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狂想   作者: 曲小蛐   简介:   【白毛顶流从bking到老婆控的那些年】   1.   却夏是个替身演员,签在当红小花秦芷薇的公司名下,空长了一副不输秦芷薇的美人皮骨,却咸鱼度日,不求上进,只等退圈。   直到圈内风传,乐坛那位现象级歌手陈不恪要“为爱下海”,与秦芷薇合作,出演一部现代偶像剧。   却夏作为秦芷薇的替演也被迫进了组。   2.   陈不恪六年前单曲爆红,此后金奖无数,仗着乐感天赋高到离谱,作曲风格鬼才多变,也被誉为永远的断层顶流、难以复刻。   偏他出道至今零绯闻,向来以圈内最求而不得的“唐僧肉”著称。   万众难料,自家MV都不参演的某位白毛顶流不但接了这个偶像剧,还拍了吻戏。花絮一出粉丝哀嚎,知名狗仔更是预言迟早会拍到一个年度巨料。   不负所望——   剧组杀青后,果然有人偷拍到疑似陈不恪亲自去秦芷薇公司接人,将出电梯的女人抵进自己私驾里索吻的照片。   车里背影婀娜,与吻戏花絮分毫不差。   一时之间,秦芷薇攀上陈不恪这根高枝的绯闻传得铺天盖地。   3.   断层顶流和当红小花的绯闻愈演愈烈。   期间有人爆料,说陈顶流的正牌女友并非秦芷薇,而是秦芷薇身边的一个跟班替身——配秦芷薇这个当红小花陈不恪的粉丝们都觉得掉咖,这种无稽之谈自然没用一天就被一面倒的冷嘲热讽喷回去。   几个月后,陈不恪七周年专辑即将问世。   向来冷淡懒言语的陈顶流破天荒地开了场专场发布会。   圈内所有叫得上名号的娱记狗仔汇聚一堂,摩拳擦掌,等着捕风捉影编造点大料。   结果没等他们抛出陷阱问题,采访台最中央,陈不恪突然起身:   “稍等。”   那人离座,径直去了后门。   门拉开后,一只纸袋悄然递入。   陈不恪勾手接了,不等那只细白手腕落回,就被他一把握住,拎进了门内。   房间内死寂两秒,闪光灯铺天盖地笼罩下来。   镜头前。   始作俑者淡定抬手,将旁边木着脸看他的女孩的漂亮脸蛋转向快要按炸了的闪光灯们。   “开这场发布会是跟她道歉——也怕你们再认错。”   某位白毛顶流牵起被他扣在掌心的手,轻吻了下,眼神戏谑却深情。   “我今生的唯一女主角,却夏。”   我曾想眠于春日,   却见夏至。   ——陈不恪.七周年专辑.《春日狂想》   文案发布于2022.12.17   【阅前提示】   1.男主传统歌手,女主前替身演员后退圈,均非选秀爱豆,恋爱自由   2.不混圈无原型全员全背景架空   3.我流娱乐圈,最后一篇,放飞快乐   内容标签: 天之骄子 业界精英   搜索关键字:主角:陈不恪x却夏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白毛顶流从bking到老婆控的   立意:我曾想眠于春日,却见夏至。 第1章 春日   “砰!”   一声枪响冲破暮色,鸟雀惊飞。   空旷旧街的昏暗角落里,一道纤细身影苍白而僵直地倒了下去。   “卡!”   导演松了口气,从监控机器屏前抬起头来:“好了,下午的拍摄先到这里,大家休息一小时,晚上继续。”   剧组里纷纷响应。   导演拧开手边的水杯,对身旁问:“芷薇,你这个替身不错,不是临时找来的吧?”   “她,还行吧,”导演椅旁,当红小花旦秦芷薇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手机,“就是我们公司几年前签的一个小艺人,一直没演出什么水花,安排给我当替身蛮久了。”   “没水花?不应该啊,长相身材不说,就这个仰面后倒,人的本能反应会像你之前那样弓身,她却一镜过了,完全没——”   导演水杯刚抬一半,就接上秦芷薇幽怨抬过来的眼神:“蒋导,您的意思是她的演技比我都好咯?”   “嗨,哪能啊。她怎么能和你比?”导演讪笑地咽了口茶。   秦芷薇满意了,视线刚落回手机又想起什么,她俏笑托腮:“既然您觉得她不错,我有个主意。”   “嗯?”   “公司临时喊我过去一趟,刚好今晚那几场我的戏份不多,都是病床上的,可以让她替我拍了吗?”   “这个——”   导演神色里的细微不悦迅速压了下去,很快他就打着哈哈,点头同意了。   “谢谢导演,那我就去换妆啦。”   “……”   秦芷薇的背影在几个抱东西提包的场务簇拥下,迅速朝着化妆间去了。   导演助理低声:“拍戏时从来不见她这么积极,什么公司有事,肯定借口。”   “进圈玩票的大小姐,脾气大点,多正常?”导演笑。   “也就您能惯着她了。”   “嚯,剧组投资她家占一半,我敢不惯着吗?”导演放下杯子,“那晚上的戏就给,哎,秦芷薇带来的那个替身演员叫什么来着?”   “她叫……”   “——却夏!”   “……”   女群演更衣室内。   却夏将套头长毛衣拉过凹凸的胸腰曲线,扯乱了鬓边几缕细长的发丝。她没去打理,循声侧过身,情绪寡淡地朝更衣室门口走去。   路过门旁的镜子,略微凌乱的长发勾勒出一张素颜清淡的瓜子脸,镜里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漂亮却淡漠,五官都显得安静,美得毫不声张。   唯独那双眼睛,眼尾略微勾翘起一笔,素淡里就添了一抹灵动。像江南烟雨洇湿的古宣花鸟,直欲从眼波流转里活脱出来。   可惜女孩平日多没什么神气,像此刻这样闲垂着眼,也就难见风情。   却夏拉开门,对上差点探头进来的导演助理。   男助理吓得退后一步,她却没什么反应,扶着门的细白指尖轻轻一叩:“孙助理。”   “哦,你在啊,我还以为你走了呢,”孙助理咳了声,“是这样,晚上那几场芷薇的戏,需要你替一下,你这边没问题吧?”   却夏没情绪,低着眼把胳膊伸进宽大的毛衣袖里:“来前没说。”   “这不是,咳,芷薇突然有重要公事嘛。”   “嗯,”却夏停了一两秒,想起什么,随意抬眸,“记得加钱。”   对上那双第一次正视自己的美人眸子。   男助理:“……记得了,我回头就跟他们说。”   却夏放回东西,被孙助理带去主演化妆间。   进门时候,却见秦芷薇正坐在化妆凳上,由她的御用化妆师补妆。   这边是秦芷薇专用的化妆间,没别人在。替身戏里最怕露马脚,因此必须严格上同样的妆,孙助理这才带却夏过来。   门半敞着,两人刚进来就被房间里喊住。   秦芷薇的御用化妆师皱着眉:“我给芷薇化妆呢,你们等等。”   孙助理:“导演让我带却夏过来补妆。”   “一个替身演员的妆而已,谁不能上,”化妆师嘟囔了声,摆摆手,“知道了,你们站那等吧。”   “……”   孙助理敢怒不敢言,讪讪往旁边看了眼。   被嘲讽的却夏才是最没事人模样的那个,情绪淡淡地垂着眼,拿着手机来回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   孙助理好奇有什么事能比被公然嘲讽更让人上心,就探头一看。   《开心消消乐》。   第3297关。   “…………?”   孙助理震住了。   房间里面,化妆师转回去,继续旁若无人地殷勤陪聊:“秦总也真是的,芷薇你哪里用得上相亲宴?圈里追你的人排起来也可以去绕赤道一圈了,白白去给他们占眼福。”   “我爸那个老古董,看不上圈里人。”秦芷薇边说边整理耳环。   “这么多,一个都看不上?”化妆师弯着腰朝镜子里笑,“难道连占了我们芷薇芳心的那位,都入不了他老人家的法眼?”   “嗯?”   秦芷薇挪眸,对上镜子里的化妆师。   意会的目光交流后,秦芷薇罕见地红了脸:“你少拿我打趣。”   “实话嘛,圈里谁不知道你喜欢那位?况且喜欢他的女星又哪止一个两个,大家明面上都摊开了当玩笑讲,不知道‘陈花魁’最后会花落谁家红旦哟。”   秦芷薇没说话,轻一撇嘴。   见秦芷薇不悦,化妆师立刻挪回话头:“不过陈不恪可算是国内第一位现象级顶流歌手了,这个女婿都看不上的话,秦总是不打算让你嫁人了吧?”   “我爸当然巴不得我能嫁进陈家……”   化妆师一愣:“陈家?”   走神的秦芷薇蓦地醒神,遮掩过去:“他只凭自己也算得豪门了,我爸喜欢他还来不及,哪里会看不上?但他,哼,喜欢男的还是女的都说不定呢。”   不知道想起什么,秦芷薇神色不满。   “也是,陈不恪出道快七周年了吧,一个实锤的绯闻女友都没,”化妆师挑挑眉,“别说歌坛地位了,他长得就是一副不会喜欢上人类的样——不然怎么会连我们芷薇都得不了手?”   “你又打趣我。”秦芷薇假恼,“而且我是没明示,不然,不然结果还不一定呢。”   “就是,圈内女星里哪个能比你更漂亮红气的?我们芷薇出马,那不是手到擒来?”   “哼,等着看吧。”   秦芷薇说得底气不足。   化妆师也没拆穿:“说起来,今天我还听剧组里有个小场务提,好像在咱们影视城里见着他了。”   “嗯??”   秦芷薇攥着椅子扶手,激动转身:“真的?确定是他?”   “哎哟你小心点,差点花了妆,”化妆师无奈,“要能确定,早就轰动了。”   秦芷薇按不住兴奋,正要说什么,忽然皱眉:“呸,肯定假的,”她转回去,“他七周年专辑正在筹备,主打单曲的MV都要拍了,正在国际一线女星里选角呢,这会怎么可能在国内?”   “也对。”   秦芷薇不满地瞪着镜子,几秒后甩手起身:“哎呀不补了,又不是给他看的,化那么细致有用么?我走了,东西让他们给我送回去。”   “好,都随你。”   “……”   秦芷薇走到门口时,望见门边站着的却夏。   她停了脚,微皱起眉,但最后什么也没说,只轻蔑地瞟了那个神色寡淡像在走神的女孩一眼,就头也没回地离开了。   不远处,对着秦芷薇捧笑的化妆师也冷了脸。   随手指指椅子,化妆师不耐道:“赶紧过来吧,我还没吃晚饭呢。孙助理,下回再有这种事你还是找别人去,我可没时间什么人都伺候。”   “哎,是,辛苦老师加班了。”   助理赔着笑。   却夏没说话,关了通到3299关的消消乐,安静进来。   化妆师余光见状,撇嘴嘟囔:“难怪公司里都说是个木头美人,话都不会接,八辈子都是当替身的命。”   “……”   镜里晃过灯火波澜,女孩眼底像勾起一丝薄淡的嘲弄。   但转瞬,就错觉似的逝去不见。   ·   剧组收工时,天已经黑了。   却夏一晚上没吃饭,几场戏下来拍得她饥肠辘辘,素来淡漠的漂亮脸蛋上就更不见什么情绪了。   偏那个害她跟着NG了半晚上的蠢蛋男二还杵在她面前不远。   “却夏,没吃晚饭吧?”蠢蛋男二,也就是最近新冒出来的三线小生常敬,拿着手里的精致盒饭过来,“我让助理把这份加热过了,女孩子肠胃娇贵,等吃完我送你回去?”   却夏没说话,手从包里伸出来,她朝他随便地晃过自己带的三角饭团和罐装苏打水,就拎上包要转身。   常敬仗着比她高一截,几步追上来:“哦你带了?那也别急,一起出去吧。”   路宽得很,却夏又不能叫他滚。   随他跟着了。   偏常敬的蠢蛋人设一以贯之,似乎完全没看出她的冷漠,还亦步亦趋地追话:“你和秦芷薇是一家公司的吧?我看你条件不比她差啊,尤其身材,”常敬往宽大的长毛衣下瞄了眼,全都遮了半点不见,他遗憾收回,“怎么资源待遇差这么多?”   “……”   “刚好我和你们公司王总认识,要不要我帮你跟他说两句?”   “……”   “却夏,我和你说话呢。”   纵然还摁着钓鱼的龌龊心思,常敬一直没得到半点回应,也不由地起了火。见女孩仍走她自己的,他没忍住,趁周围没人上前一步直接攥着手腕把人拽回来。   手腕…真细。   常敬下意识地想。   别的想法还没来得及延伸出来,他就看见被拽得猝然回身的女孩抬仰起澄净的眼。   浅咖色的眼瞳,眼尾翘起一点,细长的眼睫像要挠上人心尖。   女孩被攥住手腕却没半点惊色,她仰瞧着他,神色淡漠的脸轻轻一侧,竟忽笑起来。   明眸善睐,不外如是。   常敬的魂儿还有他到嘴边的解释一下就被这笑淹没掉了。   “我漂亮吗?”女孩没挣开他的手,轻踮着脚,往前一凑。   常敬更回不过神:“漂亮。”   “那你知道,为什么我资源待遇这么差吗?”   “不,不知道。”   “因为……”   如画笑靥一秒消逝。   女孩纤细手腕不见发力地一提一翻,竟直接将面前高她一头的男人反拧手腕扣上了墙面。   “嗷——”   常敬疼得叫唤,但很快避讳地收了声。   却夏没表情地停了两秒,松手,退开。   见常敬揉着手腕又恨又气地转回来瞪自己,她才朝他冷淡敷衍地一扯唇:“因为上一个管不住自己手脚的,已经被我送进医院了。”   常敬:“……”   却夏懒得看他什么反应,转身走了。   出了剧组租赁区,她脚步停顿,往右边的影视城出口望了一眼,最后还是拎着自己装在塑料袋里的三角包饭和苏打水,朝左侧的西北角走去。   西北角有栋小洋楼,小洋楼二层有个露天平台。   却夏前两年没少在这个影视城跑龙套或者做替身,最常来的就是这边——洋楼隔着条小巷就几乎要靠上高耸的影视城外墙,一到夜里不见人影,只有漫天星斗碎撒在天幕间。   尤其那个栏杆旁的石椅,躺在上面吹风看月亮都惬意得很。   洋楼没租给哪个剧组的时候,一楼是上锁的,一般人进不去。   但却夏不是一般人。   几年摔摔打打的替身戏没白练,依旧是循着之前找到的那面矮墙接茬,却夏背着包攀上小洋楼,路灯下单薄的影儿起落几回,最后毛衣下纤细长腿轻轻一翻,女孩就落进了栏杆里面。   未扰月色,灵巧得像猫一样。   今晚却是个阴天。   星星三两颗,可怜巴巴挂在天际,却夏都不忍心多看。   想着再躺一会就走,却夏刚闭上眼,就听见小洋楼楼下传来凌乱的脚步声音。   “是这边吗?”   “不是吧,好像往南边跑了?”   “确定是他?”   “百分之百!那头非主流白毛,隔三千米我都能瞄见!”   “滚蛋,陈不恪白毛就是yyds,我圈公认的日路第一图好吗??”   “好好好……”   争吵声远去。   被吵起来的却夏靠在栏杆上,略曳着眼尾,没什么情绪地往下看。   陈不恪?   那种核弹级别的祸害,还真在这里吗。   却夏不在意地想着,她把最后一口三角饭团送进口中,拿起旁边栏杆上放的苏打水,正要直身,余光里却动了动——   小洋楼挨着影视城外墙的巷子口,半暗的路灯下,不紧不慢地晃出来一道插着兜的清挺身影。   敞领风衣的黑兜帽也没全遮住,帽边翘出几绺不羁的白毛。风衣里面,灰色高领毛衣勒出精瘦腰腹,柔软领子被拉过下颌,遮了小半截鼻梁。   从二楼角度斜望下去,兜帽加白毛藏了那人眉眼,只看得见露在外的侧颜清峻,下颌隔着薄毛衣领缓慢轻动。   他在面无表情嚼口香糖。   看得出心情不太美妙。   靠在二楼栏杆上的女孩没什么情绪地挑了挑眉,她忍下对着这撞到眼皮子底下的祸害吹声口哨的冲动,安静地把自己最后那口饭团咽了——   小明108岁的爷爷证明,不管闲事活得长。   然后却夏就见那人就停在巷口,不动了。   他不动,她也只好不动。   却夏百无聊赖地支着下颌,另一只手拿着苏打水易拉罐,巴望楼下的祸害快走。   《无辜少女半夜渴死影视城》这种惊悚标题不适合上娱乐版块。   还好,在却夏真的渴死之前,陈不恪等的人到了。   “哎哟祖宗,你可让我好找,”经纪人压着声飞跑过来,“你怎么到这犄角旮旯来了?”   “还能怎么,…被人撵了一趟马拉松。”   隔着薄毛衣和夜色,那人意态懒散的嗓音绕梁上来。   圈里都知道陈不恪有一把“要命”的嗓音,音色把清朗、沉磁和性感揉合拉满到最适宜的极致,随随便便低转一个八度,就能蛊得演唱会里万千粉丝的疯狂尖叫顶破云霄。   更有粉丝胆大妄言:生平能听陈不恪一声低喘,死而无憾。   自然听不到。   却夏被那嗓音勾了两秒就回过神,低眸一瞥,两人已经在小洋楼下的阴影里会合了。   不偏不倚,就在她眼皮子底下的最佳观影视角里。   却夏趴在栏杆上,无聊得拿指尖无声拨易拉罐。   偏这经纪人是个话痨,站在陈不恪旁边絮絮叨叨半天还没走的意思,却夏被迫旁观,听得想打呵欠。   直到楼下手机震动,经纪人接完一通电话。   “车到影视城外面了,待会他们过来掩护你出去。”经纪人松了口气。   “掩护?”那人嘲讽,“我是通缉犯么。”   “哎哟祖宗你就别说这气话了,你现在在国内的事情要是被拍到,还不定扯出多少猜测,万一真被猜到,”经纪人卡了下壳,“你刚刚没被拍到照片吧?”   “嗯。”   “好好,那就能盖过去。”   经纪人缓出心虚的叹息,拉着陈不恪往外走了两步:“只要别把你要强行解约这天大新闻曝出来——”   却夏一惊,抬眸。   拨过易拉罐拉环的指尖在这一瞬多颤了下。   “砰!”   泡沫惊喜地炸出来,像个黑夜里的白礼花。   它们欢快地、洋洋洒洒地扑下去,落了踏下台阶的长风衣一身。   影视城的夜,静谧得死寂。   月色分外凄清。   却夏回神,心情复杂地向下望去。   台阶上清挺身影停滞。   一两秒后,白毛翘起来,露出一双漆黑的眼。   那人慢吞吞后退、仰头,玉白骨节勾下藏住下颌的深灰色毛衣领——黑夜里男人对视着二楼的却夏,微微眯眼。   薄唇仿佛抿成了一把即将取她狗命的利剑。 第2章 春日   酒店,三更半夜,孤男寡女。   往往是一个罪恶故事的开端。   如果不是对面沙发上,陈不恪的经纪人正以一种深闺怨妇提防老公的狐媚子外室那样的眼神警惕地望着这边,那却夏一定会觉得眼前这一幕更有某种诡异的氛围感。   “哗啦啦……”   浴室里的水声传入客厅,似乎是在提醒面无表情胡思乱想的却夏——那里还有第三个人的存在。   自然只能是陈不恪。   换做旁人在这儿,听着这位公认“圈内第一男祸害”在一墙之隔里洗澡的水声,大概还能泛起些旖旎遐思,但却夏丁点都没有——她只想尽快来一杯救命水,然后回去倒头就睡。   这样想着,沙发角里窝起来的女孩从走神里撩起睫,恹恹地望了一眼茶几上被陈不恪经纪人“扣押”在手边的罪证:那瓶炸了陈不恪一身的苏打水。   却夏眼皮动了动,扣着沙发扶手的食指指尖抬起一寸:“我能……”   “咔哒。”   浴室门打开的声音盖过了她的。   随其后,一串懒慢的脚步声踩着某种韵律,绕过玄关,缓步进了客厅。   却夏循声望过去。   走出来的那人半低着头,拿毛巾擦着一头湿白的发,身上只穿了一件浴袍,正松松散散地撑在他宽阔的肩上。白皙胸膛在浴袍下半隐半现,起伏着将力度和美感结合得恰到好处的曲线,最后的视野被浴袍外的那根腰带收缚住,垂下的带子系得一长一短,随意又敷衍。   整件浴袍透着松垮的懒态,一副随时要掉下来的模样。   却夏确实没想到自己过来竟然还要经历这样的男色考验。   这位顶流,也是不见外。   不等却夏将视线收回,走进客厅的男人察觉什么,擦头发的动作停下,他下颌缓抬。   穿过几绺雪白的碎发,却夏撞进一双黑得濯濯幽沉的眼。   像拿雪山泉水洗过,冷淡又透澈。   两人无声对峙,僵持数秒。   然后同时开口——   陈不恪:“她为什么还在。”   却夏:“我是需要,付门票钱么?”   陈不恪:“?”   陈不恪刚挪走一秒的眼神,凉淡淡勾回却夏身上,他一挑唇,却不像笑:“什么?”   却夏:“……”   考虑这个人现象级顶流的光环加持下,那些桀骜不驯、我行我素、乖张难与的传闻是从来没少过,却夏不觉得招惹对方是个什么聪明选择。   她刚刚只是被这人的眼神看得有点不爽,本能脱口了。   于是理智回归,沙发里的女孩挪开浅咖色的眸子,又将自己往沙发里窝了窝:“没什么。”   陈不恪看向经纪人。   对方在回过神的第一秒就从沙发上起来,挡到两人之间试图遮遮掩掩:“恪总,你怎么就这么出来了?”   “不然,我睡前还要打条领带?”黑得透亮的眸子抑着冷淡,瞥向经纪人。   经纪人苦口难开:“知道你没休息好,那也得先把眼下的事情解决了嘛。”   “眼下什么事。”   “当然是今晚那个小姑娘,谁知道她是不是哪个八卦小报狗仔,或者你的疯狂私生饭,再或者——难道又是哪个小贱人瞧不得你安生几天,蓄了大阴谋要泼你脏水?”   “……”   陈不恪懒得理这个脑补狂。   他比经纪人高一头还多,眼皮一撩,越过经纪人肩头,很轻易就能看到后面沙发角里那个二十左右的女孩,她正歪撑着脸望窗外。   利落中长发,干净漂亮,衣着随意得朴素,可从头到尾都没什么表情——他尤记得今晚影视城里小洋楼下,与他对视后不惊不慌的小姑娘最后只遗憾地看了被经纪人夺走的易拉罐一眼。   “可惜了我的苏打水”几乎被她写在那张情绪素淡的脸上。   而到此刻,听了经纪人一番压低声但并没用的恶意揣测后,陈不恪亲眼见女孩侧着脸儿耷着眼儿,然后慢吞吞张嘴,最后无声打了个困懒的呵欠。   满脸的“朕乏了,狗爱卿何时退朝”。   事实上,却夏确实很累。   秦芷薇进组半个月了,攒下的要受苦受疼的替身戏全给她留在今天拍,晚上又额外加了一场躺病床,虽然是某种意义上的背景板“床戏”,奈何蠢蛋男二反复NG,一动不动躺得她腰酸背疼恨不得爬起来把输液瓶楔那个蠢蛋脑门上。   要不是怕被梦里灭口,她现在就已经睡过去了。   在她第二个呵欠打到一半的时候,那边终于结束了他们的大声密谋。   经纪人短腿没拦住,陈不恪绕开他就过来坐下了。   他侧身,拉开冰箱拎出只易拉罐,途中单手随意抵住了,指节屈起,一勾一拨。   “啪。”开得清脆利落。   却夏脑海里某根神经颤了一下。   她晦气地看向桌上放着的自己那瓶不争气的东西。   对面抬罐抿了一口,下颌轻勾,拿那把能让粉丝要生要死的嗓音低哑淡定来了一句:“私生粉?”   却夏:“……”   更晦气了。   却夏知道,以那个经纪人被害妄想症级别的脑补能力,不讲清楚她就别想走出这个门。   于是她难得收敛困懒,略微坐正,眼睛自觉地不去看那条系得要掉不掉的浴袍带子:“我不是你粉丝。今晚只是偶遇加意外。”   “呵。”经纪人在旁边冷笑一声,以示不信。   却夏:“真的。”   经纪人:“那你拿出你不是粉丝的证据?”   却夏:“……”   经纪人朝陈不恪:“你看,她证明不出!”   却夏忍了忍,试图晓之以理:“是粉丝很好证明,但不是粉丝这件事要怎么——”   经纪人:“是粉丝怎么好证明了?现在的私生伪装能力这么强,我们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装的!”   却夏今晚被蠢蛋常敬薅断了一回刚续上不久的那根神经再次断了。   她侧过头,转向经纪人,抬手一指对面那个拎着苏打水看戏的当事正主,没表情没语气:“如果我是私生粉,那现在他已经被我扒光了浴袍霸王硬上弓了,你信不信?”   “…………?”   经纪人震住了。   倒是当事正主,倚在沙发里,低懒地垂着睫,闻声不紧不慢地闷了口苏打水:“不信。”   “?”   却夏面无表情转回来。   有那么一秒她恶向胆边生差点就真要动手。   然后见对面沙发,陈不恪对着手里的苏打水罐嫌弃地微皱了下眉,放下了:“不过她确实不是我粉丝。”   “恪总,你别这么轻信——”经纪人急了。   “没相机,也不会是狗仔。既然只是路人,给钱,签保密协议……剩下的事你处理。”陈不恪从沙发上起身,插着浴袍口袋往套房卧室走。   “你干吗去?”   “累了,补觉。”   经纪人噎得没话,只能回头示意却夏跟自己离开。   却夏起身,走之前指向自己那罐苏打水:“现在我能拿回来了?”   “不行!”   “?”   经纪人警惕摁住:“谁知道里面有没有加什么东西?我需要带回去查一下。”   回身关门的陈不恪一停,挑眉:“她能加什么?”   经纪人陷入思考。   “春药吧,”忍无可忍的却夏冷淡嘲弄,绕过经纪人走向玄关,“加了半罐,你们带回去慢慢品。”   经纪人:“…………”   ·   却夏回去以后休息了一个月。   以前她模特和各种龙套角色都接的时候,每天忙得脚不沾地,来回于各个剧组之间,根本没什么休息时间。后来被签进秦芷薇在的经纪公司,附带了一份替身演员长期约,时间上松散了不少,却必须随叫随到。   有这一条在,秦芷薇没少把她当半个助理用。   “难得啊,秦公主竟然能消停一个月,也不来折腾折腾你。”   被却夏扔在床边的手机开着免提,显示在通话状态。   打趣她的声音主人叫于梦苒,却夏跑龙套时期认识的患难伙伴,后来演了一部小成本网剧里的女三而意外有了点名气,如今比却夏混得好些。   却夏能称得上朋友的圈里人,也就这么一位。   认识将近五年了,于梦苒对她的事情多多少少都清楚点,开玩笑也不避讳:“我印象里秦公主隔三差五就得翻你的牌才对啊,这个月怎么了,放你寂寞了这么久?”   “你这是嫉妒,”却夏站在旁边的墙前压腿,轻松随便地劈了个一字马,“嫉妒我清闲。”   “呵、呵,我嫉妒你?”于梦苒嘲讽,“嫉妒你明明有不输一线花旦的脸蛋身材,偏偏自甘堕落签那种狗屁替身长约?还是嫉妒你放着光明平坦的康庄大道不走,去给秦芷薇当小跟班?每次看见她对上你那个趾高气昂的模样我都想抽她,你丫受虐狂吧,还能在她身边一忍好几年?”   今天的几组练习做完了,却夏慢吞吞放下靠墙的长腿,手指一勾撩起手机,顺势仰倒进床里。   “跟她用不上忍,看不到就好。”   “你说得轻巧,”于梦苒平复了下,拧着眉问,“有个问题我也憋很久了,你和秦芷薇到底什么仇什么怨,她那种应有尽有的大小姐为什么会那样针对你?”   对这个问题,却夏多沉思了一秒:“不记得。”   “?”于梦苒敏感地打了个顿,“为什么不是有或者没有,而是不记得?”   “我们初中做过一年同班同学,但交集上,我没印象了。”   “…冒昧问一句,你初中时候也这么油盐不进、目中无人、但还是有一堆异性巴巴地围着你转吗?”   “我有吗。”   “……好,我懂了。”   “?”   却夏确实清闲得有点无聊,以至于甚至打算就这个问题和她唯一的好友深入聊聊。   可惜没给她这个机会。   “嗡嗡。”   插入来电的动静拉走了她的余光。   于梦苒:“你又来电话了?”   拿起手机的却夏沉默。   于梦苒:“好啊,你是不是背着我约上别的小妖精了?是哪个,看我不撸袖子收拾——”   却夏:“秦芷薇。”   于梦苒:“……”   于梦苒:“好的,回聊。”   没良心的电话已经挂了。   却夏没什么反应,转接起新打进来的那通。   听过半晌,她随意应了声“嗯”,一边结束通话一边起床,去房间另一侧的衣柜前换出门的衣服去了。   半小时后。   搭上去指定地点的地铁,却夏收到了于梦苒的慰问信息。   【于】:怪我乌鸦嘴,秦公主又给你下什么圣旨了?   却夏单手打字:“剧组杀青前有一组重拍镜头,晚上有场慈善晚会,让我一起。”   【于】:?慈善晚会还用得上替身吗?喊你干嘛?   却夏回忆了下,耷着眼尾吹开面前的发丝:“拎包。”   【于】:……别告诉我不止一次。   “不止一次。”   【于】:…………   【于】:我他妈真的不能理解了,她对你恶意这么大,当初你到底怎么会签她的替身约?   轰——   地铁驶入地下隧道,窗外一瞬暗成了无际的墨。   窗外陆离的倒影里,却夏在那一秒模糊地看见了许多凌乱的、满目狼藉的画面。   封条,哭嚎,凶恶的脸,散落的药瓶,不省人事的母亲,急救车尖锐的嘶鸣……   想起来恍如隔世,算起来却不过五年。   却夏阖了阖眼。   一句轻飘飘的发了出去。   “钱多啊。”   这一次对面沉默了很久很久。   然后小心翼翼地斟酌出一句:“你家那些债,还完了吗?”   【却夏】:111   对着这个再敷衍不过的直男回复咬牙切齿咒骂数秒,于梦苒又泄了气,敲字:“那等合约结束,你就真要退圈回去读大学了啊?”   【却夏】:111   于梦苒气愤得拉过抱枕来怒啃三口。   【于】:你这张脸!这身材!好歹攒个房子再退圈嘛!!   【于】:咸鱼夏!你难道都没有什么梦想吗!”   梦想?   却夏那张情绪寡淡的脸上多了一丝波澜,她轻翘的眼尾慢慢绷起来一点,像某种嘲弄。   她抬头。   也恰是这一瞬,“轰——”地铁驶出隧道,迎面撞来一片广阔晃眼的光。   漫长遥远的地平线前匍匐着无数的高楼,却又近在咫尺,仿佛天地之大,随处可去。   而却夏只觉着站得腿麻。   收回视线前,她望见了一张高耸的、足够整座城市的所有人路过这里时看得清清楚楚的大广告牌。   那个人像站在整座城市的头顶。   陈,不,恪。   不恪,意为“不敬”。   不敬什么?是规矩章法,还是天地生死,荒唐人世,什么都不敬?   ……陈不恪,本名其实叫陈恪来着……   ……这个“不”字啊,他出道前自己加的呀……   却夏松散的神色在那一秒里忽然多了点情绪,她轻轻眯眼。   “嗡嗡。”   “……”   却夏低头。   【于】:问你呢!咸鱼夏!你难道没有梦想吗!   却夏松懒地垂了眼,单指敲:“有。”   【于】:!说!   【却夏】:我从小就想当个科学家。   聊天页面在“对方正在输入中”反复了N遍。   终于发来一句。   【于】:你妈的。   却夏眼底笑意轻淡一晃,地铁到站。   她收起手机,转身下车了。   日影长落,薄暮浅收。   半个下午飘忽而过。   慈善晚会酒店楼下,停在路旁的轿车后备箱前,却夏缓慢拎起面前纸箱里最上面的布娃娃——   黑卷毛,倒三角眼,凶巴巴一个小人偶。   胸前还挂着个牌:[此生挚爱]。   “…这什么。”却夏捏着人偶的黑卷毛,问。   “陈不恪啊,”秦芷薇的生活助理一边收拾记录一边头也不抬地说,“出道三周年的周边人偶,限量款,一只9999。”   却夏:“……”   助理:“下面那些也是,都是限量款的周边、专辑、手幅海报画卷之类的,全都很贵,你搬过去的时候小心些。”   “搬去——”却夏停住,改换重点,“秦芷薇要在慈善晚会上拿出这些拍卖?”   “当然不是。”助理否认。   却夏放下人偶。   看来还没疯。   助理:“这些都是有市无价的珍品周边,芷薇怎么可能拿出来拍卖?”   却夏:“……?”   放弃理解这些粉丝的脑回路,却夏垂耷着眼翻了翻:“那要搬去哪?”   “就拍卖厅旁边的休息室,今晚的特邀出席名单里有陈不恪,芷薇好不容易能见到他了,肯定是要找他要签名赠言的。”   “……”   两人身后,一辆黑色轿车转过弯,驶入她们旁边的地下停车场入口。   车内。   “目前的解约协商就到这一步,公司那边很坚持,恐怕不会再让——”经纪人一顿,牙疼,“祖宗,你瞧什么呢?”   靠在真皮躺椅里,陈不恪懒撑着侧颧骨,闻言从后视镜里的女孩身上缓缓勾回视线。   “没什么,”他停了几秒,“那个苏打水小姑娘,你跟她谈了多少封口费?”   “什么苏打水小姑娘?”   经纪人扭过头来的那一秒,想起什么:“噢,一个月前影视城那个?”   “嗯。”   “怎么忽然提起她了?”张康盛神色古怪,“那小姑娘确实有点意思,知道我不放心她,最后留了名字、电话,也签了保密协议,结果一分钱没要。”   “……”   陈不恪原本似乎要阖上了的眼皮一停,长睫又轻掀起来。   濯黑的瞳子里碎光微动。   “要我说吧,这小姑娘不是对你芳心暗许,就是图谋深远,”经纪人叹气,“最近解约这事太忙了,我都没顾上查查她。”   “不用查。”   “嗯?”   张康盛回过头,就见他家顶流望着车外,窗影上模糊勾勒出那副优越清峻的侧颜轮廓。   像随口说,“她不会是粉丝。”   “为什么不会?你好像从那天就很确定这事,跟认识她似的。”   “因为她眼神里,”陈不恪斟酌了几秒用词,“没有欲望。”   “?”   张康盛沉默许久。   终于在下车离开司机视线,两人迈入地下三层的VIP电梯后,他按下楼层,然后小心翼翼地探头,压低声问:“那种,欲望?”   陈不恪将毛衣领拉到鼻梁下,懒淡侧眸:“哪种。”   “就是,”经纪人声音压得更神秘了,“难道你能看得出谁想上你吗?”   “?”   藏在毛衣领下的下颌微抬,陈不恪低压地瞥去凉淡似笑的一眼。   张康盛立刻板回去,做出一副严肃敬业的正经模样。   VIP电梯在数字由B1变为1时,缓缓减速。   “这酒店怎么回事,怎么会有VIP走一楼?”张康盛略微警惕,随时准备拦到陈不恪身前。   陈不恪没在意,向后靠到梯厢后壁上,侧低了眸。   电梯停下。   梯门打开。   一只硕大的箱子“走”进来。   箱子是敞口的,里面堆满了五颜六色的杂乱东西,上面还竖插着一些颜色和截面莫名眼熟的横幅卷轴——以至于几乎全拦住了抱箱子的人。   只看得到抱箱的纤细手臂,以及箱子后的背带裤下那两条细白匀停的小腿。   张康盛迟疑了下,本能想伸手帮接,但又记得身后他家顶流不能被发现。   就在这几秒里,女孩已经走进来,艰难转身。   然后陡停。   却夏沉默地望着箱子旁露出的那几绺熟悉的白毛,以及熟悉的拉过下颌的毛衣领。   一个呼吸后,她再次对上细碎白发间望下来的两泊漆黑。   却夏:“……”   电梯在死寂里上升。   几秒后。   陈不恪插兜的手抽出来,抬起,他不紧不慢地拎起来最上面趴在箱子边的一只人偶。   “陈不恪,”   那把无价嗓音在狭小梯厢里低得蛊人,他慢条斯理念完了上面的小字——   “此生挚爱?”   却夏:“…………”   她或许就不该来这个世间。 第3章 春日   却夏怀里那一堆东西实在插得太高,除了两侧夹角外,完全足以遮蔽住来自前方的视线。她进来又自觉贴后,因此拦在陈不恪前面的张康盛并没有看到她的脸。   听到陈不恪主动开口,张康盛明显吓了一跳。   “恪总,你认识这位,”张康盛下意识看了眼箱子下面那双雪白笔直的小腿,“小姐?”   “嗯。”   听陈不恪应声,却夏表情一滞。   一个月前她为了让这位经纪人相信自己不是陈不恪的私生粉、对陈不恪解不解约的事情毫不关心,就差拉着对方到关公像面前来个歃血为誓了——   此刻如果被发现抱着这一箱陈不恪周边的“狂热粉丝”就是自己,那她在黄河里泡成飘尸也别想洗清。   想到这位经纪人堪比唐僧的唠叨水平,却夏有种拉着这俩祸害一了百了的冲动。   就在这个档口,拿捏着小人偶的修长指节松下,碎白发间那双湛黑的瞳隐去一丝了然的笑。   向里面避开脸的却夏听见那人随意地折腰靠回梯厢,隔着毛衣织孔,他声音像被日光搅散似的松懒:“见过,工作人员。”   “咦,可这些东西,”张康盛朝箱子探头,“看起来怎么好像是你的专辑周边……”   扶着箱子的细白胳膊闻声微微拢紧,末端腕上还系着条手链。干净的红绳串着细碎的水晶和贝壳,在电梯光下轻轻熠烁,更显得那只胳膊像随时会被沉重的箱子折断。   女孩没说话,无声低着薄薄的眼皮。   陈不恪余光瞥停。   几秒后他敛淡回眸,下颌一抬,朝张康盛轻弹了下上颚。   “?”   这声轻拽的弹舌立刻把张康盛的目光勾了过来:“我靠,说话就说话,好好的你突然犯什么——”   “骚气”俩字被他强咽回去。   “离人远点,”陈不恪没什么表情,语气听起来也漫不经心,“你看起来像个骚扰犯。”   张康盛:“……”   张康盛:“??”   沉默都挡不住张康盛眼神里的幽怨和委屈。   陈不恪只当没看见。   等陈不恪和经纪人前后下了电梯,却夏才终于松懈。   望着那道清挺背影插着口袋没什么留恋地消失在电梯门合拢的门缝间,却夏犹不确定陈不恪到底认没认出她来。   不过答案对她并不重要——只要他那个唐僧转世的经纪人别再来找她麻烦。   “你怎么才来啊?”   却夏抱着沉重的箱子一进秦芷薇的休息间,迎面就先接到了一句抱怨。   记不清名字的秦芷薇的某个助理,示意着她把箱子放到旁边桌上:“再半个点晚会就开始了,芷薇还要挑选专辑和周边好拿下去让陈不恪签名呢。