自由恋爱”。   诚然说的是她自己,但巧的是陈曼曼跟她同龄,两个人的前半生却截然相反。   或许那一刻,陈曼曼有很多想法,最终还是收回念头。   闻欣很是感慨道:“其实曼曼也才够岁数,不着急的。”   只是各人的想法和交情不同,所以她当时没劝。   出于对知识的敬重,虞万支道:“读过书的比较不急。”   又说:“你妹不就是。”   提起妹妹闻婷,闻欣今天正好收到她的信,说:“还要去读研究生,不晓得等到哪年。”   虞万支初中都没毕业,很是钦佩说:“要是有困难,咱们来供。”   闻欣摆摆手说:“她估计想到会这么讲,说不用钱。”   能省下来也挺好的,虞万支又道:“那你姐呢?”   闻静趁着丈夫去援疆,带女儿到省城进修学历,现在还没念完。   闻欣一点不替她发愁,说:“我姐夫有工资和补贴。”   反而替自己叹气说:“怎么偏偏我在学习上就不开窍。”   没那个天赋,怎么读都是白费劲,那点自信感全在工作的顺利上找回来。   虞万支也差不多,握着她的手,余光看到儿子因为上下牙被奶糖黏住而张不开嘴嚎啕大哭的样子,心里莫名一咯噔。   他想自己有生之年,绝对要把将来第三代的学费也挣出来,别回头都流落街头的好。   作者有话说:   晚上见 第126章 打一顿   明天见   在工作上, 虞万支向来是努力的,也颇有回报。   毕竟做技术有拿手的本领,吃喝上绝对不用发愁。   然而把加工坊的小摊子支起来, 光有人也不够,还得有设备。   他的生意一直做得不算大红大紫,也有投资上比较谨慎的原因。   冒进,或许是毁灭的开始。   虞万支向来说自己胆子小, 遇上大单子还犹豫呢。   大中午的知了叫得烦人, 他手套一放,把躺椅搬到吊扇下面, 摇摇晃晃地小憩着。   工人王东山正好停下来喝水, 凑过来说:“哥,早上那活真不接啊?”   虞万支本来是半眯着眼,这会动动脖子说:“有点问题。”   要的货多, 可给的定金却不多,听上去十分之冒险,毕竟这种工艺不复杂的小轴承才赚三毛钱一个,虽说机器量产起来容易, 但原料的成本摆得明明白白的。   利润薄得跟纸差不多, 虞万支倒不是嫌弃钱,但还是道:“不接。”   老板做主嘛,不过王东山还是道:“我是寻思最近活少。”   其实就是这一个礼拜能准时下班而已,但忙习惯的人哪哪都不适应,况且跟工资还挂钩。   换刚出来单干那会, 虞万支也该急得睡不着觉, 但他现在已经能宽慰道:“别下礼拜跟我抱怨好几天没看见孩子。”   王东山可没说过这话, 又灌一口干活去。   虞万支反正是悠闲得很, 午觉过后检查着自己刚种下的向日葵。   这个品种长得高,还在蹿个头,几乎都快追上他,估摸着再半个月才能长出花来。   到时候就这么干巴巴送吗?   他琢磨着差点意思,可又缺乏设想,挠挠头说:“旺财,尿一边去知道吗。”   旺财老老实实一条狗,趴在阴凉处吐舌头,连眼皮都不抬一下,看样子好像在瞧不起谁。   虞万支一时语塞,给它添上水说:“热就再往里头躲躲。”   旺财又不傻,毕竟这儿没有会拿石头砸它,用棍子驱赶它的人。   但它觉得自己得尽忠职守,不管做什么眼神都不离开院门。   虞万支大为满意,晃晃悠悠地往外走。   这天晒得很,但他觉得油能省则省,七拐八绕到一处巷子。   巷子只有一米多宽,两个人并排走都勉强。   虞万支人高马大的,感觉自己的手臂都被划伤,他心里嘀嘀咕咕起来,又觉得绿豆饼的香味确实是这个方向,仍旧往前走。   走到尽头,只有一堵墙。   那真是趁火打劫的好地方,他听见脚步声连头皮都警惕起来,猛地回过头看。   对方是三十岁左右的妇女,才真是被他吓一跳,往右跨一步喊着说:“老板,要五个。”   虞万支伸长脖子左右看,心想她说的老板在哪。   就在注目之下,有人从墙上探出头说:“两块五,要找钱不?”   好家伙,这隔着墙像是什么非法交易。   虞万支算是看明白,掏出五块钱说:“我要十个。”   买到这饼,他就一直琢磨着得有多好吃,想想还是赶快送到矮街去。   闻欣正在店里看电视,看到他奇怪说:“今天这么早啊?”   反正没客人,虞万支拉过凳子坐她边上说:“不忙,给你买了吃的。”   又招呼道:“小陈也吃。”   陈曼曼也不推脱,拿上一个很有眼色说:“正好,我去菜市场买点东西。”   闻欣嗯一声,咬口饼后,连着呀呀呀好几声。   虞万支看着她裤腿上的碎渣说:“挺酥的。”   就是太酥了,闻欣破罐子破摔,继续吃说:“待会再扫。”   虞万支等半天,愣是没听见她的评价,眼见她都快钻进电视里,好笑道:“你男人在这呢。”   闻欣两秒后才回过神来,尴尬说:“有点入迷了。”   她看电视就这样,别的都顾不上。   虞万支哪会计较,只是有事商量,说:“十号要不要去看烟花?”   月初是香江回归的日子,东浦举办一系列的庆祝活动,简直是在热闹上浇一桶油。   闻欣想起来那天去看升旗仪式的盛况,害怕道:“会被挤死吧。”   虞万支有所准备道:“老钱说在海湾酒楼定个包厢,到时候咱们两家一起去看。”   海湾酒楼本来就贵,闻欣咂舌道:“多少钱啊?”   虞万支手一比划说:“一家四百。”   闻欣倒吸口气,转念一想这种事又不是天天有,到底点点头说:“行啊。”   虞万支就知道她肯定想去,又腻歪会才说:“我去接得得。”   虞得得看到爸爸就兴奋,扑上来说:“我有花花。”   意思就是今天表现良好,值得表扬。   虞万支毫不吝啬,亲亲他说:“真棒。”   又伸出手说:“牛牛,你爸妈出去了,跟虞叔叔回家吧。”   两家是邻居,平常搭把手的很正常。   牛牛一点不犹豫,跟得得打闹起来。   两个男孩子,那真是半座房子都要拆掉。   闻欣下班后自己坐九点的末班地铁到家,进屋就捂着耳朵说:“还不睡啊?”   虞万支无奈道:“躺半天,就是不老实。”   有伴玩,明明困得眼皮子耷拉的,仍旧要倔强说“我不困”。   闻欣早有所料,眼神扫过墙上的钟说:“奇怪,钱嫂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虞万支不琢磨这些,反手在俩崽子屁股上各拍一下说:“再不睡要挨揍了。”   小孩子也就安静会,很快又扑腾起来。   闻欣洗完澡跨过横躺在客厅地上的三个男人,警告地喊道:“虞得得。”   虞万支平常是慈父,疼孩子太过,因此闻欣才是唱白脸的那个人。   她平平淡淡地一开腔,虞得得只好偃旗息鼓,就是嘴里嘀嘀咕咕的。   父母又不是聋子,闻欣一字一句道:“最后一遍啊虞得得。”   这下彻底没声音,连牛牛都在这略有些僵硬的气氛下安静起来,反而是第一个睡着的。   少了唱双簧的人,虞得得也觉得没意思,很快说起梦话来。   他奶声奶气道:“别打我。”   听上去别提多可怜。   虞万支不由自主搂着他安慰说:“不打不打。”   闻欣在阳台擦头发,压根没听见,只有点细微的动静。   她道:“怎么了?”   虞万支说完始末,她喃喃道:“我打他很多吗?”   这几天可没有,怎么好像她天天动手似的。   虞万支觉得她有点难过,凑到她边上说:“小孩子胡说的。”   又道:“他还是最黏你。”   十月怀抱是母子之间剪不断的联系,好在闻欣心宽。   她打哈欠说:“那就明天再揍一顿。”   这臭小子是该被好好收拾,虞万支道:“他挺容易犯错的。”   一天天的,全靠父母的忍耐心好和舍不得,不然就这栋楼,到晚上和哭声大合唱差不多,尤其最近放暑假,那更是闹得厉害。   思及此,闻欣觉得儿子也需要加入队伍,虽说他没有暑假。   夫妻俩正密谋着明天怎么教育儿子,门被轻轻地敲响。   这个点,虞万支不用从猫眼看都知道是谁,拉开门说:“牛牛刚睡。”   钱哥半弯着腰说:“真是对不住,半道上车还坏了。”   哪里要这么客气,虞万支侧过身子说:“出租车吗?有点危险。”   要停在黑灯瞎火的地方,那真是一抢一个准。   钱哥早几年走南闯北的,刀架在脖子上的经历说有几十次都不夸张。   那真是后腰肉上感觉有东西顶着,他就自发说:“哥们,我兜里有钱,买条活路。”   硬拼是下下策,有家有口的人要保命为主。   因此钱哥夫妻俩今天是坐公交,一脸晦气道:“停在关岭了,走五里地才有另一个公交车站。”   那片都快不是东浦的地方了,虞万支诧异道:“这么远。”   钱哥也不瞒着,说:“打算跟朋友弄个养鸡场,去考察考察。”   一听就是大买卖,虞万支不客气说:“出栏记得多送两只过来。”   钱哥打包票,蹑手蹑脚地抱着儿子回家。   牛牛有点被打扰的不高兴,嘤咛着捏爸爸的耳垂,是他睡觉时的习惯。   小孩子好像多少都有点,像虞得得爱掐脖子,突突突就朝着爸爸的喉结进击。   虞万支咳嗽一声说:“信不信现在把你叫起来打。”   闻欣助威道:“快叫快叫。”   这还是亲妈呢,虞万支侧过身,整个人的重量支撑在自己的手臂上。   他仿佛是悬空,可气息将闻欣团团包围,她下意识手一推说:“阳台门还开着!”   虞万支凑在她耳边道:“那去房间。”   房间里门窗紧闭,风扇带不来多少凉意,夫妻俩平添更多燥热,却不停息。   作者有话说:   突发疫情,我本来是做完核酸才回家的,结果出高速的时候还是要现场做。   光排队就一个多小时,热得我快爆炸。   晚上见。 第127章 礼物   明天见   八月, 虞万支的向日葵终于缓缓绽放。   虽说颜色跟他想象的有点不一样,但花瓣还是长得好端端的,淡淡的黄色也很有朝气。   只是他琢磨着得好好送出去, 这天翻日历忽然发现,居然有个七夕。   这日子听上去多少有点浪漫,他那点脑子能想到的也就这么多。   可只送花,又显得有点孤零零。   虞万支往常也给闻欣买过东西, 但都是很零碎实用的, 比如上回是一瓶进口沐浴露,味道老好闻了, 要二十呢。   瓶子却不大, 闻欣隔天用一次,个把月就见底了。   像这样的礼物,虞万支觉得很有意义, 因为能落到实处。   但这回他想买点别的,特意到市里的明光百货转悠。   百货大楼一共有六层楼,放暑假的孩子们正在用手扶电梯玩游戏,追逐打闹的声音还挺大。   说真的, 挺影响其他人的。   虞万支左闪右避, 不知道被谁踩一脚,蹙着眉四处看。   他找不到始作俑者,只能接着做自己的事情,再拐个弯到三楼。   三楼卖的是鞋服,衣服上闻欣只爱穿自己做的, 但鞋子她是在外头买的。   因此虞万支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他背着手进去, 自顾自看着。   男人买女鞋比较稀少, 售货员招呼道:“先生,有什么可以帮你?”   虞万支的眼光不行,很少买这样搭配用的东西,一时半会讲不出个究竟来,挠挠脸说:“我自己看看。”   店里人多,售货员客气说:“好,有需要随时叫我。”   虞万支很有需要,但压根无从下手。   他看哪双都不错,只是出于这些年的夫妻情感,知道闻欣肯定不喜欢。   这么一转,大半天就过去,虞万支还是两手空空,他想想往楼下走。   一楼的店都不便宜,虞万支早有耳闻,怀揣着一点忐忑,隔着橱窗看情况。   他在大半店门口驻足,才遇上个热络招呼的小伙子。   买东西有时候就要看点运气,虞万支暗下决定,心想闻欣的手表是很久了。   他对着男人比较好讲话,说:“一千左右的女表有吗?”   一千块钱在这儿就有些稀疏平常,不过售货员还是说:“有的,我拿几款给你看看。”   虞万支研究不出个好歹来,先问道:“我媳妇要是不喜欢,能换吗?”   售货员道:“可以,你带好小票,膜别撕就行。”   虞万支这才放心,一脸凝重地看来看去,最后说:“要绿的这个。”   绿的是表盘,表带是棕灰色,上面的皮质纹路清晰,看上去挺大气的。   闻欣向来爱俏色,黑白这两种颜色跟她好像有仇,很少见在身上。   反而爱蓝的粉的,总之格外靓丽。   说真的,款式上虞万支觉得自己会挑不对,颜色还是挺有把握的。   除开价格,他觉得很完美,咬着后槽牙说:“帮我包个纸。”   不管顾客什么状态,售货员都高高兴兴开单。   虞万支付钱的时候笑得挺勉强的,安慰自己说一千二这个月就能挣出来。   但对他们来说,把钱花在和生活品质无关的事情上,本身就是个巨大挑战。   不过手表是大件,能用个一二十年,抱着这个想法,虞万支小心翼翼地拎着袋子上地铁。   他揣着大几万块钱上过街,都没有这样怕遭贼偷的时候,也许其中的心意更贵重。   然而这样的准备,还得藏两天才行。   虞万支并不是擅长保守秘密的人,尤其是对着最亲密的人。   他想象着她收到时的快乐,寻思要不要提前准备几句感人的话。   可是发自肺腑时,酸话好像张口就来,正儿八经要讲却刻意得有点虚情假意。   虞万支本来就不善言辞,直到七夕这天都没憋出什么来。   七月初七,佳人会。   闻欣醒得很早,左右看身边只有个香香的儿子,支着耳朵没听见洗手间的动静。   她坐起身来,把摇起来嗡嗡跳的风扇挪远,心想它一晚上真是没偷懒。   这样一闪而过的念头里,她仍旧呆呆地坐着,头发乱七八糟散落在肩头。   虞万支蹑手蹑脚地开门,本来没打算惊动任何人,但正跟她对上眼,躲闪着说:“起啦?”   大早上的,看上去像做贼了。   闻欣狐疑道:“你干嘛了?”   虞万支尽量坦然道:“给你买早餐。”   说话的时候还是只有一个脑袋探入,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闻欣第一反应是说:“骑车摔了?”   虞万支总不好把惊喜变惊吓,想想说:“你先闭眼,是礼物。”   礼物?闻欣的心都在砰砰跳,没好气说:“你吓死我了。”   虞万支也意识到自己的欲盖弥彰,哄着说:“真的,特别好的礼物。”   闻欣已经猜到是花,毕竟她自己也期待好一阵。   不过还是眼睛亮晶晶说:“是虫子我就揍你。”   虞得得那天捡了只死蟑螂,居然还想分给妈妈看,手差点没被洗掉一层皮。   虞万支不怕,但也不至于去捡那玩意,觉得同为男子汉,自己和儿子的区别简直是天壤。   他郑重道:“不喜欢你可以揍我。”   哪怕是块布头,闻欣都觉得不错,毕竟还可以用来缝缝补补。   她仰着脸闭上眼说:“你先亲我一下。”   这是世界上最无法拒绝的邀请,虞万支用来包花的塑料纸在行动间窸窸窣窣地发出声音。   他觉得自己跟毛头小子差不多,脸上有两分和年纪不符的羞涩。   举止却大胆很多,恨不得多走她的所有空气。   闻欣下意识地环着他的脖子,隐约感觉和平常有很多不同的地方,控制着自己想一看究竟的渴望。   虞万支也没让她等太久,吻落在她额头说:“可以看了。”   闻欣一下子有点不敢看,只睁开右眼说:“开了这么多啊!”   虞万支还是只选了开得最好的那些,上头带着一点点露水。   他道:“等枯了,还有别的。”   闻欣其实很少到加工坊去,接过来说:“包得还挺好。”   她之所以夸奖,是知道出自谁人之手,打量着说:“先放电视旁边。”   两手空空,她才扑向他的怀抱。   虞万支还是有一点得意,说:“练习过的。”   辛苦啊,闻欣回过头看,儿子还是睡得香甜,这才踮起脚尖亲他爸。   虞万支一手扣在她后脑勺,另一手拽着她的手伸进自己的口袋。   这个向下的动作,让闻欣以为自己明白。   她心想儿子看到可不得了,可惜眼前人一点松手的意思都没有。   这倒是件怪事,她没来得及细想,已经碰上个硬邦邦的东西——有棱有角的。   闻欣茫然眨眨眼,忍不住戳戳说:“是什么啊?”   虞万支温柔地摸着她的头发说:“拿出来看看。”   闻欣毫不犹豫,打开盒子后说:“好好看。”   虞万支看她的脸色没有一丝勉强,这才说:“我挑了好久。”   他平常是不逛街的人,夫妻俩出门都是去吃东西或者在公园散步。   闻欣也很少,需要添置的在进货时能从批发市场带回来。   因此她乍然想象出那个模样,就笑出声说:“傻。”   虞万支也不否认,给她戴好手表说:“以后给你买那个三千的。”   他看着觉得特别好,可是太贵了,家底经不起。   闻欣摸着表盘咽口水说:“那这个多少钱?”   虞万支抿抿嘴说:“结婚的时候没给你买。”   九零年,城里已经开始流行买家电,老家才勉强够得到三转一响的边,只是他一样都没买。   闻欣是刚上班那年自己买的,想起来都有些恍惚。   她忘记钱这一茬,余光忽然看到墙上的挂历,恍然道:“今天七夕啊。”   适应城市生活的第一步,就是用新历过日子。   她对这个节日也没什么概念,微微笑说:“以后咱们都过。”   以后是三五十载,叫人向往。   作者有话说:   晚安~ 第128章 饭搭子   明天见   向日葵的花期就那么一茬, 开小一个月后不成气候。   虞万支把它们连根带苗的拔起来后,挖了个大坑种桂花树,但单数不好听嘛, 他左右搜罗着,在对称的地方种上白玉兰。   闻欣来看过一次,偷偷嘀咕着不知道能不能活。   因为她打小就种过小麦玉米的,可没觉得农民就一定是神农再世。   但虞万支还是挺有信心的, 说:“明年应该能开花。”   人家院子要拆迁, 正准备砍了烧木头,毕竟以后不定有地方种, 只让他拉走, 收二十块钱就完事,据说往年开得老漂亮。   闻欣不由得期待起来,一脸崇拜说:“你肯定行。”   就没有他办不好的事情。   种花跟粮食比起来, 有时候需要更精细,虞万支对这两颗树是含在嘴里怕化了,一天要看好几回。   可惜刚换地方,连原本要死不活吊着的几片叶子都在秋风中落满地。   有的掉在旺财身上, 它甩甩头继续在院子里瞎溜达。   这狗一天要转百八十圈, 虞万支有时候都觉得是给它吃太饱。   他道:“旺财,帮我给老三捎个信。”   旺财机灵得很,反正虞万支偶尔觉得他比虞得得聪明点,就是不敢细想。   他提笔写字,把纸条塞进包里, 虚虚地绑在狗身上, 重复说:“老三, 知道吗?”   旺财叫两声出门去, 跑出一百米进了另一处院子。   人家也养着只狗,据说是有藏獒的血统,那叫一个狗高马大的,原来还伤过人,一直拴在车间门口。   不然旺财还真没胆子往里冲。   当然,就这样,它也是小心翼翼地,甚至舍近求远,蹬着腿扒拉着窗口叫。   冒出个狗头来,被称为老三的人好笑说:“你咋老不走门。”   旺财人性化地呜呜两声,能张嘴的话估计该说自己在害怕了。   老三善解狗意,熟稔地拆开它随身携带的小包说:“12毫的螺丝啊,等会我找找。”   旺财跑腿不是一两次,吐着舌头哼哧哼哧地呼吸。   等它功成而回,虞万支给丢块骨头说:“做得不错,加餐。”   上头其实就一点肉丝,但对流浪过的旺财来说还是美味。   即使现在的生活安定,部分阴影好像始终缠绕着它。   但虞万支没心思剖析一只狗,只啧啧道:“这吃相,回头你管得得叫哥吧。”   快三周岁的虞得得,最近对碗筷产生浓厚的兴趣,偏不要大人喂,那真是吃得乱七八糟的。   旺财对“得得”两个字很有反应,回过头看。   虞万支给它的种种举动都加上自己的解释,说:“想得得了?明天我就带他来。”   双休推行有一阵,但风连国企都没能吹进去,满大街全年无休的职工不知道有多少,所以托儿所可以选全托——就是家长有空接出来一阵子。   因此严格来说来并没有固定的假日,反正钱都是按三十天交的,少上的可以计入下个月的学费。   像他们夫妻俩还算有点时间,寻思孩子老见不到爸妈也可怜,偶尔专门接出来溜达溜达。   原来加工坊还在国棉厂的时候,门口总是车来车往的,虞万支都不太敢带儿子去,现在有自己的院子,还有狗给看着,连人贩子都可以不用担心。   转天虞得得一来,就是跟旺财赛跑玩,一人一狗撒开蹄子,精力旺盛得叫人啧啧。   虞万支干活之余,从窗户看出去,摘下手套说:“得得,过来喝点水。”   虞得得满头大汗,后背湿哒哒,小脸黑乎乎地说:“爸爸,想吃棍棍。”   就是冰棍的意思。   虞万支拒绝道:“不行,你手举高。”   虞得得不死心,抱着爸爸的腿撒娇说:“要吃嘛。”   虞万支还穿着工装,心想真是不洗衣服的人不知道小心。   但是跟这种连看到狗屎都想捡的小娃娃讲什么“注意一点”实在是浪费时间,他只道:“手举起来,给你换衣服。”   虞得得换上干爽的衣服,不一会儿又是大汗淋漓。   他小小的脑袋里存不住事,再次喝水的时候道:“爸爸,想吃棍棍。”   越挫越勇啊,虞万支腾出手给他擦汗说:“不行。”   虞得得也就不纠缠,但仍旧没有放弃这个念头,晚饭的时候居然又问一遍。   晚饭是闻欣打包过来的,一进院门就喊着说:“得得快来。”   虞得得跟炮弹似的冲向妈妈,险些母子俩一起摔倒。   也就是养了他锻炼出来的,不然闻欣都没这个下盘能站稳。   她都不知道要不要批评,有些无奈道:“跑就跑,扑过来做什么。”   虞得得犟嘴说:“你要快来!”   意思是妈妈叫的。   闻欣捏他的脸说:“现在倒是挺听话的。”   虞得得也知道不是什么表扬,咧着个嘴笑。   居然还挑衅,闻欣故意说:“那叫你不要吃香肠行吗?”   虞得得当然不行,大惊失色喊道:“要吃!”   又很知道策略地抱着妈妈喊。   闻欣最吃这一套,使唤道:“那就自己去拿椅子过来。”   虞得得屁颠屁颠跑起来,拽着小凳子走。   可他小胳膊小腿的,旺财就用嘴帮忙咬着另一端。   闻欣都把碗筷放好了,抬起头喃喃道:“旺财还挺有哥哥样。”   她表情不自觉温和起来,又喊说:“虞万支,吃完再干吧。”   机器声轰鸣,工人们都下班,只有虞万支在扫尾。   因为加工坊是计件活,这种费劲工资低的事情只能他自己做。   他虽说是余光一直留意着,但仍旧听不清,凭猜测摇摇头表示还要一会。   闻欣看懂了,也就不催他,毕竟操作有时候很危险。   她不止一次听说谁手断脚断的,觉得这工作跟刀尖舔血有一拼,很少在他做事的时候出声。   连虞得得都知道自己是不能进车间的,不然会被吊起来打。   自然,他没有被吊起来打过,但害怕某件事像是与生俱来的本能。   想吃东西,也是他的最大渴望。   小崽子老老实实坐好,笨拙地拿着勺子,吃得米饭掉一地,旺财一丝不浪费地舔干净。   闻欣恍然道:“对啊,该你俩一块吃的。”   她回回都仔细拾掇好,倒进别人家的泔水桶里,心想喂猪也不算糟蹋,毕竟猪还是挺值钱的。   虞得得不知道自己被决定了个饭搭子,脸都埋进碗里。   闻欣已经不管他的吃相,心想总比追着喂的好。   要知道,独生子女政策至今,家家都只有一个宝贝疙瘩,那真是多少孩子都得哄几百句才肯张嘴。   虞得得不过是连眉毛都沾着饭粒而已,有什么关系。   闻欣深吸口气,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地挪开目光,望向车间。   虞万支还以为她是眼巴巴等自己开饭,想想还是拉下电闸说:“吃吧。”   闻欣其实也是在等他,迫不及待说:“水煮鱼,你快尝尝。”   方圆几百米,哪家店装修她就盯着瞧,等招牌挂上去开始期待。   这家水煮鱼她盼大半个月,能忍到现在动筷子,说真的,虞万支觉得她对自己全是爱。   他洗过手后说:“你也吃。”   说时迟那时快,闻欣的筷子已经动起来。   她道:“我加了木耳,在下面。”   虞万支爱吃的菜都有,他喝着可乐说:“要不给你买个冰的?”   放这么一会,都变得寡淡无味起来。   闻欣扁着嘴说:“算了,快到日子。”   她来月事就这两天,不悠着点又要死去活来的。   虞万支反应过来,哄着说:“等过去给你买两瓶。”   闻欣可怜地点点头,吃着鱼片唠嗑说:“得得,你今天干嘛了?”   虞得得含糊不清地说着话,听不出个究竟来。   虞万支帮着说:“跟疯狗差不多,换了三件衣服。”   不然秋风一吹,明天准感冒。   这算什么形容,闻欣哭笑不得说:“这可是你儿子。”   就是亲生的,虞万支才能诚实评价,叹气说:“再大一点不知道该怎么办。”   七八岁狗都嫌,这还不到三周岁呢。   闻欣也是第一次做父母,偶尔觉得自己就是在走一步算一步。   她道:“到时候再说。”   虞万支也就不琢磨,毕竟没啥意义。   他往好处想说:“可能就变文静了。”   男孩子,能文静到哪里去。   闻欣反正没怎么见过,说:“等识字估计能老实点。”   那句话咋说来的,读书使人明智,虞得得也该开点窍吧。   掐指一算,还有好些年要熬。   虞万支正要说话,忽然喊道:“虞得得,别跟狗用一个碗!”   小朋友还没有什么概念,大方地想把自己的东西分给旺财。   倒是狗比他知道规矩,连舌头都没吐。   闻欣也是吓一跳说:“旺财不刷牙的!”   虞万支还真没想过给狗刷牙,说:“要不我回头试试?”   毕竟儿子现在有这个举动,下回在父母看不到的地方说不准再试一次。   闻欣眼睛转转说:“它这个狂犬疫苗生效了是吗?”   这年头,很多人被咬都舍不得去打,更何况在狗身上,但他们想着儿子没轻没重的,随时有可能受伤,还是花三百给旺财打针。   虞万支道:“医生说半个月,差不多了。”   他有这重保障,说:“明天我就给它刷。”   闻欣提心吊胆说:“你小心点。”   虞万支为着全家都得保重自己,第二天全副武装。   不过旺财很配合,嘴巴一次都没合上过,但是看得出来,它并不觉得舒服。   真懂事啊,虞万支表扬说:“等下给你大口的肉吃。”   又奇怪道:“你这牙怎么感觉缺好几颗。”   旺财流浪过,身上有什么伤都不足为奇。   虞万支为人父的慈爱之心,对着一切弱小可怜的生物。   他道;“没事,回头我也给你补补钙。”   但是狗吃钙片有没有用,他就拿不准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PS:非科学养狗的部分,是基于时代背景。 第129章 机灵   明天见   这年头养狗, 多半是看门用的,虞万支也不例外。   但他这个人比较有责任心,觉得大小是条命, 养得就比别人更精细,心想旺财算是雇工,不给发工资没关系,好歹生活水平得往上提一提。   因此旺财在加工坊的小院里, 过得那叫一个如鱼得水。   它白天就瞎溜达, 夜里在自己的小窝里,半竖着耳朵不敢睡死。   一九九七年的冬天, 社会治安大幅提升, 但赶在十二月,小偷小摸都要搞点钱回家过年,那简直是恶□□件频发。   像加工坊里头是没钱, 可设备和原材料上的金属就够发点财的,毕竟连路边的井盖都有人偷。   总之啥玩意都丢。   虞万支每天下班前都得嘱咐说:“旺财,好好看家啊。”   旺财不懂什么是家,只知道哪里是吃饱饭睡得暖的地方, 躺在毛衣里懒洋洋的。   天越发黑后, 它更加安静,隐约听见动静才慢慢睁开眼。   围墙上有个黑影,往里头丢一块肉进来,闻上去香得很。   旺财连鼻子都没动,看上去仍旧像是趴着。   黑影犹豫会, 到底还是跳下来。   他脚步很轻, 却瞒不过动物的天性。   旺财流浪过一阵子, 对危险很警惕。   它慢慢地弓起身子, 出其不意往外冲。   狗叫声和人叫声混在一起,惊动寥寥的住户们。   偷东西的是全民公敌,人人得而诛之,很快有邻居扒拉着围墙喊道:“抓贼啦!抓贼啦!”   狗也分不清好赖,一时之间只觉得要跑进来的人有这么多,自己的责任重大,只得松开嘴冲着四周威胁地汪汪叫。   贼找到契机,可惜没钻到空子,翻墙而过的瞬间,很快被群众制服。   法制不全,公安来之前,他就捆在树上,看样子颇为凄惨。   这种事没法管的,公安象征性训斥两句,也没法拿谁怎么样,把人带走了事。   全程都不用通知老板虞万支的,因为很难联系得上,反正没啥损失,大家不会特意折腾着找人。   因此直到第二天,虞万支才听说。   他人都没到加工坊,被问候的遍,进院门后说:“旺财,过来我看看。”   旺财屁颠屁颠地甩着尾巴,看上去居然有点得意。   虞万支摸摸它的头,检查着有没有受伤,说:“做得好,待会给你买半斤肉。”   又强调说:“牛肉啊。”   已经涨到十块一斤了,他平常都是吃猪肉的多。   旺财昂首挺胸,也觉得自己立大功,亲昵蹭蹭主人的腿。   好狗啊,虞万支晚上还跟媳妇夸呢。   闻欣吓一跳说:“狗没事吧?东西丢了吗?”   虞万支摇头说:“没得逞,估摸着有恶狗的名头传出去,以后也安全。”   行行有规矩,人家顶多来顺点值钱玩意,犯不着拼命。   闻欣反驳道:“旺财多乖,怎么能叫恶狗。”   又好笑说:“合着咱们这狂犬疫苗,给贼打的。”   虞万支当时也顾虑到狗有伤人的风险,就是没想到头回就是个该咬的人。   他道:“我还怕他有啥病传给咱旺财呢。”   闻欣都没想到这一茬,说:“那还是教教它,以后别乱动嘴。”   旺财多机灵,一讲就懂。   虞万支正要点头,余光里看到儿子又席地而坐,也不管全是土。   他叹口气说:“虞得得,爸爸没教过你吗?”   虞得得穿不少衣服,撑着地费劲站起来,浑不在意把灰拍在腿上道:“我累累。”   一家三口正在工业区第一家肯德基门口排队,眼看半点进展都没有,风又喧嚣。   虞万支道:“要不吃点别的?”   一大一小齐声说:“不要。”   那就没辙,虞万支弯腰抱起儿子说:“刚刚不是喊饿吗?”   再饿,虞得得也不动摇,脆生生说:“吃条条。”   现在可不是九十年代初,薯条早就满大街都又卖,自己在家拿土豆都能炸出来。   虞万支反正是没品出肯德基有啥不同,侧过头说:“先买点给你垫垫肚子?”   闻欣自然比孩子还能忍,只说:“让得得站着,他现在很重。”   压根不知道什么叫饥饱,敞开肚子就是吃,得亏跑起来也不带停,要不现在估计胖嘟嘟的。   虞万支有把子力气,说:“没事,他估计在托儿所跑脱了。”   他今天去接的时候老师就说内搭换两件,汗都能拧出水来。   闻欣心想他哪天不筋疲力尽,无奈道:“怎么这么有劲。”   坦诚说,这更像是爸爸的体力和妈妈的活泼的完美结合,虞万支反正横看竖看,儿子都是他们的宝贝。   他道:“总比不爱动好。”   做父母的总是这样,怎么样都不满意,不过闻欣其实就是嘟囔两句,心里也觉得挺好的。   她笑笑往前挪,隔着窗往里望说:“好慢啊。”   新开的寺庙香客多,肯德基在九十年代就等于时髦,甚至有人包场办婚礼。   毕竟吃一顿不便宜,哪怕工资再怎么涨,几十块也不是小钱。   虞万支都奇怪道:“大家都说穷,怎么消费的人这么多。”   要不是有媳妇孩子,他是万万不会到这儿来的。   闻欣耸耸肩表示不知道,说;“兴许只有咱们穷。”   万元户现在都不新鲜啦。   穷这个字,还是刺痛虞万支的自尊心。   他主要是怒自己的不争气,说:“钱靠攒还是太慢。”   又道:“要不咱们也去买五期的房子?”   锦绣城五期即将开盘,因为每套带着三个城市户口的指标,每平要两千。   普通人想都不敢想,可这两年蓝印户口有钱都不好办,已经好些人都说要抢。   闻欣本来也想着能把户口拿下来是好事,不过五期是大户型,最小的都有一百五十平,哪怕首付百分之二十,贷款也是叫人咂舌。   一下子背快三十万贷款在身上,哪怕乐观如她也觉得会喘不过气,不由得踌躇道:“这得哪年才能还完。”   虞万支倒不是随口说,正经道:“每个月还两千。”   看样子还去打听过,闻欣不得不重视起来说:“要还几年?”   虞万支沉吟片刻说:“三十年。”   好家伙,闻欣都觉得自己未必能活到那个时候。   她欲言又止,盘算着家当说:“首付是不成问题。”   装修钱就不知道要从哪来。   虞万支对具体的数字没记在心上,只是在外面不好细说。   他道:“回去再研究。”   眼下最重要的是吃饭,天黑得都不成样才轮到一家三口。   闻欣已经饿得慌,吃两个汉堡后靠着椅背说:“真饱。”   虞得得也是一副撑着的样子,打嗝说:“妈妈抱抱。”   闻欣了然地拍着他的背哄着说:“吃完就要睡,你是猪吗?”   虞万支觉得挺像的,把餐盘里的东西都吃干净才说:“回吧。”   就这么两句话的功夫,虞得得的小脑袋已经一点一点地晃着。   闻欣快抱不动他,跨座上摩托车都有些费劲,坐稳后用围巾给他盖好。   不过这天气,冷风到处跑,盖什么都不顶用,尤其是露在外面的小脸冰冰的——做家长的多思多虑,生怕捂住他的口鼻,只能这样。   到家,虞万支赶紧给儿子换睡衣,手脚擦擦后塞进被窝里。   这会功夫,闻欣已经在客厅里算三遍账,看他出来说:“咱们存折上有两万八。”   国棉厂家属院的房子能卖小两万,现在住的这套装修不错,值个十万,满打满算,家底就这么多,咬咬牙还三十年贷款也不是不行。   可人生能有几个三十年,说不准没还完,人两腿一蹬走,债留给子孙后代。   虞万支拉开凳子坐下说:“我也下不了决心。”   他好几天前就有这个念头,连房贷怎么还都细细打听过,只是三十年不管于任何人来说都太可怕。   闻欣双手撑在桌子上,托腮说:“买的话,户口能落实,可压力就太大。”   他们现在每个月能攒两三千,吃穿也不愁,日子过得好端端的,朝着计划稳扎稳打。   但从另一方面,她说:“不买的话,政策又讲不好,天天担心蓝印户口彻底取消。”   不是她无端猜测,而是流言满天飞,况且一百五十平对三口人来说也是特大房子,装修都要多出三五万的。   大家的顾虑都差不多,虞万支叹口气说:“要不再等等,明年生意上我努把力。”   节流是不成了,不如开源。   闻欣心想还要怎么努力,眼睛转转说:“要不让得得抓阄?”   反正户口主要是为他,干脆给儿子做决定。   虞万支觉得是个好主意,开玩笑说:“那我叫他起来开会?”   家庭会议,他一个人呼呼大睡算怎么回事。   闻欣被逗乐,撑着桌子俯身亲他说:“我们都很努力了。”   孑然一身到异乡,混到今天不容易。   虞万支捧着她的脸说:“你特别漂亮。”   不是,这会是该夸样貌的时候吗?   闻欣教育说:“不是讲我贤惠吗?”   贤惠这个词吧,虞万支很难套在她身上。   他听着洗衣机滴滴两声,说:“我去晒衣服。”   闻欣嘻嘻笑,双手一摊说:“你先牵一下。”   虞万支不明所以,还是照做。   闻欣凑近些,看着他的眼睛说:“是不是牵着很舒服?”   她从小种地,少年时打工,手上有一层薄茧,不过这几年养着,天天涂雪花膏,变得细皮嫩肉起来。   虞万支暧昧咬着她的指尖说:“也很甜。”   这人,闻欣抽出手说:“所以快点干活去。”   虞万支一脸点头哈腰的谄媚样,跟他的长相不符,透出点滑稽来。   闻欣双手交叠于胸前,昂着下巴说:“待会重重有赏。”   赏啊,阳台上的风吹不散虞万支心头的火热,整个人几乎被燃烧。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130章 抓阄   明天见   关于要不要买新房这件事, 夫妻俩是花很大时间琢磨的。   毕竟他们手里的钱就这么多,一口气全花出去又要还贷款,实在叫人狠不下心。   因此思前想后, 闻欣还是决定把最后拍板交到儿子手上。   这天托儿所放学,一家三口去吃涮羊肉。   铜锅的热气慢慢蒸腾,虞得得馋得说:“爸爸,熟了熟了。”   这肉下去转两圈本来是能吃, 但做父母的总想着更保险点。   虞万支又等三十秒, 这才捞起来说:“饿不着你。”   虞得得跃跃欲试想自己用筷子吃,也不想想人才到桌子哪儿高。   虞万支轻轻吹着, 喂他说:“坐好了!”   吃东西的时候, 虞得得最老实,靠着椅背,两只手端端正正放在大腿上。   闻欣看他的小嘴一动一动的, 生出为人母的怜爱来。   从这个孩子出生之时,她好像做好为他随时付出一切的准备,虽说半数时间是气到头疼。   好比此刻,下一秒虞得得就试图从爸爸手里抢过筷子, 把桌上调料碟打翻, 浓稠的麻酱往下滴。   一勺酱五毛呢,倒霉孩子。   闻欣习以为常地收拾着骂道:“虞得得,从你的零食钱里扣。”   虞得得不敢讲话,就是委屈地嘴巴一扁。   对他来说,每个礼拜那点零食本来就不够塞牙缝, 可哭出来怕挨骂, 只能泪在眼眶里打转。   看着就可怜, 不过虞万支当没看见, 颇为温和说:“还吃不吃?”   天塌下来,虞得得都记得张开嘴。   他吸着鼻子咀嚼,安安分分没多久,又活泼道:“妈妈,鸡鸡。”   托儿所怎么没教他学会斯文,桌子之间挨得这么近,闻欣都不好意思起来。   她正要说话,听到一声嘹亮的鸡鸣,茫然左右看说:“搁哪呢?”   虞万支也没瞅见,上下打量着说:“这又不是卖地锅鸡的店。”   不单他们在找,店里多数人也在嘀咕着。   还是虞得得先伸着手重复说:“鸡鸡。”   顺着儿子手指的方便,夫妻俩看过去,还真是只鸡,在麻袋里露出个头来。   它待的这角度,也只有矮墩墩的虞得得能看见。   闻欣为自己刚刚的想法道歉,摸摸儿子的小脑袋说:“不好意思啊。”   虞得得礼貌道:“没关系。”   其实是顺其自然的,压根不知道是咋回事。   闻欣又觉得他可爱起来,结完账把单子拆两半说:“左边是买,右边是不买,得得你抽一个。”   虞万支还以为会用一种更郑重的方式来做选择,啼笑皆非说:“你还不如让他点兵点将。”   闻欣理所当然道:“他念不了那么长的话。”   也是,到现在讲十来个字还打磕巴呢。   夫妻俩双目炯炯有神,饱含希冀看前方。   虞得得的目光在父母之间移动,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在“抽一张”的指令下,缓缓伸出手。   不过他还以为是做游戏,虚晃一枪,快速收回来,自己嘻嘻笑。   闻欣那口气都提到嗓子眼了,无奈道:“正经一点。”   不到三周岁,哪有什么正经的时候,跟小盲流似的,成天就是嬉皮笑脸的。   虞得得按自己的节奏走,跟逗着父母玩似的,最后才把小手往妈妈左手上一拍说:“还要玩。”   小崽子,虞万支抱着他举高说:“你要做城里人了,知道吗?”   对他们这代人而言,城市户口曾是件神圣而不可侵犯的东西,只是现在不吃供应,稀缺程度略有降低。   但不可否认,他们还是为此高兴。   闻欣想起件旧事来说:“我姐考上县中的时候,村里给发了三张工业券。”   小地方,能考上一个不容易,想给发点像样的奖励都拿不出什么,据说券还是硬生生私人口袋里抠出来的。   别看少,那可是领工资的人才有的,跟乡下地界没关系,姐妹三个围成一圈细细研究买点啥,夜里躲在被窝里悄悄商量。   