结果卡着点来,你可真行。”   “我不行,你行,”却夏被折腾得发木,揉着手腕没情绪地抬眼,“要不你来?”   “……”   小助理气得有心想怼她,可一对上女孩那双好像没什么焦点似的浅咖色瞳子,就莫名发憷。   她咕哝着去里间敲门。   里间化好妆等着的秦芷薇轻快地小跑出来,难得都没顾上看却夏一眼,就先奔着箱子去了。   果真是一番繁琐的挑挑拣拣。   在那一堆却夏看不出什么区别的周边间来回换了几圈,秦芷薇最后左右手各一个,愁蹙着眉问旁边助理:“你说是拿四周年这个还是五周年这个,不恪会更喜欢哪一版?”   “我觉得都很好哎。”   “哎呀那也要选一个嘛,”秦芷薇正纠结,余光瞥见旁边走神的却夏,她朝那边喂了一声,“你说选哪个?”   却夏勾回眸子。   她淡淡瞥过桌角那个被正主拿过的人偶,心说选人偶吧,那白毛看着多少有点自恋。   “左边。”女孩懒落开视线。   “那就右边。”秦芷薇得意地一扬手,把左手的扔回箱子里,“走吧,去他休息室。待会就不上来了,直接去晚会厅。”   旁边小助理有点激动:“我也能跟着去看陈不恪吗?我还没近距离见过他真人呢。”   “见不见得到还不好说,”提起这个秦芷薇就皱眉,“他经纪人简直被害妄想症,见他一面比登天还难。”   小助理挠头,小声:“我怎么听说是陈不恪特别冷淡,不爱接触圈里人?”   “听他们胡说,我们不恪肯定平易近人。”   “……”   旁边,却夏望着窗外暮色衔着晚霞,懒懒打了个呵欠。   白毛平易近人。   有些人的粉丝滤镜,和瞎了没什么两样。   往外走的秦芷薇恰在此时经过,她余光望见却夏懒靠着墙角,细白长腿在背带裤下一支一屈,白色纯简T恤在腰窝轻凹下一截,胸脯随意地挺翘出最赏心悦目的美感,打个镁光灯都能直接拉去红毯展览。   秦芷薇一停,不知道想起什么,表情不悦:“却夏不用去。你拎上包,下去以后直接到晚会厅门外等我吧。”   没打完的呵欠意外停下,在眼睫细尾憋出两粒水光。   却夏眨了眨眼,没想到自己正烦要怎么避过的事情,竟然这么轻轻松松就解决了。   毕竟幸运是她人生里最少有的体验。   “好。”   不留半点反悔时间,却夏走向放着包的房间里面。   窗外夕阳灿烂得耀眼。   光从楼外玻璃上倾泻下来。   低几层的落地窗前,张康盛长叹着气:“祖宗哎,你再考虑考虑吧。公司那边是不可能让步的,还剩不到半年我们就能和平解约,何必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没得考虑,”陈不恪仰在躺椅里,懒懒阖着眼,“原创周年单曲只能我自己做,他们别想把脏手伸过来。”   张康盛小声:“你这不是灵感中断,写出来的东西都不满意吗?公司那边也不是说全部代写,只是说其中一小节可以交给他们从国外找的团队,那群人嘴很严的,不会——”   “那就不写。”   陈不恪漠然打断。   不知何时他睁开了眼,额前落开的碎白发被夜色镀上一层冷淡,可那双眸子里的情绪却更凉得凌人。   像冰棱盛开出火焰。   张康盛不敢说话了。   他太了解了,平常和陈不恪相处怎么开玩笑都没关系,但前提是不越界。从这位当今的圈内顶流天花板还只是个新人的时候他就在带他,那时候的陈不恪还只是个刚成年的少年,桀骜、叛逆、难驯、天赋惊人……   这六七年时间转眼过去,少年骨架早已拔成青年,眉眼轮廓也褪去青涩而更加深邃,脾性似乎收敛了许多,但骨子里的东西却是一点没变。   没人,也没任何事,能折了他的傲性。   张康盛已经不指望自己能活着见到例外那天了。   “恪总,你上辈子肯定是太傲气太招人恨,所以被人打死的,”张康盛越想后果越烦得口不择言,“您干脆别叫陈不恪了,改叫陈日天吧?”   陈不恪低低笑了:“可以,但陈日天的单曲还是我自己做。”   张康盛:“…………”   低头去给公司最后答复,张康盛一边以要戳烂屏幕的力度敲字泄愤,一边警告道:“公司那边给你合同期内的最后一次周年专辑投入空前,你这边撂挑子,他们如果要置换一个等利的通告,绝对能收拾得你服帖——不是大型综艺就是这几年快从公司门口跪排到西二街的偶像剧剧本,你到时候别后悔。”   陈不恪轻微皱眉。   见他表情,张康盛冷笑:“怎么,现在想起你在圈内的艺人粉丝队伍有多可怕了?”   也就一两秒,那人很快就不以为意地躺平回去。   长椅上懒洋洋竖起两根修长骨感的指节:“不炒cp,不接吻戏。”   “你以为公司做慈善?你这强行解约的条件就相当于花魁挂牌头一晚,还是八辈子就这一晚——公司不给你卖个天价才怪——剧本要是没吻戏这种天大噱头,我跟你姓。   发完信息,张康盛也算泄愤完了:“行了,实在不行就找替身演员借位,想来剧组也不想被你的广大女粉直接拉去火葬了吧。”   陈不恪还未说话,休息间房门被轻声叩响。   张康盛:“进。”   门外探头:“张哥,秦芷薇小姐在外面,说想见见偶像。”   张康盛知道问也白问,但还是看向躺椅:“见吗恪总?”   “谁。”   “秦芷薇,”张康盛想起这祖宗不可能关心圈内,又补充,“最近正当红的小花,天乐传媒的艺人,不过她家里特殊,她爸好像就是HL集团的那位秦董,算是圈内背景实力最雄厚的那批了。”   “不见。”   陈不恪答得利落。   张康盛怀疑自己刚刚这一番话他是一个字都没听进耳朵里面。   张康盛转过去:“就说恪总身体不舒服,让她回去吧。”   “好。”   “哎等等,”张康盛迟疑,“她有说自己来是公事私事吗?公事的话还是我露一面比较妥帖。”   “秦小姐的助理带着些专辑和周边之类的东西,好像是想要见面签名之类?”   “哦,那就算了,按我刚刚说的——”   “放进来吧。”   身后房间,有人懒洋洋说道。   “?”   张康盛听了鬼叫似的,睁大眼回头:“放进来?那是女艺人,小花旦啊,您终于闲疯了?”   “是很闲,”陈不恪指节轻敲椅边,“不如看看专辑和周边。”   张康盛:“?”   专辑周边是不会变的。   但带它们的人会。   没见到预想里的厌世小姑娘,自然也就没戏可看,陈不恪更无聊了,连眼神都懒得敷衍。   自家顶流那冷漠劲儿溢于言表,张康盛都不忍心看。等签完名,为免当红小花旦继续留在这人工冷冻库里遭受难堪,他就按着之前身体不适那个理由把人送出去了。   没落着好不说,似乎还遭了白眼。   转身回来那几步路上,张康盛左思右想,终于琢磨出点不对劲。   “刚刚秦芷薇带来那几个周边,我怎么看着眼熟?”张康盛关门进来,试探地问。   陈不恪眼都没抬:“可能因为你不久前才在电梯里见过一遍。”   张康盛惊了:“真是电梯里那箱?”   “嗯。”   “所以你在电梯里说见过的那个小姑娘,是秦芷薇身边的人?”   “可能吧。”   张康盛没顾得上想这句“可能”来得奇怪,只被猜想惊得表情扭曲:“你怎么会见过秦芷薇贴身的工作人员?难道你和她——”   “?”   毯子盖头的陈不恪终于察觉点什么,微微皱眉,啧出声低笑,他掀开毯子,翘起一撮的白毛转过去。   “你在脑补什么。” 第4章 春日   今晚这场慈善晚会规模不大,形式上更接近于一场小型的私人晚宴。   发起人是一位从演员转幕后开了自己公司的老前辈,在圈内的人缘口碑极佳。今晚被他邀请过来的,不乏有知名传媒公司背书的高层,更有几位圈内资历背景兼具的大牌明星。   若不论家世,秦芷薇这当红小花在这里面也未必能排上贵宾位,却夏这种圈内小透明就更无人知晓了。   却夏也没想凑这个热闹。   她只路过。   路边摊买的背带长裤踩上晚会厅外的走廊红毯,裤管最下,腕后凹起两个性感的小窝。纤瘦脚踝扯起流线光滑细腻的小腿,像一片春日白雪从视网膜上随意又浅淡地抹过。   无声像只慵懒轻盈的猫。   门口站岗的迎宾安保一愣,疲倦落低的视线立刻拉上来:“小姐,晚会的入口在——”   话声在他抬头,看清那一身白T背带裤后停住。   却夏抑着呵欠走过去两步,才意识到对方是在和自己讲话。   她停下,侧身,被她折着细白胳膊垂拎在肩后的皮包和防尘套就跟着略微一甩,在空中划过个圆弧。   干净漠然的瞳仁对上失语的安保。   长廊里寂静片刻。   困乏的却夏耐性不是很好,放弃等对方先说,她慢吞吞眨了眨快睁不开的眼:“怎么?”   安保回神,面微红:“抱歉,小姐,您的着装可能不太符合我们的要求。”   “?”   却夏困涩的大脑出现一秒的停滞。   现在的星级酒店,连路过都有着装要求了?   安保见女孩漠然地空着眸子,不由略慌地补充:“不是质疑您的服装定制,只是风格上,晚会其他客人可能会有些异议。”   “哦,你误会了,”却夏终于听懂,眼尾安然地耷回去,“这不是定制服装,就是路边摊。我不参加晚会。”   男人懵住:“那您是?”   女孩折搭在肩上的手勾动,被她拿两根手指提在身后的皮包跟着上下晃了晃。   “拎包。”   “?”   直到困得好像快一步三晃的女孩飘进前面不远处的公共休息厅,迎宾安保才醒悟过来,一扭头就看见同伴在憋笑。   “哈哈哈你见哪个艺人或者高管自己拿东西,丢不丢人?”   “我哪知道是不是特殊爱好,而且,”安保面色更红,下意识扭头看向已经合上的门,“那模样,不像助理啊。”   “说不定是哪个老总领的小明星,带过来一起见见世面呢。”   “……”   却夏没听见门后的议论,进来就奔着沙发去了。   不过听见了她也不会在意。   今晚过来的贵宾至少都有一位以上的司机助理之类的随行人员,这边的包厢就是留给他们的,茶水点心都是自助——规格上自然没办法和对面的晚宴相比,填饱肚子却够了。   剧组里到最后一组补拍镜头结束也没给她留盒饭时间,这边又催得急,一下午替身体力活下来,她饥肠辘辘有一会儿了。   放下东西,却夏去到自助桌前。拿起一包小饼干后,手指尖在苏打水罐前停顿了下,然后却夏没表情地挪向了旁边的瓶装矿泉水。   在很长时间内,易拉罐装苏打水都会躺在她的黑名单里。   拿完食物和水的却夏窝去单人沙发里。   秦芷薇电话打进来时,却夏正半垂眼望着窗外将落的夕阳,咬住最后一片饼干。   “我那对备用的紫水晶耳环,你看看是不是在包里?”秦芷薇压着声,似乎有点着急,“你快给我送进这宴厅里边的洗手间。”   却夏缓蹙眉,拿下嘴巴里的饼干,正要说话。   秦芷薇:“快点,宴会都要开始了,三分钟内!”   啪叽,电话断了。   却夏:“……”   黑屏里映着的脸蛋空白了几秒,手机收起。   女孩从完全藏裹住她的大单人沙发里起身,拿上旁边的手包,走之前她对着手里的小饼干迟疑地支了支眼。   秉着“浪费就是犯罪”的原则,却夏还是耷着眼把薄片饼干叼进唇间。她一边翻开秦芷薇塞得乱七八糟的黑色手包,一边匆匆往休息室门外走。   休息室双开门大敞,门口没任何阻碍,低头找耳环的却夏小跑出去——   唰。   一阵衣角掀起的风里,轻淡的香根草勾缠橡木苔的气息从鼻尖擦过。   却夏停得艰难而极限,再少半点平衡掌控就快撞进对方怀里。   她细眉一蹙一勾,薄薄眼皮朝前撩起。   正碰那人落眼,淡漠眼神越过拉到鼻梁下的黑色口罩,半个下颌的优越曲线裹出凌厉。   四目相对。   却夏:“……”   流年不利,出门撞鬼。   还是白毛鬼。   对方显然也认出她了。   陈不恪略冷淡的黑眸里浸上一点意外,他停了几秒,只轻微地一挑眉,隔着口罩低声缓语:“又来碰瓷?”   “…………”   又、来、碰、瓷?   随着咔的一声轻响,却夏唇间咬着的薄片小饼干断开,大半块从两人中间落下。   却夏心里一惊,本能抽手去接。   但晚了一步——   陈不恪抬手,掌心托起一块碎裂开的薄片饼干,细小的碎渣落在边缘。   动作是下意识的,接完又不能扔。   陈不恪轻皱眉,目光挪上去找“饼干主人”。   却夏停了几秒,慢吞吞把嘴巴里剩下那小半块咬碎了,咽下去,然后她仰头对上那人漆黑不善的眼。   陈不恪:“你不想说点什么?”   女孩安静两秒,语气平得毫无起伏:“身手敏捷,就奖给你了。”   陈不恪:“?”   正巧此时,斜对面晚会厅的门被推开,张康盛探身出来:“祖宗哎你怎么不进来,杵这儿干——”   却夏转身,扶住要弹回的门。   女孩情绪寡淡的清丽侧颜也噎住了张康盛没说完的话。   张康盛呆盯着她,不确定的:“却…夏?”   却夏攥着秦芷薇手包,点头时和张康盛擦肩而过。   跑进去前她还给门外的那人轻描淡写留了一句:“不用客气,你应得的。”   长廊发酵着寂静。   张康盛终于回神,表情僵硬地扭回脖子:“恪总,我没认错吧?刚刚过去的,是不是那晚影视城洒你一身苏打水的小姑娘?”   “嗯。”   陈不恪懒应了声。   “她怎么会在这儿?还跑进去了?”张康盛惊得转了两圈,才注意到陈不恪一直半低着眉眼,望着掌心,意色疏懒,侧颜神态竟看不出是漠然不虞还是别的什么。   张康盛不解:“你看自己左手干嘛?”他凑过去一看,才发现陈不恪手里还拿着块类似饼干的东西,“…这什么?”   “饼干。”   “我当然认识是饼干,问题是这种东西怎么会在你手里?”   “……”   陈不恪抬回视线,似乎是笑了,声音模糊又低低地藏在黑口罩里。他拉起张康盛的手,饼干放上去。   “我晚餐,”陈不恪懒洋洋拍掉了手上的饼干碎屑,长腿进门,“赏你了。”   张康盛:“……”   张康盛:“??”   晚会厅西北角。   陈不恪单手插着裤袋站在墙前,神色淡漠地垂着眼,手里香槟杯随意摇晃,酒浆在灯光下绚烂地浮动着。   这副生熟勿近拒人千里的模样,让不少频频望来的目光黯然收回。   还剩个别不死心,就被站他前面的张康盛挡了。   小半晚下来,张康盛口干舌燥,等终于敷衍走了最后一个,他呲牙咧嘴地回来陈不恪身旁。   “您真当自己是来当吉祥物的啊,什么也不说就干站着?”张康盛送了口酒,余光一瞄厅里,压低声音,“您知道,这屋里一大半是为恪总你来的吧?”   “哦。”   陈不恪眼都不抬,声色懒散:“贵圈多gay,名不虚传。”   “噗…咳咳——”   张康盛呛了口酒,咳了好几声才回头:“什么玩意?不是那个意思!他们是想和你合作,你又几乎从来不出席这种场合,好多都是听说了你会来才来的。”   陈不恪无所谓,也没应声。   张康盛自己转了个弯:“当然,确实有冲你来的,比如那位小红花,一晚上都过来多少回了?哎,你给我句实话,你确定和她真没关系吧?”   陈不恪漫不经心地一抬杯托,抿了口香槟,才随口问。   “谁。”   “…靠,”张康盛差点气笑了,转过身朝就在不远处的秦芷薇示意,“傍晚来找你签名那个,小花秦芷薇,这才多久你就没印象了?白瞎人家一晚上就在这一亩三分地里来回打转。”   陈不恪巡过半场的视线随过去,勾上那个穿着裸肩长裙的背影,然后在落过那头盖过颈后恰及蝴蝶骨的中长发时,碎白发间漆黑眸子里情绪忽地一晃。   香槟杯液面停下了。   “怎么了?”张康盛敏感察觉,问。   “像。”   “啊?”   张康盛听得云里雾里,正回过头。   他顺着陈不恪目光方向看到了与人言笑的秦芷薇,对方却也有所察觉,回过身,对上陈不恪的视线后她立时捧起羞赧又粲然的笑,朝这边一举杯就要过来。   张康盛大感头疼:“祖宗哎,好不容易清闲下来,你快别勾引人了。”   陈不恪放下香槟杯,不屑低哂:“我看一眼就算勾引?”   “算。”张康盛斩钉截铁。   “哦,那人勾引过来了,接客的活交给你了。”陈不恪收手插兜,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   张康盛忙追两步:“你干嘛去?”   “洗手间。”   “……”   “哗啦啦——”   洗手台的水声,第N次唤醒墙外昏昏欲睡的女孩。   却夏顿了顿,从凉冰冰的瓷砖墙壁前支起额头,她睁开缠绵得难分难舍的眼皮,耷拉着眼尾没表情地打了个呵欠。   比起公共休息室的柔软沙发,晚会厅这边洗手间外的休息处就是地狱折磨。   凳子硬,还没靠背,设计师的初衷一定很反人类。   而一廊之隔,她还能清晰听到几米外拐角的绿植后,晚会厅里觥筹交错、衣香鬓影间言笑晏晏的动静。   顶流巨星,当红小生,传媒高层,影帝视后,金牌导演……   数不清的圈内头部资源人脉就在几米之距,半小时前听闻她来送耳环然后被堵在晚会厅内的悲惨遭遇后,于梦苒差点从手机聊天款框里跳出来,要薅着她脖子逼她爬也要爬进去扑腾一番。   但咸鱼不想扑腾,再怎么扑腾咸鱼最后的结局也只有一个:和其他奋力挣扎的活鱼一起被晒成鱼干。   所以咸鱼的梦想就是躺平。   最多再躺一年时间。   只等和天乐传媒的合约结束,她就可以彻底离开这个华丽虚幻的世界了。   却夏拿起秦芷薇的手包,起身。   短时间内晚会大概是不会结束了,她决定去洗把冷水脸,清醒一下。   晚会厅内置的洗手台是男女共用,卫生间分在长台的两个入门内,正中还有一间补妆室。   却夏掬起一捧清水泼在脸上,听见门内隐约的闲聊。   “今晚的赞助拍品,你准备好了?”   “嗯,带过来一套藏品首饰,你呢。”   “山水画,公司里安排的,具体我没过问。哎,今晚的拍卖限额是多少来着?”   “单人上限一百万吧,都是募捐,再多就过了。”   “也是。”   “怎么了,你有喜欢的拍品?”   “哈哈,谁真来慈善拍卖拍东西?我就是看陈不恪今晚竟然真来了,不知道有没有他赞助的拍品,不然说不定会有人为了讨他欢心,破了百万的规矩呢。”   “有人?别是你自己吧?”   “哈哈……”   却夏匀速掬着水洗脸,交谈声左耳入右耳出。   她对圈里八卦和那些半明半暗的规则素来不上心,一边听着一边抽了旁边的擦手纸,对着镜子在神色寡淡的脸上随便抹了两下,就揉成团扔进废纸篓里。   听到补妆的两人要出来了,却夏拿上黑色手包,转出洗手间——虽然旁听确是无心,但她并不想再惹上被误会的麻烦。   结果刚转过身,却夏就与快步转进来的人打了个照面。   她身影一停,松散垂着的眉慢慢皱起。   对方也停了,干瘦的脸在震惊后慢慢露出轻蔑的笑:“却夏?你当真在这儿啊。”   “——”   身后的化妆间门恰在这一秒打开。   两个带笑出来的人听得这话,各自望来,其中一个女星扶着门愣了下:“姚导,您今晚也过来了?”   姚杉云挪过去视线:“有个项目,过来谈谈合作。”   “姚导是也听了那位今年可能会接一部剧的流言,为了陈不恪来的吧?”后面那个显然是竞方,这会皮笑肉不笑地点破。   “各凭本事,徐总不用来试探我。”   姚杉云还克制着表情,但显然没心思和他们客套。镜片后那双小眼里摁着凶光,不掩饰地压在他面前的却夏身上。   那两人很快察觉。   “看来姚导有事,那我们改时再聊。”   或同情或好奇地瞥过却夏,那两人就前后绕过他们出去了。这圈里最常见惯的就是人情薄凉高楼起塌,一屋子人的慈悲心加起来大约都少得可怜,没几个会去管陌生人的闲事。   这会却夏松落了眉眼,神色也回到方才的困态——要不是姚杉云故意拦着,她大概已经绕过他出去了。   等那两人脚步声稍远,姚杉云又上前一步。   恶意终于不再掩饰。   “这三年混得挺好啊,却夏,听说你签到天乐传媒去了?真以为大树底下好乘凉,到那儿我就够不着你了是吧?”   “……”   对方步步逼近,却夏也就配合地往后退。   洗手外间地方不大,没几步她就退到了那两人方才出来的补妆间里。她侧回头,瞥了眼门缝内,里面不知缘由但半明半暗的,死寂如初,不像有人。   总比在外面被进出洗手间的围观要好。   却夏于是转回来,没什么表情地偏了下头:“进来聊?”   “?”   姚杉云显然意外,都没能回过话。   却夏也没理他,一转身,垂耷着眼就推门进去了。   姚杉云回神立刻跟了上去。   化妆间里的灯不知被谁关了一盏。   门口这排长镜前是亮着的,里面一张褐色长沙发和空荡茶几,几摞报纸杂志搁在旁边。   原来真正的休息处在这里面。   却夏遗憾地盯着那张背对他们的长沙发,只觉着那材质看起来就柔软结实,躺下去说不定比她住的单人床都舒服。   相逢恨晚。   却夏没来得及多想,一只令她厌恶的手从后面搭上她的肩。   “可以啊,摔打几年识趣多了,现在知道当初你错过的是什么样的机会了?”   “……”   随着话声,对方令人恶心的黏腻呼吸快要贴上来。   侧墙长镜里,女孩情绪浅淡的面孔上难得露出点明显的嫌恶。   不见怎么动作,被姚杉云扣在掌下的却夏就轻灵地转身脱开,退后半步拉远距离。   “不好意思,走神了,”她脸上空漠,看不出半点抱歉,“叔叔,你哪位。”   “我——”   姚杉云被噎得不轻,差点背过气去:“你会不认识我?你跟我装什么蒜!”   “嗯,我贵人多忘事。”   “却夏!好你个却夏,”姚杉云脸都涨红了,“几年没见,你这翅膀比之前更硬了,你还想不想在这个圈子里混?”   “……”   女孩扭开脸,神色恹恹地打完了那个呵欠,“不太想,”她语气毫无起伏,“姚导快找人给我开了吧,求你了。”   “你——”   姚杉云大约是被她这没表情的嘲讽气疯了,酒劲儿跟着冲上来,他扭头就锁上了化妆间的门。   那门锁难弄,他折腾了好几秒才拧完,回头还对上了却夏勾过来的看弱智似的怜悯眼神。   “妈的,老子待会就让你知道我的厉害。”姚杉云狞着脸,转过身就开始解自己的皮带。   却夏意外地提了提眼角。   尽管同归为人类物种,但活着的每一天,都可能被这个群族里的渣滓刷新自己对下限的认知呢。   人生的惊喜大概就这样了。   却夏想着,轻飘笑了下。浅咖色瞳子漾过缕光,薄凉浅淡。   她垂手,用两侧拇指轻轻一捋牛仔短裤背带,落到长带根扣,一扯一拽就解开。两根浅色牛仔裤带被她拿在掌心。她不忘回眸,视线环过天花板一圈。   没有监控。   却夏刚看完,转回视线就见姚杉云眼神恶心地盯着她,一副要扑上来的架势。   却夏不爱等。   所以她先上去了——   白皙修长的小腿提起,对着姚杉云就是当胸一脚,砰的一声,姚杉云连骂都没来得及叫出来就被胸前的小白鞋踩在了门上,撞得木门狠狠一颤。   他脸色一白,试图起身:“却……”   右腿踩着没落,却夏折膝俯身,柔韧度和单薄腰腹的爆发力压到极致,将他硬踩回去。左腿斜拉点地,绷直得像雪白的弓弦。   而女孩抬起的眸,就如厉色里的箭尖。   凶狠得杀人。   姚杉云被慑住了,面色更白。   他记忆里的却夏不是这样的,至少不曾这样令他恐惧——在他眼里她不过是一个拒绝他潜规则的毫无背景还不知死活的新人演员,当初他把她踢出剧组,发话断了她的前程,她都一言不敢发,而这几年摸爬滚打早该教会她怎么在圈里做人。   可不但没有,她还、她还敢!   在姚杉云目眦欲裂的怒视里,却夏轻淡地笑了:“你是不是在奇怪,我怎么敢跟你动手?”   姚杉云忍着胸口的闷痛窒息感,涨着脸嘶声:“却夏,不想死你就给我把——”   “知道我当初为什么忍你吗?”却夏轻忽地打断,语气仍松散得像在念没感情的旁白,“因为那时候,我还剩一百多万的债没还完。我不能得罪你,也不能退圈。”   姚杉云愣了下。   “还债”这个词,对他在的那个圈层是个过于陌生的概念。尤其他印象深刻,那时他令他垂涎欲滴的女孩刚过二十,入圈两年,身后影子里藏着的应该是满心往上爬的欲望贪念,而不是什么,还债。   “现在没了。”   却夏没等他回神,手里拿着的牛仔长带折了几叠,在姚杉云脸上拍了拍,“所以劝你一句,叔叔,别逼我新仇旧恨一起算。小孩子疯起来不要命的,你比我明白。”   “!”   在姚杉云一瞬快气炸却又忍下的怒意里,却夏想他是明白了。   没用上的牛仔裤带也脏了,被她随手扔在旁边。她收腿缓落,左脚一寸未挪。   终于被放开的姚杉云揉着胸口,面色铁青:“行,却夏,你狠。我告诉你,你这辈子别指望在这个圈子里出头了!”   却夏当没听见,后翘着右腿,边揉脚踝边恹着声敷衍:   “请滚吧您。”   姚杉云有意想报复,但看了一眼女孩从动手开始就没挪过的像楔在地面上的纤细长腿,身为导演他很清楚这需要怎样的武打功底,所以最后他只是恶狠狠地拉开门。   最后半步出门前,他恨恨扭头:“别以为我不知道,就凭你也能进天乐?一样给别人睡的东西,装什么清高!”   “……”   却夏揉脚踝的手指一停。   心念一遍杀人犯法,她没表情地抬起眼:“对,我不清高,碰上想睡的我就睡了,可你不行啊。”   姚杉云没想到她敢承认:“什么??”   却夏懒洋洋地给他重复:“可,你,不,行,啊。”   “…却夏!!”   一声震怒的咆哮,盖过了身后细微的异响。   却夏松懒的神色微微一滞,甚至没搭理放下一连串脏话加狠话的姚杉云。   直等到姚杉云骂骂咧咧地走了,却夏扣着木门,合上。   她停了几秒,转过来,背靠门板警惕地望向那条长沙发。   “谁藏在那儿,”女孩冷淡着声,“出来。”   “……出来干什么。”   沙发后,盖在杂志下的嗓音低低懒懒地笑起来。   那人扯开杂志,蜷起腰腹,从沙发靠背后不紧不慢地坐起来。   他侧过眸,眸里笑意影绰。   “要灭口么。” 第5章 春日   望见沙发后坐起来那人在光下色泽晃眼的白毛,却夏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这什么孽缘。   平静了几秒,却夏问:“刚才的话你全听到了?”   “这要看,你说的是多久前的‘刚才’,”陈不恪侧靠在沙发上,不太清醒地眯着黑眸,一身并不想起来的散漫溢于眉眼,“有人聊天吵醒了我,后面的话,不得不听到了。”   “不得不”三个字,被那人刚睡醒的嗓音拿捏得懒散又深刻。   他话间抬手,随便揉了把碎白的发,修长微折的指骨从发间将露不露,弧度性感。   半遮了眉眼的阴翳拓下,将他比普通人稍深的五官轮廓勾描得更凌厉惹人,只是那副不情愿的模样实在叫人牙痒。   却夏却没什么反应:“我希望你可以当没听到。”   “?”陈不恪似乎被她的平静惹笑了,他从半醒不醒的睡意里挑眉,又把视线落回来,“这算命令?”   却夏:“请求。”   陈不恪:“听起来不像。”   “那要怎么才像,”女孩抬眸,软红的唇嘲弄微翘,“不然,我给你磕一个?”   陈不恪:“?”   寂静过后。   陈不恪单手扣住沙发靠背,借力起身,长腿一越,竟直接从沙发后落到靠背前的地面。   却夏薄薄的眼皮不安地跳了下,刚散去的警惕慢慢拢回她眼底。   ——确认过眼神,是可能打不过的人。   而看起来完全不像有这身手的那人越过沙发来,落了地也并没做什么。   他松卸了力,只将双手后撑上沙发高背,长腿松散交叠,还凭着身高优势用那副冷淡似笑的帅脸对准她。   然后陈不恪缓慢地把下颌轻抬了下。   却夏没表情:“干嘛。”   “不是要给我磕一个吗?”陈不恪扯松了领口,碎白的发搭过漆黑的眸,更衬他声线发懒,“磕吧,我准备好了。”   却夏:“?”   这叫人?   却夏气笑了,转开脸。   她笑起来是很好看的,那双平日里总垂耷着的眼尾也会拎起微翘的弧度来,眼睛深处漾着光,像一张绝色而死寂的水墨画在面前一点点鲜活起来。   明丽生动的,令人挪不开眼。   可惜来得快去得也快。   陈不恪没来得及多看一会,就见女孩低头从牛仔短裤的口袋里拿出正在震动的手机,对着屏幕她不知缘由地停了几秒,再接起电话抬头时,眉眼间已是情绪空乏。   电话里还是秦芷薇:“你过来正厅里找我。”   却夏:“现在?”   “当然是现在,不然我打电话给你干嘛,”秦芷薇不悦,“你在哪儿呢,我到洗手间怎么没找着你?”   “……”   却夏无声抬眸,对上沙发前漫不经心地支着身瞥她的那人。   被秦芷薇看见自己和陈不恪同处在一个房间里,那大小姐大概能拽着她发疯一整年。   想想都很阴间。   却夏慢吞吞蹙了眉,身体出于本能地远离了某个祸害半步,她转身,拉开补妆间的门。   门外暂时不见人影。   “我这就过去。”却夏刚想往外迈步。   “不磕就算了,”身后那人忽笑,“连道别都没有,真不怕我说出去么。”   “!”   却夏陡然停下。   手机里秦芷薇已经敏感地开口了:“刚刚是谁的声音,你那边有别人吗?”   却夏:“……”   她第一次如此嫌弃智能手机优越的收音效果。   “有,一个路过的。”却夏随口敷衍,同时没表情地回眸望了陈不恪一眼。   被警告了。   陈不恪靠着沙发,笑意更明显。   “我现在就过去。”   通话挂断,却夏收起手机,同时没抬头地对房里那人说:“和你要解约的那个秘密交换,我们恩怨两清。”   说完她抬腿要走。   “喂,”陈不恪却像没听见,只意味不明地笑:“道别。”   却夏:“……”   “快点。”   却夏闭了闭眼,压下情绪:“再见。”   出口她就后悔了。   应该说拜拜的,然后再也别见——每次见这人她就没一回好事。   门合上的最后一线。   离开的却夏听见身后那人笑了:“好啊,再见。”   “……”   房间里,陈不恪半低着眼,随意给手机里催促的张康盛发了一句“就来”。   发完后他直起身,瞥了眼被女孩丢在旁边垃圾桶里的牛仔裤带。   停过几秒后轻勾了唇,陈不恪笑着插袋走出去。   他没提醒她。   钱和钱交换,算恩怨两清。   秘密和秘密交换,只能是恩怨加倍。   ·   恩怨加倍了的显然不只是却夏和陈不恪的孽缘。   在看到秦芷薇身旁站着几人里,正有一脸晦色恶意的姚杉云时,却夏就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而脸色难看的秦芷薇对面,晚会厅的安保正对着名单一一查看。   “…很抱歉,这位小姐确实不在邀请名单上。按照规定,我们不能让她留在这边。”   “我说了,她是和我一起来的助理,进来给我送东西的,”从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让秦芷薇面色不虞,她冷眼对着安保男子,“你把她这样赶出去,让我的脸往哪放?”   对方为难:“秦小姐。”   “哎哎,大家都认识,没必要闹得这么难看,”姚杉云看够了热闹,很适时地站出来,“有一点秦小姐似乎说错了,据我所知这位并不是你的助理,而同是天乐传媒的签约艺人吧?”   秦芷薇被点破谎,心情更差了,但对着姚杉云她也不好发作,只能冷着脸当没听到。   姚杉云的视线落到却夏身上,那脸故作的茫然令人犯恶心:“你叫却,却什么来着?”   “……”   却你祖宗。   却夏神色漠然地看他的猴戏。   姚杉云眼底抑着晦暗,面上反笑:“噢,我想起来了,却夏,对吧?前几年在H市影视城,你做特约群演那会表现很突出,我还对你有点印象呢。”   这话一出,四旁隐约的议论响起。   “群演?难怪眼生。”   “这种演员怎么都到这儿来了,她也在名单上?”   “没听说么,自己进来的,大概是仰仗着天乐传媒的关系偷混进来,想搭搭路子吧。”   “嘁,现在的年轻人,一门心思在歪道上。”   “是啊,现在弄得多难看?”   “……”   话声入耳,姚杉云望着却夏的眼神更快意,脸上的笑也就更透着虚伪的和善。   秦芷薇不由得皱眉:“姚导,她已经不做群演了,现在是我的替身演员。”   这话一出,其余人眼神更古怪。   秦芷薇大小姐做派惯了,在她自己看来,给她当替身自然比做路人群演高贵很多。   但圈内人也都了解,群演至少可能还有属于自己的镜头,也能幻想一日鱼跃龙门,替身却只是躲在暗处的影子。侧脸都不露,甚至被一些演员避讳提起,所以有的连姓名都不配出现在演员列表里——   但凡有一丁点梦想或追求,谁会选这种路子?   于是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里,已经不乏难掩鄙夷情绪的了。   却夏平静站着,随他们打量。   要不是怕惹恼这些自觉掉咖的“贵人”而更招致没完没了的麻烦,她大概已经忍不住要打个呵欠宣布退朝了。   再忍忍。   忍一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退一步早退早睡长命百岁。   却夏这边神游太虚。   对边一直在观察她反应的姚杉云都快笑不出来了,他就没见过这么油盐不进的人,到这份上竟然还能这么事不关己似的。   姚杉云气得咬牙,却硬是挤出个笑:“替身演员也是演员嘛,也算圈内人了,又是秦小姐带来的,那参加慈善晚会就没什么好计较的了。”   却夏眼睫一撩,无声望去。   她不信姚杉云会好心为她化解局面。   “不过,”姚杉云话锋一转,“毕竟是慈善晚会,却夏小姐既然进来了,总该参与些吧?”   却夏了然。   秦芷薇没她那么敏感:“参与什么?”   姚杉云:“今晚是慈善晚会,参与的自然是慈善活动。却夏小姐就算不会举牌竞拍,但像其他贵宾一样,捐一件慈善拍卖物品作为你今晚的入场份额,这要求不为过吧?”   “不过,这怎么算过。”   “是应该的。”   “我也觉着可以这样处理,慈善主旨嘛。”   姚杉云虽然人品不佳,在圈内口碑也一般,但毕竟是有几分人脉关系和知名度的,想捧他臭脚的也不在少数。即便看穿了他就是要和一个小小的替身演员过不去,其他人也乐得装傻,或者干脆帮腔。   这个圈本就是名利场,天平上两处砝码一重一轻,实力差距得毋庸置疑,没人会替却夏说话。   却夏也从不指望别人。   女孩淡漠又温吞地垂着眼,像个全没脾气的,素净淡颜系的五官间也不见什么情绪。   她似乎是思考了一会,然后就抬起手腕——不紧不慢的,她把自己左手上那串红绳串着的水晶贝壳手链撸了下来,往旁边一递。   “这个吧,”她依旧惯没什么起伏的,“没别的了。”   晚会的安保男子愣了下,下意识接过去:“您的拍卖品原价估值是?”   却夏仰脸回忆几秒:“二十。”   安保惊讶:“万?”   却夏也惊讶:“块。”   “……”安保:“?”   “噗。”   终于有没憋住笑的年轻人闷出了声。   但很快这人就发现,旁边资历老些圈里前辈之类的全都没说话,似乎还都有些神色古怪异样。   一桩事了,围着的四散,各自聚堆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只等着最后一个环节的拍卖重头戏了。   之前笑出声的年轻人跟着走开,好奇听着旁边两人的聊天。   “你说这小姑娘是哪个意思?”   “她知道拍卖自己贴身物品什么含义吧,故意的?”   “那也太疯了,这样传出去像什么话,我们可是正经的慈善拍卖。”   “果然,就不该让这些为了博点关注就不择手段的小年轻们混进来,她也不怕流拍之后自取其辱。”   年轻人越听越迷糊,干脆问:“覃总,这拍卖手链,有什么特殊意思吗?”   “问题哪是手链,是贴身物品,”对方低声,“早几年圈里更乱些的时候,这种拍卖会上拿出自己贴身物品来,那明着说是拍物,实际上就是拍人,那个意思,你懂吧?”   “…哈?”年轻人一惊,“那女孩看着年轻漂亮的,会不会只是不知道?”   “连这种场合都要溜进来,有什么不知道,我看是想红想疯了还差不多。”   “……”   两三人聊着走远了。   却夏还停在原处,半点没听到。摸着空落落的手腕让她眼神难得多了一层迷雾似的空茫,于是连姚杉云走之前那句“你就等着后悔吧”的恶笑,她都没有放在心上。   另一边。   陈不恪从补妆间出来就没进正厅,坐在他之前路过看见女孩困得趴睡坐着的长凳上,等张康盛赶来。   “说消失就消失,您真是够任性的。中途主办方都来问我你是不是嫌麻烦,自个儿跑了。”张康盛哀怨道。   陈不恪:“困了半晚,是有这个想法。”   张康盛不意外也意外:“哦?