因为钱是闻欣的私房,她有很大的发言权,最后狠狠心只买一条毛巾——裁成三块用。   现在想想,好好的新东西都给糟蹋了。   虞万支听着还心疼呢,说:“你们怎么下得去手?”   十好几年,闻欣竟然没有心路历程的回忆,狐疑说:“是啊,六毛钱买的,我捡多少山果子才凑出来的。”   山果子是一种中药,春天里赶着料峭上山,一年就攒个三五块的。   虞万支以前也捡过,说:“我当年就是揣着这些钱来东浦的。”   虽说是东一锤子西一榔头的,好歹有个路费,不然十来岁而已,只怕刚出门就饿死。   这样讲起来,他们从前说不准在一座山上偶遇过,毕竟两个村子之间那么近。   闻欣愣是想不起一点,捏捏儿子的脸说:“得得,你要永远睁大眼看,也许你媳妇这会正路过。”   虞得得已经犯困,反正他天天吃饱就懒洋洋的,不顾自己是二十三斤的胖娃娃,窝在爸爸怀里。   得亏虞万支力气大,掂两下说:“得得别睡啊,要洗澡。”   天气渐冷,但孩子活力依旧,刚刚都吃出一身汗,不换不行的。   洗澡,虞得得是不反对的,他爱玩水,可听到洗头就马上闭眼睛闹脾气。   还治不住他是怎么着,闻欣道:“必须洗。”   虞得得哼哼唧唧的,敢怒不敢言,就是到家还偷偷跟爸爸扭。   虞万支放好水,把他扒光往盆里一放说:“找我没用,不看看咱家谁做主。”   小孩子也知道趋利避害四个字怎么写,一脸豁出去的样子闭上眼。   虞万支哄道:“爸爸小心点,绝对不给你洗眼睛里。”   可他能做到,虞得得很难控制住自己的挣扎,很快又嚎起来。   真是回回洗头都像杀猪似的,闻欣摇摇头当没听见,到阳台收衣服。   虞万支却不能丢开不管,总算把儿子收拾好。   虞得得穿上睡衣,就钻进被窝里喊冷。   他那几根头发上的水滴到枕头上,虞万支赶紧擦说:“吹干再睡。”   夏天吹头发是虞得得最痛苦的时候,可冬天他很喜欢,因为有热风。   小表情看上去别提多享受,闻欣叠好衣服,回过头看说:“你这是太子爷吧。”   “太子爷”往后一躺,抱着玩偶嘟嘟囔囔几句,很快话音就消失,沉沉睡过去。   大人就没这么轻松,边看电视边开会,正好有鬼冒出来,闻欣倒吸口冷气说:“妈啊妈啊。”   又道:“那咱们就开始准备钱了?”   前后两句不搭嘎,虞万支搂着她安慰说:“没事,都假的。”   接着道:“家属院那套先卖吧。”   其实按刚生孩子那阵的规划,家属院的房子是要留给儿子的。   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一两年而已,这世界已经完全不一样。   闻欣嗯一声说:“五期应该正月开售。”   一年到头,正月里恐怕是最富裕的日子,钱不过趁着拜年也好凑。   那就还有个把月,时间上说多也挺少的。   虞万支掰算着说:“交房估计要一阵,等装修好能住,得得就该能自己睡了。”   闻欣捂着眼,从手指缝隙里往外看说:“你就盼着是吧?”   得得小时候被挪到客厅,半夜醒来顶多嚎两声,可现在已经会自己爬下小床,闷不吭声地就推开门。   像上回可是给虞万支吓得不轻,他道:“反正我现在都锁门。”   恨不得再加三把锁的架势,合法夫妻愣是跟偷、情差不多。   给闻欣笑的,靠着他的肩膀说:“不过他也该有自己的房间。”   他们这房子说是两间房,其实次卧就巴掌大,东西堆得无处下脚,真要住人的话太勉强。   只是得得现在太小还能凑合,再大一点着实是不好办。   虞万支道:“幸好只生一个。”   像他们都是兄弟姐妹好几个,小时候哪有这待遇,加上北方冬天冷,只是炕上拉道帘子把男孩女孩隔开,还能省点柴火。   闻欣字正腔圆说:“优生优育嘛。”   跟电视里头的主持人一个调调,虞万支摸着她的发尾说:“到时候挑个阳台大的,我在家给你种花。”   现在是不行,地方就够晾衣服。   也不看看房子一平多少钱,居然打算用来种花,但闻欣想想五期应该都是大户型,一家三口已经很够住,种一点不碍事。   她道:“那你想要在家里干点啥?”   虞万支的爱好不多,眼睛转着居然说:“打乒乓球。”   闻欣还没见过有人在家里摆乒乓球桌的,嘴角抽抽说:“也不是不行。”   但虞万支自己已经否定这个想法,说:“公园就有,还不要钱。”   又道:“还是放个鱼缸。”   鱼好啊,带水旺财,闻欣就是有点担心,说:“你儿子可不安分。”   家里没有他不霍霍的东西。   虞万支还是维护孩子的,说:“好好讲,他会听的。”   闻欣微微笑,心想讲的可不少。   她笑得虞万支都有点心虚起来,尴尬说:“你知道了?”   闻欣不动声色说:“当然。”   其实压根不知道什么事。   虞万支却信以为真说:“我批评过他了。”   闻欣这才说:“批评什么?”   虞万支总算察觉出事情有异,说:“他下午把老三家的菜地踩了。”   他就几句话功夫没看住,回过头一看简直不像话,当场就把他揍了——种过地的人,实在是太心疼。   闻欣对儿子更严厉些,无奈道:“你手伸出来。”   子不教,父之过,虞万支觉得自己有责任,老老实实地摊开掌心。   闻欣轻轻一拍说:“你啊你,当心他恃宠而骄。”   虞万支握着她的手说:“不会的,得得像你。”   论起被惯着,闻欣才是家里的第一名,她一时之间觉得很有道理,都不知道该不该欣慰的好。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131章 卖房   明天见   家属院的房子要卖, 说容易也不简单,毕竟八楼着实是个大问题。   但便宜嘛,总有需要它的人。   闻欣才把风声放出去没几天, 来打听的还不算少,就是都想压价。   只是开价一万八,已经是同条件里的最低,因此她是一点口都不松, 心想还有点时间, 却难免焦急。   一晃到腊月二十一,过年的气氛已经很浓。   服装店里的生意还算不错, 闻欣忙得开心, 正要接待下一位客人,人家就说:“你好,请问房子卖出去了吗?”   闻欣在店门口贴着广告纸, 不过一直无人问津,颇有些诧异道:“还没呢。”   来人是三十左右年纪的女人,搓着手说:“那我们能去看看吗?”   从这儿到家属院并不远,闻欣点点头, 跟陈曼曼交代几句, 从抽屉里拿出钥匙。   女人率先推开门,跟外面的男人孩子说着话,看样子他们是来逛街正好看到的。   闻欣心想还挺巧,搭话说:“你们自己住吗?”   这年头,谁买房不为有个落脚地, 女人带着一点喜悦道:“是啊。”   闻欣好像能感受到, 微笑说:“你们孩子不大, 能住得下, 就是八楼辛苦点。”   女人道:“这算什么,我们在电子厂,一天要上十四个钟呢。”   那几乎是天底下最苦的事情之一,好在能挣到不少钱。   闻欣更加感同身受起来,说:“我们买这房的时候也很苦,自打住进去后算是好运不断。”   现在想想,好像他们在东浦的日子就是从住进家属院开始。   不管是往脸上贴金还是什么,女人都愿意听一听,她道:“那就希望我们能沾上这个光。”   闻欣衷心祝愿,领着他们东拐西绕到家属院。   这个点是晒太阳的好时间,沿着墙根坐着一排唠嗑的邻居们,一种喧嚣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说夸张点,空气里都是安定之感。   女人左右看,手肘轻轻地碰丈夫。   闻欣这才第一次听到男人开口,他逗着怀中的儿子说:“喜欢吗?”   估摸着是不到周岁,小孩子咿咿呀呀地叫唤着。   男人就满意说:“喜欢是吗?”   难道做父亲的都有这样的自问自答的好本事吗?   闻欣忽然想起来虞万支来,嘴角上扬指着车棚说:“这儿摩托跟自行车都能停,不过每个月要交两块钱的管理费。”   两个轮子的交通工具总得有一个,女人回过头冲男人微微点头。   一家三口在后面跟着,闻欣边走边做介绍,那口气渐渐有点喘不上来,双手叉腰说:“咱们上去再讲。”   女人也不在乎,心想得房子说了算。   她很是期待地看着门打开,喃喃道:“是很小。”   拢共十七平,又带洗手间和厨房的,自然更加挤压住人的空间,更何况眼前的屋子里还有几样家具。   哪怕俩大人带一孩子,其实都勉强住。   闻欣也不遮掩事实,说:“确实是一目了然。”   这点空间,女人举目不用四望,但还是细细地检查起来,连下水好不好都不放过。   她一个人转悠大半个小时,恐怕屋里几块砖都数清楚,这才回头给男人一个眼神。   里头没什么值钱东西,闻欣放心地靠着墙跟老邻居闲聊,有人喊才停下来。   屋里,女人说:“这个价格还能再商量吗?”   这么问其实是正常的,闻欣道:“没办法,我们也缺钱呢。”   再说,一万八确实是市场价。   女人只好咬咬嘴唇道:“那我们再回去商量一下。”   闻欣不意外,把门锁好,又到隔壁栋去串门,嗑半包瓜子才去接儿子。   虞得得有自己的生物钟,每天到点就趴在托儿所的栏杆上等父母。   闻欣一度担心他的小脑袋会卡在缝里,这会半蹲下来说:“妈妈来啦。”   虞得得兴奋得想越过栏杆,也不知道哪来的蛮力,还真是硬生生爬了点。   闻欣手伸进去想托着他,叫道:“虞得得,快下来。”   也不怕摔着。   虞得得满不在乎笑笑,全然不顾他妈的血压已经高起来。   闻欣是自从生他,胆子才开始小起来,叹口气说:“你快给我老实点。”   就像那些伸出手探儿子鼻息的日夜,她至今仍旧害怕,自己没办法抚养他到成人,那是为人父母最大的隐忧。   虞得得是手撑不住才跳下来,没站稳跌一跤,两只手撑在地上,自己拍拍灰爬起来。   很坚强,很叫人头疼。   闻欣无奈地以手抚额,才要讲话,背被人拍一下。   出于夫妻间的默契,她头也不回说:“虞万支。”   虞万支牵她手说:“今天怎么有空?”   往常都是他接得多。   联系不方便,闻欣也没特意打电话叫他别来,简单讲两句,就顾着跟儿子说话。   准确来说,是虞得得没有办法被忽视。   他最近越发叽里呱啦起来,讲得急了手脚都要比划,偏偏没办法做到每个字的发音都很清楚。   闻欣光是理解他的话,就已经转不过来,忍不住打断说:“你再讲一遍。”   虞得得颇有耐心,可惜谁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完美重复。   虞万支也是似懂非懂说:“那你到底吃几个包子?”   包子?闻欣听着怎么没有这一段。   她也不追问,敷衍又真诚道:“真棒我们宝贝。”   究竟棒在哪,虞得得不知道,不过他昂首挺胸得像下一秒立功授勋。   虞万支好笑地摸摸他的小肚子说:“你这是揣了个妹妹?”   虞得得立刻叫起来说:“要弟弟!”   他前几天就提过一次,说要有个弟弟一起玩。   闻欣只当是孩子话,毕竟时不时还说要摘星星呢,她道:“牛牛就是弟弟。”   好糊弄的小崽子,虞得得不追究弟弟和弟弟之间的区别,放慢语速说:“妈妈吃肉肉。”   还能少他一顿饭,一家人在路边选家店就进去,点完单闻欣才说:不知道年前能不能卖掉。”   锦绣城五期说是正月初八开售,这可剩没几天。   就是卖掉,钱也得先借,虞万支道:“银行最近比较忙,让我后天去办手续。”   他们现在住的这套还不能动,总不能新房入住前一家子再租房住吧。   赶在年前借钱,其实意头不是很好。   但大概贷款的次数多,闻欣已经习惯,说:“你去办就行。”   到时候首付要交现金,这么多钱她可不敢去领回来,只怕出了门走不到拐角就被抢,毕竟这年头还有人敢持木仓进银行,半道上抢运钞车。   虞万支向来也都是自己去,往刚端上来的面里放两勺辣椒,搅着说:“你打算哪天开始休息?”   服装店还有点生意,闻欣想着即将要背一笔大债,打算干到年二八。   她道:“等你生日。”   说“生日”两个字的时候,笑得就有点奇怪,虞万支福至心灵说:“待会给你买更好吃的,咱不翻旧账好吗?”   就当初愣是连着两年让她在年三十给自己庆生,至今想起来都要嘀嘀咕咕。   闻欣借题发挥说:“你的意思是我无理取闹?”   祖宗哦,虞万支赶紧说:“都是我的错。”   闻欣哼一声说:“知道就好。”   又忽然好奇说:“为啥今年和去年都没有大年三十?我还以为是闰年才没有。”   虞万支没琢磨过这个,一时被难住。   不过他回答不上来的问题本来就很多,一点不往心里去,只说:“我小时候特别烦生日。”   六七十年代吃饭都困难,架不住他是年二九出生,一半年头里赶上正好是除夕,那可是乡下人难得吃顿好的时候。   因此不管是养父还是亲生父母那儿,回回都得提一句是给他庆生。   虞万支对此嗤之以鼻,心想那有大年三十的时候怎么不见给他庆生。   可他说没有,又成身在福中不知福,要不是结婚后闻欣开始给他过生日,他自己都不爱提。   闻欣其实很少听他抱怨小时候的事情,忽然生出慈爱之心来说:“你今年想吃什么味的蛋糕?”   虞万支不挑食,以前都是可着她的口味来,这会也是说:“还是巧克力。”   闻欣捧着自己的脸笑,颇有些撒娇的意味说:“我爱吃。”   她不爱吃,虞万支还不点呢,就是偏过头看到儿子,说:“弄点草莓酱上去。”   反正吃多牙会坏掉,给点意思意思就行。   母子之中,不敢他对儿子倾注多少,闻欣总觉得自己被明目张胆的偏爱。   她忽然说:“快九年了。”   有的时候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虞万支吃惊道:“还真是。”   又正好看到墙上的挂历说:“眨眼就一九九八年了。”   20世纪就剩没多久,下一个新时代即将来临,整个世界好像焕然一新。   闻欣道:“好奇妙,以前一直以为2000年遥不可及。”   虞万支也感慨道:“我要三十一了。”   三十而立,他今年老觉得自己还差口气,要把这个岁数跨过去的时候,反而没有紧迫的感觉。   闻欣看向他,隐约能记得相亲那天的心动。   她道:“还是很英俊。”   虞万支忽然有点不好意思,莫名其妙说:“还要不要加个蛋?”   老夫老妻的,居然一副青涩模样。   闻欣想笑话他两句,又憋回来说:“加。”   可眼角眉梢的开心是藏不住的。   虞万支自己也笑,夫妻俩一下子都停不下来,独自和面条作斗争的虞得得抬头看一眼父母,鼓着腮帮子说:“妈妈还要。”   大好的氛围啊,闻欣弹他的小脑瓜子说:“你就知道吃。”   却没耽误给他盛满,把下巴处黏着的渣渣擦掉。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132章 养儿   第一更   赶在年前, 家属院的房子总算卖掉,价格就是一万八。   过户的时候收的现金,闻欣碰都没敢碰, 往虞万支怀里一塞说:“你点。”   虞万支数得警惕,余光注意着周边的人,确认无误后才放进内衬的口袋里,把外套拉链拉好。   就这样, 闻欣还觉得不放心, 着急忙慌说:“快走快走。”   当街抢劫又不是什么新鲜事,派出所三十米外还有杀人的, 这世道是越往年关越混乱。   虞万支年轻的时候还有点气盛在, 心想自己这体格大不了就是干。   最近是不行了,牵着媳妇说:“回家吧。”   两个人多少有点担心,好在一路平安, 到家后把钱藏好,闻欣才去隔壁接儿子。   牛牛和得得端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钱嫂剥着花生说:“刚打一架,我就给开了。”   小哥俩要好的时候穿一条裤子都嫌肥, 闹起来也很折腾人。   闻欣已经是见惯不惯, 说:“那让他们把这集看完,待会我带去楼下玩。”   又坐下来自然地搭把手说:“牛牛他爸呢?”   钱嫂小声说:“一朋友他爸没了。”   别看东浦的天气不冷,对老人家来说仍旧是个坎,像家属院那儿,年轻人多半搬出去住, 剩下的都是年纪大的长辈, 偶尔半夜三更能听到放哀乐, 棚子就搭在楼下。   也许到这年纪, 生老病死变得常见起来,闻欣感慨着说:“年二八,也不好大操大办。”   毕竟明天就是除夕,谁还守停灵三天的规矩。   钱嫂露出一个有点嘲讽的表情来说:“生前不孝,办得再热闹都没用。”   这倒是,闻欣下巴微抬说:“三期那家不就是。”   锦绣城虽然是新小区,但大家还是保留着原来住平房时爱串门的习惯,因此各期之间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大家都一清二楚。   更何况三期的事情闹得太大,连公安都来调节,里里外外围着三圈人,生怕自己不知道第一手消息。   钱嫂不用上班,白天里有多的时间下楼闲磕牙,这会说:“你是没听见,几个儿子为不管爸,连四十年前谁多吃一口饭都拿出来掰扯。”   做父母的哪有不偏心的,各家的事情只有自己知道,可为养老的事情闹成这样,实在叫人唏嘘。   谁都会老,闻欣甚至烦恼道:“咱们就一个,将来不至于不管吧?”   钱嫂推心置腹道:“都管不了,咱们最好自己有钱。”   讲难听些,有钱鬼都该推磨了。   闻欣想想也是,说:“其实我们一直想着将来给他留什么,给他带孩子。”   养老这一茬,只盼着夫妻俩能走在夜里,天一亮摸身体是凉的,大家轻松又畅快。   做父母的都差不多,钱嫂道:“我们想着今年给牛牛先弄套房。”   这才几岁,也太着急了吧。   闻欣指着两家中间的那堵墙说:“虞万支该支棱起来了。”   小孩子不攀比,大人就一个劲想着别人有我家的也要有。   虞万支没别的,一心对他们母子俩,只恨月亮摘不下来。   钱嫂笑出声说:“你们这要买一四居室,还愁什么给儿子的。”   五期开售时间就定在正月初八,户型图已经贴出来,最小的都是四室两厅,三代同堂也住得下。   闻欣那天也去看过图,这会连连摇头说:“你是儿媳妇,你跟婆婆住吗?”   古人都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虽说没有这个文化,大抵意思还是懂的。   钱嫂想想也是,转而抱怨起在故乡的婆婆。   闻欣没吃过婆家什么苦,边听边附和,不过还是留意着电视里唱片尾曲,说:“一集看完了。”   两家管孩子都严,牛牛看妈妈一眼,拿起遥控说:“我们玩车车。”   小朋友的脑容量就那么多,已经忘记刚刚还吵过一架,得得自如得像在家说:“我要蓝色。”   牛牛犹豫着说:“要轮流。”   要好的时候,两个人就是有商有量的,怎么拽都不肯分开。   托儿所一年到头拢共这么几天假,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居然还这么黏黏糊糊。   闻欣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无奈道:“妈妈回家做饭,叫一声你就得回来知道吗?”   得得敷衍地应着,听没听进去就很存疑。   闻欣也不管,又跟钱嫂聊两句,这才往隔壁走。   虞万支正在打扫卫生,喊道:“你等会,棉鞋在晒。”   刚晒没多久,还带着一点阳光温暖,闻欣脚踩进去说:“中午吃面行吗?”   虞万支难得提要求说:“给我多放点香肠吧。”   闻欣大声说“好”,从冰箱里把食材都拿出来切。   一切准备就绪,她先热锅炒浇头。   辣椒的香味飘满屋,连虞万支都忍不住打喷嚏。   他把房间门关好,阳台门大开,顺便摸摸刚晾好的衣服们,觉得不再滴水,撸起袖子推着沙发走。   闻欣听见动静,探出头道:“你干嘛呢?”   虞万支边蓄力边说:“你不是说沙发有点臭?”   若有似无的,闻欣还一直怕是老鼠死在家里,找来找去没发现,这会说:“晒晒也好。”   虞万支就是这么想的,弯下腰接着用力。   闻欣鼓劲道:“加油。”   又赶紧回去顾着自己的锅。   夫妻俩各忙各的,坐下来吃饭的时候纷纷松口气。   虞得得挨着妈妈坐,扒拉着碗说:“妈妈放炮炮。”   他今年长大一点,点火的鞭炮还是不敢碰,但那种一摔就炸的小炮已经不成问题。   仗着父母的宠爱的,拆开一包就往地上倒,上去踢踢踏踏地踩着。   这种玩法,跟烧钱没两样。   只是大过年的,烧一点又没关系。   闻欣道:“好,下午再去。”   虞得得迫不及待说:“现在就去。”   还挺猴急,闻欣教育道:“别人都在睡午觉,你想想看合适吗?”   虞得得不知道合不合适,振振有词道:“大家都在放。”   哟,个头不高,还挺会讲理。   闻欣给他夹一筷子菜说:“别人也在吃,你吃就能跟别人一样。”   虞得得爱吃肉,噘着嘴说:“不要。”   闻欣倒不是非要逼他做什么,达到目的后说:“那就不行去。”   虞得得的小脑袋没能转过妈妈,只得恹恹地接着吃,吃完后踩在阳台上晒着的沙发上,隔着围栏看楼下。   背影是可怜巴巴的,但闻欣不为所动,把大盆拿出来说:“待会给你一块面团捏。”   虞得得看到白花花的面就想扑上来玩,被妈妈在手背上打一下才老实,两只小手紧紧捏着。   虞万支好笑道:“来我这,不打你。”   他那天从路边捡了个小石磨回来,前前后后洗过几十遍,昨天晚上兴致勃勃地泡豆子要磨豆腐,这会很乐意儿子的参与。   虞得得也很有想法,使出吃奶的劲用手转着,小脸憋得通红,原地跳着说:“出来了!”   小孩子有点新鲜事就着迷得不行,汗都滴下来还不肯停。   虞万支一勺一勺给加着黄豆,说:“等会你能吃三碗豆花。”   豆花啊,虞得得好像已经吃上,连眼睛都亮晶晶起来说:“要一百碗。”   口气倒是挺大的,虞万支给他倒水说:“一千碗都行。”   父子俩真是一个赛一个的信口开河,闻欣看他们一眼说:“那饺子不吃了?”   虞得得不知道长着几个肚子,停下来稍作喘息说:“吃!”   胃口好得不行,闻欣笑话他两声,自己咬着腮帮子揉面。   虞万支看她额头的青筋都快出来了,说:“你一口气十斤面,真的太多。”   闻欣其实也后悔了,甩着手说:“下回绝不买快过期的东西。”   买的时候图便宜,以为用得上,结果现在落到这副田地。   虞万支当时也是赞成的,看着儿子说:“得得磨豆腐,你给我一半,我擀面条。”   家里面条是大消耗,冻起来能吃一阵。   闻欣直接拉开三分二,冲他笑得眉眼弯弯。   虞万支是不费什么力气,侧过身用背挡住儿子的视线,亲她一下说:“光笑没用。”   闻欣仰着头吧唧一口,心想这下总可以。   虞万支却犹嫌不足,到底孩子在,揉着面说:“晚上你就知道。”   虞得得正是对世上的一切都好奇的年纪,追问道:“什么?”   虞万支随意道:“你要想晚上吃,手就快点。”   虞得得的注意力马上被转移,像模像样地抹一把额头的汗。   一家三口在为过年而努力着,晚上的时候得到饱餐一顿。   虞得得撑得直打嗝,抱着爸爸的大腿说:“打牌吗?”   好家伙,上哪学的,闻欣被呛到,咳得震天响,自己顺着气说:“你爸就打过几次。”   还是这几天钱哥家里人多,他去做个牌搭子,不玩钱那种。   虞万支也觉得好笑,摸摸他的脑袋说:“想玩是吗?”   虞得得猛点头,从玩具堆里搜罗出一副不完整的扑克牌,兴致勃勃说:“我有。”   有也不会,自己制定出一套规则来,乱七八糟地下着牌,再大声地宣布自己的胜利。   闻欣偶尔不肯让着他,较真说:“不许耍无赖。”   虞得得东扭西扭说:“我赢了!”   快拉倒吧,闻欣给他看自己手里的四个二和王炸说:“我这才叫赢。”   合着是牌太好才不肯认,虞万支骑着墙两边倒,说:“是你妈赢。”   虞得得瞪大眼,气鼓鼓说:“是我!”   这个点是该闹觉了,虞万支抱他说:“爸爸跟你讲啊 。”   他很有耐心,几条规则翻来覆去地讲着,只是效果跟对牛弹琴差不多。   虞得得直打哈欠,歪歪赖赖地睡着。   此刻屋外烟火绽放,热闹得正正好。   作者有话说:   先更一下,十二点见。   已经是一九九八年,这段九十年代的故事即将结束,最近在慢慢收尾。 第133章 排队   第二更   眨眼是正月初八, 锦绣城五期开售的日子。   占着地利之便,闻欣天不亮就在阳台上瞭望。   可惜这个角度看得不是很清楚,她扒拉着防盗网说:“虞万支, 你觉得那是人吗?”   多吓人啊大过年的,不是人还能是鬼不成?   虞万支伸长脖子,看着远处的小黑点说:“我希望是。”   那到底是还不是,闻欣陷入纠结, 裹紧外套说:“要不先去探探虚实?”   凌晨五点的风一吹, 连月亮都像是要被赶跑的样子。   虞万支推着她往屋内走说:“我去,得得也不能自己在家。”   儿子是夫妻俩行事最大的顾忌, 闻欣想想也是, 说:“那我下面条,你少喝点汤。”   汤汤水水的东西容易去洗手间,万一真要排队, 那可是大大的不方便。   虞万支应一声去洗漱,吃完早饭拎着小凳子出门去。   从五楼往下看,能看到他的身影最后隐匿于黑暗中,闻欣到这一刻才愿意收回目光, 进房间挨着儿子躺好, 却无法再睡个回笼觉。   她望着天花板,心突然跳得很快,喃喃道:“又不是第一次买房子。”   掐指一算,即将是第四次。   住进家属院八楼的小房子是安居,但夫妻俩连装修都没舍得花钱, 因为知道早晚要离开。   另外购置家属院四楼那套是置业, 买回来后就一直出租, 不真实得好像是别人的。   搬到锦绣城二期的时候有很多期待, 当时是抱着即将拥有一个小生命的想法在布置,却知道一家三口没办法在这待太久。   这么多事情里,如今不过是第九年,他们好像真的要拥有一个长久的居所,闻欣不为伤心等负面情绪的叹口气说:“接下来应该不会再搬家了。”   对多数人来说,固定于一个地方生活才是常态,折腾只是无奈之举。   闻欣觉得唯一能庆幸的,就是他们搬来搬去都是在自己的地盘,总比交租后给房东攒钱买房的好。   思及此,她又盼着自己能做房东,惋惜道:“要是能买地盖房就好了。”   可惜宅基地买卖大有难度,她只是在心里琢磨着,摸摸儿子的脑门说:“爸爸妈妈一定给你攒套房出来。”   做父母的吃过一次苦,总想着给儿子遮风挡雨。   不过虞得得也没经历过什么风霜,毕竟他才三周岁,有吃有喝的就很快乐,对物质的需求并不大。   很多压力有时候是大人给自己的,闻欣话一出口,失声笑道:“我被你爸传染了。”   虞万支就是成天琢磨着这些,连这会也不例外。   他坐在小凳子上,半个屁股悬于空中,觉得比站着还难受,抻抻手脚跟前面的大哥唠嗑说:“怎么都来得这么早?”   大哥先是看自己前面仅有的三个人,犹豫两秒才说:“户口名额有限,你知道吗?”   不应该啊,虞万支也压低声音说:“不是一套房送三个户口吗?”   说是送,其实是花钱买的,不然一平哪能卖到二千多。   大哥一脸你怎么这么天真的模样,说:“我这可是内部消息。”   虞万支半信半疑,不过钦佩道:“哥,你真有本事。”   这种吹捧和眼神叫人舒坦,反正坐在这儿也是吹风,大哥爽朗一笑说:“这算什么,我姐夫的二叔可是大官。”   这关系还算近,虞万支在外面还听过“二姨姥姥的干女儿的小姑子的婆家妹妹”这种三百里外的亲戚。   他热络递烟说:“哥,还有啥内部消息吗?”   大哥那叫一个侃侃而谈,话题一拐到美国局势上。   虞万支连美国在哪个方向都不知道,望着缓缓升起的太阳想,西方国家应该是在西。   他回过头眺望,暗下着将来有钱带媳妇儿子去一趟的决心。   大哥还不知道他的心思已经飘远,自顾自表达着观点、   虞万支做出认真倾听的样子,实则忍住想打哈欠的冲动。   他不由自主看手表,觉得到八点的这一段时间实在是太过漫长。   家里,闻欣也望着时钟。   她偏过头跟儿子商量说:“我待会得去替你爸,早上你就在牛牛家待一会行吗?”   有得玩什么都行,虞得得的嘴被蛋黄塞得满满,好说话地点点头,然后靠着碗边喝牛奶。   闻欣帮他扶着碗,絮絮叨叨说:“你要自己捧着知道吗?不然碗就摔了。”   虞得得这才把双手从桌底下拿出来,摸一下碗就喊道:“烫烫。”   喝嘴里就咕咚咕咚,做点事情却不情不愿的。   闻欣没好气道:“怎么没给你烫掉层皮。”   虞得得按自己的意思来理解,吹着妈妈的手说:“呼呼。”   这小崽子,就是有本事让人的心情忽上忽下的。   闻欣温柔地给他擦脸说:“妈妈不不痛痛。”   虞得得好像不大相信,歪着脑袋,眼睛里写着“真的吗”三个字。   大概他眼角眉梢跟爸爸太相似,闻欣偶尔会觉得,如果生长于同样的环境里,虞万支是不是有这样的脾气。   她替幼年的虞万支鸣不平,却也知道所谓的弥补不过是让现在开心,其实于从前的遗憾无用。   不过人嘛,看眼前才最重要。   也有人想将来,就好比虞万支。   他是个细致人,想到很快要花出去的钱,心里的算盘打得乱七八糟响,规划着一家人的未来——毕竟几十万可是笔巨款,他可不愿意真背着债三十年。   讲句不吉利的,别钱没还完人就没了。   思及此,虞万支呸呸两声,觉得还没出正月自己就胡思乱想,右眼皮子跳起来。   跳着跳着,闻欣忽然出现在他跟前。   虞万支难得吓一跳,只顾着往后退。   闻欣更惊讶,伸手摸他的额头说:“风很大吗?”   别是给吹感冒了。   虞万支抓着她的手,感受着她的体温,好像自己被从地狱拉回来。   他醒过神来说:“没有,我在算账呢。”   那就是算得心凉,闻欣含糊道:“换我,你回家拿吧。”   虞万支倒没不识好歹地追问拿什么,回家后径自进次卧,打开满是灰的纸箱子,把压在书下面的钱掏出来。   书往回放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件事。   闻欣很喜欢看言情小说,往常每到书报刊都要抱一堆回来,生得得以后,她私人的爱好其实也在被挤压,更别提像刚结婚时跳健美操。   自然,这两年也没人跳操,毕竟流行已经往另外的方向吹,已经改成跳交谊舞。   交谊舞啊,虞万支长呼口气,对着镜子试图模仿看过的舞步,动两下之后评价自己说:“哪哪都不对。”   这还是客气的说法,更实诚点仿佛瘫痪二十年后才站起来,手跟脚还是从别人那偷来装身上的。   几乎是片刻之间,虞万支就放弃带着闻欣去跳舞的想法,觉得自己还不够给她丢人的。   他揣上钱,又挤回队伍里。   闻欣摸着他胸口的鼓鼓囊囊,小声说:“那位大姐居然拎着这么大的包出门。”   目标太大,一抢就走,路人看着都害怕。   虞万支胆子比她大点,只说:“看来是全款,不会最后贷款的不卖吧。”   毕竟现钱的生意总是最好。   闻欣才想到这一茬,不免跟着担忧起来说:“我们首付都凑出来了,买不到太亏。”   虞万支看她眉头微蹙,有些后悔说:“不会的,咱们排这么前面。”   闻欣上次也经历过,说:“等门一开,队伍就乱起来。”   现在还能勉强维持秩序,再一会可不好讲。   虞万支也担心这个,叮嘱说:“一定牵住我,知道吗?”   他当然会拽紧,不过也得她跟上才行。   闻欣顾不上担心什么,摩拳擦掌咽口水说:“快八点了。”   她的手表很准,售楼处的门却没有按时开,不知道在磨蹭什么,足足拖到八点一刻才有动静。   那些等待的情绪终于被宣泄,人群像海水一样涌动,保安们扯着嗓子喊慢慢来也无济于事,还是能听到一两声“踩到我”的惊呼。   闻欣被虞万支护在怀里,也没有幸免于难,她的脚背被尖尖的鞋底辗过,倒吸口凉气,却又被裹挟着朝前。   吵成这样,虞万支没有察觉,一心寻找着前方的缝隙。   他带着媳妇东钻西钻说:“小心点啊。”   闻欣觉得自己已经没办法小心,心想这回肯定是不幸牺牲,却又无法宣之于口,毕竟现在停下脚步的话,估计会叫后面的人从头顶跨过去。   她暗自发誓道,今天要是不卖贷款的房子,她就找根麻绳在售楼处门口搞一哭二闹三上吊。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可以明天来看。   晚安。 第134章 房贷   迟来的第三更   和闻欣夫妇担心的正相反, 售楼处里到处都是劝人贷款的声音,甚至标价上贷款买也更优惠。   稍有点生活经验的人都知道,其中必然意味着好处, 不然银行的人不会一边附和着点头。   不过究竟是为什么,对他们来讲都不重要,眼下一心一意选房才是头等大事。   五期都是大户型,一梯两户, 只是对门两套的户型略有不同。   早在户型图挂出来的时候, 夫妻俩仔细研究过,这会也不耽误工夫, 直接说:“我们要2栋902。”   工作人员回过头看, 这一套房子还在。   她把号牌先拿下来,才说:你们贷款还是全款?”   闻欣深吸口气说:“贷款,付百分之二十。”   工作人员正要按计算机, 多问道:“三十年是吗?”   人生能有几个这么长的时间,闻欣陡然觉得心头沉甸甸,说:“对,三十年。”   工作人员哒哒哒按着, 抬起头说:“9楼是每平两千二, 02户型是一百五十平,总价三十三万,每个月要还两千三,能接受的话到右边去排队签合同。”   不能接受也得硬着头皮,夫妻俩在家里算过几十次, 还是为这个利息心疼。   夫妻俩垂头丧气的, 挪到另一边去站着。   虞万支借钱好多次, 都不知道原来有这么麻烦。   他眼看着队伍一早上没多少进展, 说:“要不你先回去,钱哥他们估计要出门。”   正月里要串门,尤其是生意做得大的人。   闻欣想着是不好一直这样麻烦人家,点头说:“行,我吃完午饭来换你。”   虞万支心想到晚饭都不知道能不能办好,说:“没事,休息一会再来。”   闻欣哪肯听他的,摆摆手就走,匆匆去接儿子。   得得已经津津有味地吃着别人家的鸡蛋羹,看到妈妈兴奋地挥挥勺子。   闻欣赶忙道:“嫂子,真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钱嫂放下筷子说:“这有什么。”   又张罗说:“别回家做饭了,稀饭就咸菜怎么样?”   闻欣想着快点吃完,也不推辞,说:“那我们母子就蹭一顿。”   钱嫂把整个高压锅都端出来说:“又不是什么山珍海味。”   闻欣瞅着这一锅的分量,迟疑道:“钱哥呢?”   钱嫂一脸嫌弃说:“喝酒去了。”   应酬,有的时候躲不掉,他们现在是不做工程,可关系不能全丢,偶尔有那么几趟是非去不可。   闻欣看她的表情说:“我看钱哥瘦了很多。”   起码五十斤,决心可见一斑。   钱嫂也是很欣慰,说:“他自己是吓着了,老怕蹬腿走人,我带着儿子和钱改嫁。”   明明不该笑的,闻欣没憋住,有几分尴尬说:“还是健康最重要。”   她这样,钱嫂反而说:“要真有那时候,我肯定不会改嫁的。”   闻欣知道他们夫妻感情好,不然仅凭十几年没孩子这件事就够多少家庭分崩离析。   她正要表达两句自己的羡慕,找补刚刚的笑容,钱嫂已经接着说:“那后爹能有几个好,不如我自己带大牛牛。”   这话讲的,虽然有道理,可闻欣不好附和,她结结巴巴的,愣是没挤出话来。   钱嫂好笑道:“我们快四十了,难道还讲什么爱不爱的?”   好像也是,爱情在定义里仿佛只属于十几岁的小年轻们。   但闻欣二十九,还是觉得自己拥有这种美好,她道:“怎么不能讲。”   还是年纪小啊,钱嫂看着她的说:“小虞肯定没让你吃过苦。”   什么样子的叫苦呢?闻欣生于贫困,长于饥寒,只觉得婚后的日子都不错。   她道:“都是我们一起选的。”   钱嫂指的可不是钱,挑明白说:“你们俩没有坎。”   她多年不孕,就是个大坎,不管怎么熬过来的,偶尔想起来都难受。   人嘛,不好的实情总是记得特别牢,又因为有好而把这些压心底。   闻欣确实很少跟虞万支吵架,想想开玩笑说:“我不敢骂他,结婚之前,娘家人都让我少惹他,一拳下来不得了。”   乡下打老婆不罕见,尤其他长得这样挺拔。   钱嫂被逗笑,揶揄说:“小虞连你一根手指头都舍不得碰吧。”   不合时宜的,闻欣想到某些场景,赶紧喝一口稀饭说:“他说‘打女人没出息’。”   这才是爷们讲的话,钱嫂赞同道:“打媳妇那种是最没出息的。”   闻欣连连点头,跟她聊几句,反复确认她下午有空,这才跟玩玩具的儿子道别说:“妈妈晚上再来接你行吗?”   虞得得手上全是蜡笔的痕迹,腾出功夫摆摆手说:“妈妈再见。”   答应得太爽快,叫人有点心酸,闻欣心想你爸都还没开始这么敷衍我呢,揉揉儿子的脸说:“再见。”   母子俩说完话,闻欣才朝五期走。   她穿过红绿灯,估算着时间,觉得以后装修要两边跑来跑去很麻烦,况且还不是短期,提前无奈地叹口气。   另一边,虞万支往前挪了几个位置。   他数着还有几个轮到自己,百无聊赖地四处看,正好跟媳妇对上眼,考虑到外面,矜持地嘴角上扬。   笑得傻气。   闻欣举着手里的饭盒示意自己是来送饭而不是插队,慢腾腾挪到他跟前,献宝似的说:“好吃的。”   虞万支多少有些夸张道:“很香。”   然后原地站着就吃。   队伍里大家都差不多,毕竟人是铁饭是钢,只有工作人员顾不上,忙得热火朝天。   怪不容易的。   闻欣就是觉得这速度实在太慢,都没办法抱怨,只能继续站着。   好在他们来得早,下午就轮上。   人在后面的时候只会奇怪于怎么这么久,到前面就知道,流程真的很琐碎。   房贷是这两年才兴起的东西,暂时只针对新房,跟各大开发商有合作。   但真的愿意办的人不大多,一是中国人的天性里是无债一身轻,二是利息非常高,三是要抵押房产证。   试想想,几十万花出去,结果最重要的东西却在别人那,多少有点不放心。   万一给藏丢了,找谁说理去啊?   不过这个闻欣是不怕,只遗憾于到手看一眼就算完,心想还是得放在自家的床头柜里才叫房子。   她走得一步三回头,虞万支安慰道:“咱们早点把它赎回来。”   百分之十的利息,三十年下来比本金多一倍,要不是收入还算高,他压根狠不下心。   闻欣盘算着家里的钱说:“咱们就是下馆子比较多。”   要是都吃盒饭的话,一顿四块钱,吃涮羊肉这种三四十块就打不住。   虞万支原来细算过,但那个数字跳出来他就赶紧遗忘,心想该吃还是得吃。   不过想吃的就闻欣一个,她痛定思痛道:“不行,必须戒了。”   在她面前抠门的那个虞万支,早就不知道飞哪去。   他道:“没事,吃得起。”   夫妻俩现在一个月基本挣着五千,还房子和首付的贷款后也还有两千。   他们不爱买东西,就好这个嘴,顶多没办法攒更多钱把债还上。   当然,这个顶多并不轻松。   虞万支想想说:“以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不着急还。”   