那您这种自由散漫的行动派,有了想法怎么没做?”   “因为……”   陈不恪眯了眯眼。   不知道在回忆什么样的画面,停了几秒,他才低头笑了:“在路边看见了只小动物,随便给她个支点就能睡,没道理我比她还娇贵。”   “路边?”张康盛茫然听完,“什么小动物,流浪猫吗?”   陈不恪:“看着像,但不是。”   “嗯?那什么?”   “漂亮,狡猾,爱装‘死’……”   陈不恪笑了,懒洋洋起身,总结道:“狐狸崽儿吧。”   “??”   张康盛大惊失色,拽着他上下打量:“野生狐狸?进这儿了??没咬着你吧,咬了我们得去打狂犬疫苗啊!”   陈不恪少有地好脾气,随他拽得摇晃,直到被看烦了,他才单手随便一翻把人扣住,懒懒散散地往短廊外拖出去。   陈不恪:“我什么身手,她就算想,咬得到么。”   “您别太大意了哎恪总,狐狸特擅长伪装假寐然后突袭,看着它漂亮无害,然后让它忽闪咬一口的人可不少。”   陈不恪停顿了下,回过身,眼神意味深长地睨他几秒:“是很漂亮,也很会装无害。”   不知道想起什么画面,他忽笑了,“怪勾人的。”   张康盛:“?”   我在说狐狸,他在说什么?   以及他为什么突然笑得这么,骚?   张康盛没想明白,回神才发现陈不恪都快走出长廊了。   他忙追上去:“您那个——”他卡了下壳,低声指了指脸,“没脱吧?”   “……”   陈不恪面上笑色淡了。   一两秒后,他抬手,指腹懒懒擦过右眼上睑。   “装什么。”陈不恪垂手插兜,冷淡嗤声,睨了他一眼就径直往外,“脱没脱你看不到么。”   “哎呀恪总我这不是以防万一嘛……”   慈善晚会的重头戏——拍卖环节,到场的贵宾们终于可以落座了。   灯光也开得半暗不明,追光打在展览慈善拍品的台子上。   环境宜人,适合酝酿睡意。   最前排的VVIP席位,以及最末尾的场边,各有一位“无关”人士无心拍卖,一心思床。   末尾的没人在意,VVIP却是全场焦点。   张康盛第不知道多少次偷偷推了陈不恪一把,压低声委屈得快哭出来了:“恪总,拜托你给点面子举举牌吧,我们公司拨的善款得捐出去啊。”   陈不恪没睁眼,低哑着嗓:“我举牌?”   “昂。”   “那还要你干什么。”   “……”   张康盛已经放弃和他解释他们俩举牌举的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意义这件事了。   好在陈不恪大约是思考了一下,气死这个经纪人还得换新的,于是勉为其难睁开贵睫,从张康盛那边拿了报价牌。   拿修长指节抵着,在掌心缓慢地转,他随口问:“举几次,一次多少。”   张康盛立刻亮了眼:“五次吧,一次二十万,目前过去的基本都是这个价格。”   陈不恪无谓地垂着眼:“真和平。”   张康盛:“那不是您不交拍品吗?我就说您要是交了,那价格肯定要突破单人一百万的规则设限,我都怕现场有人打起来。”   陈不恪低低地哼了声笑,难分辨是不信还是不屑。   后面不必走心,他按张康盛说的,毫无诚意地连举了五次牌,次次二十万,将公司账户拨的一百万善款尽数捐完。   任务结束,晚会也临近末尾。   就在拍卖师准备宣告结束的时候,有主办方的人神色尴尬地做手势叫停,小跑上台,对着拍卖师耳语几句。   拍卖师很㛄婲快露出讪讪的笑:“原来我们的拍卖环节还有一个临时小彩蛋,有一位未在邀请名单上的客人新加了一件慈善拍品,来,我们欢迎每一颗善心。”   拍卖师做了示意。   原价二十的水晶贝壳手链就被送呈到展览台上。   拍卖师:“这是一串,水晶和贝壳串起的红绳手链,虽然材料本身并不贵重,但可以看得出,嗯,象征意义是很美好的……”   难为拍卖师信口胡诌。   已经准备离场的陈不恪被迫停下起身的意思,眉微皱抬,视线自极近处的光下一瞥而过。   然后他停顿住。   “这串手链……”   他好像见过。   在电梯里。   张康盛闻声停下和身旁人的交谈,转过来:“又怎么着了祖宗?”   恰在此时,台上拍卖师表情古怪地介绍完最后一句:“这件手链备注,是由场内的却夏小姐亲自摘下的,想来一直随身佩戴,意义深重。”   “——”   会厅内一寂。   张康盛都错愕地回过头:“…却夏?”   拍卖师努力保持住职业微笑:“这件拍品并无起拍价,有哪位贵宾愿意出价吗?”   “……”   寂静。   令人尴尬的寂静。   没人发一句声,生怕被人误会自己要出价,以至于想说什么的人都不得不憋着。   最尴尬的就成了举着拍卖锤的拍卖师:“哈哈,看来大家都很累了,想尽快回去休息了啊。”   这句话后,场内终于有了笑声。   缓和气氛的只是少数,或多或少地夹杂了一些“知情”的讥笑或者嘲讽。   某些余光瞥向的角落里。   穿着牛仔短裤的女孩安静地勾着腿耷着眼,一边望着落地窗角落里的漠然倒影,一边想着没人报价流拍了是不是就能给她还回来了以及今晚怎么回去的无聊问题。   燥乱的笑声中。   张康盛终于得了说话的机会,尴尬地凑头到旁边:“这个却夏是不知道规矩吗?随身物品还敢往上送,这种情况下一旦流拍,传开了她在圈里还怎么混?拍下来就更要命,谁会为她背这个黑锅——”   话声未落。   他眼皮底下,懒洋洋叩着桌面的修长手臂停下,然后随意一抬——   报价牌在陈不恪掌心转了半圈,突兀地立进嘲笑声四起的场中。   霎时死寂。   拍卖师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怔了几秒才呆问:“陈不…陈先生报价,报价是?”   陈不恪另只单手懒洋洋地撑着下颌,想了想:“一百万。”   拍卖师失语。   在那些震惊目光里,陈不恪不以为意地侧过身,他看向自己身旁被雷劈了似的经纪人:“你刚刚说,背什么黑锅。”   张康盛:“……”   张康盛:“???”   什么都不知道你怎么敢下得去手的?? 第6章 春日   封得密不透光的保姆车,安静驶在夜深人静的长街上。   车内,张康盛正拿着手机唾沫横飞。   “他们不认识,没见过,完全是子虚乌有的事……不会不会,我们不恪就是一时兴起,这种拍卖都是第一次参加,他哪里会关心圈里这些规则……对对,他是好心,怕那个小姑娘流拍尴尬,也不想拖延下去耽误大家时间……是啊,不恪他就是太善良了……”   旁边,“太善良”的某人睨着车窗倒影,听声之后懒散地抬了抬眼皮。   掌心里托着的檀木盒子转过半圈,停下了。   修长分明的骨节抵着盒子边沿,无意识地轻敲着。几秒后,他手指微屈发力,将盒边叩开一隙——   浅色的水晶贝壳被衬在黑天鹅绒的内里,在车内灯光下反起斑斓水色的光。   陈不恪垂眸望了片刻,视线又抬回窗外去。   另一边。   张康盛的长篇大论终于收了尾,口干舌燥地放下手机。   旁边递过来一瓶矿泉水。   张康盛十分感动:“谢——”接过来才发现是陈不恪递的,他立刻就感动不下去了。   “你可害苦我了,恪总。”灌下一大口水后,张康盛幽怨地晃了晃手机,“瞧见了吗,几十通电话,全是公司和合作各方来跟我确认消息的。一个招架不住,明早、不,今晚您就要头条见报了!”   “嗯,”   陈不恪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你不是招架住了么。”   “那是这会儿利害关系里他们求着央着咱们,再说了,现在可是敏感期!”张康盛苦口婆心,“和公司在谈解约的这件事比什么都重要,我们这会儿低调还来不及呢,哪有上赶着送新闻惹关注的?”   陈不恪:“解围而已,有什么新闻。”   “恪总、我的祖宗哎,这拍卖的规矩我刚刚出来晚宴厅就给你讲了嘛?贴身物品,它就不是一条手链那么简单。”张康盛头大。   陈不恪却听笑了,手里盒子一撩:“你的意思,却夏一条手链就把自己卖给我了?”   “那当然不能——”张康盛一顿,狐疑扭头,“你怎么会知道那小姑娘的名字?”   “你说的。”   “我说过吗?”   “嗯。”   “哦……”   张康盛没顾上深究,继续苦口婆心地劝:“就算解围,您也犯不着搞这么大阵仗。圈里那么多人削尖了脑袋想往你身上蹭,咱们躲着还来不及,您这一下可倒好,送上门给人蹭热度。”   “她不会。”   “这也幸亏咖位差得远,都没人知道她——啊?”张康盛慢半拍地停下。   “这热度,她不会蹭的。”陈不恪慢条斯理地重复了遍。   “?你怎么确定?”   陈不恪勾起手腕,在眼前把玩着那只方方正正的檀木盒。乌黑长睫半搭不落,遮着眼底碎光。   不知想起哪一茬,他忽地笑了,撩眼望回窗外。   “她躲都来不及,不会送上门的。”   ·   难得睡懒觉的早上,刚过8点,却夏就被于梦苒接连不断的信息电话轰炸起来。   挂断几次对面犹坚持不懈,却夏不得不抹开了通话绿键。   朦胧着眼点开免提,中长发就凌乱柔软地埋回枕间。   像只被生活锤到罢工的贞子。   “你他妈竟然认识陈不恪,这种巨佬资源你都不和你姐妹分享,你丧尽天良啊咸鱼夏?你给我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趁我进组外地拍戏所以偷偷在外面养别的狗了!”   “要不是今早我和导演聊剧本,她群聊语音不小心点了外放,我都不配知道这个天大新闻了,惊得我掐了好几遍人中才确定真是你名字,这种断层顶流你到底是怎么泡上的快给我速速招来呀啊啊啊!”   “只是炮友也没关系,姐妹可以自荐枕席,陈不恪独占我梦中情人宝座很多年了你知道的啊!”   “……”   却夏麻木了。   于梦苒上辈子多半是把加特林机枪,不间断连发那种,自己一个人也能高密度哔哔五分钟,却夏单听着都替她大脑缺氧。   睡意很快被驱赶得半点不剩。   却夏认命起床,梦游似的挪去卫生间,刷牙洗脸。等最后一口漱口水被她面无表情地吐掉,她摸起旁边的手机。   却夏:“不认识,没睡过,别想了。”   于梦苒:“……”   每一秒沉默,都是一颗梦碎的声音。   寂静半晌,于梦苒不甘心地再次开口:“真的一次都没睡过?”   “没有。”   “那或许过段时间有趁他不备睡他一次的可能?”   “?”   却夏气得轻声笑了,语气也凉:“等哪天睡了,我一定通传天下。”   于梦苒自然知道却夏是气话,遗憾叹声:“哎,竟然真没交情啊,那他为什么要冒这么大风险拍你的卖身契?”   “我怎么知……”   却夏困得发木的思维一滞,等了几秒,镜里女孩长睫轻缓撩起:“什么叫,卖身契?”   “喔,你果然不知道,”于梦苒幸灾乐祸地笑起来,“让你丫多学学圈里规矩你还不听,我要是你我就三拜九叩去谢陈不恪拍下手链的大恩大德,要是没他这一下你就死定了知道吗?”   “重点。”却夏耐着性子。   于梦苒没再绕她:“重点就是,这种拍卖会上拿出自己贴身物品的,那含义就跟竞拍自己一样。”   却夏:“?”   于梦苒:“还好拍下的是陈不恪,不然这会你可能已经被贴上哪位金主老板的小情人这种标签了。”   却夏:“……”   花了将近十秒消化完这个消息,却夏恹恹耷回眼去,拿着手机离开洗手间。   “是陈不恪会有什么区别。”   “陈花魁嘛,圈里人人盼着得而睡之的主儿,他女友粉人气多夸张,你懂的,”于梦苒捡着却夏痛点,边笑边戳,“现在是他拍下的,那你俩go bed到底算谁嫖谁都不好说,当然没人这样传了。”   却夏忍了于梦苒的调戏和她流英语,刚起的烦躁消褪许多。   打开冰箱,随便拿了片全麦面包叼上,她没搭茬地回屋了。   于梦苒:“不过你也别高兴太早,包养言论虽然没有,别的可一点没少。”   面包片悬着一停:“…比如?”   “那可就太多了。我这边最靠谱的版本说,你的长相和陈不恪年少时期早亡的初恋女友长得特别像,他睹你思情,就豪掷巨款留个替身的念想了。”   “这叫靠谱?”   “很靠谱了啊,不然你想想,你们素昧平生,他为你豪掷百万砸下你的卖身——啊不是,是你的二十块手链,这科学吗?他可是陈不恪哎,撩撩头发圈里就能掀一场龙卷风的主儿,就算是慈善捐款也没必要这么玩命吧?”   “……”   却夏差点信了。   她微蹙起眉,在脑海里快速浅过了一遍两人的几次见面,尤其是最后一次。   ……“不是要给我磕一个吗?”……   ……“磕吧,我准备好了。”……   那人下颌微抬的挑衅神色定格在脑海。   却夏顿时表情空白。   女孩拿下咬着的面包,平静地喝了口水:“你想多了,他想给我当爸爸的概率都比初恋大。”   于梦苒:“?”   他26你23你在跟我说什么屁话。   等敷衍完这通电话,却夏才发现,于梦苒只是这场八卦盛宴的一道开胃小菜罢了。   合作过的、没合作过的,认识的、不认识的,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信息和电话一股脑涌入她的手机,直烦得却夏忍无可忍地把手机开了飞行模式,这才消停下来。   但也没完全消停。   居家自闭三天后,天乐传媒的人找上门了。   并以“谈通告”为名,把她拎上了黑车。   “谈通告,至于要来公司总部么?”   除签约外,这是却夏头一回站进公司金碧辉煌充满土豪气息的大堂内,她环顾过后,平静地发出了属于一百八十线小艺人的问号。   “哈哈,小夏真会开玩笑。重要通告,当然要的。”却夏这位打从签约都没见过几面的经纪人也是第一次对她这么和蔼可亲,流露出一副不是亲爹胜似亲爹的热络。   却夏没什么感觉。   “哦。”她随口应了,带着即将退圈毫无进取心的淡定,跟着经纪人踏进天乐传媒的VIP客梯。   VIP客梯停留的楼层极其有限。   他们走下来的这层是公司里难得一见的灰白黑性冷淡风,进入走廊时,却夏还瞥见了旁边描着冷光的金属铭牌。   “高级会议室”。   名字取得不怎么高级的样子。   却夏就这样走着神,跟在经纪人身后,进到短廊尽头一扇虚掩的门内。   门里的会议长桌旁已经坐着两人了。   主位上的却夏认识,是天乐传媒演艺部的总监,康礼诚;旁侧的一位却夏也认识——   女人从转椅里优雅完美地仰头,但很可惜,在对视第一秒就失去了她维系的风度。   “她为什么会来这儿??”   却夏往后退了半步。   以防秦芷薇太激动而把她新做的美甲甩到自己脸上。   却夏经纪人捧着笑试图上前缓和:“哎呀芷薇不要动火,你们一样都是公司的艺人——”   “谁和她一样?”秦芷薇成功被一句话刺炸毛了,“我是什么咖位,她是什么咖位?她不过就是我的替身演员,再往前就是个小破群演,她怎么就和我一样了??”   “小破群演”的经纪人只好讪讪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好了芷薇,这是在公司,不要随便使性子。”演艺部总监康礼诚终于发话。   “……”   秦芷薇还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下了。她只恼火地瞪了却夏一眼,哼着气坐回去。   “却夏,你也坐吧。”康礼诚望过来。   却夏情绪寡淡地点了点头,随便捡了张离门最近的椅子,拉开坐下了。   康礼诚:“你知道喊你过来是谈什么通告项的吗?”   却夏摇头。   康礼诚停了片刻,却忽然转口问:“你和陈不恪,是不是有什么私交?”   却夏眼尾一停。   “怎、么、可、能!”有人咬牙切齿地替她抢了白。   康礼诚不悦皱眉:“芷薇。”   秦芷薇这次却忍不下了:“你们就因为这个找她来的?公司里想太多了吧?她这种八竿子都和不恪打不到一起的,怎么可能会和他有什么私交牵扯?”   “公司里只是想确认——”   秦芷薇:“有什么好确认的?我已经托人问过陈不恪的经纪人了啊?张先生都说了,不恪根本就不认识她!”   “……”   会议室里寂静片刻。   康礼诚最终还是按下情绪,转向却夏。   却夏没等他再开口。   她漠然地耷着眼尾:“没私交。”   康礼诚一噎。   却夏不知道对方信没信,于是缓了两息,她又窝进椅子里侧开目光,慢吞吞补充道:“就像他们说得,陈不恪不认识我,我们没见过面。手链那件事,只是巧合。”   秦芷薇冷笑了声,朝康礼诚露出“你看我说什么”的表情。   康礼诚还没来得及再说话,会议室掩上的房门突然被人叩响了。   他调整语气:“请进。”   门外似乎也没准备多停。   几乎是压着话声,厚重木门被只指骨修长的手抵开。   进来的人半挂戴着连衣兜帽,高领毛衣拉过修挺鼻梁,黑眸自碎发间情绪松散又慵懒地睨下。单一个眼神,就冷淡得拽出了副藐视众生的气场。   康礼诚进来后第一次从老板椅里起身,神色收束到得体轻松的笑容:“恪总。”   “……?”   那人长腿一停,收了“气场”转过身。   却不是朝着康礼诚的。   “……”   却夏望着风景独好的窗外绷了几秒,还是没能绷下去。   有人眼神存在感太强。   她起身,抬眸,对上那人落来的眼。   “陈先生,初次见面,你好,我叫却夏。”   却夏一边毫无感情说着,一边敷衍地抬起胳膊,朝陈不恪伸过去。   她没什么好担心的。   以陈不恪的脾性,不可能和人握手。   意料之中,陈不恪没理她那只手。   意料之外……   那人拉下兜帽,垂低了白毛下散漫漆黑的眸子,然后他把手伸进宽松的风衣外套口袋里。   一只檀木盒被他拿出来。   “你的手链,”陈不恪向前随意一俯,将盒子抵进她掌心,“还你了。”   却夏:“……”   陈不恪走出去两步,又停下,“哦,”他漫不经心回眸,“这次不用磕,下次一起。”   却夏:“?” 第7章 春日   会议室里很寂静。   而这气氛的罪魁祸首毫无自觉。陈不恪插兜走到窗旁,随手拉开只转椅,就散漫地搭着长腿坐了进去。   黑皮椅被他压得向后一转,那人也未在意,他侧对房间里几人,视线自顾漫不经心地落到高楼外去。   插着这空隙,门外,张康盛由天乐传媒主管艺人经纪的副总迎进来。   “杨副总,您怎么过来了?”康礼诚意外上前。   “恪总和张经纪人都亲自来了,那我当然得露面啊,”天乐传媒的杨副总是个和乐的中年胖子,笑哈哈地把身侧的张康盛露出来,“张哥,这位是我们公司演艺部的总监,康礼诚。小康啊,这是张先生,恪总的经纪人,业内老前辈了,你应该认识吧?”   “自然是久仰,传媒业里哪有不认识张先生的人?”   “……”   三位来来去去,不免又是一套听得人瞌睡的寒暄阿谀试探。   秦芷薇已经按捺不住去陈不恪那边套近乎了。   于是偌大屋里,只剩却夏一个闲人。   对着手里那只看起来就很名贵、大约是她手链本身价格十倍以外的檀木盒,却夏木了一会儿,就揣进口袋坐回原位,开启了她最擅长的神游状态。   康礼诚不明白为什么负责艺人经纪的杨副总会亲自过来,却夏却凭着对某人秘密的了解而隐约猜到了。   不管是风声走漏,还是依据什么蛛丝马迹,对方大概是得知了陈不恪即将和原经纪公司解约的秘密,现在是迫不及待要把这娱乐圈内头一号的金身大佛请进天乐来。   如果成了,那最高兴的应该是秦芷薇吧。   毕竟近水楼台先得月,秦芷薇惦记陈不恪这块圈里人人盯着的唐僧肉也不是一天两天……   却夏空泛的眼神正擦过娇羞的秦芷薇,就被旁边什么凉淡淡的东西“黏”住了。   本能里她微微一惕,顺着那点感知望去——   “唐僧肉”,陈不恪。   那人原本揣着兜折着腰窝在椅里,黑色高领拉起来,藏住了半张侧颜,只露着白毛下高挺的鼻梁,以及长垂着的乌黑细密的睫羽。   像睡过去了。   这会他却突然睁眼,望住了却夏。   于是连带着,一直被他无视的秦芷薇惊恼的目光也跟着大探灯似的照过来。   却夏:“……”   这都什么毛病。   秦芷薇暗暗咬牙,扭回头僵硬地笑:“陈先生,你,你认识却夏吗?”   “唔。”   隔着高领毛衣,陈不恪微微抬了下颌,似乎低闷地应了声。   他抬手,随意扯下领子。   “有过一些,”那人腔调捻得懒慢,“缘分。”   却夏听得清楚,更没表情了。   秦芷薇有些撑不住笑:“可刚刚康总监问,却夏还说你们完全不认识,根本没见过面呢。”   “哦?”陈不恪望向对面的女孩,“原来我们没见过?”   却夏浅淡反问:“陈先生在哪里见过我吗?”   若有所指的重音缠入话声。   “?”   陈不恪长睫缓抬。   “…没见过!”   一声忍不下的抢白后,张康盛结束了自己心不在焉的交谈,慌忙把整个屋子的焦点拉到了自己身上。   “不好意思这位小姐,我们恪总见的工作人员太多了,多少有点脸盲,可能是认错人了,你别见怪。”   “哦,不见怪。”   却夏平静地接了台阶。   张康盛暗暗抹了把汗。   然后下一秒里,他就接收到了自家祖宗转过来的不爽的死亡凝视。   张康盛赶紧给陈不恪使了个眼色:   秘密,这个女人可是知道你解约秘密的!她还什么都不要,你哪能见过她!   没见过,打死都是没见过!   陈不恪旁落开眸子,轻冷一嗤。   张康盛松了口气,又略微警惕地瞥向座下。那个小姑娘在那句轻描淡写的威胁后,已经安静地耷回眼皮去当她的影子了。   不行,知道秘密的圈内人还是得把在手里才放心。   张康盛心里下了决定,面上却没露声色,他笑着应康礼诚邀请落座,谈起他们有意合作的那个IP项目。   却夏昨晚回去得很晚,今天又是一早就被于梦苒吵醒,此时再坐在光线略暗的会议室里,困得她上下眼皮直打架。   同桌交谈声也仿佛自动译成佛经,念得她昏昏欲睡。   偏还要强撑着,犹如上刑。   在却夏压下第十八个呵欠时,康礼诚终于想起了她这个会议室吉祥物的存在。   康礼诚:“除芷薇出演女一号之外,按照我们的初定阵容,却夏小姐也会以个人角色参演。”   “?”   室内一静。   几人的目光齐刷刷聚到康礼诚身上。   “‘以个人角色参演’,这是什么意思?”代表陈不恪的张康盛的疑惑点显然和却夏秦芷薇不同。   康礼诚似乎意外,多看了陈不恪一眼,张口欲言。   回神的秦芷薇却压不住火,在此时语气凉凉地抢白:“却夏从签进天乐以来,一直是给我当替身演员的——哦,她没介绍过这一点吗?”   “替身演员?”   张康盛的脸色顿时不太好看。   “……”   康礼诚不悦地扫过秦芷薇,心情却更古怪。   他原本以为却夏和陈不恪定然是有些纠葛的,现在看,两人却都不知道却夏的本职,难道真是自己想多了?   房间里心思各异,一时陷入微妙的安静里。   这片刻,却夏终于从困倦和惊醒的双重状态里回神。迎上几人情绪各异的目光,她麻木而敷衍地补充了句:“对,替身,也跑龙套——有需要随时联系。”   限期一年。   却夏在心里补充。   一年以后爱谁谁,就算对象是白毛顶流她也不会搭理一眼的。   想到向自己招手的平静从容的素人生活,却夏心情略微平和了些。   于是女孩从椅里起身,仍是没情绪地垂着眼:“康总监,我和陈先生不认识,后面应该没我事情,我就先回去了。”   这“爱咋咋地”“关我屁事”的气场震住了张康盛等人。   康礼诚哭笑不得:“好。”   却夏从口袋拿出折起的棒球帽,侧身时轻扣上柔软的中长发。   一绺茶色被压在耳边,轻轻翘了起来。   长桌最里面。   始终望着窗外的陈不恪终于动了,他侧回脸,灿白碎发下黢黑眸子略微仰抬,无声望着女孩安静离开房间。   那张凉淡得冰一样的神颜里,终于起伏了点情绪。   秦芷薇犹在不虞:“总监,却夏参演的事情你们都没有提前跟我说过。”   康礼诚用眼神警她:“公司的行政安排,也要和你一一确认吗?”   “可却夏是我的专用替身啊,”秦芷薇不满噘嘴,“那我不管,就算她要参演,替身还要是她,那些吊威亚之类的戏太疼了,我不要自己拍。”   还有外人在,康礼诚耐着性子:“公司里会给你安排其他替身演员。”   “可我习惯了,其他人背影也不好看,上镜多丑啊?我就要却夏替演!”   “……”   康礼诚还没说话,会议桌侧却忽然砰的一声响。   空了的椅子扶手撞过边沿,弹退开。   从椅里起身的陈不恪懒低着眼,抬手揉了揉额前碎发:“走了。”   看戏的张康盛一懵:“啊?这就走吗?”   “我没说一定合作,回去考虑。”陈不恪单手扯上兜帽,又拉起高领遮住半脸,插上兜就转身往外走。   “哎?”   眼见长腿祖宗已经快出门了,张康盛连忙起身,匆匆和康礼诚交换名片客套着抱歉,就快步小跑着追了出去。   “您来都来了,我还以为您选定这个本子了呢,”电梯里,张康盛哀怨,“既然没想好,那何必还要专程来跑一趟呢?”   陈不恪:“闲得。”   “……”   张康盛无奈,随即皱着眉转开话题:“不过这个却夏是圈里人也就算了,竟然还是秦芷薇的替身演员,那这事就不好办了。”   “办什么事。”   “当然是她知道您要解约这事,”张康盛压低声,“本来我想着这次一定得稳住她,可要是牵扯上天乐——你也看见了,那位杨总多半是听到什么风声,殷切地巴不得给你套上麻袋拖进天乐呢,他看你那眼神我都起鸡皮疙瘩。”   陈不恪像没听到后半段:“你想怎么稳住她?”   “这个我还没想好,砸钱或者让她开条件?反正不能再拖了,夜长梦多。”   “那就今天解决。”   “啊?今天怎么解决?”   “……”   隔着毛衣领,张康盛似乎听到陈不恪很轻地笑了。   他差点以为自己幻听,刚想扭头。   陈不恪:“灭口吧。”   “?”   却夏刚踏出天乐传媒的大楼,就被一辆刹停在身前的黑色保姆车拦断了去路。   女孩停住,从棒球帽下仰起寡淡漠然的脸。   车门在同一秒拉开。   紧挨车门,张经纪人捧着狼外婆似的微笑:“却夏小姐,关于那晚影视城的事,考虑到你似乎隐瞒了我们关于自身的一些情况,之后如果同组合作多有不便,看来我们需要再谈一谈……”   “啧。”   最里侧,白毛不耐地支起长腿,那人从张康盛身后俯露半张祸世侧脸,并精简概括——   “上车,灭口。”   却夏:“……”   ·   却夏不介意在晚间头条上看见《白毛顶流路边被粉丝认出,惨遭围堵被追成狗》这类标题,但如果标题下的大配图里还要分她一席之地,那她就很介意了。   因此没用受惊的张康盛催促,她已经自觉进了车里。   车门关上,张康盛还有点回不过神。   等过了一个红绿灯,他才懵逼地找回声音:“你就这么,上来了?”   却夏微微皱眉:“不是你们让我上车吗?”   张康盛:“他说的可是上车、灭口。”   “哦。”   张康盛:“灭口你也敢上?”   “……”   却夏侧眸,扫了张康盛一眼。   这位经纪人的身板没比姚杉云结实到哪儿去。   张康盛被看得汗毛一立:“我能冒昧问一句,你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吗?”   后排,倚在座椅里的陈不恪阖着眼,低声笑了:“意思是你这样的,她一分钟能弄死两个。”   张康盛:“……”   张康盛:“?”   张康盛绝不相信面前纤细秀丽的小姑娘有这个身手和想法。   但他的人生准则是“保险起见”,所以他往后缩了几公分才问出口:“却夏小姐是这样想的吗?”   “没有,”却夏平静转回,“我不会打架。”   “噢噢,是好事,女孩子就是被保护的嘛。”张康盛讪讪地笑。   他身后那排,陈不恪懒懒睁了眼。   车顶天花板上仿佛映出前几天他见的那一幕——酒店晚会厅休息间的镜子里,光下折着雪白匀停的腿,将男导演踩在门板上的女孩细瘦柔韧的侧腰和冷淡的脸。   凌厉又凶狠,漂亮得能杀人。   陈不恪放下踩着踏板的长腿,刚直起身,就对上前排转过来的女孩半耷垂的眸子。   和那晚一模一样的侧颜,只是用空白藏起了那些凌厉面。   只余温吞的柔软假象。   “盒子,还你。”绕着贝壳手链的细白手腕递来空檀木盒。   陈不恪没接,挑了眉。   却夏见他不动,只好耐着性子抬了抬手腕,解释:“它二十块,用不上这么名贵的盒子。”   陈不恪笑了:“它一百万。”   却夏:“……”   也对。   一百万都欠了,虽然是被迫欠的,但也不差这一个盒子了。   却夏缩回手:“那晚听到的事我没和任何人说。天乐副总或许知道,但和我无关,你们不用再费心了。”   张康盛干笑:“这件事我们还是等下车后坐下详谈——”   话声未落。   后排,陈不恪的手机在外套口袋里震动起来。   张康盛立刻停住,扭头看去。   陈不恪接起电话,一两秒后他微微皱眉:“honey?”   却夏一顿。   honey?   被陈不恪喊成宝贝这么亲热的,只能是他女朋友吧。   所以继卷入顶流的解约秘密后,又要再加一个全娱乐圈都不知道的陈不恪的私密情人?   却夏麻木地想扒开门跳车——   干脆她自己给自己灭口好了。   数秒过后。   陈不恪挂断电话:“先去医院,honey下午突然有呕吐症状,送过去了。”   “啊?吐了?快快,换路去医院!”张康盛连忙催促司机,扭回头看见却夏,他迟疑,“那却夏小姐?”   却夏难得觉着尴尬:“女朋友重要,把我扔在路边就行。这件事我也不会说出去的。”   “不会说出去”这话重复太多,却夏自己都要心虚了。   车内寂静。   张康盛懵住:“女…朋友?”   望着窗外的陈不恪转回脸,五官间的冰冷似乎消融了一点。   他抬手勾下毛衣:“男的。”   却夏:……   哦,gay。   连这个都说了,陈不恪是不打算放她活着下车了吧。   却夏麻木地望着那人:“我说了我不会说出去的。满清十大酷刑上完我都一个字不说,可以了么?”   陈不恪:“?”   二十分钟后,却夏活着下了车。   还活着看见了目的地——   月牙湾宠物医院。   却夏:“……”   从她身旁,戴着兜帽的陈不恪擦肩走过,嗓音懒懒透哑:“遇上满清酷刑你就招了吧,honey和它主人不会怪你的。”   却夏:“……………………” 第8章 春日   honey是一只猫。   陈不恪的猫。   却夏见它第一面的时候,它就半湿着毛,缩在宠物烘干箱的门内,屁股扭成个毛茸茸的半圆,背对着门——和其他烘干箱里努力扒拉着门玻璃想要“越狱”的猫完全不同,honey的圆屁股透着高岭之花般的倔强。   某种意义上,像极了它拒人千里、生熟勿近的主人。   尤其是那一身雪白的毛。   却夏盯着它的圆屁股看了许久,没能确认,就扭头问身旁:“它是什么品种?”   “啊?”   小姑娘竟然会主动发问,张康盛多少有点受宠若惊,愣了几秒他才笑笑,道:“没品种,就一只小土猫。”   却夏沉默。   朴实无华的中华小田园竟然还能养得这么高贵冷艳,想来“宠物肖主”的说法是有道理的。   张康盛不知道却夏在脑补什么:“它是几年前恪总刚离家出…出来的时候,捡到的,应该是被人遗弃了。”   “被遗弃?”   却夏意外,眼尾都轻轻提起来一点。她转过来,弯下腰,手撑着膝盖,隔着玻璃安静又认真地盯着猫咪:“很漂亮,为什么会被遗弃。”   张康盛:“嗨,它刚开始可不是这样的,毛脏得哟,黑乎乎结在一起,还瘸着腿,而且最主要的原因应该是……”   “是”后面的话没说完,交完钱听完注意事项的陈不恪走回来,长腿懒散收停在两人身侧。   张康盛就突然住嘴了,眼神还有点躲避。   却夏没察觉,仍认真地盯着烘干箱。   她伸出一只手指,在玻璃上轻轻戳了戳:“honey。”女孩声音放得很轻,像怕吓着它,是那么多次见面里从未有过的柔软。   陈不恪拿着诊治单的手指一停,漆黑眸子在她身上停驻。   某种情绪在他眼底一闪而过。   “笃笃。”   烘干箱的门玻璃突然被屈起的指节叩响。   箱里的猫和门外的女孩同时受惊——却夏往旁边一缩,因着走神而难得惊慌,她躲开了仿佛擦着耳鬓俯下的淡淡雪松木香。   而在同一秒里。   白猫honey听见了主人的声音,迅速地转走屁股扭过头来,露出了它的眼睛。   却夏愣了下。   honey是异色瞳猫咪。   两只眼睛一只是亮黄色,一只是剔透的蓝绿色。   它无声地喵呜了句,水一样澄澈的眼睛在光下的色差更盛,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妖异。   而它的主人冷淡地直回身,收手插兜:“现在你知道,它为什么会被遗弃了。”   他落眸望她:“还漂亮么。”   却夏回神,撑着膝盖的姿势没变,她安静反问:“很漂亮,为什么会被遗弃。”   陈不恪一怔。   在圈里沉浸太久,即便不愿,他也一眼就能看得出是真情还是假意。   白色猫咪妖异的异色竖瞳就在女孩的脸旁,隔着薄薄的玻璃,而女孩如往常垂耷着微翘的眼尾,很平静地仰着他问,它很漂亮,为什么会被遗弃。   …因为,别人不像她一样。   别人不会用这样平常的、毫无惊惧的眼神看他们。   烘干箱外安静得有些诡异。   却夏正自忖是不是说错了什么、或者交浅言深冒犯到和白猫一样高贵冷艳的顶流了,就见陈不恪抽抬起左手,拨过他自己额前的碎发,有些不自在地瞥开眸子。   却夏:“?”   这一瞬间接收到的赧然,是她的错觉对吧?   却夏没能去确定。   在那之前张康盛已经突然拦到他们中间,一副警惕模样地把两人隔开:“既然没事,那等honey烘干就走吧。”   张康盛说着,把陈不恪拦到一旁去,低声私聊的间隙他还时不时回头看却夏一眼。那个提防的眼神,仿佛护着唐僧肉的孙悟空在判断这边的小姑娘是蜘蛛精还是白骨精。   咸鱼精懒得辩解。   她今天折腾累了,索性抱着膝盖蹲下去,隔着烘干箱玻璃和那只异色瞳的猫咪对视。   猫咪也趴下了,小毛脸垫在自己交叠的前爪上,拿漂亮妖异的眼睛高冷里透着无辜地望她。   “真漂亮。”   却夏很轻地笑了下。   “陈先生,刚才有件事情忘记跟你讲了。”一个清瘦和善的中年女人从却夏身后走过,停在几步外。   陈不恪回过身:“简阿姨,您说。”   “我和老田下个月就要回老家去了。那边离医院这边太远,没法分心照顾,我们想着做到这个月底就关业,所以你得给小honey重新找一家医院……”   却夏抱膝蹲着,有一句没一句,听得断续。   院长和陈不恪显然是旧识,也难怪这位露脸就能惹出踩踏事故的顶流敢亲自来医院看猫,还能走宠物医院的隐秘后门——只是听院长意思,这份便利即将和他拜拜了。   “换医院就很麻烦了,honey,谁让你是陈不恪的猫。”却夏隔着玻璃点点白猫鼻尖。   “喵。”   白猫上前,也隔着玻璃,像要蹭蹭女孩的掌心。   却夏情绪寡淡的五官间又柔和了些。   她趴枕着膝,没心肺地耷着眼,低声:“没关系,也麻烦不到我们,让你的白毛主人操心去。”   “喵喵呜。”   却夏听不懂猫语。   如果有喵星翻译,那她想honey当时说的那句意思一定是:“乌鸦嘴。”   所以半小时后,她才会抱着刚空掉的猫箱,坐在陈不恪团队工作室接待间的沙发上,然后面无表情地抬眸——   “什么。”   对面,某位白毛顶流毫不见外,进来后就困懒地把自己埋进黑色毛毯里,另一坨白毛团子出来后就蹲在他脑袋旁,从抬爪的高度来看,它似乎是跃跃欲试想趴到他脑袋上。   却夏没好心阻止的意思,五官像被薄冰裹了一层:“你的意思是,我要照顾你的猫?”   “只是建议,”那人嗓声被困意扯得慵懒,“我认为这是我们恩怨两清的最简方式。”   “……”   “你不认同么。”   “……”   却夏没表情地抿唇,摸过自己左手腕上的贝壳手链。   本性使然,“又不是我让你竞拍的”这种话她说不出口。   沉默片刻后。   却夏问:“为什么不让你团队的人照顾?”   “团队是公司的人,我就要解约了,不便和他们牵扯,”陈不恪懒洋洋答,“而能让我这样坦然回答这个问题的人里,除了你是意外,没人有时间。”   却夏:“那你自己呢。”   “忙着解约,还要飞几趟国外。”   “宠物托管?”   “honey是异瞳,托管会被同类欺负,而且我不放心陌生人。”   “你放心我?”   “……”   却夏只是嘲弄地随口一问,换回来的沉默让她略微迟疑。   寂静蔓延数秒。   对面沙发上黑色毛毯被扯开,那人随意躺着,侧眸望来,眼神懒散又刻骨似的,他徐缓如实质地扫过她眉眼。   在他视线里,女孩慢慢绷住单薄的肩背,五官间情绪更淡。   陈不恪哑然一笑,转回仰面,他抬了手臂遮住天花板筒灯落下的光,重新阖眼。   “你不歧视它,对我又没非分之想,为什么不放心。”   却夏:“依你标准,很多人值得你放心。”   “我见过的,不多。”   “?”   却夏漠然抬眸很想问一句就算身为断层顶流你是不是也有点太自恋了。   没来得及。   工作室的人敲门进来,大约是个助理小姑娘,端着两杯咖啡送到桌旁。到此时停下她才敢望一眼陈不恪那边的沙发。   沙发里那人长腿一直一屈地随意折着,劲瘦腰腹上盖了半截毯子,线条影绰却更性感勾人。   小姑娘一秒红了脸颊,跑了。   却夏旁观全程:“……”   怪她忘了。   圈内调研里都人人觊觎的“唐僧肉”,是该名不虚传来着。   一番利弊权衡后,却夏终于没表情地下了决定:“照顾多久?”   “三个月。”   “今天开始?”   “这个周末,我让司机把honey和它的生活用品送过去。”   “……”   谈成了honey的“交接须知”,却夏起身要走。   陈不恪已经被迫从沙发里坐起来——放那只大逆不道的猫趴在他修长笔挺的腿上,他忍着困,靠在沙发里垂搭着线条凌厉的腕骨,有一下没一下地撸着猫毛。   却夏在门前停住。   她回身时,正迎上那一人一猫同望来的眼眸。   或许是天将黑,室内光线昏暗带来错觉。   却夏仿佛看见了一只大猫,一样的白毛,疏离冷淡,辨不清颜色深浅的瞳里透着慵懒,攻击性也被藏匿在阴翳下。   像在黑暗里守望猎物。   却夏微微蹙眉:“那天慈善晚会,你为什么要给拍下我的手链?”   “钱多,”陈不恪随口,“烧得。”   ……我这边最靠谱的版本说,你的长相和陈不恪年少时期早亡的初恋女友长得特别像,他睹你思情,就豪掷巨款留个替身的念想了……   被迫想起于梦苒的话,却夏沉默着沉默着,就没了表情:“…我只是问问。”   “嗯。”   那人低垂了头,漫不经心地撸着猫应。   却夏:“你应该没有一个去世很多年、和我恰好长得很像的初恋女友吧。”   陈不恪:“……”   陈不恪缓慢抬眸:“?” 第9章 春日   人类的记忆里,羞耻总是最刻骨铭心的。   依据当事人的羞耻级别和懊悔程度,那些场面大概可以记忆五年、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不等。   因此,当“陈不恪初恋提问”事件事发三天后,那个场景依然在却夏的脑海里栩栩如生时,她就麻木地想到,大概这辈子她都不会忘记那一刻了。   ……   “我的初恋,和你,像吗?”   死寂过后,沙发上的白毛顶流似乎终于从他深沉的困意里彻底醒来。   他缓慢地靠回沙发,仰她的眼神里隐忍着某种惊叹的笑。   忍了,但又没完全忍。   于是那人中途破功,转开脸,搭着沙发的手抬起来半遮到下颌前:“对不起,”他嗓音被笑意压得低哑,太过放松散漫,不自觉就带上他特有的那种捉弄人心似的蛊劲。   “原来你像我初恋,嗯,我也是刚刚才知道我们之间还有这样一个感人故事,”陈不恪终于忍下笑,转回来,“死去多年应该是没有的,至于像不像么。”他停下,就用那双抑着谑笑的眸子缓慢凌迟她。   “……”   何为自取其辱。   不知名替身演员却夏为您现身说法。   麻木状态里,却夏已经认真思考起,她是现在自己一个人跳楼还是回去拉上于梦苒那个造谣祸害同归于尽的问题了。   羞耻到感官钝化,以至于却夏完全没察觉房间里那人拎开白猫,从沙发上起身过来了。   等她回神,陈不恪修长的影子已经被他身后的灯光照落在她身上。   乌漆嘛黑的阴影将她笼罩。   却夏:“…不用送。”   陈不恪低声一笑,不知道是不是看破了她的强撑,他也没拆台:“还是送一送。”   却夏:“……”   白毛顶流身上竟意外地有人性光辉。   陈不恪:“毕竟却小姐都像我初恋女友了。”   却夏:“………………”   人性光辉个勾八。   却夏转身,意识游离地飘进电梯。   阴魂不散的白毛鬼还插着兜跟上来。   却夏手指僵停在电梯按键前:“真的,不用送了。”   “嗯。”   那人擦肩进来,长影一俯,隔着她按下按键,又散漫带笑地直回去。   “不客气。”   “……”   羞耻到极致大约是自暴自弃。   却夏空白着眼神,以一种超脱凡尘般的淡定,看着工作室那些窥视目光被关在电梯门外。   梯厢缓缓下沉。   那人靠在梯厢后,垂眸懒睨着她后脑勺,嗓声带笑:“你现在是不是更希望,电梯能直接掉下去。”   却夏:“……并没有。”   陈不恪靠着梯厢,低头笑道:“没关系。现在没别人在了,你可以不用装客气。”   “并没有。”   却夏停顿,“死一起会坐实谣言,我想清白做鬼。”   “?”   一寂过后,那人更笑得难停了。   到了地下二层,却夏被送上陈不恪工作室的车。   那人扶着后车门,停了一停,他向车内俯身:“怕你回去做鬼,所以还是告诉你。”   坐在座里的女孩无声抬眼。   陈不恪:“竞拍手链的钱就算作张康盛给你的封口费了,不用多想。”   却夏安静了一两秒:“那猫——”   “你还是要养。”陈不恪无情打断。   却夏:= =   “送她回去吧。”   陈不恪对司机说过,直回腰,他垂落了扶门的手,放车门自动合上。   门缝缩短的最后十公分里。   勾起高领的指节在下颌前停顿,“哦,还有,”白毛下漆黑眸子一闪,似笑落回,“我没初恋,以后也不会有,唯一同居过的对象是honey。等周末它过去,你有很多时间看看你们像不像。”   却夏:“………………”   ……   回放结束。   却夏耷着眼,面无表情地拎起旁边的枕头,盖到自己脸上。   不如还是闷死吧,总比余生都在回忆里反复社死要强。   靠一只自然放置的枕头能不能闷死自己的实验却夏没能进行——几分钟后,她出租房的门就被人敲响了。   却夏拿下枕头,对着老旧的天花板放空几秒,就慢吞吞爬起来。   今天周六,大概是猫到了。   却夏停在玄关,拉开房门,就看到了门外鬼鬼祟祟东张西望的女人。   对方整头围着五颜六色的丝巾,闻声扭回来。   却夏在那副锃亮的墨镜上看见自己穿着睡衣,中长发柔软地凌乱着的模样。   “我日,你怎么就这么出来了?”   却夏被女人饿虎扑食般搡回玄关。   救了对方的是那个围在彩色丝巾下压得低低的声音。   却夏徐缓打量:“于梦苒?”   “认识几年了你还这么连名带姓我会很伤心的咸鱼夏。”于梦苒一把拉上房门,这才松了口气,转回来。   她摘了墨镜,扯了丝巾,长卷发一甩,抛了个电眼给却夏:“怎么样,姐姐更美了吗?”   “美若天仙,”却夏敷衍完,“你这碎花丝巾,是和楼下菜市场卖鱼大婶借的吗?”   “什么叫卖鱼大婶,你可以侮辱我但不可以侮辱它们,这方巾可是巴宝莉的,八千呢!”   却夏打着呵欠,漠然回身:“那还是和大婶借吧,最多八块。”   “……”   塑料姐妹一同去了客厅。   “你怎么突然来了。”却夏把水杯递给于梦苒,就拎起抱枕,把自己窝去沙发角里。   于梦苒:“还不是听你说你在陈不恪那儿英勇献身了,过来慰问一番。”   “英勇献身?”却夏睁眼。   “敢于社死也算献身的一种了,”于梦苒憋着笑,窝在沙发另一角,“这事你还敢问正主,不愧是你啊咸鱼夏。”   却夏冷漠地趴回去:“你对我有几毫厘情意我还是知道的,说清楚,到底来干嘛的。”   “嗨呀,就是剧组杀青了,我最近没什么事,又听说你这边有热闹——不是,有事情,我就过来了嘛。”于梦苒放下杯子,手脚并用往却夏这儿爬,“你具体讲讲,陈不恪怎么回你的?”   一番删繁就简,却夏敷衍地复盘了遍她的社死夜。   “没初恋?以后也不会有?陈不恪真是这么说的?”于梦苒震惊。   “嗯。”   “嘶,难道他们说的是真的?”   “什么真的。”   却夏从抱枕后懒恹恹地抬眸,问。   于梦苒神色复杂地来回变换几回,最后变成一声长叹:“可惜了我的梦中情人。”   却夏:“?”   于梦苒:“竟然真的是gay。”   却夏:“……”   却夏想给她踹下沙发:“谣言害死人,你还信。”   “这不是谣言,是合理推测好不好?”于梦苒绷脸扑来,“你仔细想想,他可是陈不恪哎,身边什么美人没有?结果出道六七年,今年26了吧,还是零恋情零绯闻,不谈女友不上床,正常男人会这样?不是gay还是什么?”   却夏平静答:“也可能是不行。”   “?”   于梦苒冷笑:“信不信我给你曝光出去,单你们这个破小区里陈不恪的粉丝就能组个团来灭了你。”   “你曝,”却夏没表情地抬抬下巴,“我保证你比我先上路。”   于梦苒安静数秒,迅速若无其事起身:“你家浴室在哪儿来着,我冲个澡。”   “……”   于梦苒是个话痨,平时还要维持高冷女明星人设,大概是在组里憋狠了,一股脑灌到却夏这边来,洗个澡都不安生。   隔着浴室门,却夏就被迫听她嚎。   “话说我听我们导演讲,陈不恪今年可能会接一个剧本,说是已经今年圈里那几个最热的饼,本来在被流量们围着抢,结果现在热饼们扎堆空着一番等抢他,真的假的啊,你知道吗?”   却夏往茶壶里搁菊花枸杞,闻言木勺一停。   想起那人之前去天乐的排场,也不像避着人的,她就随口应了声:“嗯,我们公司有个剧本,在留着等他。”   “啊?你们公司?天乐?”浴室门推开,露出个顶着沐浴乳泡泡的脑袋,“别告诉我女一号是秦芷薇啊。”   却夏叹气,回眸:“不想冻死在我这儿,就把你的狗头缩回去。”   “喔,”浴室门还是留了条缝,“快讲讲,是秦芷薇的女一吗?”   “是。”   “靠了,陈不恪的演艺圈处女作最后不会还是便宜她了吧?当红小花又资源又流量的可真好,要是再有个吻戏什么的……呜呜呜我好想拿花洒吊死重新投胎啊!”   “别,”却夏平静得眼皮不抬,“别死我家,房东会骂。”   “…咸鱼夏!”   一壶热水冲上,金盏菊被水滚烫得转过几圈,漂浮上来。   却夏放下热水壶,窝回沙发里:“你刚刚不是还在说,你的梦中情人是gay么。”   “越想越像好不好?但这和他跟谁合作是两回事,就算他纯gay,陈不恪的演艺处女作,这一个名号就够疯半圈的,更别说如果能借着对手戏蹭蹭热度炒炒作,那这几年的花旦之争,就可以提前尘埃落定了。”   却夏捧起玻璃茶杯,漠淡一哂:“别想了,就算真有这种戏,他们也会喊吻戏替身上的。”   “唉,也是。”   却夏没能和于梦苒聊下去,房门就再次被叩响。   这次门外确实是陈不恪的猫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遗弃过的缘故,honey虽然黏人,但并不像别的家养猫那么容易对外界环境应激,以至于猫包背上来,透明玻璃里它还搭着毛茸茸的脑袋,安静趴着半睡不睡的。   却夏把猫放到旁边,先跟着司机来回接门口的各种猫咪日用品。   背景音里,浴室水声哗啦啦地响。   等最后一个猫爬架也抬进来,安放在客厅旁,却夏终于舒了口气,朝司机点头:“麻烦您了。”   “却夏小姐客气,”司机对她也很恭敬,“需要注意的各种事项已经写在这里面了,还有陈先生的联系方式,他之后回国可能会来看猫,到时候还要再来叨扰。”   却夏没表情地捏了捏手里的小笔记本,对着贝壳手链凝视数秒,这才忍下:“好。”   司机:“那我就不打扰您了,先……”   浴室方向水声一停,门板突然被拍了一巴掌:“我又想起来一个证据!两年前有个事在圈里闹得还挺大嘛,就陈不恪那年专辑主打单曲的MV是在国内拍得,找了位名模,结果那女的趁他在浴室半夜进房爬床,最后听说是一丝不挂、裹着根床单就被扔出去了——这他妈绝对不直啊!”   绝对不直啊……   不直啊……   啊……   余音回荡。   “…………”   司机和却夏四目相对,沉默蔓延。   司机小心翼翼:“里面是?”   却夏叹气:“精神病院休年假放出来的,很快送回去。”   司机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默默点头,迅速走了。   十分钟后。   从浴室里擦着头发出来的于梦苒走进客厅,就看见却夏窝在沙发里,怀中趴着只浑身白毛的猫。   侦探上身的于梦苒没回过神:“哦,gay的一个特征就是独居还喜欢养猫,这种事情就不会发生在直男身上。”   “……”却夏沉默低头。   honey窝着脑袋在她怀里蹭了蹭,声音很小还有点不耐:“喵。”   于梦苒一惊,被猫叫拉回现实,她扭头:“这,这怎么突然冒出来,谁的猫?”   却夏垂手,在猫后颈上轻捏了捏。   “gay的吧。”   “??” 第10章 春日   作为白毛顶流的猫,honey的来历自然不好说明。   想着它最多在这住三个月,却夏被于梦苒追问得紧,干脆编了个理由搪塞:“我的短期兼职。”   “兼职?”于梦苒颤手指猫,“替人带猫?”   “嗯。”   “咸、鱼、夏!你能不能照照镜子,大小是个美人儿,争点儿气好不好!兼职什么不行你兼职带猫,身为女明星的出息呢!”   “带薪撸猫,很出息了。”   “……”   于梦苒对着沙发上耷着眼皮神情空淡的女孩噎了半晌,不得不承认对方说的有点道理。   “妈的,你连退休后的准备工作都找好了吗?”   “退圈,不是退休,”却夏平静撸猫,“我还要为科研事业做贡献。”   “呵呵,信你的鬼,姐姐话就撂这儿了——娱乐圈没有真学霸!”   却夏也不辩驳,安静地垂着眼,安抚揉猫。   于梦苒坐回沙发:“这个吃穿用度,猫主人自负?”   “嗯,”却夏没抬眼皮地指了指沙发后,“猫粮罐头冻干猫条种种一应俱全,一起送来了。好像还订了猫饭,每周三次,定时送上门。”   于梦苒趴到沙发背上看了看:“嚯,全是进口货,看着比我的口粮还贵呢。”   “对,一只尊贵的小土猫。”   却夏说着低头,屈指在honey下巴上轻轻挠了挠,猫咪绷了一会儿还是没能抗拒本能,它顺从地闭着眼拿脑袋蹭了蹭她,傲娇地发出小声的呼噜。   女孩垂着的眼尾被笑意微微拎起来点。   “月薪多少?”于梦苒翻完看不懂的外文猫食袋,坐回来了。   “?”   却夏一默。   劳动报酬是用去抵陈不恪给她手链竞拍的,那不算人情,也是三个月一百万了。   所以平均月薪是,三十三万三。   算出这个数字让却夏心虚地放轻了撸猫的动作,她抬手,给于梦苒比了手势。   于梦苒迟疑看着面前细白纤巧的三根手指:“三,千?”   “……”   却夏默然收回。   “虽然少,但确实是个美差,”于梦苒摩挲着下巴思考,“将来我要是接不到戏退圈养老了,可以考虑干这个。”   却夏没说话。   前提是那时候还遇得到陈不恪这种钱多烧得的冤种。   ·   打着休假的名号,于梦苒在却夏这边蹭吃蹭喝顺带撸猫,快乐地过了半个月。   并在半个月后被“扫地出门”。   “你这个无情无义又无理取闹的女人,你怎么忍心把你的糟糠之妻就这样赶走?”于梦苒抱着侧卧房门不撒手,声泪俱下地控诉。   却夏懒得陪她演,晃了晃手机:“给你看过了,明天起我就要陪秦芷薇进组。”   “骗人!你明明说你这个月没行程!”   “秦芷薇临时改意,提前进组,我也没办法。”   “嗯?”   嗅到了八卦气息的于梦苒一秒从门上下来了:“临时改的?进组时间这种事不是都要和剧组主演多方商定吗,这也能临时改?她不会大胆到开始轧戏了吧?”   “秦芷薇手里没有别的本子。”   “那干嘛提前进?”   “……”   “哎呀小夏夏你肯定知道,就告诉我嘛,我又不会跟别人讲!小夏夏”   “…………”   却夏被腻歪得想去厨房拿洗洁精给于梦苒去去油。   眼见着这个女人又要含泪了,却夏只好开口:“可能,是在为和陈不恪合作的那个本子提前腾时间。”   “?”于梦苒惊住了:“我靠?陈不恪真定她了?”   “有漏风声,最后的两个选项之一,”却夏抱起蹭来她腿边的honey,漫不经心道,“50%的概率吧。”   于梦苒气到抱臂:“不是,我不理解,陈不恪看上她什么了啊?”   却夏没情绪地垂着眼,轻晃了晃honey:“问你呢。”   “喵?”   honey好奇地张望扭头。   于梦苒一低头就对上白色猫咪那两只异色眼瞳,刚出口的话噎在嗓子眼:“……日,我还是习惯不了你们金主这猫的眼睛,一黄一蓝的异色瞳真的太吓人了,难怪要花钱雇人看着。”   却夏微微蹙眉,拿胳膊垫了垫honey:“明明很漂亮。”   “呵,你这眼光和陈不恪真是半斤八两了。”   “?”   却夏心虚得一停:“这和陈不恪的眼光,有什么关系。”   “圈里那么多大花小花,那么多本子,他就看上了秦芷薇,这还不能说明他眼光不行啊?”于梦苒嫌弃,“还是说天乐传媒那个本子多有爆相?可是就算再爆,他陈不恪还需要这点流量吗?怎么也是他给剧抬咖啊……”   原来不是说猫。   却夏眼尾又放心地耷回去,没表情地逗honey:“还没定,兴许是另外50%。”   “可我有种不好的预感,”于梦苒唉声,“小夏夏,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却夏支了支眼皮:“?”   于梦苒:“陈不恪要是选了你们公司的剧本,那你作为秦芷薇的替身,肯定也要跟着进组吧?”   却夏没表情:“要签名?”   “对对对!”   “简单,我现在就能给你。”   “嗯?我日,难道你已经帮我要到了?呜呜呜不愧是我的好姐妹我永远不会忘——”   啪。   举起来的白猫爪被按在了于梦苒嘴上。   honey:“?”   于梦苒:“?”   却夏抱猫退回,施然淡定:“你要的,签名。”   于梦苒:“………………”   数秒后。   “咸鱼夏你个丧良心的给我死!!!”   ·   第二天上午,却夏给honey准备好自助的混冻干猫粮和水,就出发去市内的影视城基地了。   给秦大小姐做替身演员有个好处:稳定。   秦芷薇最烦舟车劳顿和出差,好在H市经济发达,属于国内要枢城市,也是国内几大传媒公司的聚集地。相应的,不少影视基地都驻扎在郊区,一年下来却夏拍戏基本都不必出市。   这也就给了她稳定的租房环境,再加上相对自由的工作时间,不必考虑市内通勤,所以才能在近郊的老城区里选上这样一个相对便宜的年租房。   却夏赶到影视城内剧组租下的拍摄地时,正是上午十点。   这部剧有不少威亚镜头,布景不同,却夏没办法像上一部那样集中拍,只能跟组,可能一天下来都未必上场,但还是要随时待命。于是这戏昨天刚开机,今天就把她喊过来了。   因为是临时提前,却夏还没收到替身演员剧本,问过场务后,对方就让她到导演组的临时休息棚去取。   却夏进去时发现,导演棚内还有别人在。   不巧,认识。   更不巧,有仇的那种认识。   “嚄,这不是却夏小姐吗?”男人从导演椅前转回头,停了下,才露出他的招牌渣男笑。   “嗯?”导演抬了抬眼镜,打量进来的陌生女孩,“常敬,你认识?”   “是啊,她是芷薇的替身演员,也是天乐传媒的艺人。上部戏我和芷薇的对手戏里,有几个镜头是她替身上的。”   “原来如此,我都忘记你和芷薇是二搭了。”   常敬笑着迎合了导演两句,又转看停在棚门旁的女孩,他意味深长地盯着:“我对她的合作印象很深呢。却夏呢,应该还记得我吧?”   “……”   却夏恹恹抬眸。   当然记得。   最记得那天晚上他贱兮兮上来拉她手腕,然后被她反手拧在墙前叫唤得跟傻狗一样。   说起来,那晚要不是为了避开影视城外接他的保姆车,她也就不会临时起意跑去小洋楼,更就不会被迫听到陈不恪的解约秘密、惹出来后面这一连串的麻烦事。   一想到这,却夏看常敬的眼神都更凉凉了。   常敬却好像毫无察觉,还背向导演朝她笑得更灿烂了:“导演,却夏似乎有事,我之后再找您聊这个角色。”   “行,那就中午吃饭再谈吧。”   “我这就回去研读剧本,可不能让您失望。”   “哈哈,好,你去吧。”   常敬转身朝棚门走来。   却夏站在门旁,神情淡得不见波澜,她甚至懒得挪开眼,就那样安静漠然地看着常敬走近。   他在她眼皮前停了一步,朝她微笑着点点头,什么话也没说就掀开棚帘出去了。   却夏微微蹙眉。   难道她看错他了?虽然是个渣男,但也是个大气的被怼墙上了都不会记仇的渣男?   那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却夏是吧?这是芷薇的替身剧本,你拿去,”导演招呼,“再有几个镜头的重点细节我给你讲清楚,拍摄时候你注意下。”   “……”   十分钟后。   离开了导演棚,却夏拿着剧本一边轻翻一边贴着棚布往前走。刚转过棚子拐角,她刚要迈步,却突然刹停了身,硬是将自己重心撤回后。   堪堪停住的一两秒后,女孩眼皮带着些微戾意,蓦地掀起望上前——   “喔噢,”抱臂贴在棚布边的常敬吹了个轻浮的口哨,“却小姐的柔韧和核心力量都很不一般嘛。”   临近中午,拍摄基地里算不得人来人往,但也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场务匆匆路过。   和那晚月黑风高孤男寡女不同,却夏不能随便动手。   再忍一年。   愿素人世界没有傻×。   于是女孩长翘的眼睫慢慢垂下,小狐狸似的轻勾翘起的眼角也耷拉回去。   静默数秒,她没说话,退后一步,侧身——   就要绕过常敬往前走。   常敬显然没想到却夏会是这个反应,他舔着上颚露出个兴致盎然的笑,等女孩走过身前,才突然迈步伸手握向那只纤细的手腕。   和那晚一样。   唰。   女孩头都没回,一侧轻挪侧转,身体就带着手腕最大幅度避开了常敬能追触到的范围。   这一次她终于停身,眉眼冷得像结着霜花:“常敬。”   却夏冷冰冰地压低了眸色。   常敬的手在空气里虚握了握,抬起来,他笑了:“原来这样都躲得开,你们替身演员都有你这么好的身手吗?不过,这样是不是就说明,那天晚上你是故意没躲?”   却夏:“……”   这人竟然还笑得很真诚。   他受虐狂?   却夏不想和这种脑子异常的说话,更不想被缠上,所以她仍直接转身就要离开。   这一次常敬没追,而是眯了眯眼,突然报了四个数字。   “5879。”   却夏小腿收停。   5879,她手机尾号最后四位数。   却夏漠然垂眸,将手里剧本缓慢卷起:“说吧,你想干什么。”   常敬笑了:“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   “幼儿园小学没交够吗,”却夏握着卷成短棍似的剧本,回过身,“还是你喜欢自讨苦吃?”   “嚄——”   常敬也是机警,一看到那剧本卷起的绷直程度,他立刻举起双手后退:“我没有和却小姐动粗的意思,跟剧组场务问了手机号码而已,应该不至于挨打吧?”   却夏没表情地睨着他:“未必哦。”   常敬一愣,又笑了:“却小姐还真是特别。”   却夏:“你也很特别。”   “特别帅吗?”   “特别烦。”   “……”   却夏卷好的短棍没有用上。   拍摄区那边跑过来了常敬的助理,似乎是公事电话,常敬遗憾地看了却夏一眼,跟着助理走了。   没有常敬骚扰,下午的拍摄还算清静。   临近傍晚,组内收工,却夏作为替身演员,卸褪服装的时间自然是被排在主演们后面。   她就站在临时更衣间外面,一边熟悉后面的剧本一边等。   剧本即将翻页的间隙,被她随手攥着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下。   一条新信息,陌生号码,没备注。   却夏合拢剧本,点开一看。   【1399999】:却小姐,明晚有时间吗?   “……”   却夏慢吞吞蹙了眉。   这个骚包的“9999”尾号,这个诡异的时间点,以及这个又拽又欠的问题。   99%是常敬的搭讪短信。   但却夏还是考虑了那1%的可能性,于是思索过后,她指尖略微动动。   【却】:?   收到这个问号时,陈不恪刚在经纪人张康盛和其他保镖的“拼死”护送下,走出H市国际机场VIP通道,跑进停车场内路路边的黑色商务车里。   司机一脚油门,把惊魂未定的张康盛拍进车座。   “呼……”   张康盛扭头,看着车屁股后变小的人影,他心有余悸:“恪总,你这群私生粉太疯狂了,为了能在VIP通道追堵你,头等舱的票都舍得空扔啊?还有刚刚这架势,她们有这百米短跑的拼劲儿,为什么不参加奥运为国争光呢?”   “嗯。”   听那人敷衍都漫不经心,张康盛察觉,扭头:“嚯,您还看手机?刚刚要不是您这边发信息掉链子,我们哪会被追得丧家犬似的,这是给谁——”   话未说完,商务车又是一脚油门。   这一次猝不及防,陈不恪低垂着眼,拿指节空抵着的手机直直就撞进掌心。   没打完的消息飞了出去。   陈不恪:“?”   司机:“陈先生您坐稳了,那群私生开车追上来了。”   张康盛回头瞄了一眼:“…我操。”   陈不恪叹了声气,手贴回座椅:“嗯,开吧。”   与此同时,H市另一边。   更衣间外却夏手机再次震动,她落眼一扫。   【1399999】:却小姐,明晚有时间吗?   【却】:?   【1399999】:我想去你家看看   却夏:……   却夏:?   现在圈里,像常敬这样的渣男变态都这样不加掩饰了吗?   心里火起,却夏面上反而更冷若冰霜。   她放下剧本,拿起手机匀速又快速地打了一串字,直接发了过去。   【却】:看来常先生喜欢受虐,可以,你带绳子来,我一定给你一个毕生难忘的夜。   一句发出。   对面仿佛死了。   却夏对着手机冷漠一笑,刚要揣回兜里,就听身侧男更衣间的房门打开。   常敬整理着领子,在助理陪同下走出来。   “手机给我,让他们到门口接。”   “好的。”   助理连忙递上。   却夏:“……”   这个是常敬。   那她手机里那个骚包的9999是谁?   “嗡嗡嗡嗡。”   一通电话打进来。   却夏本能接起,然后木住。   刚刚来电显示的尾号,几个9来着。   手机里像是风声灌过。   然后风停,有人倦懒着那把圈内盛誉的磁性嗓音,低低笑问:“却夏,我只是想去看honey,也要带绳子吗?”   却夏:“………………”   还是让她死了吧。 第11章 春日   “…为什么会是你。”   却夏的声音是空洞而麻木的。   麻木里又透着一种“就这样了”“爱谁谁”“毁灭吧”的绝望。   陈不恪听得发笑:“给你的号码没存?”   “…忘了。”   “那你想是谁。”   “……”   “哦,那位喜欢受虐的常先生么。”   “…………”   陈不恪拿他低低懒懒的嗓音在她耳旁的手机里说话时,那位“常先生”正打却夏面前过。   更衣间外走廊算不得宽阔,手机也算不得安静。   低头看手机的常敬忽然就停了。   却夏仰头,对上常敬。   她缓缓一停,抬手捂住收声器位置:“有事?”   听到这问,常敬的视线就顺着手机挪下来,落到女孩雪白纤瘦的手背手腕上。淡蓝血管像浅青妖娆的小蛇,在她薄细的皮肤下若隐若现地攀附,冷淡却风情着。   “没事。”   常敬说完又突然笑了:“不过这走廊是却小姐的吗?你能站在这儿,我不能?”   这张笑脸就多少有点挑衅和欠扁了。   却夏却没露出半点情绪波澜,她只平平扫了他一眼,就耷回眼皮。然后女孩转身,溜着墙角往前走了几米,到女更衣间门的另一边才停下。   多一个余光也没再分给常敬,却夏松开收声器,蔫垂着眼和对面“谈判”。   “是我认错人了。”却夏停顿,思索了下,“陈先生想看honey,哪天晚上都可以,但是要等我从影视城回去后。”   通话里一阵骚乱。   又几秒,陈不恪的声音才回到手机旁:“抱歉,刚刚有事。你进组了?”   还不是你的功劳。   却夏耷着眼回:“嗯,这次跟组时间会比较长,替身演员每天的拍摄时间也难固定。陈先生每次过去前可以给我一通电话或者短信,我会尽快赶回去。”   陈不恪大约是随口问:“H市影视城离你住址很远,临时通知,可能会劳烦到却小姐?”   却夏:“劳烦到我的话,陈先生就不去了吗?”   陈不恪:“去。”   却夏:“……”   那你还问个勾八。   不及却夏再说话,陈不恪那边,手机背景音里收入了经纪人张康盛的哀嚎:“祖宗!电话什么时候不能打,这会儿都飙到生死关头了,回去再说呗!”   生死关头?   却夏听得一愣。   “又不是我开车。”手机主人懒懒道。   “那也——我们都快紧张死了,生怕出车祸,您在旁边闲聊,它合适吗?”   “嗯,”那人嗓音拖得低慢,像玩笑又随意,“万一死了,总要有个听我遗言。”   陈不恪笑着转回手机里:“对吧,却夏。”   张康盛:“…………”   却夏:“?”   他们什么时候到了互听遗言的关系了?   她又不是他继承人。   通话最终还是在经纪人的强力谴责下结束。   却夏对着手机若有所思。   是她错觉么?陈不恪对她的态度好像突然亲近许多,之前那种笑里也明晃晃的疏离感似乎从哪一次开始就不见了。   转折点好像是,honey?   想了片刻没个头绪,却夏也懒得再浪费脑细胞。   她收起手机,一抬头就看见不远处的常敬仍没走,正以一种微妙的神情盯着她。   目光接上后,常敬作势就要过来。   恰好此刻,却夏面前的更衣间门在两人中间拉开了,秦芷薇捋着肩后长发走出。   却夏没犹豫,一步迈出,从她身后空隙转进更衣间内。   门一关,过来的常敬扑了空。   秦芷薇勾回手,眼神略略飘过停在身前的常敬:“你找我有事啊?”   “没找你,我找却夏。”常敬顺口回。   “哈??”   常敬低回头,才看见秦芷薇恼怒扬起的眉毛。   他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忘了掩饰,眼神一动就转了笑:“我有事要问却夏,芷薇这是要走了?”   秦芷薇却没答,不高兴地转过来:“你找却夏问什么,问我就是了。她给我当替身好几年,我们以前还是初中同学,她能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常敬目光闪烁:“你确定你都清楚?”   “当然了。”   “那,却夏是不是认识陈不恪?”   “……”   秦芷薇几秒间就变了几回神色,像是有话要脱口又被她摁下去了。   最后只剩冷冰冰一张脸蛋,她轻蔑地斜常敬:“连你也信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那场慈善晚会都是我喊她去替助理的,阴差阳错才让她混进了拍卖场,要不是这样他们都不可能站在同一个房间里——陈不恪怎么会认识她?”   常敬:“那你就能确定,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毕竟陈不恪确实拍走了她的随身物品。”   “当然没有!”秦芷薇冷声,“一条破手链,不恪就是想做慈善找个由头。听到这种流言后,他可是立刻就把东西撇回去了,这还不够划清界限的?”   常敬望着更衣间门:“那就有意思了。”   “什么有意思,这种无聊的流言你都能信。”秦芷薇一拽披肩,刚要转身走。   常敬忽地低声:“我刚刚,听到陈不恪给却夏打电话了。”   “!”   秦芷薇的身影猛地僵停。   抓着披肩的手颤了下,她才咬牙扭头:“什么?”   “却夏接了一通电话,另一边是陈不恪的声音。”   “…不可能!一定是你听错了!”   “我亲耳所听,”常敬笑眯眯地退回去,“芷薇你不是喜欢陈不恪吗?他的声音你应该知道啊,那可不是圈里那种随处可见、辨识度低的。”   秦芷薇面色微红,却是气得,她一跺高跟鞋,扭身就要去拉更衣间的门。   “你这是要做什么。”常敬一拦。   “当然是找却夏问个清楚!”   “哈哈,且不说你不太有问清楚的立场,”在秦芷薇发火前,常敬低身,衔上后半句,“你确定你要在这儿闹大,让全剧组甚至圈里人都知道,却夏和陈不恪就是有点说不清的关系?”   “你少胡说!他们没有!”   秦芷薇猛抬头:“一定是却夏借着上次,上次不恪去公司谈我们要合作的那个剧本,顺便还了她手链撇清关系那次,她肯定是趁机纠缠陈不恪了!”   “……”   常敬神色里隐过一丝讥讽,眨眼就是他惯常的微笑面具:“是啊,一定是这样。却夏如果真能攀上陈不恪一星半点,那怎么可能只是一个小小的替身演员呢?”   “哼,今天听你的就算了,改天我一定找她说个清楚!”秦芷薇踩着恨天高,气得扭身离去。   常敬插着西装裤带,笑眯眯地站在原地。   他的余光扫过斜旁两侧——半开着门的男更衣间,还有走廊两头零散躲着这边的剧组工作人员的身影。   他们的议论声他听不清,但秦芷薇走之前那句情绪激动而近破音似的尖声,总该有耳清目明的能够听几分吧。   “却夏啊却夏,”常敬点着左脚转过半圈,他自言自语着,施施然往外走,“谁让你敬酒不吃,非要吃罚酒呢。”   ·   “明晚?”   张康盛惊得差点撞在电梯门上,却顾不得,先扭回头瞪大了眼。   “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陈不恪靠在梯厢后壁,阖着眼问。   “那是晚上啊祖宗,万一被狗仔拍到,那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白天没时间。”   “我可以在行程表上挤出一块!反正您明天下午还要回家一趟,不如就安排在回去前?”   “我是说她没时间。”   “……”   半晌无声,陈不恪掀起黑睫:“有话就说。”   张康盛幽幽盯着他,还是等两人出了入户电梯,迈进陈不恪的大平层玄关,他才幽怨开口:“还她没时间,您什么时候这么会体谅人了?”   “她不是在暂代honey的铲屎官么,这叫人道关怀。”陈不恪随意踩上拖鞋,长腿未停地往里走。   “真的只有这么简单?”张康盛追上去。   “不然?”陈不恪经过置物柜,拿起最近一端搁着的遥控器,视线没落就随手一按。   270度观景大平层的电动窗帘齐齐拉开,光影倾泻。   他看都没看,仍是单手插着口袋,神色困懒,遥控器被扔到走过的置物柜最末端。   张康盛神情纠结:“恪总,我也知道你是因为她对honey的虹膜异色症的态度很温和,所以才格外接纳她,但honey毕竟是猫,换了——”   那人蓦地停身,一身困倦懒散的意态像眨眼间抹掉。   他停了几秒,回眸:“换了什么。”   “……”   张康盛僵了舌头。   太阳将他灿白的发辉熠得更加耀眼,却夺不了那张情绪懒淡的侧颜半分惊艳,那人就站在光里,低低垂望着眼。   瞳孔是纯粹的黑,黑外一圈琥珀色的虹膜,像千万里戈壁沙漠后的无人区中心,世界上最澄澈而孤独的湖泊。   而其中一颗湖泊,边沿下像藏着一抹淡淡的蓝绿色。   想起什么,张康盛背后倏然就冒了汗。   他本能地挪开对视的视线。   完全是本能,所以下一秒理智回归,张康盛就后悔了——   他听见身前那人转回,很轻很淡地嗤了声。   “!我不是怕的意思,恪总!”张康盛慌忙跑了两步,却见陈不恪已经站着整个大平层内唯一有玻璃墙遮拦的卧室门前。   那人推抵开门,嗓音轻哑嘲弄。   “你想多了。”   “恪总,你别误会,我真的……”   “我从来没有奢望过。”   “……”张康盛一哑,说不出话来了。   