以后?闻欣琢磨着说:“也是,九零年两百块都算高工资,现在都涨到七八百了。”   什么都涨,分币最近也不见人用,以前哪个孩子有一毛钱能从村东头蹦到村西,现在这张薄薄的纸币已经买不到多少东西。   东浦越来越繁华,明亮的灯火之下却全是汗水。   闻欣叹口气说:“等交房还要装修呢。”   实用面积120平,不知道多少钱砸下去才能有动静。   要花的钱一茬一茬的,虞万支握住她的手说:“会解决的。”   挣呗,再大的窟窿都能填上,他们两个人四只手,这么多年不也过来了。   闻欣是个不沉溺于坏情绪的,说:“户口什么时候办?”   虞万支手上拿着落户指标卡,想想说:“尽快吧。”   虽然是拿着卡哪天办都行,可拖着总不是个事,别到时候办不了,这可是个心头大患。   这也是薄薄一张纸,夫妻俩却为之努力好几年。   闻欣说不上来什么感觉,说:“那你快去快回。”   虞万支是户主,有他一个人回去办迁出手续就行。   他道:“估计也要耽误两天。”   婆家娘家总得转一圈,才叫够礼数,毕竟现在是正月。   要不是老家太冷,机票又太贵,闻欣也想带着南方长大的虞得得看看什么叫鹅毛大雪。   她道:“那记得宣传一下,咱们要在城里安居乐业了。”   小心思也很可爱,虞万支承诺道:“我尽量。”   又说:“你妈我肯定宣传到位。”   结婚的时候人人都不看好,他这些年也憋着劲。   闻欣没忍住笑出声,颇有些畅快道:“娘家往右数第三家是我大伯母家,记得特意在她家门口绕两圈。”   虞万支领完任务,几天后踏上衣锦还乡之路。   作者有话说:   房价我改了一下,所以跟看过的会对不上,不是写错了。   以及早上好,晚上见,我把发布点成保存草稿,估计是困晕了。 第135章 小别   明天见   这趟回老家办户口, 虞万支买的是正月十六的机票,因为元宵之前的价格都贵到让人想用两条腿走回去。   但这个相对便宜,往返也要小两千。   他是捂着胸口坐在飞机上, 先喝五杯可乐,失神地看窗外,心想得得不知道哭完没有。   虞得得刚刚是鼻涕眼泪糊一脸,好像爸爸要去南极, 哭得惊天动地, 过往旅客纷纷侧目。   虞万支都险些说“一起走”,想想存折上的余额没敢张嘴, 到底是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现在想起来还不安。   不过虞得得没有爸爸记事情,早就吃着薯条看飞机,满嘴油腻腻。   闻欣没什么食欲, 好笑给他擦嘴说:“你可真行。”   又嘟嘟囔囔说:“等你爸回来讲给他听。”   到底不敢太大声,怕在勾起儿子的伤心事,实际自己也有点难过。   她收拾好心情,把孩子送到托儿所, 这才去店里。   服装店的门开着, 陈曼曼正在拖地,说:“姐,你等会进来。”   反正不急干嘛,闻欣索性跟隔壁店老板娘搭话,两个人坐在街边, 讨论着街头那家正在装修的新店。   老板娘说:“真奇怪, 那么好的位置, 怎么开一家倒一家。”   矮街位置好, 人流量大,照理顶多是生意一般,不至于开不下去。   闻欣消息灵通,说:“态度好像很差。”   到底卖东西,见人就要三分笑,客人又不是花钱找罪受的,进过一次不会再去,还会帮着宣传。   老板娘了然地点点头,又说:“老黑头也很凶,我看生意还很好。”   老黑头做的面是附近一绝,盘踞于此二十年,人家有这个底气,像闻欣爱吃,偶尔还是去买,买回来念叨着下次再不光顾。   她道:“实在好吃。”   老板娘赞同地点点头,眼见着客人进自己店,起身去忙活。   闻欣仍旧坐着,透过窄窄的缝隙看天想,虞万支的飞机不知道会不会从这儿过。   此刻,虞万支乘坐的航班已经离开东浦的上空。   他一肚子饮料,撑得再喝不下,才背包里拿出闻欣非要给他带上的书,有些无奈地叹口气。   坐他隔壁的大哥念着封面上的几个字道:“上错花轿嫁对郎?这讲的啥啊?”   虞万支也没看过,总结道:“古代人处对象吧。”   嗐,那能有啥好看的,大哥撩起衣服说:“我这有《故事会》。”   虞万支不懂他缘何把书塞在裤腰里,赶紧说:“我就爱看这个。”   嚯,长了个壮汉样,居然爱看这种谈情说爱的,大哥忽然福至心灵道:“嘿嘿嘿,那你待会也给我看看。”   虞万支更不明白他笑成这样做什么,打开书说:“行,等我看完。”   心想自己要看得慢慢的,别回头人家顺手把这本也塞进裤腰里。   可言情小说本来就不对他的胃口,他只能是硬着头皮看,觉得这趟飞机咋不加点速。   另一边,闻欣也在掐时间。   她算着该降落的点,就到小卖部等电话,时不时看手表,心想不会路上出什么意外。   虞万支人是平平安安的,就是到下机后转三圈,才找到个没人排队的电话。   他拨出那串熟悉的号码,没响两声就被接通,不由得道:“等很久了?”   闻欣听他的声音才放心,说:“早上没事做,在这儿瞎溜达。”   虞万支却知道不过是借口,看手表说:“我现在去火车站,不延误的话晚上十点到县城。”   话不敢说太死,因为绿皮火车常常不准,尤其是老家那边现在的天气,在山间一停大半天都有可能。   闻欣不想让他太牵挂,说:“好,你自己小心就行。”   独自回乡这条路,虞万支没结婚前年年走。   不过他已经想不太起来当年是什么样的心态,细细叮嘱说:“晚上早点回去,门窗记得锁好,有什么活攒着等我回去干。”   上飞机前也是这几句,闻欣眼眶忽然有点红,憋住说:“好,你快点去坐火车吧。”   虞万支舍不得挂,恨不得转身回东浦,却只能扛着行李朝外走。   他找到公交车站后,原地跳两下等着,心想这天气真是冻,别说是南方出生长大的虞得得,只怕闻欣都不一定受得住。   不过上车后人多一挤,连脚底好像都在冒热气。   此刻窗外的风景已经有故乡的痕迹,却仍旧不是目的地。   这两年老家有所建设,从省会到县城的火车快不少,但越往山里走气温越低,铁轨上还冻着冰,因此一路是走走停停。   虞万支到县里是凌晨三点,想想还是给保安室挂个电话。   接电话的是陈大叔,听完口信说:“小虞是吧?那我得给你媳妇讲一声去。”   虞万支倒不是心疼半夜传话的跑腿费,就是怕吵到闻欣休息,但转念一想她说不准没睡着,多讲一句道:“那麻烦您跟她说好好休息。”   陈大叔应下来,就是挂电话后说:“孩子都这么大了,还黏糊啊。”   他拿着手电,戴好帽子往小区里走,完成自己的工作。   闻欣确实还在看电视,生怕自己睡死听不见敲门,这会是有脚步声,她就从沙发上跳起来,从猫眼往外看。   走廊的灯不亮,但还是能看清人。   她一颗心砰砰跳,拉开门缝说:“陈叔。”   陈叔怕被投诉,压着嗓门说话,拿到钱就急匆匆回去值班。   闻欣也没有大半夜跟别人寒暄的道理,锁好门后拉过椅子堵住,这才进屋。   虞得得占据爸爸的床位睡得香甜,小嘴吧咂吧咂,不知道做什么美梦。   不过现在是看上去好端端的,睡前闹着要找爸爸可是又哭得可怜兮兮。   闻欣都差点哄不住,生生让他哭累睡着的。   小孩子就那么多的精力,只是第二天起来还是重复着昨日的执着——找爸爸。   闻欣给儿子穿衣服,非常有耐心说:“爸爸过几天就回来,他是去给咱们迁户口,这样你以后才能在东浦读初中,知道吗?”   虞得得不知道,扁着嘴说:“我想爸爸。”   闻欣搂着他哄,心想母子俩有点像被抛弃,她那天看的哪本书是这么写来着?   看过的小说太多,她一时半会想不起来,用糖把儿子再稳住,扭头丢进托儿所。   孩子有得玩就忘记烦恼,午饭时分还乐颠颠地同学们讲爸爸回老家的事情。   小朋友是压根守不住秘密的,放学时老师就跟家长分享道:“连后门那只狗,他都想去聊两句。”   托儿所的后门正对着一户人家的正门,那只狗成天从栏杆里钻出个脑袋冲学生们叫唤。   孩子们也仗着它冲不过来,常常在自由活动时间在后门处一字排开挑衅着。   这样水火不容的关系,可见是宣传到位了。   闻欣好笑道:“怎么说的?”   老师没张嘴就乐,说:“琛琛说‘等我爸从老家回来,就揍你’!”   怪了不起的,这么长的话都会说。   闻欣捏捏儿子的脸道:“挺会放狠话的,找旺财玩去吗?”   虞得得对自家的狗就爱护有加,蹦达着说:“要去!”   又说:“要跟旺财睡!”   虞万支这趟走,本来很异想天开打算把狗牵到家里,可惜小区有自己的管理,旺财再乖巧夜里也会叫几声,邻居们不来把门砸了就算不错。   闻欣当时就说“不行”,没想到孩子听一句给惦记上,一有空就提要求。   她道:“那你跟它睡,妈妈自己回家睡。”   到底是依赖天性,虞得得垮着脸不敢强求,转着眼睛说:“等爸爸回来。”   还成口头禅了,闻欣心想这事恐怕得玉皇大帝来才好办。   她哈一声说:“等你爸回来也是听我的。”   虞得得的小脑袋里判断出最终答案,抱着妈妈的腿开始撒娇。   小崽子,说不准将来就是个骑墙两边倒的。   闻欣伸手牵他说:“你能不能立场坚定一点。”   坚定又是个什么词,虞得得仰着小脸看妈妈,神色茫然。   可爱的时候就是这么讨人喜欢,闻欣半蹲下来张开手臂说:“妈妈抱。”   虞得得不用走路心情好,甚至得寸进尺道:“要高高。”   也不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重,闻欣断然道:“这个可以等你爸回来。”   虞得得都被妈妈搞糊涂了,但有个念头还是很清晰的,那就是爸爸快点回来。   远在千里之外,虞万支打个喷嚏。   他刚办好迁出手续后从派出所出来,被迎面的风一吹,忍不住把围巾再绕一圈,心想自己居然水土不服到这地步。   故土难回,世道对谁都不例外。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136章 乌龙   明天见   办了迁出手续, 虞万支就急着回东浦。   他是本来就定好的机票,因此坐上半夜两点出发的火车去省城。   这趟车还算顺,在山谷里只停了俩小时, 停在那的时候虞万支就一直盯着手表看,就怕赶不及。   他难得信起神佛来,等车一动,觉得回头得去还个愿。   另一边, 闻欣也在祈祷。   她右眼皮子从早就开始跳, 心神恍惚得牵着儿子险些撞电线杆,等到托儿所嘱咐道:“刘老师, 麻烦你今天多注意得得点。”   刘老师还以为是小朋友不舒服, 伸手摸他脑袋说:“没烧啊。”   闻欣也说不上来,忧心忡忡道:“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家长的直觉一般最准,刘老师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说:“包在我身上。”   闻欣稍微松口气, 不过到店里还是坐不住,原地绕着圈子。   陈曼曼看得都有点头晕说:“姐,你没事吧?”   闻欣早起还给自己和儿子都量过体温,捂着心口说:“没事。”   她双眉微蹙, 看上去不像没什么。   陈曼曼道:“要不你先回去休息, 我看着也行。”   最近是换季的时候,店里清库存又要上春装,一个人根本倒不转。   闻欣道:“估计吃错东西了,有点想吐。”   陈曼曼看她的样子,忽然有个想法说:“姐, 你这个月来事了吗?”   闻欣摸着肚子, 眼睛慢慢变圆, 心想还真没来。   她偶尔会迟个几天, 这会就像是炸弹在脑袋里爆开,结巴说:“不,不可能吧。”   陈曼曼虽然没结过婚,但十岁开始就给她妈照顾月子,因此怀孕的各种表现都知道些,加上她表哥表嫂都是医生,比一般人更具有医学常识。   她笃定说:“结扎也会怀孕的。”   闻欣不由得想起来,他们当时就是避孕怀的得得,可见世上的事情不是百分百。   思及此,她脚底板都没法稳住,说:“不行,我得去趟医院。”   陈曼曼看她的表情也不像是完全高兴,说:“要不我陪你去?”   闻欣就是拿不准,但越想越觉得跟上一次怀孕的感觉差不多。   她道:“没事,我自己去。”   店里得有人,陈曼曼的主要工作是售货员。   她不再坚持,说:“那你慢点。”   闻欣岂止是慢,脚步迈出去跟乌龟差不多。   她下意识地看向旁边,却没有那个平常可以商量的人,不免失落地叹口气,又琢磨起万一是真的怎么办。   家里倒是很快能有地方养,比照着得得的标准,花销不是小事,况且他们还有贷款要还。   钱,始终是基础。   她盘算着能从哪里挤出来,怀着忐忑的心情到妇幼医院。   虽说是计划生育,但人还是很多,挂号都要排半个小时。   闻欣怀得得的时候产检,就没一次是自己忙活。   她心里又念叨着虞万支的名字,到抽血的时候改成骂。   护士抽完血利落拔针头说:“两小时后出结果。”   比闻欣印象中的快,却还是叫人煎熬。   她懒得跑来跑去,在长椅上坐着发呆,全然忘记这个点本来该接一个电话。   虞万支刚出火车站,就找了个电话亭,连要讲什么话都想好,结果得到闻欣不在的消息。   他直觉有异,想想说:“叔,那麻烦你帮我叫下陈曼曼。”   小卖部帮忙传话也是收跑腿费的,老板很快完成任务。   陈曼曼惦记着店里,却也知道有的事不该从自己嘴里说出口,可虞万支问得紧,声音里都快冒火光了。   她只能道:“欣姐吃错东西,去医院了。”   虞万支真是恨不得自己能插上翅膀飞回去,坐在候机室里火烧火燎。   他难得抢第一个上飞机,可也没办法让这玩意先动起来,只能隔三秒看一眼手表。   就在他登机的时间,闻欣刚拿到报告单。   大概是想得太多,她喃喃道:“居然不是。”   满脸失落的人啊,有位大妈不知道从哪钻出来宣传自己包生儿子的偏方。   闻欣本来就一颗心乱七八糟的,没好气道:“我有儿子。”   大妈不肯放弃说:“多多益善嘛。”   善什么善,闻欣把报告单捏成团塞进口袋里。   她大步向前,三魂七魄归位,反应过来自己没吃饭,没做的事情全部涌上心头,大喊道:“糟糕。”   可她再怎么着急,现在也没法联系上虞万支,只能先坐上公交车,准备到机场等人。   这趟车晃悠悠的,把闻欣颠得翻江倒海。   她不停地深呼吸,捏着扶手的手越发用力,最后还是没忍住,没到站就冲下车吐。   垃圾桶的味道熏上来,她反倒好受许多,到路边买一瓶矿泉水,咬着糖漱口,接着等下一班车。   但这一路车间隔时间长,她想着虞万支的飞机也没那么快,先买了俩烧饼垫肚子。   这下子,闻欣连那点头昏眼花也烟消云散,整个人活力十足。   她琢磨着肯定是吃错东西,摸着自己的血管,心想白瞎这十块钱检查费。   可以说结果出来之前有多惴惴不安,她现在就有多尴尬。   想来想去,真是都怪虞万支,没男人能搞出这种乌龙吗?   虞万支哪里知道自己就这么变成责任人。   他死盯着手表看,只恨时间太慢,忽然琢磨起起腾云驾雾的可能性。   可惜他又不是孙悟空,只能老老实实地靠飞机,唯一能做的就是下机时争先恐后。   正是下午四点,闻欣本来在吃薯条,听见广播声抬起头看。   她把剩下的打包好,拎着袋子到出口处寻找男人的身影。   虞万支但是没预料到她会出现,脚步一往无前,快得没能刹住车,把自己最挂念的人撞倒。   闻欣本来是打算对他投怀送抱的,结果往后退两步,左脚绊右脚一歪,整个人坐地上。   一切快得她没反应过来,茫然地仰着头。   虞万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疑心是错觉,一时之间没有动作。   人来人往的,都会看一眼他们的对峙。   还是闻欣先开口说:“你倒是扶我啊。”   她这都快气得不行了。   虞万支小心翼翼伸出手道:“你没事吧?”   闻欣总不好大庭广众地揉屁股,瞪他说:“你觉得呢?”   这一眼就很有劲,虞万支几个小时来最坏的设想都被躲开。   他如释重负道:“吓死我了。”   就摔一跤而已,不至于这么夸张吧,闻欣看他的样子说:“你怎么了?”   虞万支反问道:“吃错什么了?”   怎么听着像骂人,闻欣这一个早上心情起起落落的,吓唬他说:“幸好我没怀孕,不然看你怎么办。”   不是,怎么又扯到怀孕?虞万支的脸色是一变再变。   他心想自己扣掉路程不过离开三天,事情怎么多得像三年,叹口气说:“我以后哪都不自己去。”   闻欣其实也有点离不开他,顾不上这儿人多,抱着他撒娇说:“你不知道,早上吓死我了。”   虞万支听完始末,也觉得是个大乌龙。   他哭笑不得道:“你不是就猜的自己吃错东西吗?”   闻欣反手掐他说:“还不都赖你。”   她要没男人,没怀过得得,压根不会这么吓一跳。   虞万支低声下气哄着说:“是我不好,我的错。”   他觉得自己最大的责任就是不在家,毕竟男人,就该事事扛起来,他道:“以后不会了。”   闻欣其实早就缓过来了,说:“这回是必要,跑不掉的。”   总不能指标卡一直放着,要哪天失效了才有得哭。   不是这样,虞万支也不会一个人回老家。   他捡着高兴事说:“娘家我都宣传到位了。”   闻欣虽然没有亲自衣锦还乡,想想都觉得过瘾。   她道:“我真是个俗人。”   好端端的评价自己做什么,虞万支看她的打扮说:“一点也不俗。”   两个人说的压根不是一件事。   闻欣推他一下说:“儿子快放学了。”   虞得得早就翘首以待,看到爸爸就兴奋地大叫。   他小小身体里安了个喇叭似的,喊得众人皆知。   虞万支也很稀罕儿子,抱起来掂量着说:“又长胖了。”   才几天,净瞎说。   闻欣白他们父子一眼说:“真腻歪。”   爱妻在侧,幼子在怀。   虞万支只觉得心满意足,勾着她的手指说:“我很想你们。”   闻欣给他整整被儿子扯乱的领口说:“我们也很想你。”   又故作轻松道:“想你回来干活。”   虞万支配合说:“有什么都交给我。”   说话之余,闻到她身上熟悉的香味,一颗心好像才落到地上。   他想,户口规定的是人,她却才是他的最终归属。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137章 入户   明天见   虞万支回东浦的第二天, 一家三口去办迁入手续。   区派出所的办公室是新建的,却还是没能容纳得太多群众。   队伍一口气排到保安室,有工作人员拿着大喇叭喊“要取号”, 闻欣拉着儿子往后退说:“虞万支,快上。”   虞万支在她头顶轻拍一下道:“ 怎么跟喊旺财似的。”   好像是有那么点感觉,闻欣不好意思挠挠脸,嘻嘻笑说:“全靠你了。”   人这么多, 虞万支也不会让他们母子去挤, 自顾自往前蜂拥着,拿到号码牌说:“三十一, 估计没这么快。”   猜是猜不着的, 闻欣掐着表数道:“一个业务要办十几分钟。”   虽说窗口好几个,但轮到他们可算是起大早赶晚集。   虞万支心想应该也有快的人,看一眼蹲着的儿子说:“要不你带得得找个地方坐, 等会再来。”   这才站多久,闻欣本来想说不累,转念道:“要不我去买点炸串?”   才早上九点就吃炸串,虞万支好笑说:“刚刚路过你是不是就惦记了?”   哎呀, 老夫老妻的, 说出来做什么,闻欣转悠着眼睛道:“你知我知就好。”   虞万支亲昵摸摸她的脸说:“那你慢点。”   闻欣脚步欢快,生怕过号,因此是快去快回。   回来的时候身上还带着点辣椒粉的味道,像冬日里的大太阳。   虞得得鼻子一动, 扑过去抱着妈妈的大腿, 然后母子俩蹲在角落里吃东西。   一模一样啊, 虞万支都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他拧开可乐的瓶盖递过去, 又给豆奶插吸管。   虞得得接的时候手上一用力,豆奶溢出来少许。   说时迟那时快,他舔着自己的手背说:“好甜。”   虞万支笑得不行,给他擦手说:“回家要刷牙,知道吗?”   虞得得虽然很不愿意,但知道自己在某些事情上是没有讨价还价的空间,闷闷地哦一声。   闻欣以身作则道:“妈妈跟你一起刷。”   虞得得觉得刷牙是酷刑,想想还是说:“妈妈不要。”   真是好儿子啊,闻欣大方道:“最后一串香肠给你。”   虞得得眼睛都是亮的,一时兴奋,东倒西歪的,油汪汪的小手往爸爸裤腿上一抓。   虞万支今天可是穿得比较隆重,认命叹口气说:“你真会给我找事。”   他这衣服压根不能搓,上回穿还是儿子周岁的时候。   虞得得能从语气里判断出父母的情绪来,知道这不是生气,举着手道:“我来洗。”   与其说是洗,不如讲是玩水,闻欣那天还逮到他开水龙头后没关好,心想挨揍真是管不了五天,这小崽子一天不找抽好像浑身痒痒。   她道:“想都别想。”   虞得得失落得很,香肠最多弥补一点心内的空虚。   小小的人儿露出这样的神色来,虞万支只觉得可爱,捏捏儿子的脸说:“等你大一点,带你去游泳。”   游泳?闻欣道:“你不是不会吗?”   在老家那片,水是稀缺资源,连可以掌握这项技能的地方都没有。   虞万支一时语塞,不过说:“可以学啊。”   又道:“游泳还是得我带着,不然多危险。”   淹死的都是会水的,他就这么个宝贝儿子,哪里敢不放在眼皮底下。   闻欣想想也是,说:“我看少年宫就有开课。”   讲起这个,虞万支道:“将来要不要送他学点什么?”   他们现在有条件,自然想花力气培养孩子。   闻欣没了解过,倒是知道很多东西都是童子功,她心想人又不是只有读书这门出路,说:“行,回头研究一下。”   又兴致勃勃说:“武术怎么样?”   虞万支倒觉得她看上去很想去的样子,说:“飞檐走壁估计不行。”   闻欣是爱看武侠小说没错,却不会把虚构的东西当真,只道:“能强身健体就行。”   虞万支只怕儿子十几岁的时候开始打架斗殴。   他也是那个年纪过来的,知道年轻人大把精力可以消耗,不过转念一想,能打赢总比打输好,说:“那估计现在就可以开始学。”   这么小,闻欣可舍不得,连连摇头道:“那得吃多少苦啊。”   又不指望真成什么武林高手。   虞万支就是随口一说,真要把儿子送过去也狠不下心。   他忽然感慨道:“咱们这样慈父慈母的,会不会多败儿啊?”   闻欣立刻撇清道:“你比较惯孩子。”   虞万支还真没法反驳,只能安慰道:“没事,你也没长歪。”   这算什么话,闻欣捶他一下,支着耳朵听说:“好像是三十号了。”   那就是下一个,虞万支边往里走边检查包里的材料,心想万一少哪样还得再跑一趟。   几千块钱的机票呢,他可是刨根问底,连自己和闻欣的出生证明都补开出来,总之是有备无患。   闻欣也不由得紧张起来,说:“应该齐了吧。”   虞万支办事周到,正要点头,猛听见前面的人被挑刺说“证明格式不对”,一颗心提起来道:“我就怕砸在这种事上。”   闻欣心想,哪怕今天没办下来,也不能让他觉得自责。   她道:“没关系的,大不了再跑一趟。”   当时就是图省钱,虞万支才自己回老家的。   他知道是宽慰,更不会往上头添堵,只说:“想好中午吃什么了吗?”   闻欣琢磨好久,一直没拿定主意,这会仍旧是犹豫,说:“牛排跟火锅,你选一个。”   虞万支平常就不参与决策,把问题丢给儿子说:“让得得选吧。”   虞得得大剌剌道:“都要吃!”   小肚子现在还圆滚滚的,也不怕撑坏。   闻欣怕他上火,想想说:“那就牛肉火锅。”   虞得得有得吃就附和,蹲下来玩着爸爸的鞋带。   虞万支看着他的后脑勺,无奈道:“得得,我要走路。”   这算是亲情提醒,再不站起来能给他带倒了。   但虞得得茫然地看着爸爸,大有“腿长在你身上,你就走呗”的意思。   一双眼睛生得真是讨人喜欢,闻欣拉他一下说:“别捣乱,爸爸忙着呢。”   虞得得追问道:“忙什么?”   闻欣好脾气地解释说:“爸爸要签字的。”   他们母子来主要是为见证这一时刻,不然手续虞万支一个人就能办。   虞得得仍旧不解,说:“妈妈也能签。”   闻欣还真不能,因为规定是谁办迁出就得谁办迁入,这个户主还得是虞万支来做。   她心想自己简直是个甩手掌柜,突然不好意思起来,捂着儿子的嘴说:“少问问题。”   虞得得好奇心之旺盛,连一片落叶都得研究出个五四三来。   他呜呜地叫着,完全不知道父母那点忐忑的心情。   闻欣就盯着办事员看材料,生怕他下一秒讲出“不行”两个字。   虞万支一颗心也是提着,把多余的证明收好说:“这些就够了吗?”   办事员头也不抬说:“又不是办签证,够了。”   这跟办签证有什么关系,虞万支无法理解。   他只关心什么时候能拿到新户口本,等拿到回执单还要确认说:“下礼拜来拿是吗?”   办事员先示意同事叫号,这才说:“对,七号窗口取,然后去办身份证。”   虞万支小心地把单子收好放在口袋里,一家三口退出队伍。   此刻室外的风景明亮,闻欣仰头看天空说:“原来歌词是真的。”   虞万支觉得以他们夫妻俩的默契,自己应该能琢磨出是哪一句,可惜没得出结论,说:“哪首歌?”   闻欣唱道:“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   得,还是儿歌。   合着虞万支的方向都是错的,他道:“我一下想不起下面那句。”   他不知道,虞得得知道,哼唱着“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背上小书包”,下一句却拐到“猴哥猴哥”。   小孩子真是天马行空的,虞万支伸手在他胸口戳一下说:“看招。”   虞得得嘎嘎乐,都笑出猪叫声来。   闻欣不由得道:“我看你是八戒。”   八戒也行啊,虞得得一点都不介意,甚至按着自己的鼻子说:“我是猪猪。”   可爱得紧啊,虞万支一把抱起儿子举高说:“你知道吗,爸爸今天特别高兴。”   掐指一算,他到东浦已经快二十年,除去孤身一人的那些日子不算,结婚后到现在也很不容易,自然感慨万千。   虞得得本来是不太知道,但现在已经领会到,马上说:“妈妈,要吃糖糖!”   还知道跟谁提要求,闻欣亲亲他说:“你可真是得寸进尺啊。”   说得凶,表情宠溺。   虞万支忽然道:“我呢?”   我什么,闻欣仰着头看他。   男人下巴上有点小胡茬,低着头的样子很是温柔,眼睛里是化不开的浓情蜜意。   闻欣飞速地捂着儿子的眼睛,踮起脚尖,蜻蜓点水地掠过说:“还在外面呢。”   什么外面,虞得得扒拉着妈妈的手,浑身都使劲说:“我要看!”   虞万支不得不吓唬他说:“有大老鼠!”   大老鼠,虞得得紧张地左右看说:“爸爸快走。”   闻欣哭笑不得,偷偷给男人一肘子说:“大老鼠?”   虞万支是搪塞儿子,自己也觉得好笑,悄声说:“等房子装修好,就让他自己睡。”   省得一天到晚担心孩子看到不该看的,连亲密都要偷偷摸摸。   新房子,是期待也是负担,闻欣想到下礼拜交房就犯愁,但寻思今天是这么好的日子,赶快甩头把烦恼抛在脑后。   虞万支也不琢磨,只顾着哄他们母子高兴,一家三口朝外走,样子雄赳赳气昂昂的,仿佛是迎着光走向未来。   作者有话说:   更新时间改成晚上十二点,可以第二天再来看。   大家晚安,明天见~ 第138章 双喜临门   晚上见   取新户口本跟交房的日子是紧挨着, 闻欣的兴奋一下子都有些不够用,站在新家的客厅位置左右看说:“真大啊。”   本来实用面积就有一百二,加上还没装修, 看上去更加空荡荡。   虞万支早在脑海里画过几次草图,说:“厨房跟洗手间肯定是不能动,剩下的你想怎么弄?”   提起洗手间,闻欣还琢磨呢, 说:“我们地方大, 单独给得得加一个洗手间呗,他夜里也方便。”   原户型是四室两卫, 但他们就三口人, 怎么着都挪得开。   虞万支道:“行,就用次卫的管道。”   闻欣也不知道难不难,反正把自己想法表达好就行。   她手比划着说:“进门这里做鞋柜, 厨房的门改成朝餐厅,客厅就不动了。”   虞万支点点头,顺便咨询儿子的意见说:“得得,以后你住这间, 有什么想法吗?”   虞得得看见光秃秃的墙面, 露出一个思索的表情来,小脑袋里也不知道要琢磨出什么来。   他道:“要娃娃。”   儿子从出生就睡小床,不大的空间里被他的玩具都快挤满,偏偏小崽子一刻都不愿意撒手,要不是有围挡, 他早就不知道从哪摔下去。   虞万支本来颇为微词, 这会鼓动说:“爸爸给你换张大床, 连小羊都能上去。”   虽说玩偶上的羊角已经被扯掉, 但还是孩子的心爱之物,就是稍微有点大,架不住羊要占掉七八只小玩偶的位置,虞得得只能每晚含泪把它放在沙发上。   对爸爸的心思,虞得得是一窍不知,他只顾着高兴说:“要大床!”   看样子对分房睡这件事接受良好。   闻欣倒觉得没那么容易,毕竟嘴上的好话谁不会讲,儿子临门一脚改主意不是两三回,小孩子哪有个定性。   她道:“才三周岁。”   虞万支跟宝贝似的养大的,其实也舍不得,但是说:“偶尔嘛,不能老让他睡客厅。”   他们有需求,生怕给自己和孩子都留下阴影,正儿八经的夫妻过得跟婚外恋似的,有几次还大白天的跑回家办事。   那感觉,真是怪刺激的。   光画面飘过而已,闻欣的耳朵都红起来,她看着天花板说:“你那是偶尔吗?”   虞万支咳嗽一声说:“是你不喊停。”   那种时候,要怎么停?   闻欣瞪他一眼说:“那就最近把力气省下来装修!”   岂止是力气,钱也是个问题,这么大的地方,光铺砖就不便宜。   虞万支苦笑说:“边挣边弄吧。”   夫妻俩打定主意不再贷款,毕竟心理上也是个大负担,寻思好歹现在还有地方住,没必要太急。   闻欣道:“电器才是大花销。”   虞万支惦记给家里添空调好久,稍微掐指一算,啥啥都不便宜。   他道:“一样一样来。”   别的还好说,闻欣一挑眉说:“花得先种。”   正是开春,虞万支已经把加工坊的院子收拾出来,买了好些种子。   他道:“等出苗了,我再移过来。”   光是畅想要怎么给新家做装饰,好像就让人快乐。   闻欣盼着能早点住进来,充满活力说:“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吧。”   虞得得被父母送到托儿所,乖乖巧巧地跟老师走。   他现在已经很适应这种生活,一转眼就跟牛牛跑起来。   透过栏杆的缝隙,闻欣看得清楚,不过心疼道:“什么都好,就是要涨价。”   一涨就是每个月五十,家长意见大,却又不得不接受,毕竟孩子带得好不好有目共睹。   他们不肯叫孩子受苦,但最近的经济着实紧张,只能在自己身上抠。   闻欣思来想去,到底把下馆子给戒了。   虞万支本来觉得没必要,毕竟他私心里更不愿意她委屈,但实在拗不过,寻思要用什么做补偿。   因此这天夜里看电视的时候,他发现有个下厨节目,要看篮球比赛的手一顿,摸索出本子和笔仔细看,就是越看越迷糊,心想把茄子塞进青椒里的意义是什么。   不过只看主持人的表情,他又觉得可以一试,把只撕下来后放在鞋柜上,这才开始看篮球比赛。   闻欣浑然不知,只是半夜里察觉到边上多出个人,迷迷糊糊说:“看完了?”   虞万支刚洗过澡,慢腾腾地向她靠近说:“接着睡吧。”   闻欣已经是仅有的精神,哪还有什么下文,连他什么时候起床的都不知道。   虞万支动作轻,买完菜回来都是蹑手蹑脚的,就是一不留神,咋了个不锈钢的碗在地上。   好大一声响,从闻欣的耳朵里钻进去,不过她犹豫着还是没睁开眼,仿佛是又睡着了。   虞万支盯着房门看一会,确认没动静,这才撸起袖子开始做饭。   他的厨艺并不好,属于火候掌握上就不够老练,加之节目上讲得并不算太详细,拧开煤气灶那秒他就已经后悔。   只是箭在弦上,他硬着头皮把茄子下锅,心想怎么着自己也能吃完。   大早上一股炒菜的香气,闻欣总算是掀开被子下床。   她揉眼打哈欠挪到厨房,靠在门边说:“今天是什么大日子吗?”   非要说有什么特殊意义的话,虞万支道:“想做饭给你吃的日子。”   闻欣满怀期待地凑过去看,迟疑道:“要放这么多酱油吗?”   这一锅简直是黑漆漆的,虞万支看着都觉得不好吃。   他强自镇定说:“等下要加水的。”   闻欣看他正儿八经的样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说:“行,那我就等着吃了。”   虞万支尴尬挠挠脸说:“可能没那么好吃。”   味道又有什么关系,闻欣吧唧亲他说:“我爱吃。”   还没吃呢,虞万支下巴蹭蹭她的头发道:“下次保证会更好。”   闻欣觉得他对自己太没有信心,努力安慰着说:“也许只是卖相不佳。”   但事实证明,老祖宗的色香味俱全不是没有道理的。   菜一上桌,闻欣已经调整好微笑的表情,但还是稍显得有些扭曲。   哪怕这样,虞万支已经很满足,说:“吃一口意思意思就好。”   老夫老妻的,说话也更直白点,闻欣猛地喝半碗粥说:“别的还好,就是有点咸。”   实在太下饭。   那还能有什么别的还好,虞万支捏捏她的脸说:“给你热牛奶喝。”   闻欣爱吃美食不错,但贫穷年代里出生的人,对一切食物都有面不改色咽下去的本事。   她是改革开放的好日子过习惯,反省自己说:“由奢入俭难啊。”   连虞万支自己,都是大口大口地喝水。   他道:“我看电视上做出来也是这个颜色。”   那主持人一副口水都要流下来的样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吞下去的。   闻欣只看一厨房乱七八糟,就知道步骤不简单,她想想说:“要不你煎牛排试试?”   肉往锅里一丢两面翻,再撒上胡椒粉就行。   牛排在一九九八年就象征着高级,虞万支更没啥把握自己能做,但还是点头说:“行,我试试。”   又问道:“牛排是哪块肉?”   真是个好问题,闻欣双手一摊说:“一切掌握在你自己手中。”   虞万支觉得自己啥都握不住,只能更加积极地琢磨厨艺,倒是有一点不再糊锅的进步。   在闻欣这么多年的固定思维里,他就是不会做饭的人,多少有些诧异道:“真看不出来啊。”   虞万支自己都没想到,说:“早知道前几年多练练。”   哪有时间,他们都是在外面吃得多,家里充其量是顿早饭,因此凡是要下厨的重要时刻,都是闻欣举锅铲。   她道:“十斤一袋的米,咱家能吃好几个月。”   虞万支也知道这个情况,所以更觉得不下馆子对她来说是个折磨。   他几经思量,还是说:“其实几顿饭没关系的。”   闻欣给他算说:“一顿涮羊肉最少三十,一块砖才三毛八。”   少吃个七八顿,家里的地砖就搞定,何乐而不为。   虞万支紧握她的手说:“反而活回去了。”   就是刚结婚那年,好像都没有这样拮据。   闻欣知道他又是老毛病,可惜两只手都腾不出来,只能脑袋在他胸口撞一下说:“这么大的房子,叫我吃糠腌菜都行。”   虞万支好笑地揉揉她的发顶说:“你不疼吗?”   闻欣本来是不疼的是,被他一说娇气起来,哼哼唧唧地要哄。   虞万支忽然觉得,他们现在倒不是一贫如洗,起码还有这份真挚的感情。   听上去虽然有点天真可笑,不像是这个年纪能讲出来的话,但他真心实意认为,自己已经拥有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晚上见 第139章 计划   晚上见   和虞万支厨艺的突飞猛进相比, 新房装修费的进展就比较缓慢。   毕竟是那么大的地方,光铺电线都得花不少钱,他只能做完一项就停下来接着攒, 因此大半年过去,才要开始打柜子。   此时已经是春去秋来,铺好一个多月的地砖上都是木屑,人稍微吸口气就受不住。   闻欣是来看进度的, 猛地往后退一步, 揉着眼睛说:“进灰了。”   虞万支弯着腰看她,轻轻吹说:“要不你别进去了。”   闻欣其实来看过好几趟, 红着眼说:“那我在外面等你。”   虞万支往里走, 跟师傅搭着话,稍微绕半圈后才出门。   闻欣正百无聊赖地靠着墙发呆,看到他站直说:“现在去接得得吗?”   虞万支就惦记着好久没带她出门玩, 拍着她蹭到的白灰道:“我跟钱嫂说过了,得得晚上再他们家吃,我们随便转转。”   出门的时候可没有这个安排,闻欣低头看自己的衣服说:“早知道穿裙子了。”   虞万支理所当然道:“那也很好看。”   又觉得是自己没有计划好, 说:“要不回家换?”   大概是快三十岁, 闻欣最近偶尔觉得自己青春不再。   她那天翻旧相片,一时间都有些恍惚,这会说:“就那样吧。”   虞万支察觉到她的情绪有点不对,要按电梯的手一顿,说:“你这两天好像有点不高兴?”   多年的婚姻生活告诉他, 与其暗自揣摩出错误的答案来, 不如直截了当地去询问。   不高兴吗?或许是吧。   闻欣有点提不起劲说:“大概是秋天, 比较悲伤。”   心情跟天气的关系, 虞万支不想细究,他道:“那今天就开心一点。”   从这一刻,闻欣已经扬起笑容期待说:“那我们去哪?”   虞万支按下电梯,难得神神秘秘说:“秘密。”   闻欣晃着他的手臂撒娇道:“你就告诉我嘛。”   虞万支向来最吃这一套,差点忍不住,正好电梯门打开,他道:“到了你就知道。”   闻欣也就不穷追不舍,只在心里琢磨着。   她眼睛转啊转,虞万支摸摸她的发尾说:“你猜不对的。”   闻欣的想法便越发的天马行空起来,大胆说:“去监狱吗?”   反而是虞万支的眼睛瞪大说:“去那儿做什么?”   闻欣能想到最不可思议的答案就是这个,嘻嘻笑说:“我就试试能不能猜中。”   虞万支捏捏她的脸道:“那也不能讲胡话。”   这已经是闻欣能猜到最不靠谱的答案,她江郎才尽道:“我还是拭目以待吧。”   虞万支本来对自己的安排很有把握,陡然不自信起来说:“要不你有什么想做的吗?”   闻欣一时半会想不出来,双手一摊说:“跟你在一起就行。”   虞万支是恨不得为她射日,牵着她的手道:“那就先吃饭。”   他对这一项是最有信心的,讲得铿锵有力。   闻欣到现在还是不认路的毛病,老老实实地跟着他走。   夫妻俩弃摩托车于不顾,转而搭乘地铁。   午休时间的乘客寥寥,大把的空座位。   闻欣坐下来,头靠着他的肩膀说:“我眯一会。”   昨晚有《西游记》的重播,她愣是看到半夜,虞万支叫过两次,才把她催回被窝里。   他有些无奈想,还是得买台DVD机把碟片租回来看,省得她的作息被电视操控。   闻欣不知道他的苦恼,也不管自己身处何地,毕竟身边有这个人就是心安。   