陈不恪侧过身,神色回到进门时的倦懒,“排斥异类不是刻在生物基因里的本能么?谁都一样。我早就不期待任何人了。所以放心,你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   那人说完,迈腿跨过玻璃墙侧。   张康盛本能想追:“不恪。”   玻璃门关合,门缝尚漏出声冷淡的嘲笑——   “别跟了,你想爬床吗。”   张康盛噎在原地。   片刻后,他转身走开,面色悻悻却又着实松了口气。   ……   “爬床?她怎么敢的啊,那可是陈不恪。”   “痴心妄想呗。”   影视基地洗手间,整妆镜前。   剧组两个女场务一边补妆一边闲聊着。   “昨天看她刚来剧组,不爱说话,还挺酷的啊,真做得出这种事?”   “装谁不会?全剧组今天都在说,能有假?”   “这要是真的,那她是想红想疯了吧。别说她一个替身演员了,就算是她正主,秦芷薇那么追陈不恪,圈里谁不知道,也不见陈不恪搭理啊。”   “就是这种上不来台的才更豁得出去,听说慈善拍卖后就一直在死缠烂打,陈不恪怎么推拒都没用。”   “Unbelievable(难以置信)。”   “别不信了,消息保真,这可是他们从天乐那边传出来的。他们自己公司的人,总不会有假吧?”   “……”   哗啦啦。   马桶抽水声盖过两人闲聊。   两人自觉停了话声,靠里的那人余光从镜子里一扫,就看见个套着松垮长毛衣的女孩慢吞吞拉上门,一步三晃似的从里面挪向镜子这边。   女孩的中长发随意扎起,在脑袋后竖了个小揪,狐狸似的内勾外翘的眼角懒懒耷着。   她眼皮半抬不抬地停在妆镜前。   “啪嗒。”   水龙头被抬了下,带着细碎泡沫的水轻缓冲过女孩纤细修长的手指。   离她最近的女人先是疑惑地盯着她侧脸,随即一惊,补妆的动作跟着僵化。   而再往外的那人毫无所察,转着长管口红,施施然抹过唇角:“陈不恪那边估计后悔死了,明明是慈善竞拍,却给自己惹上这么一个怎么也甩不掉的——哎哟!你拉我干嘛,口红都画歪了!”   “嘘嘘,别说了。”   “……”   两人的目光终于还是一同落到却夏身上。   洗手间内的空气窒息数秒,高跟鞋的声音凌乱又匆忙地向外跑去。   却夏全程都像在梦游。   那两个人的存在和离开没有半点影响到她这边,匀速地搓洗过每一根手指,她才关上水龙头,抽了张擦手纸,慢条斯理地擦掉手背上晶莹的水珠。   换了平常精力充沛的时候,她还有可能计较一下,偏偏昨晚,honey不知道是不是预感到了自己主人今天要来看它,半夜突然开启跑酷模式,砸了却夏忘记带进卧室的杯子,并将杯中的红茶里的一大半泼在沙发上。   猫奴夏被迫半夜两点起床,给陈不恪的逆子收拾残局。   一想到这,镜子里女孩无声攥紧了擦手纸,眼神凉得睫毛都快结冰了。   望今晚见面父子情深,逆子的白毛亲爹能将这祸害带走。   她才不会舍不得。   却夏没情绪地垂回眼,转身往外走。   “啪嗒。”   握成一团的半湿纸巾被后抛进垃圾桶,在边沿转了个圈,盘旋落进废纸筐里。   女孩已经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下午的拍摄基地里人来人往。   却夏走到哪儿都能感觉得到,有各种目光在暗处窥视着这里。   可如果恼怒地望过去,对方又会立刻没事人一样转开,徒留自己尴尬憋火——所以这种蠢事,却夏三四年前就不会做了。   随他们说,她无所谓。   这个名利场里她籍籍无名连小虾米都算不得,他们对她的窥视好奇和打量也不过因为一句“陈不恪”。   和那人放在一起,注定太平不了,这是圈里铁则。不然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挖空心思想蹭他一蹭了。   好在沾边不多,她一个替演也没几个人认识。   过几天,蹭陈不恪三个字热度的人换一拨,他们很快就会把她这个无名小卒忘干净的。   “哎呀却夏!总算找到你了!”   导演组的一个小助理飞奔过来,在却夏身旁急刹,抓着她胳膊就把她拖去一旁。   “你和陈不恪怎么回事啊?你听听,今天剧组里都给你传成什么样子了?”小助理今年大学刚毕业,和却夏一样年龄,自来熟得很。昨天却夏进组是她带着熟悉,现在算是剧组里唯一一个和她说得上话的。   “传吧。”却夏不在意地打了个呵欠,“嘴长在他们身上,我也不能挨个缝了。”   “……”   小助理退后一步,“你竟然用这么平静的表情说这么恐怖的话。”   “还有更恐怖的,听吗。”   小助理沉默:“谢谢,还是算了。不过你真的不准备节制一下这些谣言吗?”   “?”   却夏本来都准备拜拜了,闻言回眸:“这么确定是谣言?”   “嗯!”   “信我什么,我们才认识一天。”   “我又不傻,”小助理不服气,“就凭你的长相身材,如果真什么手段都愿意用,那还会几年了只是替身演员吗?她们都不用脑子思考问题的,只知道跟着学舌。”   “也不一定。”   “啊?”   小助理一懵,扭头。   只见女孩轻翘的眼角拎起来点,眼神里像有什么活过来了似的,灵动勾人:“也兴许,我就是在等着钓陈不恪这种大鱼呢。”   小助理呆了:“真、真的吗?”   却夏睫羽一扫,那点笑意就零落了,她又回到之前困乏漠然的模样,打着呵欠没心肺地转开脸:“假的。”   “?”小助理悲愤,“可是你说的很像!”   “像就好。下部剧本要演的角色。”   “下部?咦,你要出演自己的角色了吗!”   “可能吧,还在等人拍板。”   “哇,是等金主爸爸们决议吗?”   “……”   却夏眼睫眨了下。   承认陈不恪是金主爸爸的话,那怎么听起来,组里传她死缠烂打抱大腿换资源的谣言都像是坐实了?   女孩停住,神色木然而古怪。   正在此时,她毛衣口袋里手机嗡嗡一震。   却夏摸出手机,耷着眼皮低头。   【白毛顶流】:晚上几点,去剧组接你。   却夏:……………………   却夏:? 第12章 春日   “却夏, 却夏?”   导演组小助理伸手在却夏眼皮子底下晃了晃:“你这是什么表情,见鬼啦?”   却夏回神,耷下惊抬的眼角:“嗯, 是见鬼了。”   说话没耽误动作, 她抬起手机,木着脸快速在屏幕上键入信息, 按下发送——   【白毛顶流】:晚上几点, 去剧组接你。   【却】:大可不必。   发完这四字肺腑之言, 却夏就犹豫住了。这样对“金主爸爸”说话是不是显得太不敬, 尤其在白毛顶流难得表现出了一次他罕有的人性光辉和善意后?   于是思考一番, 她又补了两句。   【却】:我的意思是受宠若惊、不敢劳驾、十动然拒。   【却】:所以时间你们定,我在家里等。   却夏这边刚回完, 小助理也收到了信息。   “却夏,导演组那边发通知,让演员们回拍摄区,说下一组镜头要准备了。”   “嗯, 走吧。”   却夏没再等回复,她把手机放回毛衣口袋, 就和导演组小助理一起往拍摄区回了。   消息飞去的城市彼端。   亭苑高树葱绿成荫,枝叶掩映着别墅二楼的长窗。窗内,装潢风格老派复古的餐厅里正进行着一场悄无声息的晚餐。   明明长桌两旁十人有余, 整个餐厅内却鸦雀无声,银质餐具与碗碟的磕碰声都被克制到最轻,左侧下首有个七八岁的孩子, 一不小心撞着碗碟, 还会被她身旁的年轻女人警告地瞪一眼。   小孩也不敢反驳, 委屈地扫一眼长桌旁其他木偶似的家人们, 又不由带着好奇探究望向右侧那排的最首位。   是陈家长房长孙的座椅。   往年往日,那里总空着不见人,今天却不同。   上面不仅坐了个年轻人,还是和这餐厅内一大家子循规蹈矩克己复礼的长辈们全然不同的年轻人——   单那头在光下灿烂得耀眼的白毛,就足以惊人。   陈芮佳知道那应该是自己大爷爷家的小叔。陈家三房里数着长房婚育最晚,以至于长房长孙比二房三房的同辈都小了不少,陈芮佳还知道这个大爷爷家的小叔名叫陈恪,是个她父母都不敢提起来的“厉害角色”。   但她到今天才知道,明星圈里断层第一顶流陈不恪,居然就是她的小叔陈恪。   回去以后,她一定要讲给她同学听!   陈芮佳这想法刚落定,就听见寂静到落针可闻的餐厅内忽然拉响手机的震动声,还是一长两短,连着三声。   她心虚得慌忙缩回去。   那个声音来自长桌桌首,震动沿着桌面清晰传给每一个人。   两排抬头,像被地震从梦游里惊醒。   而唯独桌首的年轻人像无所察觉,他随意放下碗筷,没在意磕碰出来的正常声量却在死寂里显得刺耳的动静,就单手拣起放在旁边的手机。   陈不恪点开手机屏,淡漠撩眼,视线在闯入眼帘的第一句“大可不必”前停顿了下,然后浮起笑意。   可惜未能延续。   “陈恪。”正首主位上,陈弘良开口。   陈不恪没动,就冷淡淡一掀长睫,给了父亲一个吝啬得毫无情绪的眼神:“?”   “家里规矩是食不声,以后手机不要带上桌了。”   陈不恪停了一两秒,扣下手机。   正在其他人意外他的反应时,就见那人抬回手,十指随意一搭,他漫不经心地问:“家里规矩,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是陈家的长房长孙,应做表率。”   “长房长孙,”陈不恪慢条斯理重复了遍,冷淡笑了,“这把椅子,谁喜欢谁就拿去。”   陈弘良加重语气:“陈恪,这是你——”   “错了,”那人却截住,抬眸,“陈不恪。”   不待皱眉的陈弘良再说话,陈不恪拿起手机,径直起了身。   他拎过后面衣帽架上挂着的外套,一甩穿上:“在座我未必认识几个,对陈家这种单人自助餐拼桌也没有兴趣。以后没事不用喊我,有事也不要喊我了。”   “……”   主位上陈弘良脸色算不得好看,但理智犹在,陈不恪的态度不算让他意外。因此盯着年轻人朝桌尾长门信步而去的背影,陈弘良只是克制地抬了抬手。   身后站着的男人上前一步,俯身附耳。   陈弘良说了句什么,对方就点头绕退出去。   而此时,汇聚着房间里大半数目光焦点的身影已经走过桌尾,在佣人拉开的双开实木重门前,陈不恪却忽然停下了。   一两秒后,他抬手,在桌尾那张椅背上轻轻一握。   椅子里的陈芮佳呆受惊地仰脸:“小、小叔。”   那头白毛下,漆黑的眼眸有点懒散地耷下来:“第一次见我?”   陈芮佳呆呆点头:“是……”   “想说出去?”   “是……不,不是。”陈芮佳继续呆呆点头,点到一半又突然惊醒,慌忙改成摇头。   “乖,最好别想。”   陈不恪垂了手,直回身懒懒道:“别人要问,你就说你小叔死了。”   陈芮佳不敢言语了。   “也别想偷偷说,”陈不恪压声,“叔叔揍人很疼的。”   陈芮佳吓得僵住。   眼前有一屋子人听着,却没人出声。   一点嘲弄溢过长垂的眼尾,陈不恪不由笑了:“说起来,这里面有你爸爸一份功劳。不信你回去问他,当初断了的那根肋骨,现在还疼不疼了。”   “——”   空气里像有一根弦被骤然拉紧,绷得将断。   陈弘良这次终于扣下碗筷:“陈恪,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是我想,是你逼我回来的。”   陈不恪插了口袋,对上长桌尽头。   “也提醒在座,你们的大家长如今想让他的不肖子认祖归宗,为免你们二十年苦心付诸东流,过往手段不用收敛顾忌,再接再厉。长房长孙那份,谁抢到就归谁了。”   “砰!”   抬起的水杯被陈弘良重重掼在桌上。   长桌两旁众人跟着一颤,其中几人脸色都白得像摁在石灰墙上刷了遍,也不知道是被父子俩中哪一个吓得。   唯独点了火的陈不恪半点没在意,他不屑地褪去神色,漠然着侧颜就转头走了。   在陈不恪走出陈家正厅前,之前站在陈弘良身后的男人还是拦下了他。   “不恪,大先生真的很希望您能回来。”   陈不恪迈出厅门,“我管他希望什么。”   “如今家里那些人不敢再欺您,陈家传到您手上只是时间问题,您何必为一时意气,做损己利人的决定?”   陈不恪懒得搭话。   “更何况,您终归是要回来吧?大先生听闻您要和原公司解约,这才极力将您请回家来。他也说了,您如果有意向,可以从集团里比较熟悉的传媒公司开始接手,以后再——”   “嗤,原来是为这个。”   陈不恪转身停住,眸子漆黑,隐着点淡淡嘲弄:“让他死心吧,我要解约和退圈无关。”   对方结舌。   陈不恪想起什么,忽笑了笑:“哦,我不但不会退圈,还决定要接一部影视剧了。”   男子一惊:“接剧?是客串献礼剧那种吗?”   “不,”陈不恪抬手,食指指腹懒懒擦过半阖着的右眼上睑,“言情剧,男主角。”   “??”   ·   今天晚上只有却夏一场替身戏。镜头不长,但很不巧,是和常敬的对手戏。   却夏习惯独来独往,性格又淡漠,身边能叫她产生明显好恶的人都少有。即便有,她也不会把私人情绪带进到替身演员的工作中。   然而,常敬显然和她不一样。   “卡,这遍接住的姿势太僵了,NG。”   “……”   “卡,注意角度,NG!”   “……”   “卡,NG!!”   “……”   三遍NG还是没过,脾气算得上老好人的导演都炸毛了。   导演本被他直接摁在桌上:“却夏!你们今晚是怎么回事?就一个高空摔落一个跳起接住的镜头,你们要拍多少遍才能过?!”   却夏扶着紧绷在腰间的威亚,微微蹙眉:“抱歉,导演,能给我们三分钟时间吗?”   导演皱着眉,一扫却夏身后。   他作为老资历,自然看得出这场镜头的主要问题不在替身女主的却夏,而在饰演男主的常敬身上。只是剧组这么多工作人员看着,他不好对常敬发作。   犹豫过后,他挥了挥手坐回椅子:“各组休息十分钟,你们两个聊好这个镜头怎么处理再回来拍。”   “谢谢导演。”   设备组的上前来,给场中的却夏和常敬解开威亚。   对着常敬的那个还算小心认真,而却夏这边,设备组的小姑娘明显为额外的加班工作量而黑着脸,下手的动作都重了许多。   常敬一边和身前的设备组男生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一边假意游走着眼神,余光却往身侧看。   就站在旁边,女孩身上是和他相近的黑色紧身夜服,还有妆造的浅灰色长发。上了妆的眉眼素淡精致,出了戏后,她就那样安静又慵懒地站着,随时能睡过去一样。   此刻跟着扯她威亚的工作人员的动作,被牵得像个漂亮出奇的人形娃娃。   对方再用力,都不见她皱一丝眉的。   “轻点。”常敬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   面前设备组男生慌忙松手:“啊?我用大劲儿了吗?”   “不是说你,”常敬顿了顿,往旁边看,“给却夏松威亚那个,弄伤了演员,后面的戏你上吗?”   “啊,对不起……”   察觉女孩停了停,慢吞吞转头过来,常敬清了清嗓,心里选了个比较上镜的角度对着她视线来处。   想着“她应该感动得热泪盈眶了吧”,常敬假作不在意地接上目光——   女孩神色清冷得很是漠然。   如果一定要说那双近琥珀色的眼瞳里有什么,那也绝不是眼泪,而是“你有病吗”。   常敬差点气死。   等工作人员离开,常敬终于不用忍了:“我帮你说话,却小姐就这样回报我?”   “我怎么了。”   “你刚刚那个眼神,难不成能是感谢的意思吗?”   “不是,”却夏否认得平静坦然,她没情绪地瞥他,“我不理解你们这种人的脑回路。”   “??什么叫我们这种人?”   却夏短暂地思索过措辞,开口:“制造天大的麻烦,然后施以无关紧要、后患无穷的援手,这是一种新兴的慈善方式么。”   “……”   常敬噎得一句话都没上来。   毕竟刚刚的NG,就算别人看不出来,和他对手戏的却夏不可能没感觉是他故意在制造问题为难她。   想到这,常敬也懒得再演,干脆抱臂笑问:“那却小姐跟导演申请下来的三分钟里,是要和我谈什么呢?说服我配合你的替身演员工作吗?”   “我不喜欢讲道理,尤其和不讲道理的人,”女孩恹恹道,“划下道吧。”   “什……什么?”   这么匪气又平静的语气,常敬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僵硬地扭过头。   却夏以为他不懂,耐着性子换词:“让你立规矩。”   “我当然懂,”常敬几乎恼羞成怒,“我是说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却夏停了两秒,没表情地歪了歪头:“在我耐心告罄、把你送进医院前,让你想个恩怨两清的规矩。”   常敬:“……”   这女人在威胁他。   她自己都流言缠身了,竟然不求托靠、还敢反过来威胁他??   常敬气得没能及时组织起语言,就看见要走的女孩轻“啊”了一声,又眼神丝毫没起伏地转回身。她抬手,比了一根手指。   夜色与灯火间,白得像某种良玉。   常敬本能多盯了几秒:“这又是什么意思?”   “最后一次机会。”   “…什么?”   “再NG一次,下个镜头,你身体的某个部位就会不慎负伤。”却夏平静说完,走了。   常敬神色抽搐地站在原地,瞪她背影的眼神像是要吃人似的。   却夏的最后一个镜头终于得以顺利结束。   从剧组租借拍摄区出来,却夏确认过手机,距离她和陈不恪约好的探视逆子honey的时间还有许多宽裕。   没什么犹豫,却夏就单肩背上包,朝影视城西北角溜达过去。   夜色掩映,灯火阑珊。   上着锁的小洋楼旁,矮墙上影子悠悠晃晃,女孩借力支撑连跳带起,轻盈一跃,就翻了进去。   进到二楼露台,却夏将背包扔到靠着低栏的石凳边,侧身靠上。   为防意外,二楼露台四周的低栏也是水泥浇得,最上面铺着冰凉的大理石。却夏折起胳膊靠在上面,懒洋洋地撑着腮,往蓝黑色的夜空里望。   小时候她就喜欢在院子里看星星,听母亲讲它们的名字和故事,然后做一个美美的梦。   现在她还是喜欢看星星。   但不会再做梦了。   晚风凉里带着潮意,闭上眼就让人想起江南石板参差的小巷,绿苔积潭,青瓦檐下洇湿的水痕,松针末尾缀着一颗颗将落未落的雨滴。   却夏张开胳膊,伸懒腰那样,慢慢吸了口气。   像是要把那些散落在夜色角落里的梦都拥回身体。   在她屏到极限,就要吐息前。   小洋楼楼外,空旷黢黑的巷道上,一道煞风景的笑低低渺渺地勾上来。   “Rose?”(电影《泰坦尼克号》女主)   “?”   却夏一滞,睁开眼。   楼下,石板路上,陈不恪顶着那头冷淡的白毛和那张冷峻清隽的脸,却勾了个轻微戏谑的笑。   “You jump,I catch。”(译:你跳,我接。)   “……”   却夏终于回过神——   某位“平易近人”的白毛顶流又在拿电影梗调侃她了。   兴许是在这人面前没少出过糗事,却夏心情挺平静,就把胳膊放下来了:“不跳,”她撑着围栏,垂眸,居高临下但恹恹地睨着那人,“砸到你,赔不起。”   陈不恪插着兜笑:“不用你赔。”   却夏自然不信他的鬼话。   那人显然也是玩笑,他朝上次见却夏下来的那道藏在小巷的矮墙走去,却夏犹豫了下,也在二楼露台上跟着绕过去。   见陈不恪似乎有要上来的意思,女孩神色终于有了波动。   “你……”却夏迟疑盯他,“如果在这儿摔伤,应该不用我赔吧?”   话间,陈不恪已经轻松踏上矮墙接茬。   只差中间可以用来助力的离接茬半米的露台平台,就能翻上来了。   闻言那人停下,薄而凌厉的眼皮轻轻一掀,浸透过眼角的那个笑里洇着淡淡嘲弄,配上那张脸却又蛊人。   他就懒懒睨着她,握上栏杆,冷白手背上青蓝血管一绽。   砰。   落地的风声一过。   却夏回神,浅勾起视线——陈不恪已经停在她面前,眼眸低望下来,迫人得仿佛近在咫尺,她几乎闻得到他身上夜色和花木香的味道。   陈不恪挑眉:“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却夏沉默,然后,“看星星么。”   陈不恪:“?”   却夏:“这边视角好。”   女孩平静说完,转身拐去露台石凳那边。   陈不恪缓了一两步,眼神微动,最后还是跟过去了。   石凳靠着露台低墙,长长一根,够却夏耷着小腿平躺,自然也就够两人并坐,还不会隔得太近。   无声坐了一会儿,却夏才想起什么:“你为什么来影视城?”   陈不恪低轻地笑了声:“你问得真及时啊。”   “我们约在我家直接看猫的。”却夏当没听到。   “不想去楼下等,所以来了。”   “?”   无言盯了那人数秒,却夏木然转回正前方的空气,并把自己的眼神翻译成语言:“你应该知道,就算在我们圈子里,你的粉丝也很多吧。”   “嗯。”   “如果被认出来,你要怎么解释?”   “解释?”   陈不恪大约现想,于是漫不经心拖了几秒,“来见长得像我初恋女友的那个替代者?”   却夏:“……”   谢谢你贵人不忘事到现在还记着。   见女孩面无表情不说话了,陈不恪低低一笑,转回去:“开玩笑的。参加了一场很不愉快的晚餐,出来散心。”   却夏本来不想说话。   但毕竟是逆子的白毛亲爹,想了想,她还是敷衍了句:“哦。”   陈不恪就听笑了:“出于交谈礼仪,你是不是也应该多关怀一下?”   却夏又想了想家里那只异瞳白猫。   看在honey的面子上,她勉为其难地思索一番,终于找了个问题开头:“是应酬吗?”   陈不恪:“算是。”   “为什么不愉快。”   “因为不喜欢餐会上的任何一个人。”陈不恪像随口道。   “你不喜欢还要亲自应酬的,”却夏略微沉思,“是富婆吗?”   “?”   陈不恪散漫游弋的目光停住。   一两秒后,他低声失笑,嗓音都被潮湿的夜色浸得低哑似的,他侧回身望过来:“是什么?”   “富婆,”却夏平静回眸,“广义上,指所有有钱有闲的小姐姐。”   “……”   陈不恪短暂地走了神。   不知哪来的光,照得她眼底澄澄净净地映着他的影儿。   确实很短暂,因为下一秒却夏就微微蹙眉,挪开眼望向前——她也察觉到那束光了,就来自小洋楼外。   几声沉闷的刹车声。   随着车门打开,各种脚步和道具声卸下车来。露台墙外,有人拿着喇叭扯着嗓子指挥。   “后勤组先进,去楼里打扫布置,做好拍摄前准备工作。”   却夏:“?”   楼里?   如果是指他们现在在的这个,那——   女孩僵着神色转头。   对上了旁边公认“圈内第一男祸害”那张无辜且无遮拦的脸。 第13章 春日   却夏可以对着今晚的月亮发誓——   她上小洋楼这么多次, 从来没有哪回像今天,被一个拍夜戏的剧组堵在二楼,无处可去。   大夜灯和打光板照得楼下通明, 剧组场务熙攘来往。   别说两个大活人, 就算两只小仓鼠也不可能在这么多人的众目睽睽下跑出去。   更别说两人里还有个要命的祸害。   却夏扶着栏杆,没表情地观察了会儿楼外和一楼的动静, 确定这个剧组没有上楼的意思, 她才稍安心地坐回来。   一抬眼就对上旁边那个没事人似的, 懒撑着手臂仰着星星。   夜色描摹, 灯火勾勒。   那人修长的颈随意后仰, 凸起的喉结性感地撩拨着风里的弦,像个优雅的高音谱符。无论在哪里都是最引人遐思, 最不可忽略,最醒目。   可卓尔不群未必总是优点。   比如此刻。   却夏敛回目光,声音轻飘:“这里和你八字犯冲,以后你还是别来了。”   “?”   陈不恪从夜空里落回眸子:“为什么不是和你?”   却夏木然:“我来过很多次, 没出过问题。”   “我遇见你的两次,好像都出了?”   “所以是你的问题。”   “哦, ”对着女孩清幽眼瞳停了一两秒,陈不恪了然,“所以是我连累你了?”   却夏没迟疑, 平静诚实地点了头。   “好吧,抱歉。”陈不恪没什么诚意地转回去。   却夏也不介意:“没关系,我帮你想了一个办法。”   “嗯?”   “你先下楼。”   “……”   “……”   “?”   几秒过去, 没等到女孩的后半句, 陈不恪转回来。   他轻一挑眉:“然后?”   却夏沉默。   陈不恪:“你不会要告诉我, 没有然后了。”   却夏从善如流:“没有然后了。”   陈不恪蓦然失笑。   “!”   却夏难能惊得眼尾都拎起点, 几乎想去捂他,到底还记着分寸忍了没动。   还是陈不恪瞥见女孩像受惊的猫警觉绷起肩背的模样,才堪堪收住。他眼尾仍抑着笑,嗓音也忍得低低哑哑的:“让我去吸引火力,换来给你溜走的机会,你认为我会答应?”   竖耳确定楼下无人察觉,女孩眼皮又慢吞吞耷回。   从炸毛前回到慵懒,她没表情地给陈不恪讲道理:“我是为你好。”   陈不恪似笑非笑:“说服我。”   却夏有点懒得解释,但显然某个白毛顶流不是愿意配合的主儿,她只能耐着性子平伸出一根手指。   “热搜一,《顶流昨夜独自现身H市影视城》。”   她又伸出第二根。   “热搜二,《顶流于H市影视城夜会不知名女艺人》。”   两根细白的手指抬到女孩没表情的脸蛋旁,指节轻弯了弯,她拿那双像湖泊一样幽静的眼瞳看他。   “陈顶流,你选哪个?”   陈不恪没说话。   在他幽沉的视线里,月色下女孩终于等得不太耐烦,轻慢蹙了眉,就要落回手。   陈不恪却就在这秒抬手,在她指尖上轻轻一点,戳得它没防备地向后弯。   “第二个。”   他笑着撩回眼。   却夏微怔,嗅到他手腕上蹭着的浅淡木质香。   而指尖那点凉冰冰的知觉一触即离,短暂得说不上冒犯,更像是路过时被honey冷不丁摸了一爪。   让人失神却不觉得反感。   大概是这头家传白毛的加成。   却夏耷着眼慢吞吞想完,反应过来,她皱起眉:“第二个?”   “嗯,”陈不恪漫不经心地应,“我喜欢刺激的。”   却夏:“……”佚䅿   [你好骚啊.jpg]   由此,第一次双边谈判以失败告终。   这晚过得漫长,起初却夏还有些提心。   她和天乐传媒的合约剩不到一年,在圈里要消磨的时间也就等长。这一年里她只想平平稳稳安安静静地过,不想无辜被搅进任何难脱身的事件,更甚至是足以影响她后半生的旋涡——   毋庸置疑,以陈不恪的身份,哪怕和他只是在公众层面上稍有牵扯,也绝对有带来远超后者影响级的能力。   万幸的是,这个剧组今晚的夜戏大概是没有二楼的部分,从始至终都是在一楼和楼外拍摄,没人上来。   却夏的紧绷渐渐松弛下来。   她倚着背包靠在墙边,在侵袭的困倦下昏昏欲睡,几次瞌睡得阖眼,又惊醒睁开。终于在某次没撑住,上下眼睫亲热地拥在一起,联手给她的意识揉成一团塞进混沌的黑暗里。   等再醒来,星星都在遥远的眼前,它们压着的深蓝色幕布被铺得熠熠点点。   却夏缓慢地眨了眨眼,向旁边侧脸。   她看见了一个“横着”的人。   白衬衫被夜风鼓动,衣料单薄得近透明,那人就插着裤袋倚在露台边沿。低矮的围栏墙还不及他腰,墙前搭着的长腿一屈一张,随意地张扬着。   风把碎发吹得飞舞,那人清冷在那片星空与夜色间,像摇摇欲坠。   “陈不恪。”   在理智回来前,却夏刚睡醒的声音轻哑颤动,搅起一丝慌乱。   风停了。   倚在低墙前的陈不恪垂回视线,看见女孩盖着他外套坐起,那丝惊慌慢慢掩进她回神后的迟疑里。   “喊什么。”他嗓音慵懒而沙哑,大约是吹了风的缘故,腔调也拖得低缓柔软。   “我以为,”女孩眉心蹙起一点自恼,“你要掉下去了。”   “……”   陈不恪一停,无声回眸。   而却夏此时低头才注意到,自己身上还多了件外套。黑色的针织面料,亮金色的金属logo小铭牌,针脚收得精致细密,处处透着消费主义冷淡的奢侈感。   外套衣领上还有陈不恪今天手腕上缠着的淡淡木质香。   于是情况一目了然:   她睡着了,不知道是不是躺倒占了陈不恪的位置,把人逼得只能避嫌地站去墙边。   至于外套……   却夏捏着黑色夹克陷入沉思:总不能是她梦里拽着他衣角不撒手,给他硬扒下来的吧。   “一楼的剧组撤了,”陈不恪回神,瞥了眼楼外,“等最后几个离开,我们就下楼。”   “好。哦,谢谢。”却夏犹豫着递过外套。   “不客气,”陈不恪随手勾回,眼皮没抬地问,“你一直这么不设防么。”   “什么。”却夏没回神。   陈不恪单手勾着外套,懒洋洋撩起眸:“孤男寡女,月黑风高,四下无人,这样你也睡得着?”   却夏:“……”   还不是你家逆子昨天半夜跑酷的功劳。   “难道,”陈不恪忽想起什么,淡淡挑眉,“又是碰瓷?”   “?”   却夏转回来,表情空白地仰他几秒,“你搞错了。”   陈不恪:“是么。”   却夏:“如果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那你粉丝一定认为,是我嫖得你。”   陈不恪:“?”   平静的对视里,却夏瞥见了还在陈不恪手里的黑色外套。   于是她那点漠然的嚣张气焰就短了一截。   陈不恪笑了:“你什么我?”   “我,”却夏难得心虚,退让地换了词,“占你的便宜。”   “哦,”那人散漫应了,“我以为你只是想碰瓷,原来你还想占我便宜,野心很大么却夏小姐。”   却夏:“……”   这白毛得寸进尺。   不等却夏发作,露台门内,一楼通上二楼的楼梯里忽然响起清晰的高跟鞋叩地的声音。   “咔哒,咔哒,咔哒。”   有人踩着楼梯,一节一节台阶走上来。   却夏惊回眸,确认不是错觉,她勾上背包,拉起身前还倚墙站着的陈不恪的手腕,弯腰就快步朝上来的巷子角落方向绕去。   陈不恪被拽得怔了下,本想脱开,但见女孩猫腰下去蹑手蹑脚,竟真像长着猫爪肉垫的honey似的没一点声音,他眼角不由晕开点带笑情绪,任由她牵着过去了。   落地窗内。   地砖上拓着大㥋蒊片路灯昏暗的光,窗外两道连在一起的影子从光中匆匆掠过——前面那个小心猫着,后面那个单手插袋,另一只手被前面的女孩拽着,懒洋洋地跟在后面。   在楼梯内最后一声高跟鞋踏上二楼时,两道影子也恰巧隐入拐角的墙后。   却夏贴上冰凉的二楼外墙,才松开屏住的呼吸。   她侧过脸,却见让她紧张至此的某位白毛顶流此刻全然一副置身事外的松散神情,还饶有兴致地往下盯着。   顺他目光望下去,却夏看见自己忘了松开的手。   “。”   却夏一秒木了表情,手指迅速松开,拉远距离。   陈不恪也不介意,低声抬眸:“你属猫么,走路比honey还轻?”   “!”   女孩惊抬了瞳,手指一并就向他唇前拦去。   陈不恪眼神轻动,但并没躲,就停在原地等她动作——女孩纤白的手在他下颌前还有几公分时就停下了,似乎只是吓他,她压了压手,朝他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   陈不恪眼底灯火晃动。   却夏今晚的心跳就没消停过。   那个上楼来打电话的女人就在他们拐角后不远处的露台角落,听动静似乎是坐到长凳上去了——而陈不恪,他竟然还敢在这个时间开口?   须臾内却夏气得有点恍惚。   她一时分不清,错乱了的到底是陈不恪的脑子,还是她的记忆:比如怕被人发现而荣登热搜头条的断层顶流,其实是她而不是陈不恪?   这会不能分辩,却夏压着情绪,朝陈不恪示意了下。   这边楼下就是影视城外墙和小洋楼的夹巷了,能帮他们上下的矮墙也就在那巷子尽头。只是中间还要过一面落地窗,和露台那边斜斜相对。   却夏怕对方是望着这里,迈过窗前时小心探头,确定通话的女人背对,这才拉上陈不恪快步溜过去。   终于,他们停在了矮墙对着的二楼走廊尽头。   却夏长松了口气。   她莫名有种西天取经最后一步,站在通天河前的感觉。想到这个后,她又迅速否认了自己的想法——   通天河里老乌龟翻了车,经书可全掀进水里了。   不吉利。   却夏转过脸,刚想对陈不恪做个“我先下还是你先下”的手势问题,就见陈不恪低了低身,朝她做了个近于无声的口型。   “You jump,I jump?”   戏谑像星星在那人眼底斑驳。   却夏:“……………………”   jump个勾八。   这时候还有心情打趣她,却夏都想扒拉开这头灿烂的白毛,看看底下的脑袋到底是个什么构造。   忍下把人推出去的冲动,却夏也并不想履行他的《泰坦尼克号》经典台词,于是她就冷淡地朝楼外抬了抬下颌。   她做口型:“你自己jump吧。”   然后却夏就发现自己大意了。   陈不恪不是开玩笑的,他真跳下去了。   那一秒里却夏瞳孔都骤然紧缩。   而在她视线里,那人似乎只借着矮墙在中途卸过冲力,没怎么看清就已经近乎无声地落在地上。   他站直身后退了两步,靠上巷子外墙,朝她眉峰一撩。   却夏:“……”   这是挑衅。   却夏面无表情地探身,判断了下离地高度和矮墙接茬在几分点的位置。   她略微迟疑。   陈不恪有腿长优势,而对她来说,这个楼层跳高想直接借力落点跳下,还不能出声,难度偏高。   按以前的方式,往下爬吧,稳妥些。   却夏想着就轻盈地翻出栏杆,蹲身,不等她转过去,就先对上楼外陈不恪漆黑微熠的眸子。   白毛顶流平素冷淡bking惯了,没多少人见他怎么明显笑过的,到此时却夏亲眼见了才发现,他原来是双极致标准的桃花眼,标准到应该做成标本放进博物馆供起来而不是放在这儿跟她欠。   女孩没表情地耷回眼。   她现在如果转过去手脚并用地爬下去,那大概今后某位白毛顶流见她一次就要取笑她一次了。   想想也是奇耻大辱。   却夏蹲起身,单腿后折揉了揉脚踝。   以这个距离看,有点风险,但应该可以。   却夏朝陈不恪挥了挥手。   陈不恪自然知道她是叫他让出空隙。   他插着兜,依言散漫地往后退了两步,目光噙着的女孩慢慢弯折膝盖,微微睁圆的眼睛警惕又认真地盯着矮墙上可以落脚的那个接茬。   像扑猎前的猫科动物,从无害慵懒里剥出尖锐锋利的爪尖。   然后她向前轻轻一跃——   准了。   陈不恪刚做下判断,眼神忽地变了:“小心!”   “呲啦——”   却夏身后,背包被什么东西勾挂住然后撕裂的声音大约只持续了三秒。   但足以错过精准落点了。   那短暂的三秒只够却夏心里微恼。   怎么会把背包忘了?   还好让陈不恪提前退开,不然摔下来蹭到他,又要被他嘲笑碰瓷了是吧?   却夏还未想完,眼前晃进灿白的发色。   她瞳孔一缩:“陈……”   砰。砰。   女孩摔跌进一片木质清香的怀里,又抵着对方撞上巷尾红砖参差的墙。   下过雨的巷子墙面湿潮,混着那人颈侧衣角上浅浅勾萦的橡木苔的味道,攫入她的呼吸里。   却夏听见头顶一声低抑的闷哼,疼却带笑。   “却夏,你就是这样嫖我的?”   “…………”   却夏心里情绪一时泛滥,微微咬唇。   她低着头,膝盖抵住那人长腿旁的地面,想先从他身上起身。   与此同时,两人身后头顶,二楼露台拐角跑来急促的高跟鞋声——   “什么人!谁在那儿?”   却夏一僵。   她抬眸第一眼望见的就是靠坐在墙根的陈不恪那头灿烂的白毛,在灯火陆离的小巷子里都藏不住。   对方如果近前,一定也看得到。   “……”   来不及犹豫了。   女孩跪地起身的姿势向下一压,跨过那人腰腹,她攥住陈不恪的衣领,一把将他抵进墙角——   长发跌落,夜色阑珊过她眉眼。   女孩握他衣襟,低头俯下。 第14章 春日   “……哇哦。”   “没事吧?你那边什么情况啊?”   “嗯, 怎么说呢,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血气方刚啊。”   “啥?”   “嘘嘘, 小点声就给你看。”   “?”   二楼露台拐角, 女人探出身,调成相机界面的屏幕被双指放大, 聚焦——   昏暗的楼下巷尾, 两道身影交叠。   