她睡得舒坦,到站后伸懒腰说:“很好,精神焕发。”   看得出来,她连眼睛都亮晶晶的。   虞万支目的好像在开始就达成一半,他不妨透露说:“中午吃自助餐。”   自助餐是最近市里的一阵潮流,毕竟哪怕是沿海的地方,都不会有这么多海鲜能使劲吃。   不过价格也不便宜,闻欣不由得攥着拳头说:“那你要多吃点。”   她爱吃,食量却一般,倒是虞万支能顶俩大小伙子,毕竟两个人的工作强度就不一样。   虞万支当然给自己安排好任务,就是好笑说:“是带你来吃的。”   闻欣知道自己就是吃个新鲜,想回本还是得靠他,不过心思一转,说:“别撑着啊。”   到时候吃出个好歹来,才叫得不偿失。   虞万支忽然觉得这很有可能,熄了那颗摩拳擦掌的心,吃得还算斯文。   闻欣更是早就偃旗息鼓,靠着椅背说:“吃不下了。”   她刚刚是怎么的大放厥词,现在全然忘记,神色之中有些懊恼。   基本来吃自助餐的人都差不多,毕竟谁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不过虞万支只要她吃到就好,说:“没事,还有我呢。”   当然,买的没有卖的精,虞万支的胃口就算是无底洞,也吃不了太多。   夫妻俩只是喝着茶坐到用餐时间的最后一分钟,这才离开,在街上慢慢地走着消食。   天气微凉,午后的阳光温暖,一片叶子被卷在半空中。   闻欣伸出手去接住,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孩子,说:“给得得带回去吧。”   儿子最近可没有这儿好哄,买玩具都知道专门挑大的,只怕妈妈的这种浪漫,他体会不到。   虞万支道:“送我吧。”   送他一片叶子,闻欣觉得有点拿不出手,她道:“那我起码得给你买棵树才行。”   毕竟自打他种的花有收获,自己隔三差五就能收到鲜花。   虞万支却已经摊开手说:“我喜欢这个。”   他夹在笔记本里,再添上几行字,老来就是个纪念。   闻欣本来说要给儿子是开玩笑的,知道他压根不稀罕。   但随口之言被另一个人珍而重之的感觉,好像叫人热泪盈眶。   她忍不住道:“虞万支,我真的好喜欢你。”   喜欢这两个字,真是全天下最美好的词汇。   虞万支把树叶放在胸前的口袋里才说:“我知道。”   这人,闻欣笑出声说:“自恋。”   他的勇气,全是她给的。   虞万支捏捏她的指尖说:“再给我捡一个吧。”   下午本来要去看电影,但两个人就这么开始沿街“拾荒”。   闻欣都觉得路人看他们的眼神有点奇怪,忍不住站在路边笑说:“好好玩。”   虞万支摘掉落在她头顶的小花瓣道:“下回咱们去山里捡。”   闻欣重重点头,才想起来说:“接下来干嘛?”   计划走回正轨,虞万支咳嗽一声说:“跟我走就知道。”   出门在外,闻欣向来是他的小尾巴,就是自己绕着绕着有点不对劲,说:“大白天的,招牌怎么都这么亮?”   讲句偏见,不像正经人开的店。   其实虞万支也是头回来,说:“都是五点开门,该亮了。”   可天也亮啊,闻欣仰着头,心想真是浪费电。   不过她认识字,到底看出点端倪来,只是恍若不知。   虞万支也没办法捂着她的眼睛,到之后无奈道:“其实也不算惊喜。”   卡拉OK那么大的几个字,闻欣没办法装看不见啊。   她打量着富丽堂皇的装修说:“我是真没想过这儿。”   自打歌厅舞厅这些地方流行起来,就是乱七八糟的代名词,什么打架斗殴、醉酒闹事的比比皆是。   加之治安不算好,闻欣又长得漂亮,一直以来都被耳提面命要绕着走。   她哪怕不得已要路过,都是连头都不敢扭一下,心想太阳莫不是打西边出来,偏过头看墙壁。   虞万支打量着她的表情说:“这家歌最齐。”   闻欣只要是没去过的地方都觉得有意思,仍旧研究着装修说:“金灿灿的,还挺好看。”   华丽有时候是俗气,但这家店是恰到好处。   虞万支带她是来玩的,没想到她的注意力全在这些事情上,一下子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他只能静静站在一旁,等她心满意足收回目光才说:“进去吗?”   当然进,闻欣昂首挺胸,一进包厢就跟头回进城差不多,只觉得两只眼睛和手都不够用,哪儿都要摸摸碰碰。   虞万支琢磨着怎么点歌,清清嗓子说:“我先唱一个吧。”   闻欣还真的很少听他唱歌,正襟危坐地期待着。   虞万支居然有些不自在,但还是说:“发音可能不太好。”   闻欣正要问,歌的前奏已经响起,是她最近的爱曲。   虞万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练习的,粤语的发音是别扭之中又有一丝流畅。   闻欣手上轻轻地打着拍子,却渐渐有些失神,两只手撑在柔软地沙发上仰着头看。   虞万支的眼睛里是只有她,表情只为她变化。   闻欣只觉得烦恼一扫而空,笑容越发灿烂。   作者有话说:   晚上见 第140章 公交   第一更   歌唱到大半夜, 闻欣是心满意足的。   她其实很少在外面玩到这么晚,只觉得自己也是十几岁的小姑娘。   小一点都是无忧无虑的,也不用惦记着晚回家孩子会闹, 她的青春微微绽放,如流星划过天空,留下来的都是回忆。   虞万支看她边走边回头,忍不住道:“要不再唱一会?”   闻欣嗓子都快哑了, 摆摆手说:“我明天还要讲话的。”   又改口道:“不对, 是今天。”   新的一天已经到来,夜色沉沉, 地铁早就停运, 往日热闹的大街上来往空空。   虞万支伸手想拦辆计程车,被媳妇一把拽住。   闻欣道:“回工业区好像有夜班公交?”   她只听说过,一次都没坐过。   虞万支盯着站牌研究, 找到说:“有,7路车 。”   就是发车间隔时间长,他也不知道要等多久。   闻欣坐下来晃着脚,喝一口剩下的饮料, 盯着变暗的路灯说:“那等等吧。”   虞万支挨着她坐, 摸摸她的手心说:“会不会冷?”   初秋的晚风可不是闹着玩的。   闻欣靠着他的肩膀打哈欠说:“那你抱抱我。”   虞万支揽着她道:“想不想吃宵夜?”   闻欣倒不是很饿,只说:“我们来聊天吧。”   两个人朝夕相处,真要聊的话好像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   虞万支忽然道:“你去过灰皮子吗?”   灰皮子其实是座山,按七十年代的规定本该一草一木属公家,但那边偏僻得没有村落, 自然无从谈归属。   因此附近的乡民们约定俗成, 会去那儿打点秋风。   闻欣道:“去过, 要走夜路。”   到底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好事, 大家都是三五成群的披星戴月。   但虞万支有一阵子比较独,又自视勇武,因此在山里住过两天,甚至走到深处。   他道:“挺吓人的,我好像看见狼了。”   说好像,是因为老家的地界多少年没人见过,只听长辈们拿来吓唬人过。   时隔多年,闻欣还是拎起他的手脚看说:“你还总说得得不知道像谁。”   分明就是像他小时候,胆子大得很。   虞万支不敢反驳,心想自己开这个腔真不好。   说真的,要不是时隔多年,闻欣能戳着他的脑门骂。   她道:“可不兴跟儿子讲这个。”   孩子越来越活泛,人也机灵起来,一张嘴好像全是理。   闻欣已经快招架不住,有时候急了就揍他,虞得得只能捂着屁股哭,哭完仍旧黏着妈妈撒娇。   虞万支也还没到爱跟儿子讲古的年纪,说:“我只跟你讲。”   讲得像什么好事,闻欣也总不好翻这些二十年前的旧账,想想说:“我以前还会爬树。”   那叫一个手脚敏捷,蹭蹭蹭跟小猴子差不多。   虞万支反正是没见过,诧异道:“多高?”   闻欣现在就很怕高,有时候站在阳台往下看都赶紧把脑袋缩回来。   她道:“就那种大槐树。”   老家槐树多,树龄都有好几十,连枝干带叶子的,能遮住好几平方。   虞万支心想怎么光讲自己,玩着她的手指说:“你胆子也大。”   或者说小孩都这样,闻欣现在看得得只觉得他百无禁忌,其实自己从前也不遑多让。   她笑嘻嘻地撒娇,看到公交车缓缓驶来,赶快岔开话题说:“上车吧。”   7路车是本市唯二的夜班路线之一,大概是仗着夜里不堵车,要兜好大的圈子才到工业区的地界。   闻欣还是头回坐,看到比想象中多的乘客些许吃惊。   不过每个人都睡着了,只有司机每到一站就喊一声,闻欣觉得他估计是给自己醒醒神,向外看说:“东浦好安静。”   改革开放后,无数人涌入城市,白天是多么喧嚣的车水马龙,此刻都是寂静无声。   虞万支忽然伸手一指道:“还记得那家店吗?”   招牌没亮,闻欣眯着眼看念道:“王小二烤鸭店。”   她觉得有点耳熟,马上反应过来说:“咱们第一次到市区吃的那家?”   虞万支嗯一声说:“往后拐就是动物园了。”   动物园啊,闻欣没认出来,脖子都快探出窗外,被人扯着后领子拉回来。   她道:“那前面就是三灵街吧?”   三灵街上好吃的店特别多,尤其是一家火锅店,可惜后来关门了。   虞万支嗯一声,接着说:“鑫华他们家在那儿。”   吴鑫华赵秋燕两口子也算是靠卖炒货也算是熬出头来,已经在这座城市有属于自己的房子。   闻欣其实来过,就是太黑认不清,她想起来有一阵子没见过赵秋燕,说:“回头去坐坐。”   又说:“那吴静他们家就在对面。”   吴静为了女儿吴欣怡的学习,一家三口到底搬到市区住,不过服装店都还开着,只是不用怎么亲力亲为。   当然,她本人就不是能什么都自己上的性格。   虞万支跟她男人付兴隆的往来还算多,说:“老付买新车了。”   男人对车好像情有独钟,闻欣想想说:“廖哥不是也买了?”   廖兴达早年走南闯北,颇有身家,轴承厂的生意也风生水起,就是他们夫妻不铺张,旧车这些年一直是勉强开着,不过最近桑塔纳大降价,好些人都入手了、   虞万支有时候看着眼馋,不过知道家里条件暂时顾不上,毕竟他们现在连装修都咬着牙。   倒是闻欣说:“你要不要先考个驾照啊?”   反正早晚要考的,倒不如趁着现在有空。   虞万支心想这个钱倒是能掏出来,毕竟有备无患。   他道:“我先学,看看情况你再去。”   闻欣现在倒是会骑摩托,就是有点害怕,加速都不太敢。   尤其是载着儿子,觉得还不如骑自行车好用。   她道:“全指望你了。”   虞万支很乐意带着他们母子满世界跑,就是人总有那么几天力有不逮。   他道:“还是学一个的好。”   闻欣想逃避,只说:“咱们不着急哈。”   这个尾音,也不知道是在哄着谁。   虞万支轻拍着她的背说:“困的话就睡一会。”   闻欣不困,脑子里好像全是回忆。   她模模糊糊能说出几处地方,然后道:“咱俩在这吵过架。”   这个倒是记得很清楚,不过虞万支纠正道:“没吵起来。”   那还是她怀着得得的时候,不知怎么连老天爷都想骂两句,好不容易腾出时间到市区玩一趟,结果沿路发脾气。   反正看什么都不顺眼,向来纵着她的虞万支更是首当其冲。   赶上大夏天,虞万支没忍住,声调高了些。   接下来可真是跟捅马蜂窝差不多,哄人就让他口干舌燥。   闻欣现在想想挺不好意思的,说:“真是没少折腾你。”   那是因为孩子在她肚子里也闹,虞万支道:“得得有我一半,怎么能算折腾。”   他那是理所当然应该受着的。   要不闻欣怎么有时候开玩笑说“再生个姑娘”。   她现在把怀孕和生的折磨忘得差不多,想起来的全是好,尤其是看着儿子,有时候就盼着再有个女儿。   女儿双全嘛,好像是多数人的梦想,但细思起来,对得得好像不够公平,毕竟他本来独占父母的所有爱意。   因此闻欣也就是说说而已,伸手在他的大腿上打着节奏哼着歌。   手指轻轻地点着,虞万支心猿意马起来。   他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想象里却全是旖旎的画面。   月色皎洁,家家户户无灯火。   这趟车最近的一个站,离锦绣城还有一公里多。   闻欣已经困得有些发懵,后悔起来自己选择坐公交这件事。   她左右看说:“没有计程车。”   这一片夜里没有交通工具是正常的,虞万支半蹲说:“上来。”   要搁他二十出头那会,闻欣能毫无顾忌,但考虑到他已经迈过三十岁,她犹豫着说:“有点重了吧。”   虞万支回过头,难得仰望着她说:“放心,没事的。”   男人嘛,闻欣想想还是趴上去,环着他的脖子说:“就背一会。”   虞万支提口气使劲,跨步说:“一辈子也行。”   闻欣亲昵捏捏他的耳朵说:“那加油吧。”   虞万支呼吸一乱,心想真是动摇人的意志力。   他不紧不慢地走着说:“在这儿加不上。”   闻欣扯着他的脸,心想四下无人就是胆子大。   虞万支说话陡然变得有些不清晰起来,他道:“今天高兴吗?”   简直是明知故问,闻欣全身心依赖于他说:“超级高兴。”   虞万支好像能从中得到无限动力,猛地往前跨两步。   跟毛头小子差不多,怎么不再转个圈。   闻欣好笑道:“你贵庚啊?”   虞万支三十有一,却觉得自己比前几年的状态更好。   他道:“多少小年轻都不如我。”   闻欣戳戳他硬邦邦的手臂,脑海中闪过某种时刻,一张脸忍不住羞红。   她暗啐自己一口,心想又不是什么小媳妇,静静趴着不说话。   虞万支还以为她是睡着了,自然不会吭声,还琢磨怎么把人直接放床上。   但闻欣睁着一双眼,快到小区门口说:“放我下来。”   不然就保安大爷那张嘴,明天全世界都知道了。   虞万支嗯一声松开手,两个人牵着回家。   他们自然不会大半夜去邻居家接儿子,彼此对视一眼,都有种疯狂的念头。   孩子不在,何必拘泥于什么卧室床的,闻欣挑衅地扯着他的衣服下摆说:“要不别睡了。”   气氛到这一步,不做点啥怎么算完美的约会。   虞万支哪还有什么自制力可言,但还记得把帘子都拉上,才提溜着她进洗手间。   里头哗啦啦的或许是水声吧,反正没人听得清。   作者有话说:   捋顺了,先更一下,晚上见。 第141章 四岁   第二更   眨眼就是虞得得的四岁生日。   一九九九年的二月十八日, 念起来非常的吉利,口音重一点的话可以说成“我要发”。   虞得得也确实发了小朋友能发的最大财,一口气收到八样新玩具。   他的数学也由此进步, 已经能数到十都不磕巴。   等客人都走,闻欣趁胜追击道:“你念到二十,妈妈再给你买一份好吗?”   虞得得倒是挺愿意的,实力也跟得上, 甚至突破自我地数到三十。   闻欣多少有些高兴, 毕竟孩子机灵一点总是好的,她已经烦恼好些年, 生怕儿子将来在学习上也像父母, 现在隐约窥探到一点智慧,大加赞扬道:“得得真棒。”   虞得得顺理成章道:“要自行车!”   一开口就来个贵的,闻欣看着他的小身板道:“你真能学会吗?”   虞得得给妈妈比划着说:“有轮轮!”   自己还知道只有两个轮子的话肯定不行。   闻欣对着他已经没脾气, 说:“找你爹去。”   虞万支正忙着修下午被几个孩子摔坏的椅子,看到儿子屁颠屁颠过来,天灵盖都竖起来。   他道:“虞得得,是不是来找揍的。”   虞得得有正月不打孩子和一年一次生日这两样的加持, 敏锐地知道自己还在安全期, 笑嘻嘻抱着爸爸的腿说:“爸爸,要买自行车!”   虞万支都能想象以他的性格,真骑上车的话要给父母增添多少烦恼。   他难得打马虎眼说:“得看妈妈同不同意。”   虞得得立刻道:“妈妈说可以!”   虞万支不大信,自己去问道:“闻欣,你答应给得得买自行车了?”   闻欣一脸无奈道:“不然他老盯着别人看。”   做父母的哪里受得了, 只觉得亏欠儿子。   虞万支想想也是, 说:“那我多盯着点。”   少看一眼, 只怕儿子就能摔得头破血流。   闻欣嗯一声, 手上忙活着春衫说:“明天你带他去买。”   虞万支看她刚过完大年初一就惦记着春天,忍不住说:“当心眼睛。”   一天全用来看电视的时候不说,做点针线活就絮絮叨叨的。   闻欣嗔怪地看他一眼说:“就你会心疼人。”   虞万支就是心疼,想想说:“咱们一块去吧。”   正好上街逛逛。   闻欣本来是惦记着去把店开起来,觉得正月里客人再少也是收入。   毕竟他们刚把五期的房子装修好,努努力搞定家具电器就能搬进去住。   但虞万支这么说,她没有拒绝的道理,说:“行啊,那去看个电影。”   翌日,一家三口一起出门。   满大街都是人,鞭炮随时随地出现在脚边,闻欣踩着个哑炮,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一跳。   倒是虞得得胆子大,一副想翻地捡捡的样子。   多危险啊,虞万支拍他的手说:“再让我看一次试试,家里有新的。”   虞得得老老实实地缩回手,酷似爸爸的眼睛瞎转悠着。   闻欣只觉得他现在已经有狗都嫌的迹象,无奈道:“又打什么主意。”   虞得得甜甜笑说:“妈妈,亲亲。”   他吧唧一口,闻欣心都化了,捏捏他的小圆脸了然道:“糖葫芦是吗?”   大街上就这几样,哪个孩子能抗住,就是闻欣这样眨眼快三十的人,都有些招架不住。   她道:“成,咱俩分着吃。”   虞得得的后槽牙上出现了个小黑点,最近父母管得严。   但大过年的又不能不让人如意,虞万支道:“我跟他分,你吃你的。”   做大人就是好,闻欣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她独自咬着一串,母子俩站在路边吃。   虞得得不舍地吃完半串,质疑道:“妈妈吃很多。”   小脑袋里只觉得不公平。   虞万支不管跟他强调多少次吃糖的危害,小孩子都是没什么自控力的,因此他破罐子破摔道:“妈妈就是可以。”   好过分哦,虞得得的眼睛瞪圆,但想到是最爱的妈妈,扯着她的裤腿撒娇说:“妈妈我想吃一口你的。”   闻欣心想自己很像是后妈,忍痛道:“就一口。”   她给的时候还盯着看,生怕被儿子占便宜。   虞得得倒是挺守规矩的,咬下多少算多少,然后恋恋不舍道:“妈妈吃。”   闻欣都险些把全世界都给他,但还是只能残忍地扭过头说:“真的好可怜。”   但某种程度上,只有做父母的狠一点,才是为孩子好。   虞万支道:“我们还要给他买自行车呢。”   别以为是孩子骑的会便宜,省下来那点尺寸的材料也不知道都用哪里去,反正小小一辆,就要百来块。   这个价格要是能像大人一直骑着也不算浪费,但小朋友很快就长大,最多三五年内得淘汰,对精打细算的家长们来说是笔亏本买卖,因此算是件高档品。   可虞得得这一代多是独生子女,父母口袋很愿意掏空,小区里一到放假的日子里全是横冲直撞的小朋友们,什么滑板、滑轮的一个不缺。   没有的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追在别人屁股后面跑。   虞万支反正想起这个画面都受不了,说:“等大一点,再给他买滑冰鞋。”   虞得得不知道自己以后还有礼物,只一个劲地绕着即将属于自己的自行车转。   