在下的那人长腿窄腰, 倚在墙根, 侧撑在地的修长手指被身上女孩以膝压制, 腰腹处白色衬衫露出一截,其余部分全然被跪跨在他身上的女孩的身影掩住。   从背影来看, 俨然是被女孩抵在墙角抱颈热吻的状态。   点下拍照,一键发送。   然后女人迅速收回身,拿着手机往里绕回:“看到了吧,刺激吗?”   “靠, 这是拍戏呢?”   “什么拍戏,很明显小情侣啊。”   “小情侣怎么会跑进影视城里?不会是哪个小明星吧?”   “哈哈, 疯了吗?哪个有点名气的艺人敢跑来影视城还私下做这种事啊?最多是工作人员或者群演。”   “也是……”   模糊的通话声彻底隐去。   回归寂静的巷尾,墙前,却夏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未动——她拽着陈不恪的衬衫衣领, 迫得那人微微仰头,以一个俯身热吻前的动作停在了他眉眼上方。   于是也亲眼看着,明明居于下位又被她紧攥衣领掼在墙角, 陈不恪偏就不惊不慌。他任由她拉得下颌仰抬, 也不在意, 还神情散漫地扯着唇角。   清峻眉眼下那点冷淡的笑说不清是玩味还是谑弄。   总之令却夏十分不爽。   经过一番无声的眼神攻防, 谁也没能动摇谁。   胜负难分。   小洋楼里最后一点人声已经散去。却夏垂了眸,松开手指下的衣领:“谢谢。”   她从陈不恪身上起来。   陈不恪靠着墙,抬手解开被扯得紧皱的第一颗扣子,“哦,”动作里他垂颈没去望她,随意撑膝起身,嗓音低哑得像某种撩拨,“不客气。”   “……”   却夏一住。   这人这副姿态模样神色,让她莫名有种自己刚刚惠顾了他什么不正经生意的奇怪感觉。   “走吧。”   陈不恪已经擦过她身前,摸出黑色口罩,勾耳挂上:“去你家看猫。”   却夏转身,跟了两步她察觉什么,徐缓抬眸,没表情地扫过身前连棒球帽都戴上了的白毛顶流:“……你带口罩帽子了?”   “嗯。”那人走在前面,懒洋洋应。   却夏:“那你之前不说?”   “你没问。”   却夏:“……”   这种人就该上十个绯闻热搜。   她下回绝不管他死活。   他家逆子来了也没用。   ·   逆子真来了,梦里。   那天夜里却夏恍惚里“看见”自己周末闲暇,坐在自家沙发上,晒着太阳,有下没下地撸白猫honey。   撸着撸着,她身下的沙发忽然一空,却夏来不及反应,就摔进了一条乌漆嘛黑的巷子里,同时她看见怀里的白猫从天而降,直直向着地面砸落。   却夏吓得立刻去接,可手指刚碰到猫毛,就听砰的一声——   她被人形物体死死压在身下。   沉重的窒息感迫着她。   压住她的人形物体不慌不忙地支起上身,细碎似潮的白毛下露出那张圈内盛誉的神颜。   唯独那双眼瞳不是漆黑,而是和honey相同的妖异异色。   而他望着她,轻缓一笑。   [却夏,你就是这样嫖我的?]   “!”   却夏猛地惊醒。   窗外天色初亮,从窗帘织布里漏进熹微的光。   却夏低头,看到胸前趴着的一坨白毛——柔软蓬松,还卷成半团,屁股撅着尾巴勾在她手腕上。   “…honey。”   找到了梦里压迫感的来由,却夏无奈地拎着猫咪后颈皮,将它拎了下去。   猫咪不情愿地睁开眼,爪子一扒拉就试图再上。   “不行,”却夏只好坐起身,抬手泄愤地戳了戳猫脑壳,“说了多少遍,你这十斤多的重量不适合睡在别人身上。要压就等回去以后压陈不恪,知道了吗?”   “喵。”   honey做了个标准的下蜷,伸着懒腰一步一扭地下了床。   却夏拿过枕头旁的手机,没精打采地看了眼时间。距离定的闹钟不到半小时,她只好放弃睡回笼觉的想法,撑着胳膊下床,一边打呵欠一边洗漱去了。   昨晚因为某人回来的晚、她还要忍着呵欠陪同看猫,半夜才睡下,梦里又被同一个人“骚扰”得不得安宁……   于是一天下来,却夏都没什么精神,没替身戏的时候就窝在休息区的角落里补觉。   直到被导演组的小助理魔爪晃醒。   “却夏?却夏!”   “?”   沉甸甸的眼皮被女孩勉力撑起。   她蔫着直了直腰,声音困得松软:“到我镜头了么。”   “镜头?不是哈哈哈,你怎么就只知道拍戏,是喊你吃午饭了好不好?”小助理把拿来的盒饭往却夏手里一塞,拎了板凳坐在她旁边,“哎你知道吗,陈不恪上热搜了。”   “——”   却夏瞬间清醒。   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了。   导演组小助理并未察觉身旁女孩的反应,拉开盒饭说着:“就是你们天乐传媒今年的重头戏、定位S级现偶的那部,今天有营销号漏出来‘内部消息’,说陈不恪要演男主角呢。”   却夏沉默:“他就为这个上的热搜?”   “嗯,不然还能为什么?”小助理奇怪道。   “没什么。”   “哎呀也就你不关心,才会觉得这事情小,”小助理笑笑,“热搜上热闹了一上午呢,粉丝都在骂剧组登月碰瓷,想要热度想疯了,连陈不恪都敢拉出来遛?别说偶像剧,就算是电影邀约,甚至MV拍摄,他也从来没亲身上过嘛。”   “嗯。”   只要不是昨晚的事情走漏,却夏就没兴趣了。   她敷衍地应声,拉开盒饭。   入目是朴素至极的青菜炒肉,角落里陪着菌类切丁做的小菜,白花花的米饭上面卧着一条咸鱼。   却夏拿筷尖戳了戳咸鱼,咸鱼就干巴巴直挺挺地晃了晃。   这个状态像极了此刻缺觉的她。   却夏心生怜爱地绕开咸鱼,戳向米饭。   导演组小助理还在自顾说着:“本来我也觉得,这事肯定是假的,但你猜怎么着?”   却夏木然配合:“怎么。”   导演助理:“秦芷薇也亲自爆料了哎!她今天上午在化妆间跟人聊起来,竟然说那些营销号说的都是真的,还说女主角已经定了,就是她!”   “……”   却夏的筷子停下,眼尾轻拎起一弧。   秦芷薇虽然大小姐脾性,但也最好面子,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冒丢人的险。如果她和人说了,那一定是已经从陈不恪的经纪公司那边得到了确定的消息。   到头来,他还是选的天乐传媒么。   却夏嚼着青菜,脸腮微微鼓动。   什么眼光。   导演组小助理撞了撞却夏的肩:“你不是秦芷薇的御用替身吗?有听过天乐的确切消息吗?”   却夏戳着筷头安静几秒:“我和秦芷薇不熟。”   这是实话,不算撒谎。   “也是,”小助理遗憾地靠回去,“毕竟圈里当红门面的花,肯定和普通艺人不怎么接触的。”   “嗯。”   “不过还是挺意外,之前也听说陈不恪可能接个剧本,但那会盛传的不都是云雅吗?她可是小花里唯一的影后视后双料,跟她合作的咖位和本子定级,肯定都比天乐这边高很多才对啊。真不知道陈不恪公司那边怎么想的。”   却夏随口:“可能因为秦芷薇比较好看。”   “?”   小助理犹豫了下,小声:“你觉得陈不恪是那种会见色起意的吗?”   “……”   却夏一停。   她脑海里不期然就浮现昨晚巷尾里,被她扣着衣领向上仰起一截下颌的男人,那张情绪松散却过分蛊人的正颜。   难怪圈里会说,要么死在陈不恪的嗓音上,要么死在陈不恪上。   却夏搭回眼皮:“应该不是。”   “嗯?怎么说?”   “否则他每天最难的事情,就是起床洗漱面对镜子吧。”   小助理一愣:“噗哈哈哈却夏!你是不是在阴阳陈顶流比圈里的花旦们都好看!”   “我没有。”   却夏说完,放在身侧的手机已经快速震动起来。   看清来电显示着的昨晚刚存上还热乎的“逆子亲爹”四个字,却夏眼皮一跳,往旁边望去——   小助理正笑得前仰后合,完全没注意。   “我接下电话。”   “噢,好哈哈哈哈。”   却夏放下盒饭,往最近的墙角走了几步。   青墙边栽着棵不知名的树,树荫被太阳啄下来细碎的几摊,像水里的云影那样晃在长方的石砖上。却夏脚尖一晃就踩过去,漫不经心,也不留情面的。   “猫很好。”却夏接起电话,就敷衍地堵上第一句。   对面似乎停顿了下,隐隐续上点笑:“我知道。才半晚不见,它能有什么不好。”   那你真的低估你家逆子了。   想起早上那泰山压顶般的重量,却夏都想皱眉了:“那你来电话是?”   陈不恪嗓音懒散道:“过几天,公司会发微博,宣定我接下你们公司那个剧本主演的通告。”   “嗯,所以?”   “恭喜你,得偿夙愿。”   却夏:“?”   那人隐含谑弄的语气让却夏心中缓慢升起一种不太妙的感觉。   她眼尖眼尾轻慢地勾起来点:“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有什么夙愿。”   陈不恪慢腔缓调:“你不是一直很惦念我的初恋女友么。”   却夏:“…?”   陈不恪:“那个本子里,你的个人角色,就是‘我’的恶毒初恋女友。”   却夏:“……”   “前女友,下月见。”   却夏:“………………”   对着挂断的手机,女孩面无表情地思考了数十秒,终于确定——   陈不恪真的就是单纯来跟她犯这个欠。   即将解约的第一顶流,就这么闲的吗?   却夏没表情地磨了磨牙,收起手机,刚要转身回去继续自己的盒饭之旅,就被导演组小助理大几十分贝的声量突袭了她的耳膜和神经。   “啊啊啊啊!却夏,出大事了!”   却夏受惊过后,平静地等对方扑来面前:“陈不恪官宣出演了?”   “啊?”小助理一呆,“倒没有这么大的事。”   “那是什么。”   对方犹豫了下,轻声:“有人往剧组群里传了一张照片,拍得超涩涩,说是昨晚有小情侣在洋楼那边激、激吻野战。”   却夏一顿,停身。   导演组小助理小心递上手机。   “男方照片里给挡住了,然后,群里在说,那个女孩子背影衣着很像你哎。”   却夏接过,低头一看:“……”   不用像。   就是。 第15章 春日   那张“野战”照片确实拍得漂亮。   除了背景墙和灯光稍微暗了些, 加个打光板,再调调滤镜,大概就是一组氛围感大片。   照片下面。   开了匿名的群里聊得热闹, 信息还在刷新。   【不愧是平面模特出身啊, 这工作真适合她,嘻嘻。】   【也不一定就是却夏吧……】   【这背影, 这衣服, 不是她难道还能是芷薇吗?芷薇可不会穿这种地摊货。】   【难道就只有我一个人好奇, 照片里那个被挡得严严实实的男主角是谁吗?却夏的男朋友?】   一言既出, 群里迅速歪了话题方向。却夏本来没什么表情, 翻到这儿也不由蹙眉了。   她略不安地向下拉了拉。   【我也好好奇,腿好长哦。】   【看起来像个帅的, 难道也是圈里人?】   【拍得有点模糊,不过腰腹线条似乎也很漂亮,应该是长腿还宽肩窄腰的那种身材。】   【咳,没人觉得女生膝压在他手上那里很涩吗?】   【实不相瞒, 这个上位的姿势也,咳。】   【我懂我懂!整个画面都有种禁制感, 好涩哈哈哈!】   【你们……】   【匿名不是法外之地。】   【这一地的裤子快捡捡,都绊倒我了!】   【……】   却夏逐渐失去表情。   等整个群里的话题方向逐渐滑向诡异的深渊,她终于看不下去, 按灭屏幕,把手机还给导演组小助理。   手没能顺利收回来,被小助理一把紧紧攥住了, 却夏钝慢抬眸, 在对方眼神里看到了巴巴的张望和八卦。   却夏安静数秒:“好奇心害死猫。”   “我属狗的, 汪!”小助理显然没有任何包袱, “所以这真的是你和你男朋友啊?他也是我们圈子里的人?”   “……”   不是男朋友,是陈不恪。   但这种大实话显然不能说出来。   却夏轻叹:“你就当他是吧。”   导演组小助理给了她一个“我懂”的眼神:“明白了,放心吧,我会为你保守秘密的!”   “?”   却夏是没明白她明白了什么。   工作人员的八卦匿名群里聊得欢腾,现实剧组里却都匆忙本分,丝毫看不出哪个有在群里丢人的模样。   少了现实聒噪,却夏也懒得细究,权当不知。   不过总有无所顾忌的。   秦芷薇是月底才知道的这件事情,等再一次见到来她专用化妆间化替身妆的却夏时,这位跋扈大小姐脾气的自然忍不住,要开麦讥讽却夏两句——   “选男朋友的品位还是要高些,不要随便找个群演之类的就谈了吧,”秦芷薇整理着耳环,阴阳怪气,“毕竟你是我的专用替身,找些乱七八糟的人,真传出去了,还是我替你丢人。”   却夏惯例在旁边等着,眼皮没抬地玩手机游戏:“不用操心,分了。”   “哈?”   秦芷薇手停下,转向她这儿:“这么快?”   “嗯。”   “不会压根不是你男朋友,只是炮友或者包养的小素人吧?”   “……”却夏抬头:“?”   手机里叽哇一声,嗝屁掉了。   回神的却夏尚赞叹于秦大小姐那匪夷所思的脑回路,面上倒是依然没什么情绪:“谢谢,包不起。”   别说她了。   圈里富婆摞一起,谁包得起那位大爷?   倾家荡产也换不回来一晚上吧。   感慨一番某位白毛顶流的身价,却夏就又垂回眼去,新开了一局单机手游。   不过秦芷薇今天大概是和她的游戏角色有血海深仇。   刚进去没半分钟,终于整理完妆容的秦芷薇踩着高跟鞋优哉游哉地晃到她面前,路过时高贵地“喂”了一声。   却夏没动。   秦芷薇脸黑了:“却、夏。”   却夏给了她一个问号眼神。   秦芷薇大概是感觉自己被冒犯了,伸手过来薅走却夏的手机,直接摁熄了屏幕:“我在跟你说话!”   却夏保持着那个拿手机的姿势,停着,然后抬眸。   女孩眼瞳里浸起空乏的凉意。   秦芷薇一僵,不由地退了半步。   等回神她更恼怒:“怎么了?你就是公司里给我安排的一个替身演员,我和你说话还得捧着你来吗?”   却夏懒得和她辩驳工作问题和私人问题的区别。   她倾身向前,没理秦芷薇吓得又往后退的模样,随手一勾就把自己的手机拿回来:“说。”   化妆间里没旁人在。   秦芷薇还真怕和却夏独处,她一时有火气也不好发作,只能忍着拧眉:“今天傍晚不恪公司那边就会发一个公告,官宣他和我合作出演下部现代戏。”   说完这句,秦芷薇明显停顿了下,眼角眉梢都铺开藏不住的愉悦高傲。   她还多瞟了却夏一眼:“公司里既然要给你个配角演,那我也不会说什么。不过你可记着,陈不恪不是你这种没背景没咖位的小艺人能攀附得起的,趁早别做那些不切实际的梦。等之后进组了,你也少在他面前乱晃。”   却夏听得走神,在没了动静的几秒间,她才懒懒回眸:“就这样?”   “不然呢!”秦芷薇恼。   却夏点头:“记住了。”   秦芷薇气得不想再看她,转过身刚要出门,又停下,她冷声冷气地说:“下个月底进组,替身演员的职责你照样要做。进组前我会请剧组里的演员和工作人员吃饭,你到场给我挡酒。”   却夏意外:“开机宴?”   “不是,说了只是我私人名义,”秦芷薇没好气的,“你管那么多干嘛?”   却夏思绪一转就通了。   打着请全组的旗号,请那一个罢了。   可惜了,以陈不恪的性子,他怎么可能会来?   “好,”却夏情绪淡淡点头,“我去。”   ·   “不去。”   偌大平层的落地窗前,陈不恪懒懒枕着叠起的手,仰躺在窗边投进来的阳光里。   张康盛尴尬地站在后面:“既然都决定合作了,毕竟她是女主演,多少还是给点面子?”   “给谁的面子,”陈不恪嘲弄,“秦芷薇,秦山岳?”   秦山岳,秦芷薇的父亲,HL集团掌门人。   秦芷薇骄纵跋扈下照旧资源多得眼花缭乱,全然来自于背后这位亲爹的功劳。   张康盛讪讪地笑:“秦董毕竟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能和她处好关系,对你换经纪公司后下一步的个人发展也很重要嘛。”   “最后一遍,”躺椅上那人干脆阖了眼,冷淡得像块化不开的冰,“不去。”   “好好好,不去就不去。我当时就该以你从来不参加这种私下宴会聚会为由直接拒绝的,再去说人家肯定知道是你的意思……”   张康盛咕哝着,继续往下翻平板里的待办。   等最后一个事项也挂上表示“解决”的对勾,张康盛松了口气,将工作平板放到一边。   他自己到旁边的沙发上坐下了,想起什么,连忙摸出手机。   “恪总,有点事和你说。”   “嗯。”   躺椅上的人眼皮都没动一下。   张康盛也习惯了,从手机微信的一堆聊天记录里翻出来一条,点进去:“早就提醒过您,那个却夏不是什么善茬,让您离她远点,您还不信。”   “……”   夕阳将晚霞从天边织过来,丝丝缕缕垂在窗边。   投下淡淡阴翳的长睫抖了一下,终于纡尊降贵地睁开来。霞色搅乱了他眼底情绪,漆黑瞳孔旁,像画里的湖泊一样,描勒着两种并不相同的颜色。   一种是秋色的琥珀,一种春意的蓝绿。   各自浅浅一圈,藏裹着漆黑的瞳。   张康盛在调出照片时抬头,对上这双其实已经看过很多次的眼睛,他还是不由地顿了下,才假装无事地把手机递过去。   “你看,那什么,他们剧组里传出来的照片,还有聊天记录。”   陈不恪接过。   张康盛:“她也是厉害,竟然能拉着她男朋友跑到影视城那种地方去做那种事情。啧啧,现在的小姑娘们,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   陈不恪指腹轻动,然后速度增快,长长的连成串的聊天记录在他指节下流水似的淌过。   起初他只是微微皱眉,但越往后看,那些言词越令他眉目间凉意加重。   右侧眼瞳里,春景般的浅蓝绿色似乎都被情绪渲得深了。   更映得那双眼睛漂亮而妖异。   “传成这样了,”陈不恪终于扣下手机,屈起的指节按捺地蹭过右上睑尾,“她就没说什么?”   张康盛:“她毕竟就是个小替身演员,再说,这照片都这么清楚了,她还能说什么。”   “……”   陈不恪抵着眉尾,缓慢返回。   他轻轻点起最初的那张照片,见它躺进了全屏界面。陈不恪垂眼睨了两秒,忽地低声一嗤。   “拍得不错。”   他仰回躺椅里。   “确实不错,”张康盛接过手机,低头去看的时候,他下意识赞同了句,“却夏是有点老天爷赏饭吃的底子的,就是不知道怎么一直没水花。单说这么一张偷拍都让她凹出来平面的造型感来了,只发展成模特也有前途啊。啧啧,可惜了。”   “可惜什么。”陈不恪像随口问。   “要不是忙着带恪总你,我还挺想签个有灵气有条件的新人,就这种的,”张康盛审视着照片,感慨,“也就是她半点名气都没,不然这照片早该在圈里刷屏了。”   “不可惜,”陈不恪懒洋洋向后仰头,倒对上张康盛抬起的目光,“你已经签一个了。”   张康盛:“啊?”   “照片里的男主人公,”陈不恪低低睨下来,语气拖得漫不经心,比聊明天的天气都轻淡从容的,   “我。”   张康盛:“………………”   张康盛:“??????” 第16章 春日   十月十九。   陈不恪的工作室官号忽然发博, 宣布陈不恪接下天乐传媒即将开机的现偶新剧《至死靡他》中男主明朔一角。消息一出,各平台服务器不约而同出现了页面崩溃的状况。   粉丝“暴动”,路人震惊, 举圈地震——   而却夏正在悠闲“度假”。   准确说, 是悠闲地撸着陈不恪的猫,居家度假。   但她并没比别人知道得晚多少。   这要得益于她圈内唯一的好基友, 于梦苒。   “啊啊啊啊陈不恪他真接了!瞎了他的狗眼!!”手机通话甫一接起, 却夏耳膜就遭受了冲击。   “……”   对着拿远的手机屏幕静默几秒, 却夏瞄了眼怀里的猫, 朝它伸出小拇指:“拉钩, 谁告状谁是狗。”   honey嫌弃地撇开她:“喵。”   “另一个饼的女主可是双料影后云雅!就算比不上他的咖,那不比秦芷薇强?陈不恪到底有什么想不开的啊!他是不是就看上秦芷薇那张脸了!这个男人绝对有一千度的近视啊啊啊啊——”   于梦苒抓狂到缺氧后, 狠狠换了一口气:“你丫刚刚在和谁说话?!”   却夏:“猫。”   于梦苒反应了一会儿:“噢,差点忘了你还有养猫兼职了。你说!陈不恪他是不是超级近视!”   “没见过他戴眼镜。”   于梦苒:“肯定是戴了隐形!”   “11”   “你妈的,你都开始电话敷衍我了是吧?”   却夏叹气:“你说得对。”   “……”   两分钟后,于梦苒的怒气终于平复下来。   “说吧,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这个消息?”于梦苒问。   “刚刚?”   “屁,刚刚跟你说起来你跟没事人一样, 肯定是提前就听到消息了,”于梦苒说,“噢, 是不是秦芷薇在你面前炫耀这件事了?”   反正陈不恪告诉她和秦芷薇告诉她都是上个月的事情,前后顺序区别不大。   于是却夏心安理得地应了:“是吧。”   “好啊你,这么大的事情你都不告诉我, 我们的姐妹情形同虚设了是吧?”   “主要是, ”却夏慢悠悠地撸猫, “我觉得这件事没有说的价值。”   “这、还、没、有?”   “嗯。”   “你知道以后就没跟第二个人提过??”   “嗯。”   对面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然后变成一声幽幽的叹息:“对你来说,只有天塌了世界末日了才算大事是吧?”   honey在她掌心蹭了蹭。   却夏唇角轻牵了下,没说话。   “还没说的价值呢,你这个家里不联网的,估计是不知道这事闹得多大,”于梦苒说,“就眼下,所有营销号和各路狗仔肯定都卯足了劲儿,熬大夜在扒陈不恪和秦芷薇的恋爱史呢。秦芷薇这次算是走大运了……”   却夏撸猫的手停在猫毛间。   honey不满地呜噜了声,扭回头,拿它一只亮黄一只蓝绿的竖瞳眼睛睨着她,高贵冷艳地朝却夏喵了一声。   却夏被叫得低头。望着honey,她不知道怎么就想起某位白毛顶流那张神情或慵懒或冷漠或嘲弄的正颜了。   逆子随爹。   一定是这样。   却夏耷回眼去,等喋喋不休的于梦苒说完,插了个话隙:“为什么会扒恋爱史。”   于梦苒想翻白眼:“你说为什么,陈不恪一个连自己的周年主打曲MV都不亲自入戏拍摄的主儿,忽然接了剧,还是现代偶像剧,难道不是为爱下海?”   ……为爱下海?   却夏不禁笑了:“可能只是公司决议吧。”   “公司?除非他公司领导脑子抽了不想续约了,才敢拧巴着这位主儿的意愿来。”   却夏笑意停顿。   该说不说,真相确实让于梦苒蒙对了。   所幸于梦苒只是顺嘴提的:“陈顶流为爱下海,还扔了双料影后云雅的饼不要,选了秦芷薇做女主角的戏,狗仔们不扒他俩才怪。你呢,见过什么猫腻没?”   “应该。没吧。”却夏随口。   “你确定?别答这么快,你再想想,生活的真相往往就藏在不经意的细节当中,需要你有一双慧眼去发现——”   “慧眼是让你用来发现八卦的么,”却夏无奈,“放心吧,没有。”   “这么笃定?有实锤?”   却夏揉了揉猫下巴,勾得honey舒服地呜噜起来,她就笑得眼睛轻弯下来,不经心地答道:“秦芷薇邀请全剧组饭局,只有陈不恪没答应。”   “嗯??真的假的哇?”   “嗯,”却夏侧靠进沙发里,“秦芷薇闹脾气,说不去了,经纪人正在劝。”   “哈哈哈哈哈哈哈陈不恪可以啊!”   却夏轻叹:“你刚刚还说他瞎了眼。”   “撤回撤回。”   又聊过一会,正踩在于梦苒“你再知情不报我就杀过去严刑逼问”这句的尾声,门铃响了起来。   却夏一怔:“你真杀过来了?”   “哈?什么?”   “我家门铃响了。”却夏拎开honey,从沙发上起身。   于梦苒:“啥?我人在E市拍戏呢,闪现也过不去啊!”   “唔。”   “却夏!你是不是背着我在外面养别的狗了!”   “我是清白的。”却夏配合她演。   “那门外是谁?”   “快递?”   “我不信,开免提!我要确认你有没有给我戴绿帽子!”   “……”   却夏轻淡一哂,左手拿下手机,右手按下防盗门的把手。   去点免提的工夫,她随意抬眸一掠。   防盗门拉开而扩大的视野里,侧站着一道黑色兜帽黑色运动长裤的身影。   很高,比她高二十公分左右。   腿很长。   却夏正习惯性地判断着,就见那人听声侧回身。   黑帽边沿随他动作向上一扯,却夏眼底晃过抹耀眼的灿白。   他神色间那点冷淡还未褪尽,眼神也松散又撩人,只嗓音低得漫不经心地勾起一句。   “Hola。”   (注:西班牙语,打招呼意。)   “……”   却夏手指一抖,免提就点成了挂断。   顾不得纠正了。   却夏没表情地把陈不恪拖进家里,探身出去确认了下没人跟着,这才甩上房门。   等她心惊肉跳地转回来,玄关口,honey已经黏黏糊糊地跑过来,在陈不恪腿边又蹭又懒腰的了。   这副父慈子孝的画面格外醒神。   却夏木了一两秒:“你来看猫?”   “不是,”陈不恪折膝蹲下,“找你。”   “找我做什么?”   陈不恪逗够了honey,这才起身,他从口袋里摸出张照片,夹在指节间,在却夏眼前懒懒晃了下:   “为这个。”   “?”   却夏将视线平挪过去,然后就僵住了。   高清复原的照片里,身影纤细的女孩跪跨过白衬衫的腰腹间,只见她居高临下地压制着侧屈长腿靠坐墙根的男人,将人抵在巷尾墙上“索吻”。   却夏憋了两秒,终于没忍住:“你变态吧?”   “?”   陈不恪把照片转向自己,侧瞥过去的同时,他轻一挑眉:“从照片看,我以为比较变态的是你?”   却夏微微咬牙:“至少我不会洗出来。”   还是高清版本。   陈不恪了然,不在意地括在手掌,将照片扣回口袋里:“张康盛让做得高清复原,说以防万一,团队里要先确定一遍有没有会暴露身份的细节。”   却夏没表情:“他怎么不放大十倍再裱起来。”   陈:“也不是不行。”   却:“?”   四目相对。   却夏在那双眼眸里似笑非笑的谑弄情绪下很难肃然太久,她微蹙起眉,挪开视线。   这是她第二次在对视里“认负”了。   却夏有点不爽。   不过理智还是战胜了情绪。   “下次有事你可以直接打我电话,你的号码我已经备注了。”却夏示意手机。   “路过,顺道来了,”陈不恪朝她手机一抬下颌,“上来前想提醒你,但你手机占线。”   不等却夏开口,陈不恪轻挑眉:“哦,又来了。”   却夏低眼一瞥。   “于梦苒”三个字在屏幕上暴躁跳跃。   不想“你果然有别的狗了!”这种震声响彻在此刻的玄关里,却夏狠心按下了拒接。   陈不恪旁观过,似笑勾眸:“男朋友么,这么黏人。”   “不是,圈里朋友,”说完这句却夏想起什么,蹙眉抬眸,“这个时间,你跑出来是不是不太合适?”   “这个时间是什么时间。”   “新剧官宣,应该闹得很大。”却夏一顿,“而且我朋友说,圈里狗仔全都出动了,要扒你和秦芷薇的恋爱绯闻。”   陈不恪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也没那么多。”   “?”   却夏略感迟疑。   于梦苒说话讲事确实容易夸大,看这位正主都不太在意的样子,或许真的闹得没那么大?   不等却夏想法落定。   陈不恪懒懒道:“最多三分之二。”   却夏:“…………”   忍下了把手机扣在那头白毛上的冲动,却夏试图跟这位任性妄为的顶流讲讲道理:“在这种危险且敏感的情况下,就算真要谈什么,也没必要你亲自来吧。”   “是没必要。”陈不恪表示赞同。   却夏等他:“但?”   陈不恪低头逗着猫,他答得随意,却又无比自然:“派人来接显得倨傲,我不想你误会被我轻视。”   “……”   却夏怔住了。   陈不恪给的是一个她从未设想过的答案。   在这个圈里,捧高踩低是接近生存法则的本能。她是一个普通的替身演员,大概处于圈内鄙视链的最底层,被轻视就是她这五年里的职业日常——即便她不在意,也无法改变这个客观事实。   而这位圈内最炙手可热的断层顶流,糟蹋神颜地顶着一头中二青年似的白毛,就漫不经心地跟她说:   他不想她觉得被轻视。   太离谱了。   更离谱的是,这人是用事实行为“说”给她的。   却夏失神的片刻里,陈不恪已经从运动外套里拿出来一副成套的黑色棒球帽和口罩。   递给却夏时,他才注意到她的怔神。   呆呆的,甚至有点可爱。   陈不恪想了想,就不由笑了:“原来你是那种容易感动的体质?”   却夏一下子就回了神。   想起几秒前的怔愣,她几乎有种杀人灭口的恼羞成怒感。但她忍住了。   木着脸从对方手里接过口罩帽子,却夏面无表情地戴上:“只是太意外会在你身上见到人性。”   “哦,你意外都是刚刚那个表情么。”陈不恪也拎起外套里的线衣高领,遮过下颌线,于是嗓音低低地穿过针织薄布,声调起得懒散而性感。   他背过身去开门,像随口扯来玩笑,“那我以后要让你多意外几次。”   “……”   十分钟后。   经历了做贼一样惊险刺激的离家之旅,终于坐进陈不恪商务车里的却夏从紧张状态剥离出来,才绝望地发现了一件事——   她竟然就这么迷迷瞪瞪地跟出来了。   就为陈不恪那一句话!   陈不恪从座里侧眸,望着女孩空白又茫然的神情,他撑额的手轻蹭过长睫睑尾,笑意也像随指腹染开:“还沉浸在感动里?”   却夏面无表情地回头。   那是个过分好看也过分蛊人的笑,此刻落进她眼里,却只看得出嘲讽一个意思。   “是太感动了。”   女孩抬手,指尖戳在贴着防窥膜的车窗上,指住隔壁车道里不知道从哪条路开始就一直跟着的白色轿车。   陈不恪歪头:“?”   “跟拍狗仔。”   却夏语气平静而冷酷:“你不是来接我的,你这是想送走我。” 第17章 春日   为了不连累180线小艺人却夏被卷入顶流绯闻而无辜牺牲, 陈不恪的司机发挥了一把身为顶流司机应有的躲避狗仔的驾驶技术。   一个小时后,在却夏怀疑这车已经要开出省了的时候,商务车终于减速, 七拐八绕然后驶入某片地下停车场内。   地下二层停车位里, 遮得全身漆黑的人影下了车。   却夏确定无人在跟了,她轻微活动着坐得发酸的手脚, 环顾身旁:“这是哪。”   她身后下车的陈不恪随口说了个地名。   却夏眼皮一跳, 停下了动作。   毕竟入耳的那个名字就是H市以“高贵”得寸土倍金而闻名国内的豪宅, 号称现代“上林苑”, 大概也是她从没想过有机会踏进来的地方。   换了旁人, 比如于梦苒,大概已经激动得要合影留念了。   但却夏只有犹疑。   陈不恪走出去几步后, 仍没听到身后动静,他回身一看,就见女孩停在原地一动没动,眼神还看着和他相反的方向。   摘了兜帽, 压了一路的白毛不羁地翘起一绺,额发下那双黑眸熠着隐星似的笑绪:“你不会是想跑吧。”   “……”   被发现意图的却夏默然收回视线:“你没说是要来你家里。”   “我好像也没说过这是我家。”   却夏不听忽悠:“难道不是?”   “嗤, ”陈不恪笑了,他插着口袋长腿一绕,折返回却夏身边, 白毛下那双黑眸微微压低,“我家是什么龙潭虎穴,吓得你都想跑了?”   “不是怕。”   却夏不满蹙眉。   至少她不是怕进他家里, 而是, 莫名有种这一步跨进去从今以后就是后患无穷彻底和她混吃等死的咸鱼生活say goodbye……的不祥预感。   她这两年愈发一无所惧, 只怕麻烦了。   陈不恪等得挑眉:“你真觉得我会冒犯你?”   却夏:“…没有。”   陈不恪:“可你的反应不像没有。”   却夏:“……”   陈不恪侧过身, 插着口袋懒洋洋道:“之前是谁说,如果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那我的粉丝一定会觉得是她嫖得我?”   却夏没出口的话就哽住了。   陈不恪半笑半嘲地落回眸子,不紧不慢续上一句:“放心,我没有把人请上门嫖我的喜好。”   却夏:“…………”   话说到这步,她是不上也不行了。   这边的豪宅规格惯例是一梯一户的大平层,却夏跟在陈不恪身后,乘电梯直达他的住宅入户玄关里。   目测过长宽,却夏确定了这个入户玄关大约就能抵她半个三居室租房的面积——   回家像逛公园,有钱人可真累。   陈不恪站在那面盖了整面墙的鞋柜前,停了几秒,他俯身从其中一格拿出双新拖鞋,扯掉logo皮卡,走回来放到却夏面前。   “没别的了,将就下。”   却夏没怎么在意,只当是主人家的例行客气。直到她踩进拖鞋里,才有所察觉地低下头。   小熊袜子轻松穿过了印着显眼奢牌logo的皮革拖鞋,然后慢吞吞的,袜头的熊耳朵左右摆了摆。   空荡得仿佛没穿。   从视觉效果上,像个偷穿了大人鞋的小孩脚丫。   却夏走了两步,果然拖拖拉拉的,还差点绊了一下,偷穿大人鞋的体验更真实了。   她停下:“…有女款拖鞋吗?”   “没有。”   陈不恪等在玄关鞋柜前,低头瞥了眼震动的手机,他边随手回复边语气散漫地应她,“毕竟没初恋女友来用。”   却夏:“……”   这梗是不是只能等他俩死一个才能过去了?   不待却夏反应,被陈不恪刚敷衍完的手机干脆响起铃声。   是他自己的一首旧歌——却夏虽不是他粉丝,但以这人高到断层的国民热度,也很难没听过他那些风格多变都不耽误火遍南北内外的歌曲。   拖鞋的事暂且摁下。   却夏松了眉心:“你有公事要忙的话去处理就好,不用在意我。”   陈不恪只瞥了一眼来电,指腹一拨就挂断了:“不熟,不需要。”   “?”   却夏正从靠鞋柜斜站着的那人面前过,闻言不解地一侧眸。   视力太好也是一种罪过。   譬如此时,她就在那一闪而逝的手机屏幕上看到了两个字。   云雅。   ——不久前于梦苒在电话里跟她叨逼叨过的、那个被陈不恪选了秦芷薇的本子而放弃了的最年轻影后。   所以这是被问上门了?   陈不恪关掉手机,刚插着兜直起身,他就望见矮了自己一头的女孩无所觉察地停在他胸膛前不远,脑袋微微歪着,朝向他勾在指节间的手机,情绪空乏但若有所思。   一点浅淡笑绪就攀上陈不恪眼尾。   他散散漫漫插着兜向前了半步,嗓音曳得低,尾调又微微翘起:“Perdone?”   (注:西班牙语,发音baideni,表打扰歉意)   “?”   撞入思绪的软质木香,很轻易就将却夏的注意力扯回。   她一抬头,才发现面前那人是猝不及防的近,此时的平视正对上一截冷白修长的脖颈,以及上面性感凸起的喉结。   身体本能之下,却夏仓促退了半步。   然后止住。   女孩微微蹙眉,不悦抬眸。   …第三次了。   偏那人没给她留扳回一局的机会——他就仿佛只是需要她在这无比宽敞的玄关里让出她面前原本的那一小步,一句低声后,陈不恪就随意擦过她身前,直进了玄关里面。   却夏停了一两秒,拖着那双男式拖鞋跟了进去。   绕过玄关的屏风,正对就是落地玻璃长窗,整个平层是L型,而陈不恪家里竟然没做任何墙壁隔断,从西侧的西式厨房、到餐厅、到会客厅、再到主客厅,全然一览无余。   只在东侧尽头,以磨砂玻璃前的书架作为隔断,单独全出一块卧室的私密领地。   作为演员行业,却夏见过不少房子了。   但内部装修风格如此孤寡的,她也是头一回见。   炽阳满长窗,竟也能叫人觉着冷清。   不知怎么,却夏忽然就想起之前陈不恪在他工作室的地下停车场里,像玩笑一样随意出口的那句,“我没初恋,以后也不会有,唯一同居过的对象是honey。”   那时候却夏以为他只是故意用honey损她,现在却发现好像真是本心。   可他明明看起来活得最盛大瞩目,风光恣意。   “我经纪人大概一小时后到。”   陈不恪腿长,却夏走神这片刻,已经足够他去到东边尽头卧室前,从书架上拿了本什么又折返回来。   “好,”却夏不自觉略微轻了语气,然后慢半拍反应,“——我还要和你经纪人谈?”   陈不恪刚想递出本子的手一悬空,他略微挑眉,似笑非笑:“你是只想和我谈?”   “……”   好好一句话到他口中莫名暧昧。   却夏卡顿了下,没起伏地接了:“是除了你经纪人之外的人,都可以。”   “嗯,张哥为什么不行?”   