他挑的是蓝色的车子,脚踏一踩轮子们都动起来。   这个款式太常见,虞万支怕牵到楼下玩搞混,路过文具店的时候说:“得得,买点贴纸好不好?”   虞得得没有什么不好的。   他一进这些地方就如鱼得水,不从父母口袋里榨出点什么来不罢休。   偏偏虞万支今天是自己给的机会,最后无奈地给他还买块橡皮说:“你又不会写字。”   虞得得闻着橡皮说“香香”,小模样别提多高兴。   虞万支一个念头浮现,说:“行,给你上两堂课。”   他虽然文化程度不高,教个1234,写写名字还是没问题的。   闻欣记得自己这么大的时候还在捏泥巴,嘴角抽抽说:“会不会太早?”   虞万支也是突发奇想,说:“反正试试不要钱。”   就是费他的力气而已。   闻欣向来支持儿子跟爸爸。   她觉得这样虞得得也能长成虞万支的性格,足见对这段婚姻的满意。   虞万支也乐意带着儿子,这会摩拳擦掌说:“橡皮不能白买。”   闻欣一下子觉得儿子即将为这两毛钱付出许多,揉揉他的小脑袋说:“加油小朋友。”   虞得得仰着头看妈妈说:“加什么油?”   闻欣没解释,伸手牵他说:“记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这句话暂时不在虞得得的理解范围内,他甚至在路上就用力把新橡皮掰成两半,仿佛那就是玩具。   虞万支心想就是碎成一百颁,都不耽误使用。   他第二天就摆开架势,正儿八经地说:“虞得得,来上课。”   上课,虞得得是能理解的,他端端正正地坐好,两只手乖巧地放在膝盖上。   虞万支很是满意这个开头,说:“今天咱们来学写1。”   托儿所只有吃点心和玩游戏,因此虞得得的文化水平可以称之为文盲。   不过他大概觉得就这样竖一笔挺简单的,很快把整张纸写满。   虞万支左看右看,觉得勉强承认这是“1”的话也不是不行。   他对儿子固然有期望,可也不能指望小孩子真的是个天才,毕竟父母的基因限制摆着,因此他收工道:“下课,明天继续。”   闻欣在阳台做衣服,抬头看一眼说:“你别累着自己。”   虞万支也就是正月里事情少,说:“让他写到10就行。”   数字不过那么几个而已。   闻欣以大人的智力来考虑觉得并不难,也就不再插手。   不过对儿童虞得得来说,其实也不难。   他每天碍于爸爸的威严,就当是在纸上画画,写得虽说不是像模像样,好歹叫人能分辨得出。   就这样出正月,虞得得的文化水平有比较大的进展,他甚至能认出天、人、大这几个字,有天在街上随手一指,连路人都要夸一句聪明。   其实这么大的孩子,能认字的大有人在,甚至有的都开始学九九乘法表。   但虞得得哪里知道什么叫客套,只以为自己真的学得不错,他是信心大增,逮着个招牌就想把上面的字全记住,逢人就要炫耀,生怕别人还当他是个文盲。   虞万支觉得这是个好兆头,但又怕自己逼得太急,索性他问就答,不再给正儿八经地上课。   学习这种东西嘛,有时候是润物细无声,虞得得学到的也在将来。   他现在不过是平平无奇的四岁,在被父母爱和揍之间来回切换。   作者有话说:   晚上临时去吃一顿不能拒绝的饭,请允许我把第三更放在明天早上。   晚安~ 第142章 空调   第三更   不过从大部分情况来分析, 虞得得仍旧是快乐小孩。   他每天乐颠颠地背着妈妈新做的书包去托儿所,看到门就直直往里冲。   闻欣盯着儿子的背影,不得不说:“他头天上学可不是这样。”   哭得跟泪人似的, 隔着门要上演生离死别,用好长一段时间才适应。   不过是没多久之前的事情,虞万支揶揄道:“你也哭了。”   当时多舍不得,现在多放几天假反倒惆怅起来。   闻欣踩他一脚说:“该记的事情记得就好。”   虞万支也不觉得痛, 只道:“记得晚上给你买烧鸡。”   那家店有点距离, 坐地铁都有五六站,也就是他不厌其烦。   闻欣撒娇笑笑说:“辛苦了。”   辛苦吗?虞万支不觉得。   他照例送媳妇到店里, 这才到加工坊看进度。   按照新闻上的说法, 他现在就是专门搞宏观调控,很少撸起袖子干活,只要把握成品和谈生意就行。   因此时间上他松散很多, 还有功夫跟狗玩。   旺财现在已经看不出流浪过的痕迹。   它窝在自己的小毯子上,有人路过眼睛就眯成一条缝,仍旧是野性十足的样子。   只有虞万支能大胆地摸它的头说:“你是不是又给我尿树下了?”   旺财叫两声,但人是分辨不出意味的。   虞万支只当是承认, 毕竟院子里就这么一只领地意识很强的狗, 他道:“下回不行啊,根都给我烧坏了。”   旺财还是叫,虞万支理解为同意,不过几天后就知道真相。   本来是下班后的时间,他想起来车间的门好像没锁, 有些不放心跑到加工坊看, 结果一眼就看到两条狗, 目瞪口呆说:“行啊你, 还有对象了。”   旺财这次很准确地表达出尴尬的情绪,推了推自己的碗。   虞万支好笑道:“行,还知道给媳妇要口粮了?”   他现在不缺这口饭吃,想想说:“行啦,你俩热炕头一起住吧。”   旺财又是大叫,虞万支道:“高兴吧?明天给你弄顿喜酒。”   所谓的喜酒,就是两块肉。   虞万支跟过家家似的,往它们面前一摆说:“就不给你们送入洞房了。”   狗不知道羞臊的,光天化日都敢办事。   有回叫虞得得看见,他还主持公道说:“旺财你别欺负小丫!”   没错,新来的小狗叫小丫,估摸着是出生就流浪,以狗的标准来说长得也怪寒掺的,头顶还有块毛是秃的。   虞万支一度想叫它秃子,想想对小姑娘来说又有点过分。   不过这点爱不足以包容他眼睁睁地看两条狗在儿子面前做这事,他看着都脸红,嚷道:“虞得得,快过来!”   以己及狗,他总不能叫狗停吧。   虞得得还想着维护正义,脚下长钉子,被爸爸手里的糖一诱惑,才决定放弃见义勇为。   他吸溜着棒棒糖,坐在屋檐下,翻着旧书摊上的画册,只觉得世界上再没有这样好的事情。   儿子这样悠闲的快乐,虞万支只觉得一切都值得,他忙完手上的活才说:“走吧。”   虞得得的自觉主动地牵爸爸,后知后觉问道:“去哪里去呀~”   讲话这个尾音哦,一听就讨人喜欢,虞万支道:“去买空调。”   他刚拿到大单子的尾款,利润有万把块钱,正好把新家最需要的东西添置下来。   虞得得太知道空调了。   他火气旺,夜里风扇怎么吹都一身汗,父母总是哄着说“等以后买空调就好”,因此小崽子白天黑夜都念叨着,兴奋不已说:“吹冰冰!”   虞万支自己都激动,说:“安好咱们就住新房子。”   粉刷好已经半年多,他们跟蚂蚁搬家似的往家里买电器家具,现在就剩空调了。   虞得得是个喜欢一切新的东西,一蹦三尺高说:“住新房子喽~”   怎么不给自己安个小喇叭,虞万支无奈道:“你跑慢点。”   虞得得哪里肯听,迈着小短腿撒开蹄子,然后往前一跌,整个人栽倒在地。   虞万支都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他强忍住自己大惊小怪的冲动,镇定道:“摔哪里了?”   虞得得摊开手掌,豆大的泪珠滑落说:“痛痛!”   虞万支是又气又心疼,说:“是不是叫你慢?”   虞得得小脸仍旧是皱巴巴的,只趴在爸爸怀里哭。   那声音大的,在电器行门口等着的闻欣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她无奈道:“又怎么了?”   虞得得抽抽噎噎地给妈妈看自己的手说:“摔倒了。”   蹭破点皮,动静震天响。   闻欣只觉得他哭得太可爱,亲亲儿子的小脸说:“没事的啊宝贝。”   虞得得觉得很有事,伸着手想换妈妈抱。   沉重的负担啊,闻欣叹口气说:“你知道你几斤吗?”   虞得得长得扎实,头靠在妈妈的肩膀上,鼻涕和眼泪胡乱蹭。   虞万支借水拧手帕给他擦干净,这才说:“哄两句就好,你抱他不动的。”   话是对闻欣说的,她微微点头说:“应该没多少能挑的,先上去看看吧。”   一家三口往楼上走,陈列空调的区域确实没几个款式,毕竟是大件贵家伙。   虞万支则是看着价格标都在滴血,有些犹豫不决说:“两台还是三台?”   两台的话就装在主卧和客厅,夏天里孩子先跟着大人睡,过两年经济宽裕点再给儿子装上。   三台的话则是一步到位,就是叫人心疼。   闻欣也颇有些拿不住,想想说:“算了,早晚的事。”   一锤定音,虞万支去交钱开票,第二天早早等着工人来安装。   等得有些不烦恼了,他就满屋子瞎转悠。   从进门处开始,左手边是鞋柜,右手是厨房的墙。厨房的门开在和餐厅的相连处,门里新装上嵌入的灶台、油烟机和大冰箱,门外的地方大得摆六人桌都绰绰有余。   整体颜色上和客厅的米色大沙发相呼应,唯一突兀的就是新电视上盖着的那块花布。   还没住人,家里哪哪都有灰,尤其是打着许多小柜子的书房,人进去都忍不住打喷嚏。   虞万支有时候打扫也偷懒,书房和客房都随意处之,只有主卧和次卧认真对待。   考虑到方便,次卧借用公卫的管道做出个带热水器的洗手间出来,面积上又从客卧上借出一点,因此摆上床、桌子、柜子后还是很宽敞。   当时就数这间房最花功夫,毕竟是给儿子住的,生怕小崽子不顺心,夜里没办法独立。   与之相比,主卧就比较简单,连窗帘都很素净。   闻欣选的是个淡淡的粉色帘子,风一吹轻轻晃动。   虞万支莫名靠着墙坐下来,心想真是舒坦啊。   他发着呆,听到敲门声才醒过神来。   安装的工人是一对夫妻,哼哧哼哧地抬着箱子进来。   虞万支撸起袖子搭把手,衣服很快被蹭脏。   不过人他无所谓,门窗家具就样样都紧要。   工人也很小心,生怕造成什么不必要的损失,但难免嘟嘟囔囔说:“你这顺序反了,应该先装空调才放家具。”   虞万支倒是想按着进度来,这不是一直没钱嘛。   他只道:“本来不想装的。”   这种想法工人见太多,说:“东浦热啊。”   那太阳大得能把人晒成干。   虞万支也就是随意搭话,顺着往下讲几句,时不时看一眼手表,心想这安装真是费功夫。   前前后后六个多小时,家里才算吹上空调。   闻欣都已经去接孩子放学,一进屋就道:“这么多灰啊?”   下午在墙上又钻孔打洞的,虞万支扫把一动灰尘就铺天盖地的,说:“你带得得楼下玩吧。”   这么大工程,他一个人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   闻欣想想说:“先吃饭,吃完咱们一块弄。”   虞万支拗不过她的,只能拍拍身上说“行”。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嘛,夫妻俩相互帮衬着,还不到九点就干完,双双松口气。   只有隔着阳台门看电视的虞得得依依不舍道:“我想看完这集。”   虞万支把电视挪正,吓唬说:“明天你的眼睛会掉出来。”   虞得得又不傻,大声说:“妈妈也看!”   他上次半夜起来尿尿都看见了!   虞万支正好想管管媳妇熬夜看电视的毛病,扭过头使眼色。   闻欣也想给儿子带个好头,因为大人要是做不到的话,管束就很难有说服力。   她只能无奈道:“行,下次我也少看。”   虞得得半信半疑,撅嘴表示不相信。   闻欣洗干净手后把他的嘴唇捏住说:“可以挂油瓶了。”   虞得得呜呜呜地想说话为自己争取点什么,愣是连个字都没机会讲,只能手脚扑腾着。   跟小鸭子似的,虞万支莫名笑出声来,看着焕然一新的家说:“选个吉日搬吧。”   闻欣惦记着空调,索性说:“干脆明天。”   毕竟择日不如撞日,他们定的就是吉日。   作者有话说:   迟到很多的第三更,晚上见。 第143章 正文完结   明天见   第二天在老黄历上是个什么样的日子, 闻欣没去查。   她不想给新生活添堵,大早上就起床高高兴兴地收拾行李——说白了就是先随便塞进麻袋里,容后再议。   原本拥挤的小房子变得宽敞, 带着一点热闹后的寂寥。   闻欣还记得搬进来时候的场景,感慨道:“那会还没有得得呢。”   一晃眼,儿子已经四周岁。   小朋友永远是对时间的最好标记,看着他们成长, 大人才会觉得自己在变老, 虞万支道:“下一次搬家估计要一二十年。”   安居是普通人最大的愿望,他们也不过尔尔。   闻欣心想最好是三四十年, 毕竟这一通折腾已经够呛。   她捶着自己的腰说:“搬运工还没来吗?”   几十个麻袋, 虞万支也不指望能靠自己搞定。   他心想得亏是家具什么的都不动,甩甩手说:“定的十点,现在才九点。”   闻欣还以为会费更多功夫, 双手叉腰说:“那先把你儿子薅起来。”   虞得得昨天睡得特别晚,这会还在赖床。   虞万支拍拍身上的灰,隔着门叫道:“虞得得,起床了。”   虞得得抱着自己的枕头动也不动, 不知道是装没听见还是真没听见。   虞万支不得不过去推他说:“太阳晒屁股了。”   虞得得不乐意地踢踢腿, 表示自己的愤怒,但大人毫不在意,生生把他拽起来。   他气得哇哇大哭说:“我要睡觉觉!”   虞万支哄着说:“咱们去吹空调再睡,好不好?”   这会就是有龙肉吃,虞得得都不会轻易听话, 更何况只是区区空调。   他抽抽噎噎不说话, 闻欣已经利落地把铺盖卷好。   这下子家里是彻底没东西, 虞万支索性说:“要不我先搬点?”   反正待会是按趟收费, 能省则省。   闻欣怕他太累,心想把所有东西归置好也要力气,她拍拍沙发说:“再在家里坐一坐吧。”   以后这儿就不能称之为家了。   虞万支挨着她说:“真舍不得租出去。”   他们本来是打算卖掉这套减轻贷款压力的,但想想还是决定留下来,未雨绸缪给孩子的将来做准备。   虞得得不知道父母对他有这么多的规划,吃着早饭说:“妈妈,要走了吗?”   他好像迫不及待想离开,一点没有什么离愁别绪。   要不说做孩子好,闻欣摸着儿子的脑袋道:“等长大,你也不会记得的。”   只有他们会拥有这段回忆。   虞得得敏锐察觉到妈妈的失落,踮起脚尖吧唧亲一口,全然不顾自己油汪汪的小嘴。   闻欣是哭笑不得,想找纸巾才发现自己真是连边边沿沿的东西都没落下,只能到洗手间给自己的脸上抹把水。   水渍滴在衣服上,晕染开来,好像一朵花。   虞万支指着道:“回头你绣朵花吧?”   闻欣低头看,难得夸道:“审美不错。”   她在心里把纹样记下来,又看一眼手表说:“快了快了。”   虞万支心里也急,不过握着她的手说:“我刚刚看到十年前的账本。”   账本?闻欣是有记账的习惯后,说:“是不是觉得猪肉涨得不像话?”   现在一斤要六块了。   虞万支刚想附和确实很快,好笑道:“差点给你兜进去,我是说咱们买第一套房的时候。”   那居然是十年前吗?闻欣掰着手指头算说:“真有这么久啊。”   虞万支也很诧异,说:“那会七千块钱咱俩都够呛。”   其中一半是借的,险些被债压得喘不过气,现在欠银行几十万吧,还觉得日子过得去。   闻欣模糊道:“因为咱俩加起来才挣四五百。”   要吃要喝要还债,连自行车都只舍得买二手的。   虞万支心想有这么少吗?他道:“不止吧。”   两个人就这么掰扯起来,要不是嫌麻烦,能把账本们都翻出来看。   最后还是闻欣道:“你再争!”   虞万支不敢,马上说:“我觉得你是对的。”   语气诚恳,态度恭敬。   闻欣勉强满意,正好听到敲门声说:“你去开。”   来的是搬运工。   虽然仨大老爷们还带着辆小推车,但还是要跑几趟。   好在两处房子离的很近,只要过个马路就能到。   闻欣把行李们都拆开,一样一样地往柜子里放,虞万支帮着搬搬抬抬,夫妻俩把儿子打发到空书房玩玩具。   一家三口各忙各的,聚在一起吃个午饭又散开。   一直到下午,闻欣才松口气说:“累死我了。”   她顾不得其它的,往沙发一瘫喊道:“虞万支,你过来!”   房子里好像有回音,虞万支从次卧出来说:“怎么了?”   还能是什么,闻欣拍着茶几上的一摞账本说:“来看看谁对谁错。”   居然还惦记着这个,虞万支无奈道:“行,三头对案,铁证如山。”   又说:“对了有奖吗?”   好像他肯定是没错似的,闻欣瞪着眼说:“奖品随你定。”   虞万支一整天忙前忙后,这会反倒更精神起来说:“行,来对吧。”   闻欣心不知怎么突突跳起来,改口说:“咱们来一起回忆一下。”   得,什么话都让她说了。   虞万支难得寸步不让说:“对对看呗。”   闻欣不接茬,自顾自说:“九三年你居然就每个月挣五百,好厉害啊。”   这就厉害了,虞万支捏她的脸说:“还有更本事的。”   简直是意有所指,闻欣往边上挪一点接着说:“哇塞,为啥那年六月份你挣七百?”   这虞万支怎么记得,他凑过去看说:“是加工坊开之后的事。”   他当时两边跑,还在轴承厂上班,收入起起伏伏的,自己也想不起来。   闻欣眼睛转来转去,也是放弃说:“反正是正当来路。”   一分一毫都是他们夫妻挣回来的。   虞万支心想这叫什么话,总不能是偷来抢来的吧。   刚来东浦那几年他倒是真的险些走歪路,毕竟人穷到某个份上,哪还能顾得上什么礼义廉耻,就是胆子小,没敢跨出违法犯罪的那一步,不然现在估计早就吃木仓子,哪还能这么悠闲。   不过他道:“咱俩好像发过一次偏财?”   经他提醒,闻欣抽出九四年那本说:“抽奖那次是吧?”   他们中了五块钱,转身去吃涮羊肉,里外算起来还亏本了。   虞万支点点头,回忆起更多细节说:“你怀得得五个月的时候,从医院产检出来的路上对吧?”   怀孕那阵子的事情,闻欣想起来全是模糊的。   她忍不住把儿子拎过来说:“还记得你在妈妈肚子里吃过涮羊肉吗?”   虞得得神色茫然道:“我不知道啊。”   又说:“我们晚上吃吗?”   一天天的,就惦记着吃,闻欣道:“咱们一块忆苦思甜。”   苦和甜对虞得得来说也是吃的,他盯着账本研究不出什么,却被迫夹在父母中间,表情越来越困惑,忍不住道:“你们都没带我去!”   什么动物园过山车的,他压根不知道。   闻欣看他委屈得都快哭出来,连忙哄着说:“以后带你去,好吗?”   虞得得现在也不好敷衍,说:“明天吗?”   非要一个确切的时间。   闻欣一时拿不准,不由得求助地看向孩子爸爸。   似曾相识的,虞万支想起来两人刚结婚那阵子,他好笑道:“你以前也这样。”   这次出门,就要先说下次哪天见,不约好就眼巴巴地看着人,小表情别提多可怜。   闻欣想不起来是哪个以前,颇有些茫然地眨巴眼,。   虞万支也无心提醒,握着她的手说:“下礼拜。”   闻欣只觉得他的眼神灼人,垂下头嗯一声。   虞得得的目光在父母之间逡巡,心想虽然不是跟自己说的,好像也是答应。   他美滋滋地期待着即将出门玩,逮到空隙一溜烟又跑回书房玩玩具。   虞万支只觉得儿子很识抬举,搭着媳妇的肩膀说:“你还想去哪,我都陪你去。”   闻欣头靠在他肩膀纠正说:“是得得想出门玩。”   又低声道:“你陪我,去哪里都行。”   对她来说,在身边的那个人才最重要。   虞万支摸着她的发尾不说话,只盼着自己能一生在她左右。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