却夏:“我不喜欢和被害妄想症交流。”   见女孩嫌弃得微微蹙眉的模样,陈不恪轻哂,手里本子递过去:“知道了,我会在场。”   “我倒也不是这个意……”却夏一停,低头,“这是什么?”   “《至死靡他》的完整剧本。你应该还没收到,这一个小时里可以拿来打发时间,看不完带回去也行。”   “哦,谢谢。”却夏迟疑接过。   接过手捏上去了,本子没拿回来。   另一头传来明显的阻力。   却夏:“?”   顺着那人手腕望上去,女孩面无表情地抬头。   满脸漠然的“你找事吗”。   陈不恪就笑了,略一歪头:“你说那句谢谢的时候,算是什么表情?”   这人话说得没头没尾,但却夏不知道怎么就听懂了。她把没了阻力的剧本拿回:“只是意外再次见识了你的人性。”   话尾声音稍低下去,女孩下意识望了眼清冷孤寂的长窗。   心里某个角落微微一颤,她捏了捏剧本边沿。   “照片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和任何人说出去。”   “?”   已经要转身了的陈不恪一停,回眸。   女孩安静握着剧本,走去窗边:“以后也不会。”   陈不恪原地未动,停了几秒后他转走视线,像漫不经心地开口:“就算别人用难听的揣测造谣你?”   “嗯。”   “为什么。”   “是我自己的决议,没有必要拖你下水。”却夏在窗旁的单人椅上坐下来,翻开剧本时她思索地停顿了下,“而且,这件事揭开对你能造成的伤害,远大于不揭开对我的影响。”   陈不恪淡淡一嗤:“无论大小,趋利避害不是生物本能么。”   却夏没在意地翻过一页,也没抬头:“那你就当做是撸猫费好了。”   “……”   陈不恪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   等到思绪转过他才回神,抬起的手指在右额前停了一下,垂落插回兜里,他侧身,回向卧室去。   却夏坐在窗边,捧着剧本读了不到十页,于梦苒的最后通牒从天而降——   【于】:下一通电话再不接,你就给我等死吧。   “……”   却夏直起腰,看向东边。   陈不恪的卧室一直挺安静,偶尔才隐有话声,不知道是在忙什么工作。   拨一通电话,又离这么远,应该听不到。   却夏刚想完手机就震动起来。   她低头一看,没了表情。   视频通话。   却夏:“。”   在红色的挂断上犹疑数秒,却夏还是落去了绿色那边。   视频通话接通。   于梦苒:“立刻让我看!你背着我偷偷藏了的狗男人是谁!”   背景似乎是拍摄基地。   难为她的好基友百忙之中还惦记着被她“绿”了的事情。   却夏叹气:“没人。”   “少骗我,没人你刚刚怎么可能一直挂我电话!而且你还——”于梦苒抓狂的表情骤停,转为疑惑,“你人在哪儿?为什么背景如此陌生?”   却夏面不红气不喘还耷着眼:“拍摄基地。”   “哈?你怎么又去影视城了??”   “临时工作。”却夏含糊过去。   “噢,这块是H市影视城的新拍摄区吗,怎么之前没见过?装修得挺低调奢华哎,你起来转两圈,让我看看全貌,我——”   “你看这是什么。”   却夏把手里的剧本一抬。   【至死靡他】的剧本标题,果然第一秒拽走了于梦苒的八卦重心。   “我靠!他们把剧本寄给你了?呜呜呜我也想看,陈不恪第一部 戏的剧本怎么样啊?对手戏多吗?有吻戏吗?有床戏吗?有——”   “咔哒。”   一声低低的轻响传入却夏耳中。   却夏眼皮顿时警觉地一拎,但又克制下本能,没有当着于梦苒的镜头转头去看。   应该只是错觉,吧。   “我这儿没有他那部分。”这样想着,却夏还是第一时间打断了于梦苒的发功。   于梦苒顿时失望:“啊?没有啊?”   “嗯。”   “呜呜,最好都没有,省得万一陈不恪拍亲热戏不上替身,那岂不是太太太便宜秦芷薇了?妈的想想都好气,呜呜呜我也想尝唐僧肉,凭什么是——”   “咳咳。”   镜头这边,窗前的却夏忽然咳嗽起来。   手机被她假借弯腰的动作一把拍进单人椅里,她绷着脸扭身,凶气地瞪住了斜后方不远处——刚刚忽然就从镜头一角擦出来又停下了的身影。   墙前。   陈不恪正单手插着松垮的睡衣裤袋,懒洋洋靠着墙,半笑不笑地望她。   “视频通话。”   却夏给他做威胁口型。   陈不恪点了点头,似乎很善解人意就转身要走。   却夏略微放心,观察他走出去两步,才重新抬回手机,并且戒备地拿摄像头背面对着那人的方向。   于梦苒迷惑的大脸占满屏幕:“刚刚怎么黑屏了?你咳嗽什么?”   “呛到了。”   却夏缓了口气,刚要补充细节——   “哦,”不远处,陈不恪忽然慢悠悠地停下,拉开旁边的冰箱门,低磁嗓音扬过来,“你喝什么,却夏。”   却夏:“…………”   却夏:“???” 第18章 春日   白毛顶流的bking属性下骚得如此真人不露相, 这是却夏万万没有料到的。   于是毫无防备下,那人辨识度极高的蛊人嗓音就被远远收入了这边视频通话的收声器里——   大窗口的于梦苒和小窗口的却夏同时哽住了。   却夏的视线跃过手机,横向对面。   扶着冰箱门, 肆无忌惮地展露他修长身形的白毛顶流看起来毫无忏悔之意, 他还懒洋洋侧过身,拿着苏打水隔空朝却夏晃了晃。   白毛下凌厉的眉峰微微一挑, 既像挑衅又像调戏。   窗边的女孩一秒就面无表情地攥起了拳。   陈不恪大约是知道, 却夏不敢在视频通话的关头和自己有什么言语肢体上的“交互”, 于是他拿了苏打水后不但没有离开, 反而散漫着长腿懒懒走过来。   随着那人浅灰色拖鞋一步步迈近, 却夏脑袋里就像有个警铃,乌拉乌拉地响个不停。   她强迫自己将目光转回视频通话里。   对面的于梦苒也在此时回了神, 她迟疑地拽了拽耳朵:“我幻听了吗?”   “什么。”   却夏绷脸,假装无事,余光却一直在瞄着走近的陈不恪。   “我刚刚怎么好像听见了,”于梦苒忽然单手捧脸, 作娇羞状,“我老公的声音?”   却夏:“?”   但凡陈不恪不在这儿。   “你听错了, 只是剧组里的一个……”却夏不自觉随着陈不恪停到她面前的身影卡顿了下。   那人停在她膝前,居高临下,白毛松懒地垂过漆黑的眸。   细密眼睫下辨不清笑意有无。   苏打水瓶被他缠着檀木串的手腕轻轻勾起, 阳光给他镀上老碟片似的光影毛边。冷白指骨略微用力,牵起手臂上微微隆起的筋脉,像清挺山脊蔓延过瑰秀的大地。   却夏心跳忽地一漏。   手机正面, 被挡住一切的于梦苒茫然接住快要砸到地核的话头:“剧组的一个什么?”   “!”   却夏倏地回神, “一个场务。”   话声落时, 她抬手飞快拿走了陈不恪递来的苏打水:“谢谢。”   “场务?”   于梦苒这句似乎也问出了陈不恪的心声。   于是那人眼神的存在感更重。   却夏在他视线下备受折磨, 木了会儿脸才含糊应声:“嗯。”   “声音这么好听的场务也太可惜了?按我二十多年资深声控的水平来说,他这把嗓子去做歌手,绝对大有可为啊!”   却夏几乎都能听见那人低抑着的笑了,她微微磨牙:“五音不全,做不了。”   “?”   某位以变态高度的乐感天赋著称的顶流歌手停了笑,缓慢插兜垂眸。   居高临下,眸子漆幽。   背后垂地的长影里好像都有恶魔翅膀快张开了。   “……”   却夏心虚别开眼。   于梦苒:“噢,听起来你和他很熟啊?”   “负责给我们替演和群演送水的,认识一段时间了。”一不做二不休,却夏说话时看都不看陈不恪。   “啊?还这么低的职能,不会长得很磕碜吧。”   “是,特别磕——”   却夏话声戛然而止。   因为面前那双长腿的主人忽然没什么征兆就弯下腰来了——四目对视,那人就懒懒散散地撑着膝:   [特别什么。]   却夏:“……”   站在窗边,对着这张脸说特别磕碜,大概会被雷劈了吧。   女孩表情空白地绷了好几秒,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耷下眼皮,脸腮微微动了动,不知道是在磨牙还是咬牙。   “还行。”   “哎还行就行,那你给我介绍介绍他呗,我这儿正好缺个——”   “导演助理喊我了,我去补镜头,回聊。”   却夏毫无起伏地秃噜完,一声拜拜,抢先挂断了视频通话。   “…陈不恪。”   垂头深吸一口气,却夏从单人椅上起身。   骚完她一局已经走出去的长腿停下,白毛下黑眸一抬,似笑非笑的:“嗯?拧不开瓶盖吗?”   却夏没表情,咔嚓一下给苏打水开了瓶:“拧得开瓶盖,也拧得开天灵盖。”   “哇哦。”   白毛顶流插兜勾着漫不经心的笑,“好怕。”   却夏:“…你们顶流解约不该忙成狗吗?”   “是很忙。”   “那你还有时间跟我——”   “就是因为太忙,”陈不恪不紧不慢地截住,“难得悠闲一两天,总要找点乐子。”   却夏:“……”   所以她就是他找的那个乐子?   原地一动不动地站了几秒,女孩撇开脸,望向长窗外。   不知道是气还是恼,她反而在哼声后笑了起来。   如春水融冰,一点烂漫风情抹过她小狐狸似的微翘眼尾。   却又转瞬就抚平。   “无聊。”   却夏坐回单人椅里。她本想就此打住,但又怕之后再有类似情况,于是还是开口:“我这个朋友比较八卦,麻烦陈先生以后不要这么——”   话声一停。   仰头的却夏莫名蹙眉:“你看什么。”   陈不恪被主人目光“抓”了现行也不在意,徐缓从女孩身上挪开视线:“乐子。”他懒洋洋说完,手里提着的苏打水瓶抬起,轻灌了口。   修长脖颈线勾着,喉结上下一动。   平复过的却夏凉凉一笑:“你刚刚要是再闹大点,就该别人看你的乐子了。”   “?”   陈不恪吻着瓶口回眸。   “我可以和你保证,”却夏一指落地钟,“下午让她知道我在你家,不用今晚,热搜上咱俩的孩子就三岁了。”   “——咳。”   陈不恪猝不及防呛了一口。   “^-^”   却夏微笑。   扳回一局她心情大好,抱着剧本就窝回单人椅里。   ·   张康盛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半小时,才到达陈不恪家中。   “祖宗哎,你还问我为什么迟到?”张康盛怨念满满地进了门,边换鞋边念叨,“您那儿不接电话,云雅全打我这儿来了,您说您就接一通,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不就没这些事了吗?”   “她想约见面,我没时间。”   陈不恪走出玄关。   张康盛听得无语:“好歹同住一栋楼,也算邻居了。人就说去楼上会所坐下喝杯茶,您连敷衍几分钟的时间都没有?”   “嗯,有事。”   “您下午明明没行程,能有什么事?”   “接她。”   陈不恪最后一句轻慢落地,他也侧了侧身,让出张康盛面前的视野。   却夏回头,对上张康盛目瞪口呆的脸。   从这番完全没拿她当外人甚至压根没当人的交谈,却夏就隐隐冒出“张康盛不知道她在这儿”的猜测来。   而此时,对方反应显然证实了这一点。   “她她,却夏为什么会在这儿??”张康盛惊回神。   “……”   却夏放下剧本,漠然看向陈不恪。   罪魁祸首若无其事:“你说要找她聊聊。”   “是我找她聊,不是让您找她聊啊!”张康盛痛苦抓头,“祖宗!你别跟我说你亲自去接的她!你俩现在是适合见面的关系吗?”   “哦,”陈不恪抬手,漫不经心地在却夏和自己之间比划了下,“我和她现在是有了什么不适合见面的关系吗?”   张康盛:“…………”   作为这位随心所欲任性妄为的顶流的多年经纪人,张康盛显然具备迅速调整崩溃心态的良好素质。   却夏无聊翻着剧本,任由张康盛把不太配合的陈不恪拉到房子另一边,隔着跑马场似的“辽阔”客厅聊完什么,这才返回来。   “却小姐,可以打扰你一下吗?”张康盛捧着一个虚假的微笑。   却夏被他那僵硬笑容怵得眼疼,本能往沙发里靠了靠。   她迟疑了下,微微扭头,朝自觉溜达过来她这边的某人:“你们刚刚说什么奇怪话题了么。”   陈不恪刚神色散漫地踱回来,半靠半坐在沙发扶手上。闻言他低了低眸,随口就答了:“他说这次要对你施威,免得后患无穷,不让我插话。”   张康盛:“…………?”   到底谁才是这白毛的怨种经纪人?   “额。”   在张康盛狐疑打量以及满脸“你俩背着我有了什么奸情”的表情下,却夏难得尴尬。   她试图找补以示疏离:“陈先生做人,很坦诚。”   “嗤,”陈不恪侧回身,搭着沙发靠背,他低淡一哂:“你刚刚喊陈不恪那气势怎么没了。”   却夏:“?”   张康盛:“??”   于是最终,这场本该肃穆施威的谈话,却是在张康盛时不时停一下,然后用一种被偷偷拱了自家白菜似的哀怨眼神朝却夏瞟来一眼的诡异氛围下,勉强走完流程。   等撑到末尾,却夏也已经麻木了。   她按着张康盛说的,将和陈不恪确认无任何暧昧关系的澄清原话复述一遍,然后靠在椅里看着那边在手机录音界面按下中止,却夏侧了侧脸。   长窗外,天际擦黑,云也被晚风拥进昏色里。   却夏转回来,语气和神色一样寡淡,“录音没问题,我就回去了。”   张康盛眼神一动:“我送——”   “不用你送。”   全程在旁也没插过话的陈不恪忽然合了手里的书,放下长腿,他冷淡地点了点玄关,对张康盛:“你先走。”   在那双漆黑眼眸下。   张康盛余下的话噎回去。   却夏略微意外。   她敏感地察觉到,陈不恪似乎有些不悦了,但原因不明。   想了想也没个结果,却夏懒得费心,索性起身:“还是我和张先生一起下楼比较合适。”   说着,女孩弯腰去拿放在大理石几上的剧本。   可她指尖刚触上剧本边缘,手腕就被人一擒。却夏本能翻转手腕要反拿对方,可惜眼皮底下轻巧一个花绕,她甚至没看清就被对方攥住手腕握进了燥灼的掌心。   完全裹住她腕骨的温度烫得她一僵,然后被那人扯回沙发里。   “抱歉。”   把却夏扣下,陈不恪松了手。   他冷淡抬眸,话对却夏,眼神却是凉睨着张康盛:“别误会,没有留你嫖我的意思,但你也不能跟着他走。”   “?”   接触时间算不得很长,但却夏对面前这两人的本性如何却有大致的倾向和判断。   听了陈不恪的话,她虽然不懂原因,但还是依言坐住了。   张康盛仍是那副有点哀怨的模样:“恪总,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还能对却小姐做什么违法的事情吗?”   陈不恪靠进沙发里淡淡一笑,“我很清楚张哥的为人,你是不会做违法的事。”   “……”   像有话没说完。   却夏没听懂,但张康盛似乎听懂了。于是两位最“亲近”的大明星和经纪人在沙发两边对视数秒,直到张康盛表情里多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他挠了挠头,在身上摸了摸,最后拿出张名片,双手递给却夏:“却小姐,如果有和我们祖宗有关的事情,那你随时可以联系我。”   “和他有关的事,不会是我联系你。”   却夏面无表情地说完,见张康盛名片没往回收的意思,她还是蹙着眉接下了。   陈不恪起身,亲自把张康盛送出去。   两人在玄关前停留片刻,不知道说了什么。   几分钟后,陈不恪独身回来。   被折腾一下午,却夏已经有点困了,靠在沙发角里抱着蓝猫长抱枕昏昏欲睡。   等将阖的眼皮间瞧见陈不恪走回来,她忍着困坐直,微蹙着眉心去摸茶几上的剧本:“我现在可以…”女孩没忍住打了个呵欠,“走了吗。”   陈不恪停下来,却是随便往她面前那张大理石几上侧着一靠:“这次你不好奇我们说什么了?”   却夏:“陈先生太诚实,我还是不好奇为好。”   “……”   听了女孩没表情困垂着眼说的这句,陈不恪像是结了薄冰似的清隽五官间,冷淡终于化开了。   他轻一扯唇角:“知道他刚刚让你录的录音里,给你挖了多少坑么。”   却夏默然三秒。   “我是说知道你能更快放我走,还是说不知道更快?”   “你可以挨个试试。”   “…知道,”却夏最后一点精气神也蔫下去了,“但那些坑的触发前提是我出去说我和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我很清楚我不会这样做,所以那些坑对我来说并不存在。”   陈不恪也不意外:“但你答应要和他一起离开。”   却夏困涩的眼皮一跳,滞了几秒,她终于没能按下她极为罕有的那一丝好奇:“如果我和他一起出去,那他会做什么来上最后一道保险?”   陈不恪哑然笑了:“你也知道他什么目的。”   “你提醒我我才知道的,”却夏不为所动,“所以是什么。”   陈不恪:“不知道。”   却夏:“?”   陈不恪懒懒落眼,和她对视:“真不知道。”   却夏:“……那你当时那么紧绷,搞得我以为他真要杀人灭口。”   “我确实不知道他的处理方式,只知道这几年,有很多很多人想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制造和我的共同话题,”陈不恪一停,落眼,“没人得逞过,哪怕看起来再有把握。”   却夏心头微微一凛。   面上她神色未动,仍是困着:“当顶流的经纪人果然不可能是看起来那么容易。”   “容易的话,”陈不恪后仰,淡淡一嗤,“我早‘死’十次八次了。”   却夏:“那你还挑明干什么,不怕离心么。”   “——”   话一脱口,却夏就后悔了:明明从进圈后,她就从来、从来不会和任何人这样“交心”的。   希望没被察觉。   但显然是不可能的。   于是即便却夏低着头不去和那人对视,也能明显察觉对方的视线像张细密的网那样罩下来,带着近乎窒息的压迫感,又在几秒后松散进一声低哑的笑里。   “你说为了谁。”陈不恪笑着问。   重压之下,却夏木了脸:“我建议你收回,这会让我们原本清清白白的顶流巨星和边缘路人的关系被无辜抹黑。”   陈不恪漫不经心的:“覆水难收。”   却夏:“……”   空气死寂数秒。   却夏头顶一声低哑的再抑不住的笑:“你不会真以为,我在向你告白吧。”   “我还不至于自我意识过剩到这种程度。”却夏一顿,“但我怀疑你是想骗我再给你养三年猫。”   陈不恪跃跃欲试:“哦?骗得到么。”   却夏:“梦都别做。”   “啧。”   陈不恪的手机在大理石几上震动起来。   他瞥了眼,抬手勾过:“那养猫的事,以后再说。”一边低头挂了电话,他一边直起身,“先送你回去吧。”   却夏:“我认路。”   陈不恪停下:“你确定?”   却夏一顿,当代上林苑的路,她可能还真不太认得;“我可以叫网约车。”   陈不恪又笑了:“你觉着,这里会放什么车进?”   却夏:“……”   有钱人的世界不但累,还寂寞。   却夏试图找个折中办法,却听见陈不恪手机再次响起。   那人低眸漠然一瞥,刚要挂断,他又想起什么,拿起手机朝却夏晃了晃:“看到了么。”   却夏:“?”   那么大两个“云雅”,她又不瞎。   陈不恪当着她面,点了挂断:“为了送你,狠心拒绝。”   却夏:“…………”   我谢谢你。   似乎看出女孩木然下的不爽,陈不恪含笑改了口:“给个理由,救救我。”   细碎的白色额发间,那双漂亮眼瞳在光下微熠,漆黑瞳孔和琥珀色虹膜的边缘像错觉似的洇着一圈异色。   某个恍惚里,让却夏想起了此刻独自居家的白猫。   却夏一默。   这不动声色的“驯服人类”水平,算是逆子随爹么。   “谢谢…麻烦了。”却夏拿起剧本往玄关走。   随陈不恪的脚步声一起跟上来的,还有那催命似的手机震动。   却夏在玄关停下,换鞋时她略微迟疑,抬眸就瞥见陈不恪冷漠着眸子再次将电话挂断。   却夏一顿:“云雅,性格比较偏执。”   “?”陈不恪起眸。   “准确说是很戏痴。执着过度,多少会有些让普通人难以理解的行为。”   “哦,听说过。”   陈不恪低着眉,将那手机号拖进黑名单里。   却夏在旁边看得心梗:“我的意思是,你不想一直被纠缠的话,还是趁她没有变得极端前解决这件事。”   “为什么。”陈不恪淡定抬眸。   却夏叹气,干脆直白开口:“她疯起来,没几个人招架得住。”   “巧了,这个我擅长。”   “?”   却夏没来得及问陈不恪擅长的是什么。   身后门铃声忽作。   玄关里两人意外对视。   却夏:“你还有客人?”   “没有。”   “你经纪人?”   “他知道密码。”   “那是谁。”   “嗯,等我一下。”   陈不恪按开玄关的单向可视屏幕。   门外站着的那人的脸就直直映进了他们视野里。   却夏一秒没了表情。   陈不恪停顿了下,微微挑眉:“你认识?”   却夏:“……你不认识?”   陈不恪:“有点眼熟,我应该认识么。”   “应该,”却夏麻了,“毕竟你刚刚挂了她电话,还把她拖进了黑名单。”   “哦。”   陈不恪了然,但竟也看不出什么在意。   他顺手按下了可视屏旁边的物业电铃,里面值班人员毕恭毕敬的声音传出来:“晚上好,陈先生,有什么需要为您处理的?”   “门外有个疯子,”陈不恪平静淡然,“叫保安上来,把她带——”   “走”字没说完。   啪嗒,通话被旁边女孩一巴掌拍得挂断。   陈不恪一停,眉尾轻缓抬起,眸子向身前落——   艰难钻进他和墙面间空隙的女孩也艰难钻了出去,然后转过来,她没表情对上他。   陈不恪想了想:“这是第一次有人强行挂我的通话,正常人这种时候一般会做什么反应?”   却夏:“你猫在我手上。”   陈不恪望了她几秒,低眸笑了,他翻过身靠到墙上:“行,随你。”   “……”   却夏眼皮莫名一跳。   但门铃声正撕扯神经,听得出外面那位的状态已经不是很正常了,自然不是计较陈不恪反应的时候。一想起云雅在圈内那些传闻,却夏只觉得折寿。   “为了今晚我还能从你家里走出去,麻烦您纡尊降贵配合一下,”却夏拿起手里剧本,“你很喜欢这个故事,所以没选她的剧本,对她个人没有任何意见——就这样。”   陈不恪接过:“那你呢。”   却夏:“我找地方躲躲。”   说完却夏走出玄关,然后第一步踏回那“辽阔”而一览无余的餐厨客一体厅,她就顿住了——   这一览无余的,往哪儿躲?   “卧室。”身后那人似乎意料到了,没抬头,翻着剧本懒懒出声。   却夏迟疑:“方便么。”   “不方便,”陈不恪不急不慢的,“那你坐我旁边?”   却夏:“…谢谢,心领了。”   压着陈不恪卧室的磨砂玻璃门,却夏合上最后一缝才松开手,靠回玻璃墙,她长松了口气。   玄关处。   外门被陈不恪冷淡着眼,一把抵开。 第19章 春日   陈不恪的卧室比却夏想得到的还干净。   干净到却夏不知道该用“一尘不染”还是“寸草不生”来形容更贴切。   几百平的大平层里分给卧室的部分, 即便不算露台和独卫也有大几十平。而这里面,除了一张平整的浅灰色双人大床挂着两个床头柜耳朵,一片靠外侧玻璃墙的书架手拉手牵着张单人书桌外, 竟然再没有其他任何谈得上家具或是奢侈装饰品的摆置。   作为娱乐圈断层第一的顶流, 某人的居家风格实在朴素到令人吃惊。   不过却夏情绪向来有限,意外很快就掠去。   她环视房间, 想找个休息的地方。   床这种私人物品是能不碰就不碰的, 书架, 难保不藏着点什么秘密, 最好也别靠近。于是却夏在卧室磨砂玻璃门前踟蹰片刻, 只确定房间另一侧的单人桌椅可以倚靠,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椅子被陈不恪拉开一半, 没来得及推回,是柔软的真皮质地。   却夏无声坐进椅里。   她竖耳想听门外的动静,只是随着身体坐低,视线就瞥见桌面下藏着的可拉出的键盘托架。   这桌上没电脑, 托架上自然也就不是键盘,而是一对小小的圆圆的……   隐形眼镜盒, 吗?   却夏意外得眼尾都轻拎起。   陈不恪日常装束里似乎没戴过眼镜,她从未听说过他近视的风声,想来粉丝也全然不知。   所以白毛顶流只是看起来随心所欲, 偶像包袱还挺重?   却夏无意识地拿指尖点了点那半透明白的空隐形眼镜盒,等回过神,她就将手指收了回去。   隔音效果很一般的玻璃墙外, 传来砰的一声。   应该是玄关外门关上的声音——   云雅进来了。   却夏微微屏息。   她有点忧虑, 万一待会外面冲突起来, 她见死不救会不会太过分。   不过以陈不恪的身手……   却夏想着, 没表情地揉了揉被陈不恪攥过的手腕——格斗术上手熟练后,她还是头一回在教练之外的普通人身上吃亏。按这水平,十个云雅来了都未必能拿他怎么样。   于是躁动的良心立刻平息了。   玄关处。   和却夏想象中的画面不同,堪称平和。   门关以后,云雅根本没急着进,冷眉冷眼抑着怒气:“为什么才开门。”   “因为没打算开。”   陈不恪懒懒散散靠着鞋柜,插着口袋,下颌朝门外抬了抬,“有事么,没事赶紧走。”   “让你接个电话比他妈登天还难,”云雅冷笑,“我今天还就不走了——你给我交代清楚,为什么接秦芷薇的剧本也不接我的?”   陈不恪翘着白毛,拽得面无表情:“不喜欢。”   “靠,你这忘恩负义的德性还真随了你们陈家的根,当初你刚进圈陈家那群人下绊子,可是我给你清的路,你现在就这么——”   红唇间的凌厉话锋忽吞了回去。   云雅低头,对着鞋柜旁边,没收起来的那双女式小白鞋眨了眨眼,她涂着黑指甲的手向下一指:“谁的?”   陈不恪低眼望去,眉尾微扬。停了一两秒,他又散漫地勾回眸子:“我的。”   云雅气笑了:“你他妈穿一个我看看。”   “不穿,收集。”   “收集女鞋?”云雅手包一甩,笑着抱胸,“可以啊弟弟,你终于把自己憋变态了?”   陈不恪冷冷淡淡扫她:“收回去。”   “哪句啊?说你变态那句?”云雅翘着臀弯下腰,一副要往他怀里靠上来的架势,“你再不想承认,咱俩也是一个妈,入土了我也是你姐姐。”   云雅身上香气扑鼻。   陈不恪眉峰作皱,嫌弃地向后退开,只是一步空门刚让出来,他眼神立刻警觉——   可惜晚了。   “呦,你也有大意的时候啊?让我看看,哪个小妖精给你弄得这么五迷三道心不在焉的。”   云雅得意话声风一般擦过他身旁。   陈不恪神色一寒,转身。   云雅显然不是第一次进这个家的门,比张康盛都轻车熟路——出了玄关她一停未停,扫过空荡客厅,女人火红短裙的背影就立刻奔着紧闭房门的卧室去了。   陈不恪伸手去截,晚了一拍。   于是再追就直到玻璃门外,他终于一把攥住了女人的胳膊,将人原地扯回身来。   “云雅,”陈不恪正颜冰冷,眼神却仍顾忌地掠了一眼磨砂玻璃墙内,落回眸时他低了声,“要疯滚回你自己家去疯。”   云雅缓慢眨眼,也配合低声:“哦噢,你不想里面那个人知道,我们是什么关系?”   “少扯无关人。”   陈不恪把云雅拽回后面,他拦住玻璃门前。   云雅望望门内,再望望面前白毛门神,又望望门内。这样来回几趟,她不知道憋出什么坏主意,突然朝陈不恪挤出了个捉弄恶意的笑。   “陈、不、恪,”女人说话的音量不再压着,反而提了一大截,还挤得娇滴滴的哀怨,“你始乱终弃!渣男!”   陈不恪:“…………?”   磨砂玻璃自然挡不住这样的三倍分贝的夹子音。   房间内,正蹑手蹑脚准备藏趴到床另一侧地板上的却夏蓦地一停,惊呆地回头。   始乱终弃?   陈不恪和云雅?   断层第一顶流歌手和最年轻双料影后?   却夏正惊异于这样的大新闻又得折她几年阳寿来“养猫还债”,就见玻璃门上映着的影子忽然一晃。   有人开门。   电光火石间,却夏根本顾不得多想,就势往前一扑——卷起床上被子她就把自己窝成了一团。   眼前顿时黑了下来。   却夏屏息。   玻璃门果然被打开。   云雅得意地扑进来,视线绕了一圈,当落在深灰色卷成蚕蛹似的被子上,她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   再次失神而失手,陈不恪冷封着眸子进来:“你是不是最近过得太——”   床上“蚕蛹”撞入眼帘。   陈不恪意外地停下。怔了一两秒,他侧过脸,浅浅扫过拖鞋甩开的位置痕迹,大约判断出了蚕蛹里女孩方才惊慌失措的状态。   一点笑意擦过他长睫下的眸。   云雅不甘心想再进。   陈不恪起眸,伸手一拦,“站这儿。”   云雅指向床上:“那你说,这什么。”   陈不恪懒懒一瞥:“我的猫。”   “?你家猫能有这么大吗!?”   “嗯。”   陈不恪瞥过床上团子,舌尖轻扫过齿颚,他垂了眸子也没能抑住那一笑:“…成精了。”   云雅:“?”   被子里的却夏:“??”   你那头白毛才像白猫成精。   “行啊陈不恪,猫都成精会爬床了,”云雅咬牙微笑,抬回视线来,“在外面生人勿近,藏自己家里却玩这么花,那些粉丝狗仔都知道吗?”   陈不恪也不反驳:“看够了么?看够了滚。”   “没看够,”云雅把住门,不松手了,“你干脆掀开被子让我多看两眼,这成精的猫和普通猫玩起来有什么区别。”   “…云雅!”   陈不恪嗓音哑然一沉。   那一刹那里他眼底某种情绪彻底炸开,近戾色的躁意让云雅笑容一僵,几乎本能从门上松开了手。   她就要退走。   却也是同一秒。   深灰色被子被下面的女孩忍无可忍地掀开,露出来颗中长发毛茸茸乱呼呼的脑袋,浅色发丝下白皙没表情的脸蛋,以及憋得浅浅开阖的红果似的唇瓣。   “……”   迎上两人转来的目光,却夏停了一下。   然后她微蹙起眉松开被子:“不怪我,”她瞥陈不恪,“你家被子太憋人了。”   云雅望着她,再望回面前陈不恪——像骤急凶恶的海浪忽然就被压回漆黑海底,海面上平静得半点暴风雨余悸不存。   “哈,”云雅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大陆,笑吟吟的,她退开了步,“冒昧打扰到这位小姐,抱歉,那我们出来聊?”   “……”   云雅说完就走出卧室了。   却夏没表情地下床,拽好被子角,穿好对她过大的拖鞋,慢吞吞走到门口。   陈不恪就停在玻璃门前,他没动,也没跟出去。   却夏也停下了。   “你和云雅,”却夏斟酌过词,“很熟?”   陈不恪起眸:“不熟。”   却夏不为所动地盯他。   陈不恪淡漠几秒,轻瞥开眼:“但有些血缘关系。”   却夏:“…………”   日。   被钓鱼了。   陈不恪端详她须臾,仿佛能从女孩那张绷得情绪空白的脸蛋看透到心里,一两秒后他忽低嗤了声笑。   “你以为我会怎么样她,才着急跳出来的?”   “……”   却夏不太想承认。   “你不会是那个疯子的粉丝吧。”陈不恪挑眉望她。   却夏:“…我是你粉丝。永远支持你哦哥哥。”   女孩毫无感情说完,走出门去。   陈不恪眸里含笑地回过身。   关门前,他不期然从床上扫过——女孩起来时有心整理了,但仍不像平日肃正。   被子微微凹陷,蹂起凌乱又柔软的褶皱。   余温也该是柔软的。   陈不恪长睫阖下,关上了门。   云雅正好整以暇地等在客厅里。   不出却夏所料,后面又是一堂“盘问”,却夏一边心不在焉地应付着面前这位双料影后,一边在脑海里惨淡回忆自己遇见陈不恪后,已经经历过多少这样的“三堂会审”。   上一次还是在今天,主审人张康盛。   却夏为自己的悲惨而沉默了。   她得承认,白毛顶流确实无愧圈内第一祸害之名。   唯一问题是,再这样审下去,连她都要错觉自己和陈不恪可能真的有点什么了。   却夏正想着,手机微微震动。   她耷下眼皮一瞧。   【于梦苒】:我下班了!   【于梦苒】:那个声音特别磁性的场务小哥哥的联系方式快交出来!我要网恋!勾搭他当我老公代餐!   却夏:“…………”   不等她回复,耳边低撩嗓音一擦而过。   “走了。”那人从她身侧直起,拉上冲锋衣外套,下颌一抬,拉链懒洋洋拽到最上。   压翘了几绺白毛的帽舌低下,漆黑眸子掠住她。   “送你回家。”   ·   两部S级现偶撞到一起,这在哪一年都算少有的事情。   其中一部的女主是双料影后云雅已经够惊悚了,结果还没热闹几天,风头就全被另一部的男主——某位连MV都从不参演的白毛顶流给抢了去。   在这个噱头已经大于内容的流量时代,陈不恪“为爱下海”的名号被天乐传媒炒得大噪,关注度话题度抢掠一空,《至死靡他》稳压同期、未拍先火。   从这儿也算是正式得罪了云雅和她的剧组。   两边显然都有这个认知,营销通稿上打得不分上下,明里暗里地给对方下绊子。   结果就在这个月底,秦芷薇请《至死靡他》全组在H市某五星级大酒店包厅用餐,却竟然正巧撞上了同楼层隔壁厅里云雅剧组的开机宴——   两厅隔着长廊,厅门斜对相望,谁也不服输不关门,誓要热闹得压对方一头。   场面一时异常“精彩”。   《至死靡他》剧组包厅。   厅门内。   这儿是整个剧组的边缘地带,站着一些剧组内番位都排不上的小演员以及各组里的几个爱凑热闹的工作人员。   几人望着廊外斜对的厅门,正聊得欢。   “真晦气!”   “是啊,H市这么多五星级酒店,他们怎么就跟我们选了同一家?”   “这就是要争个头破血流的孽缘啊,孽缘。”   “争什么头破血流,需要吗?隔壁影后坐镇也没用,有陈不恪出演男主,热度绝对是拦都拦不住。”   “那是!”   有人脸上漏出与有荣焉的得色,可惜很快就被旁边的场务小姑娘泼了冷水:“可惜陈不恪今晚没来,风头注定被压一头了,哎我好想见见他本人啊。”   “放心吧,”靠门的后勤组场务说,“在剧组里有的是机会。”   “不过秦芷薇请客,剧组里排得上号的演员都到场了,陈不恪怎么就拒绝了?说好的为爱下海,这也太不给面了。”   “可能确实有事。”   “外面传得真真假假的,我周围人都问我,我哪知道这两个人到哪一步了。”   “哎却夏,你和秦小姐同个公司吧?你有没有听说,他们关系是不是很亲近啊?”   “……”   却夏正抱着自己倒了苏打水的香槟杯神游天外,冷不丁被人叫回了神。   她一回眸,半圈人的目光都聚在自己身上。   “可能吧,”却夏随口说,“不熟,不了解。”   “哎。”   众人失望地挪开目光。   却夏也不在意,她安安静静抿了口苏打水,没起伏的眼眸就落到旁处去。   而此时,厅门外。   走廊上刚要走进对面厅里的红裙女人忽地停了高跟鞋,意外地噫了一声。   “云小姐?”旁边人跟着停下,茫然问,“怎么了,您在看什么?”   “那边是……”   女人纤纤玉指指向对门。   旁边人看了眼,尴尬赔笑:“噢,没错,是秦芷薇她们剧组,不知道怎么就碰到一起去了。”   “秦芷薇那个剧组?”女人一怔,随即红唇倏挑,“我说呢,明知道她对自己有企图,他怎么会选他们,原来症结在这儿啊。”   “…啊?”   接引人懵得怀疑自己来之前喝了二两大酒,不然这会儿怎么会听得这么晕。   他还试图接话:“您遇上——”   话头一空。   这边接引人呆滞了两秒,看着女人举起的手机,以及被双指放大拉近的相机镜头。   “额,您这是要?”   “拍照啊。”   “啊?哦不是,我知道您是要拍照,但您拍他们剧组……”   “咔嚓。”   相机声剪断了那人话头。   云雅心满意足地放下手机。她对着镜头中央,那个藏在人群里垂着眼尾却漠然清冷的女孩的侧颜审视了几秒,她忽吹了声低低的口哨。   “So sexy。”   接引人:“?”   云雅笑吟吟地翘着兰花指,打开微信通讯录,划着往下翻。   接引人更懵逼了,但只能继续问:“云小姐,您是要做什么吗?要不要我帮您处理?”   “不用,”云雅明艳地笑,“钓鱼这种事,我比较喜欢亲手。”   “钓、钓鱼?什么鱼?”   “嗯,那可就厉害了,说出来要吓死你。”   “??”   云雅指尖忽停,对着列表里那个“恪”字备注轻轻一戳,点开聊天。   刚拍好的照片跟着指尖“咻”的一声——   被她飞了过去。   配着就两句:   【云】:这是谁家的厌世小狐狸,披着羊皮掉进了羊窝里?   【云】:不来看看?   发完以后,云雅灿烂笑着抬头,朝身旁更懵了的接引人摇摇手机。   “说是鱼好像太委屈他了。”   “哈?”   “准确讲,”   云雅思索了下,揶揄笑:“应该是又孤独又凶狠的海洋霸主——大白鲨。”   “??”   云雅说完了只有自己听得懂的冷笑话,就摇着腰朝厅门过去了。   只是去的不是她剧组的。   “云小姐,云小姐?”   接引人一回头,云雅已经半只高跟鞋踏进《至死靡他》剧组宴会厅。   他惊慌地低压着声追跑过去。   也没拦住。   毕竟是圈内知名的最年轻影后,云雅揽着针织披肩往双开门上斜斜一靠,不必出声也风情迤逦。   最多十几秒的时间,大半个宴会厅都口耳相传。那些好奇巴望的视线纷至沓来。   女人笑吟吟的,容颜昳丽。   “天哪,这个疯女人怎么来了,她想干什么?”   “来找秦芷薇示威的?”   “这么嚣张吗?”   “正常吧,她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两个停在却夏身旁的人低声惊议着。   却夏闻言,拈着酒杯无心回眸,从厅门口随意一瞥——然后她绷住了。   众人眼帘里,火红色鱼尾长裙的云肩被轻轻一提,倚门相望的女人微微侧首,不知道那双眼眸紧紧擒住了谁,只见云雅朝厅内倏然笑了,风情万种地一抬纤手。   她遥遥飞了个吻。   却夏:“——”   可怜的香槟杯差点在她手中香消玉殒。   绷着最后一丝没断弦的理智,却夏没表情地转开脸,走向一旁去。   身后那两人的话声还隐约。   “咦?是在看我们这边吗?”   “不会吧,你认识?”   “怎么可能,她这炙手可热的双料影后,我攀得起吗?”   “……”   厅门口。   云雅见视野里的女孩毫无留恋转身就走,笑里兴味更明显。她刚要更近一步,身前忽然有人一拦。   “喔,这不是云影后吗?”秦芷薇晃起个讥讽的笑,“怎么,没争取到陈不恪,来这儿找人了?”   云雅本来懒得和她计较,闻言脚步一停,她幽幽回头似笑非笑:“陈不恪?”   “嗯。他选了我的剧本,云影后不会不知道吧?”秦芷薇笑着晃杯,“不应该啊,前几天闹得圈里风风雨雨,谁都知道这是不恪第一次接拍影视剧本,这么好的机会,可惜和你——”   云雅近怜悯地睨她:“哦,那陈不恪现在在哪儿呢。”   “!”   被戳中痛脚,秦芷薇笑容一抽。   这边剑拔弩张,厅内也逐渐安静。制片人那边正朝这里走来,似乎想和这位年轻影后缓和关系,可惜没等他到近前,云雅已经抛开了秦芷薇,绕进厅内。   秦芷薇惯来的大小姐手笔,《至死靡他》剧组几乎是全员到齐,厅里算不上熙熙攘攘,但一时之间,云雅也找不到那条滑溜溜的厌世小狐狸躲哪儿去了。   她翘首停了几秒,忽勾起个魔女似的笑。   “晚上好啊大家。”   “……”   厅里霎时消弭了最后一点杂声,全员寂静。   “我顺路过来,给《至死靡他》剧组的大家祝一杯酒,顺便提醒一句——”   红裙女人笑得明艳又魔鬼。   “大白鲨要来了。躲起来的小鱼记得藏好,不然会被揪出来——吃掉哦。” 第20章 春日   今晚陈不恪确实有事。   解约日期越来越近, 公司要尽可能压榨他剩余价值的意图毫不遮掩——通告行程表里安排得满满当当,今天的海报拍摄更是加班加到了晚上八点。   从拍摄基地出来,一行人披着夜色星火进了车里。   长腿提膝踏上, 扶着车顶的指骨凌厉屈起, 黑帽下翘着的白毛跟着那人修长身影一折,他整个人就倦惫地倚进后排座里。   座椅键钮向后放倒。   陈不恪躺下去, 遮在黑色兜帽下那大半张脸终于从微微凌乱的白发间展露——今天的海报拍夜场时上了重妆, 他本就凌厉的五官轮廓更显出极具攻击性的锐气。   从躺着的角度横着一望, 车灯下的鼻梁挺翘流畅, 薄唇弧线也勾着锐利十足的漂亮。   助理在旁边看走了几秒的神, 才反应过来。   他抬头看向副驾驶上转过来的张康盛,刚想说话, 就被对方一个眼神按了回去。   [直接拍。]   张康盛显然清楚他意图。   助理立刻抬起手机,拿相机照了一张——   光影一衬,再配上黑帽间隙几绺白发下长睫阖如密羽,这张脸更是祸害得不像人类了。   除了手机自带的光影滤镜, 甚至都不用修图。   助理一边欣赏着,一边从手机里登上陈不恪工作室的官博号, 配上一句文案就发了上去。   点赞评论转发以秒速狂涨。   还好助理习以为常,早就做好准备把手机调在静音模式。于是任后台数字涨到难以计数,行驶在路上的保姆车内依旧安静得没一点干扰声音。   直到几十秒后。   “叮咚。”   一声消息提示音, 在静谧里显得震耳。   助理吓得虎躯一震,僵硬地绷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提示声不是他手机的,是陈不恪的。   而陈不恪的手机在……   助理抬头。   副驾驶座里, 张康盛拿起陈不恪的手机, 解锁开屏幕。对上【YY】两个莫名其妙的字母备注, 他愣了下。   这一犹豫间, 就顺手点进了消息栏里。   【YY】:[照片.jpg]   【YY】:这是谁家的厌世小狐狸披着羊皮掉进了羊窝里?   【YY】:不来看看?   张康盛认为自己完全是为了规避艺人受胁风险,才处于经纪人职能而点进照片,虽然这样自我安慰的时候他还有点心虚。   但很快就没了。   照片被他双指放大。   站在匆忙虚影的人群里,只穿了一件极简吊带黑裙的女孩微微仰眸,她像是盯着眼前手指间拈着的香槟杯,又好像早已穿过了杯壁落进融融的夜色里。   疏忽未藏的眼尾轻轻勾翘,眼神却是冷淡的,于是她藏在泱泱人群里,却又和身周所有衣香鬓影格格不入。   最不在乎,反而最灼人眼目。   张康盛眼角一抽。   这个YY的身份要查下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长按住发来的那张照片,等到跳起灰色小框——   [确认删除?]   [取消][删除]   张康盛没有犹豫,指腹就朝右上的“删除”挪过去。   而就在他要点下去那一秒。   “谁的信息。”   低得倦懒的嗓音喊停了他。   后排平椅里,长垂的眼睫轻慢掀开。漆黑眸子从车天窗的星空里微微聚焦,视线缓落,“手机给我。”   张康盛攥着手机一僵。   须臾后他笑着回头:“一个临时的行程安排,不着急,明天再说也行。恪总你今天累坏了,还是赶紧休息,等——”   “手机。”   那人更拖得腔调懒慢,只修长指节抬到半空,朝张康盛轻轻一掂。   半垂着的睫羽下,那双眸子透着点冷淡的嘲弄。   张康盛只好递过去。   陈不恪冷漠接过,随意扫下。   然后他望着手机的反应步骤和张康盛是一模一样的:先对着【YY】的字母备注皱眉,然后对着点开的照片一顿,最后双指放大,停下。   只是他这一停的时间,比张康盛还要久。   近乎漫长。   “…你说得对。”   不知多久后,陈不恪合上手机,扣在掌下。   张康盛回头:“什么?”   陈不恪撑着下颌,懒洋洋望窗外:“你说得对,我们是有新行程了。”   张康盛:“……秦小姐那边的晚宴邀请我们已经拒绝过了,现在再去不太好吧?”   “谁说要去晚宴。”   陈不恪懒懒回眸,“这边离家太远,我累了,今晚找间酒店休息。”   “?”   尽管知道可能不大,张康盛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开口:“哪家酒店?”   “就剧组晚宴的那家吧,”陈不恪相当随意,“离得近。”   望着导航上比回陈不恪家里还多规划出的五公里。   张康盛:“……”   重新定义“离得近”。   ·   x华酒店,27楼。   晚宴厅内声色欢娱,十分热闹。   各色西装长裙像一尾尾得水的鱼,都拎着斑斓的笑颜,快活得不知真假,穿游其中。   尤其是制片人和资方代表在的地方,就像洒满了鱼食饵料,于是“鱼群”们更争先恐后,小鱼被排挤在外顾影自怜翘首以盼,大些的鱼扎着堆往里闯。   这圈里向来是最赤条条不加一丝遮掩的名利场。   却夏进圈五年,这种场面早看倦了。   除了云雅过来的插曲外,今晚的重心不知缘故地都在资方代表和制片人那儿。秦芷薇被云雅气着了,早早去了酒店化妆间休息,没什么挡酒的任务给她,却夏乐得清静。   至于云雅说的那段听得所有人云里雾里,只却夏隐约明白的大白鲨……   女孩没情绪的表情起了点波澜,她轻褶了下鼻尖。   应该是说陈不恪吧。   但那人不像会来参加这种晚宴的模样,而且此时进度过半,也没听到他会出席的迹象。   何况就算他出席,和她有什么关系?   想送上门的鱼群穿梭游走,到处都是,怎么也不会殃及她这条藏在最深处的池鱼。   趁靠门角落无人注意,却夏没情绪打了个哈欠,放下香槟杯,若有若无地靠进厅门。   等到有人开门进来,守在门旁的女孩轻盈一避,身影蝴蝶似的侧步翩跹,趁没人看到就悄然溜出了厅门。   一进长廊,夜色扑来初冬的凉。   却夏冻得一抖,抬手抱住纯黑吊带礼服裙外雪白纤细的双臂,极不习惯的从锁骨开始大片裸露的感觉让她情不自禁低下头,微微皱眉。   凉风再拂,却夏蓦地回神。   她面无表情加快了步伐,转进长廊尽头的避风处。   这边灯火恍惚。   于是直到停在窗旁,对上落地窗前微愕回眸的女孩的眼睛,却夏才察觉这边已经有躲出来的。   有点,眼熟。   却夏眉心轻褶。   窗前人眨了眨眼:“却夏?”   却夏更没表情了。   对方认识她,她却不认识对方,这种情况一般代表……   “啊,对不起,忘记自我介绍了,”对方从窗前走近两步,声音微赧,“你好,我是颜雨梦。”   却夏心里晃过一丝了然。   颜雨梦是最近圈里刚从三线出头的准二线艺人,今年刚过二十。人如其名,走的也是温婉乖巧的人设路线。刚才在宴会厅里工作人员们的八卦还聊过她,少有的非资本出身,长得好看,靠运气拍了部网剧女主,这才红进大众视线。   却夏因此对她第一印象还好——无论艺名还是出名经历,都让她想起了她的话痨朋友于梦苒。   这次《至死靡他》的剧本里,论番位颜雨梦是仅次于秦芷薇的女二,演男主妹妹。   却夏算女四。   虽然却夏不太懂,连国际上的顶级比赛都只有金银铜、冠亚季,为什么一个剧的番位之争却要搞出四五六,但这个圈子规矩向来多,她管不了,就随便了。   “你好。”   却夏朝对方轻一点头就算回礼,她脚下未停,径直走向另一边。   都是躲出来透气的,井水不犯河水,却夏认为这是常识。   但对方可能不这么认同。   停在窗旁,静默几息后,却夏没情绪地回过眸子,对上身侧好奇盯着她的女人。   “有事?”却夏回眸。   颜雨梦似乎有点羞涩:“我认识你。”   却夏默过:“…谢谢?”   “不客气。我,我能站在这儿吗?”颜雨梦不好意思地往却夏身旁指了指。   “……”   却夏心里莫名,但还是点头了。   她转回去,靠上栏杆,无聊地望着窗外松散的星砾。   安静片刻。   颜雨梦小心地轻声开口:“你为什么不在里面待着呀。”   却夏在光影黯淡里微微蹙眉。   她懒得说话,但只有两人的场合不接问题又太无礼。   “你呢。”她随口把话题抛回去。   颜雨梦犹豫了下,偷瞧了她一眼:“制片人带来的那个资方,和我有点矛盾,我只好躲着。”   想起今晚那一片鱼群,却夏略微了解了:“资方代表背景很大?”   “他哥哥是传媒圈里的实权人物,我,我不敢得罪。”   “嗯。”   对于却夏的平静,颜雨梦似乎意外:“你不觉得我很丢脸吗?”   “?”   却夏从窗外转回,“我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颜雨梦欲言又止了半天,似乎鼓足勇气才开口:“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了。”   却夏没说话,安静等她。   颜雨梦:“我之前有参加过一个酒局,听到姚杉云导演喝醉以后和,和别人说起你。”   却夏面前掠过之前慈善拍卖会上男人那张吓得扭曲的脸。   她嘲弄轻哂:“他是说起我,还是骂我?”   颜雨梦张了张口,似乎不敢把真实答案说出来——即便那个结果两人都知道。   憋了好久,颜雨梦将双手攥在一起,紧张得声音都微颤:“你、你很厉害,我很崇拜你!”   “……”   却夏一怔。   几秒后,她仍是那副情绪寡淡的模样回眸,只眼神无奈,“我不厉害,我只是对他们一无所求。”   “那已经很厉害了!”颜雨梦慌慌忙忙地拿起手包,“我能,能加你好友吗?”   却夏一摊白净手掌:“手机不在。”   “那,那我记你的号码可以吗?”   “…嗯。”   迷妹的眼神太恳切,却夏最后还是没拒绝。   对方打开锁屏,一闪而过了微博界面。等颜雨梦调出通讯录,却夏将手机号输入,还给了对方。   颜雨梦捧在掌心确认了好几秒,再抬头时激动得脸颊红扑扑的。   “既然你没带手机,那你和我一起看看微博吧!”   “……”   却夏在心底叹了声气。   果然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想要保持距离就得停在第一步。   得了“偶像”的默认,颜雨梦看起来更开心了。她将手机界面调回微博,显然是没登录状态的,主页页面里全是兴趣推荐的八卦大号和圈里的一线明星。   跳回主页,微博默认自动刷新。   “叮咚”一声。   带着同一张配图的数条微博跳出来。   一直安静拘谨的颜雨梦忽然惊呼了声。   “?”却夏淡淡回头。   颜雨梦犹豫了下:“却夏你,你知道陈不恪吗?”   却夏一默,转回。   “互联网能通到的地方,还有不知道他的人吗?”   “也对哦,”颜雨梦红了脸,指着手机,“陈不恪他好像上热搜了。”   却夏正趴到落地窗前的栏杆上,懒洋洋下腰:“怎么上的。”   颜雨梦看了几秒,认真答:“帅上去的。”   “……”   却夏停身:“?”   颜雨梦难得见却夏好奇,连忙调出自己搜索的微博页面,递给却夏。   热搜话题#陈不恪盛世美颜#。   而热搜里的头条微博,发表于一小时前,点赞评论转发却都已经爆表了。   【陈不恪工作室】:   下班,趁恪总睡了以后偷拍的图,速存,会删   [图片.jpg]   却夏面无表情点开图片。   以刻薄的冷漠的吹毛求疵的目光,她对着高清照片里黑帽白发半露轮廓的那张面孔审视数秒,最后蹙眉,又慢慢松开了。   难怪粉丝口口相传:“比陈不恪的歌还没得黑的,是陈不恪的脸。”   竟是实话。   这种非主流发色和重妆,换了任何人来大约都得翻车翻进马里亚纳海沟。   独到他这儿,帅得人无话可说。   尤其月下看着,不像人,更像妖精,还得危险又神秘、不老不死容颜永驻的那种。   不过……   却夏抬手机:“为什么会删?”   “这个呀,”颜雨梦赧然笑起来,“因为陈不恪不喜欢聊长相的问题,更不喜欢自家工作室平常发照片‘营业’。”   却夏点点头,没问原因。   两厢沉寂。   却夏余光里,颜雨梦好几回欲言又止,似乎想和她搭话,又不敢找话题。   一定是今晚太闲了。   却夏在心里叹气,倚着栏杆侧身,淡淡问:“你喜欢陈不恪?”   “嗯,我也很崇拜他!”颜雨梦踟蹰了下,小声,“你们俩是我在圈里见过的最厉害的两个人。”   却夏:“?”   停了几秒,却夏才确定自己没听错:“我和他?”   “对。”颜雨梦用力点头。   却夏:“我和他有什么可比性么?”   颜雨梦低下头,微微红了脸:“就是,都很厉害,都,不守规矩。”   却夏沉默。   她生平确实头一回被人这样,夸奖。   颜雨梦:“本来以为我今晚能同时见到你们两个的,可惜陈不恪没来。”   她低头望了眼手机界面,“他应该是很忙吧。”   ……他明明闲得很。   却夏眼皮跳跳,还是忍下了。   大约是却夏方才的主动开口给颜雨梦带来了勇气,她自己抱着手机看了会儿,就往却夏面前凑了凑:“你可以看看评论区,他粉丝都很和善很有趣。”   “不是和善吧,”却夏眼尾轻淡翘起,眸里投下一点模糊的像笑的影,“是翻遍圈里,也找不到个一合之敌。”   粉随正主,不外如是。   尽管这样说了,却夏还是依言点进去。   那条微博下面果真热闹。   【恪总!!!老公!!!】   【睡着的陈不恪呜呜呜呜我死而无憾】   【这个躺姿我无了】   【老公我可以骑在你腰上吗】   【我要求低,大腿给我留个位置就行!】   【评论区姐妹们的裤子捡起来】   【别浪了,白毛顶流压根不上微博,你们再浪他也看不到的】   【……】   大约是知道这条要删,评论区粉丝们浪得飞起,完全无所顾忌,最新回复里同人小作文都已经搞起来了。   却夏心如止水地看热闹。   直到眼帘里蹦出来长长一条同人小作文。   【深夜,月色清幽。在一条潮湿昏暗的小巷子里,他意识昏沉地靠坐在墙角。穿着短裙的女人跨坐在他身上,扯乱了他腰腹间的衬衫,又强硬地缠拎起他的领带,她的手指穿过他白色的发,用炙热的吻将他抵在墙前……】   却夏眼皮一跳。   这一段,为什么看起来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月下,影视城里洋楼小巷。   墙角里交叠的人影。   跨坐,拎领带。   某张照片。   却夏:“…………”   这是什么死亡场景回放现场。   颜雨梦的手机顿时像块刚出炉的烫手山芋,被却夏一秒塞回旁边人手里。   “我先回去了。”   “啊?这就回去吗?”   “嗯,剧组见。”却夏说完,一秒都不愿多待,她环抱着手臂快速拐进长廊。   那洗成高清照片的画面不停在她眼前摇晃。   还配上了那段评论区的画外音解说。   女孩一张侧脸更绷得冷若冰霜,她低着头抱着胳膊,往前走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直到厅门前,一个急刹。   却夏猝然停下,险些和对面电梯间过来的人撞个满怀。   “抱…歉?”   丝缕冷夜似的木质淡香缠上她衣鬓。   却夏心跳虚晃了下。   扶着胳膊的纤细手指慢慢攥紧,却夏仰起脸。光影从她身侧落下,拓出身前那人凌厉不羁的碎发和眉眼。   他低低望她,那双清寒的漆眸里薄冰融化。   像一点笑意拨弄心弦。   “…Hola。”   “妖精”从月下的照片里走出来了。   嗓音里都透着欢愉的低哑。   作者有话说:   刚睡醒的白毛照片都没顾得删就来找老婆了=v= 第21章 春日   仰看着那张女娲毕设水平的长相, 却夏不得不承认,立体3D的效果确实比平面的冲击感强得多了。   比起照片里垂睫困睡的图像,当这张脸出现在视野上方, 尽管他还什么都没做, 只是慵懒散漫地望下来,就已经带上某种令人想要屏息的攻击性和压迫感了。   这就是传闻中的恃“颜”行凶吧。   却夏想着, 默不作声退了一步, 给他比了个敷衍的“请”的手势。   “几天不见, ”那人长腿楔在原地没动, 却笑, “哑巴了?”   “?”   要不是防着宴厅门内人来人往,冷不防就会有个冒出来撞见他们的, 却夏早就怼他了。   她忍了忍,示意厅门,轻声:“你先进。”   “嗯?没听清。”   却夏:“……”   女孩侧过身,望了眼陈不恪的来路。   陈不恪抬手, 按着她额头,往身前推回来:“找谁?问我不行么。”   却夏想都没想, 就抬手要拍开他的手。她知道以陈不恪的身手一定能躲开,所以根本没留力。   于是“啪”的一声,清脆彻耳。   却夏一下子就怔在原地。   停了一两秒, 却夏迟疑直身:“你怎么不躲。”   见却夏退回来,陈不恪这才松开抵着女孩额头的手。   他垂眸,不在意地扫了眼冷白手背上那片慢慢殷起的红, 就笑着撩回眼。   “我先碰的你, 挨揍不是理所应当么。”   是实话。   但却夏还是心虚。   她攥了攥微微发麻的指尖, 仰他片刻才安静地落开眼:“我只是想找你经纪人, 让他约束你一下。”   陈不恪了然:“那别想了,他去遛跟拍狗仔了。即便他在,他也管不到我。”   遇上这么个祸害,却夏由衷为张康盛感到夭寿。   惩治妖精的法宝是请不来了,却夏只好自己开口:“我刚刚说的是,我们不方便一起,所以请你先进。”   “请”字被面无表情的女孩咬得格外重音。   陈不恪点头:“你先。”   却夏:“…你先。”   “我坚持。”   “你是坚持想我死?”   “嗤。”   白毛顶流忍俊不禁地低了头,笑得嗓音发哑:“我看你把那个姚什么踢在门上的样子,不像怕死。”   “我可以死,”却夏冷淡,“但不能是被烦死。”   “好,听你的。”   最后一句低得近温柔错觉。   却夏怔了下神,等抬眸时陈不恪已然要推门进去了,她想都没想,抬手按住了他握着的门把。   陈不恪略微侧眸,很低地“嗯?”了一声。   磁性里微微上挑的尾调搅得却夏心绪微乱,她松开手:“进门以后,我们不认识。”   陈不恪笑了,垂回手,侧过身面向她:“你现在是在担心我会和你装熟么。”   “……”   这句话从白毛顶流的口中说出来,不管是对谁,多少都显得对方有点自视过高了。   却夏难得体味一丝尴尬,正思索如何讲清,面前的宴会厅门忽然在此刻拉开一条缝隙——   里面有人要出来。   却夏心跳惊得空了一拍,她抬手想拽住陈不恪往旁边躲。   可先她一刹,陈不恪伸手出去。   “砰!”   双开木门被紧实无缝地拽回原处。   而陈不恪单手扣着木门,他像没听见门内抗议的拍门声,依旧神情散漫地望着却夏。   “担心得对,”那人懒懒说着,“你如果没说,我确实可能会那样做。”   却夏望着在他掌下颤动的木门,怔了两秒才回眸:“你——”   “现在记着了,不会给你制造麻烦。”   陈不恪语气松散,单手拽下了棒球帽,随意往却夏头上一遮。   帽舌被他朝旁抬了下:   “不躲躲么,里面要撞门了。”   “——”   危急关头,却夏顾不得分辨心境。   “…谢谢。”   女孩低得近喃语地说完,就压低帽舌,朝陈不恪的来路快步低头跑过去。   等她跑远,有人才懒洋洋松了手,侧退开半步。   “轰——”   双页木门洞开。   冲出来的几人气急败坏,为首那个险些撞到墙上,好不容易被旁边人扶稳了身,他气得扭过头破口就骂:“谁啊?谁他妈在外面堵我们的门?!不想活——”   尖音骤停。   踩着后半句的尾调,门后阴影里,顶着一头白毛的陈不恪懒撩起眼,一步踏出。   “抱歉。”   白毛顶流神色漠然冷淡,他甩了甩微微酸涩的手腕,敷衍说着,侧脸望向没了女孩身影的空荡长廊:   “……弄错方向了。”   为首的男人惊骇过后,原地表演了个川剧变脸:“陈、陈先生?您怎么过来了,这也没人通知我们,哎哟对不住对不住,刚刚不知道外面是您,我们几个撞门没弄伤您吧?”   “没事。”   陈不恪散漫地收回视线,“进门吗。”   “进进进,您先请。”   “……”   陈不恪侧转了身,跨进门内。   宴厅里这会都在看这边,随着那头白毛和下面那张清隽面孔晃进视野,一时厅里哗然。   殷勤跟在旁边的男人正寒暄着,目光扫见陈不恪露在光下的手——   冷白手背上一片刺眼的红。   男人一惊,冷汗下来了:“陈先生的手是刚刚在外面弄伤了吗?我这就让人来给您处理。”   “不是,不用。”   “啊?不是吗?”男人转了一半的身只好又调回来,“那您这是?”   陈不恪半抬着手,对着那片红,低眸停望了一两秒,他忽然不太明显地笑了。   “家里养猫,猫挠得。”   “……?”   ·   却夏躲去了这层楼的女士洗手间里。   好在五星级酒店的卫生间也是五星级的标准,瓷砖墙面擦得一尘不染,光可鉴人,蚂蚁上去都得来个腾空三周半落地再劈个叉。   空气里弥漫着清新剂和某种奢牌的果木香香水的味道。   却夏安心坐在马桶盖上。   只要秦芷薇不找她,她可以咸鱼瘫瘫到晚宴散场。想来陈不恪都去了,秦芷薇应该记不起还有她的存在。   而洗手间向来是各类八卦的汇聚地。   今晚这层两个宴厅包场,进出的都是圈里人,聊起来的也都是圈里八卦。   却夏靠在隔间的墙边,百无聊赖地玩着通到第四千多关的开心消消乐,那些压低在洗手水声间的聊天还是会零碎漏进来。   人们的关注点也依旧没什么新意。   跳不开什么“双料影后与当红小花的王者之争”,什么“白毛顶流为爱下海接拍现偶只为芷薇”,什么“秦芷薇今天又穿了x家奢牌的高定戴了xx家珠宝的全球限量款”……   却夏听得犯困。   又通一关,她关上手机,靠在墙边阖上眼。   薄薄的隔间门外,声音隐约递进来。   “想不到陈不恪竟然真来了,看他工作室微博,今晚才结束通告就赶过来了,真爱啊。”   “可秦芷薇都笑得跟花儿一样了,陈不恪还特冷漠哎。”   “那是陈不恪,他对谁不冷漠?你忘了前两年那个半夜脱光了爬床的名模?他可是一条浴巾就把人扔出门了,不然圈里能传他是gay吗?他能为秦芷薇来就已经算轰动了。”   “也是。”   “说起来,头一回听说他参加这种私人性质的圈内晚宴,够秦芷薇吹一年了。”   “唉,羡慕不来。”   “……”   隔间门内,女孩薄刘海下的白皙眼睑轻抖了抖,仍阖着。   但却夏的困意却越来越淡。   斗争了片刻,女孩睁开眼,眼神复杂地看向一直被自己放在腿上的东西。   一只黑色棒球帽。   白毛顶流的东西和他人一样张扬,于是在帽舌边缘,深黑色上还多了一行花体的银色刺绣。   却夏拿指尖拂过。   “buke”四个字母在指腹轻刷过细微的刺感。   与之相随的,不久前那人单手抵着被不知道多少人冲撞的厅门,还神色懒慢地摘了棒球帽给她扣上的一幕,也不知道第几次闪回到她眼前。   她所看到的陈不恪,无疑和圈里盛传的他相去甚远。   是白毛顶流的bking人设立得太稳,还是……   却夏还在迟疑,隔间门外那两个人的交流却突然被一阵急促跑近的高跟鞋声打断——   “羌姐,导演让我来找你!”   “出什么事了?”聊天的两人停下,其中一个开口问。   “和成制片人一起来的资方代表,那位俞总,他非要让组里的女演员陪他喝酒。会场那边正闹得僵着呢。”   “让谁,秦芷薇?”   “哪能啊,是颜雨梦。”   “不是秦芷薇就行,走,回去看看。”   “……”   隔间门内,却夏眼睫一动,视线从棒球帽上抬起。   颜雨梦?   和她有矛盾的那个资方吗?   女孩安静坐了几秒,将棒球帽在掌心一折,她起身,推门,从没人了的洗手间里走出去。   宴厅里,和却夏离开时没两样。   多数人明面上仍是有说有笑的,各自拿着酒杯来往寒暄,场面和乐,若不是却夏提前听到而有意去找,也很难注意在宴厅一角持续着的僵持局面。   “雨梦,我们不该是这么生疏的关系嘛。你忘了,嗯?上回见面,我们不是聊得很开心吗?”   俞洋泽笑面和蔼,搂过女孩的薄肩:“既然已经这么熟了,几杯酒的面子你总要给我吧?”   “俞,俞总,我今天身体不舒服,”颜雨梦低着头,面色苍白,“我下次再,下次再陪你喝可以吗?”   “看看你,理由都不会找,”俞洋泽搂着女孩肩头的手用力捏了捏,笑里发冷,“大家都瞧着呢,你这样一说,那我成什么了,嗯?”   “……”   颜雨梦抖着手,在男人强行半搂着的怀里,接过那杯酒仰脖灌了下去。   不知道是吓得还是急得,中途还呛了下,她白着脸咳嗽起来。   “哎哟,你看看你,急什么这是?”   俞洋泽一副心疼模样,抬手在女孩单薄的背上拍着,只是几下后就慢了下来,他接近抚摸地停留在抹胸裙的露背处。   颜雨梦僵在那儿,眼圈都红了,却一动都没敢动。   几米外。   穿着吊带荷叶黑裙的女孩站在自助吧台前,侧颜清漠,眼神放空地虚着,像是在走神。   唯有纤细手臂随意搭在台边,两三根指尖抵着一柄红酒杯的底托,轻慢挪动,血红的酒液在杯里缓缓摇晃。   在黑裙红酒的反衬下,她肤色更白得像雪玉雕凝,透着种易碎的薄弱感。   别去管。   却夏在心底没起伏地咕哝。   不过一面之缘,圈里这种事多了去了,救得了一回救不了二三。   何况她救不了。   前途和名声,她不在乎,被封杀雪藏没戏可拍也没关系,她原本就只等着合约到期就原地退圈。   可颜雨梦在乎。如果看清了反抗的结局,那对方未必愿意承受与之相应的代价。   更可能还会怪她多管闲事。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傻子才做。   女孩垂眸,捏着红酒杯的纤细手腕一抬,一句低声自语就着红酒咽下去:“小明108岁的爷爷证明,不管闲事活得长。”   酒杯放平,她细眉浅蹙,“……这句好像在什么时候说过?”   三思无果,却夏欣然放弃。   她放下酒杯,转身,朝远离事端的相反方向走去。   身后。   “对不起俞总,我实在是喝不下了,我酒量太差了……”颜雨梦僵涩地躲避着俞洋泽的酒杯和手,声音都颤得带上了哭腔。   “雨梦,你怎么能这样敷衍我呢?我听了好伤心的,”俞洋泽紧紧按着怀里女孩肩头,不让她退后,“明明听说你酒量不错,和别人能喝,到我这儿就三杯就多了?这不好吧?”   “我没有的,我实在——”   “这样,你问问你们成制片和何羌,让他们评评理?”   “我……”   颜雨梦顺着俞洋泽酒杯抬起的方向,哀哀望过去,对上了剧组的制片人和选角导演。   两人就在旁边小圆桌旁拿杯站着,神情微妙。   接到颜雨梦求助目光,制片人顿了顿,笑道:“雨梦,别太见外,俞先生也是看重想提携你,多喝一两杯也没事的,有你羌姐在呢。”   何羌还未来得及接话。   “就是嘛,你们制片人都这样说了,”俞洋泽爽快笑着,把怀里僵硬抗拒的女孩揽得更近更紧,带着酒气的话几乎要贴到女孩耳朵上了,“没事,你要是醉了,都用不着何羌,我送你嘛。”   “——”   颜雨梦脸色霎时惨白。   她扭头望向选角导演何羌,对方神色犹疑数秒,还是抬起酒杯掩饰着转开了。   颜雨梦心里一凉,绝望又失魂地低回头。   俞洋泽笑得更满意了,另一只手酒杯就往他怀里的女孩胸前送,没给她留半分躲避的余地:“来,雨梦,再喝这一杯,我陪你喝!”   “……”   颜雨梦颤栗着手,慢慢抬起。   啪。   举着酒杯的胳膊,突然被一只纤细的手凌空握住。   作者有话说:   白毛:老婆说要装不认识,委屈,但不听话.jpg 第22章 春日   那些伪装的和乐一瞬间就像是被按下了暂停的画面。   以这个点为圆心的整圈, 忽地寂静下来。   俞洋泽第一反应就是要拽脱对方的手,可他没想到,挣扎之下, 酒杯里的酒都被他晃得洒了自己和对方半手, 攥着他的那纤细手指竟然纹丝未动——   像铁箍似的,几乎要陷进他肉里。   被阻止和被压制的双重羞辱, 顿时让他白面馒头似的大脸刷地一下漫上了红。   “你——你给我松开!”   “哦, 抱歉。”   女孩声音轻漠。   俞洋泽气极地瞪向来人。   吊带的荷叶黑裙, 雪白的肤色, 此时攥过他的胳膊垂回她腰侧, 也不过单薄得盈盈可握。   除了那双狐狸眼耷着不合时宜的困懒,女孩从颈到脚踝, 全都透着纤细的羸弱感。   应该半点威胁力都没有,是他最喜欢欺负的那种。   可现在俞洋泽一点遐思都没,充斥着他大脑的情绪只有一种:恼羞成怒。   她竟然敢?她竟然敢!   连制片人成思文和选角导演何羌都屁不敢放,她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野丫头, 竟然敢当众落他的面子、打他的脸!?   宴会厅里这会儿稍微起了点动静,但俞洋泽清楚, 所有人都拎着耳朵偷着眼睛,巴不得凑上来好好围观。   他要是不找回这个面子,今晚之后他就是全圈子的笑话!都怪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   这片刻间, 吓得丢魂的颜雨梦已经从泪眼婆娑里认出了却夏,她神色更慌。   趁俞洋泽气得松了手,她连忙过去推却夏:“别, 你别…别……”   颜雨梦声音颤得太厉害了, 一句话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也没说完。   却夏低眼望着, 心里轻叹。   “没事。”   她一顿, 抬手,不太熟练地摸了摸女孩被揉得发红的肩,然后却夏轻着声音低头,半玩笑地安抚:“你不是崇拜我么。”   颜雨梦眼泪直打转,还想说什么。   “被崇拜是很麻烦的事嘛,”却夏轻着声叹,手上力度温和而又不容抗拒地,她把颜雨梦拉去身后,“先去洗脸吧。”   “可是你——”   “嘘。”   光下近茶色的中长发滑下来点,半藏起女孩轻淡眉眼。   她朝哭得眼睛通红的颜雨梦很轻地眨了下眼,难见的一丝灵动从她狐狸似的眼尾轻轻翘起来。   “别让我瞻前顾后。”   “……”   颜雨梦吸了吸鼻子,慢慢用力地点下头。   等却夏松开手,她提着长裙,匆忙转身,躲进散乱的宴厅人群里。   “谁让她走的!”反应过来的俞洋泽更是勃然大怒,迈步就要去追,“不准——”   像预知他动作。   刚回过眸来的女孩不见停顿地侧身一挪,就正准地拦住了他的去路。   那张起眸时美得惊艳却情绪空白的面孔,直直戳进了俞洋泽眼底。   “!”   男人胖头大脸上,青筋血管都从脑门蹦起来,他咬牙挤字:“你他妈还敢拦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却夏!你这是干什么!”   另一边,制片人成思文和何羌终于从震惊里回神。   成思文并不认识女孩这张脸,何羌作为选角导演却一想就想起来了。   何羌正急忙要上前,就被俞洋泽抬手恶狠狠一指:“我跟她说话,你们别管!”   “……”   在这震怒的声音下,宴厅里再掩饰不得虚假的和乐,由点及面,大半个宴会厅慢慢安静下来。   不少人脸色变得不太好看。   唯独站在宴厅众人的视线中央,女孩侧颜淡漠平静得和往常一模一样。要说区别,只有微微勾翘的眼尾认真撩了起来,平常总也困懒的颜色消失不见了。   黑裙的荷叶摆下,纤细如玉的小腿安静匀直地挺着,不见一丝退意。   像一柄漂亮而凌厉的剑。   “颜雨梦的酒量不好,喝不了几杯,”却夏安静说着,“俞先生如果只是想有人陪着喝酒尽兴,那她的酒量只会扫兴,还是我替她喝好了。”   “你替她?”   俞洋泽气极反笑,只是笑得难看又吓人:“好,好好,成思文,你们剧组还真是出了个有胆量的丫头片子!”   “我没什么胆量,”却夏眼尾浅浅一提,像是笑了,却又浅淡如水中花月,一瞬即过,“酒量还不错。”   俞洋泽气得要厥过去了,嗓子都嘶哑:“行,你能喝是吧?我今天就让你喝个够!”   他转身,狠狠一勾手臂:“服务生呢?服务生!给我提一箱洋酒过来,要你们酒店烈度最高的——给她摆上、让她喝!”   “……”   宴会厅内一片压低的哗然。   隔着半场,有人倚在墙边,顶着一头晃眼的白毛还懒垂着眼,没表情地嚼口香糖。   棒球帽送出去了,只能拿口香糖规避交流。   秦芷薇绕了他半晚上,一句超过三个字的话都没落着,早就气跑了。   陈不恪看起来对那边的事情并不关心。   倒是他身旁,晚一步到场的张康盛有点迟疑地踮望着那边。   “恪总,”张康盛放低了声,转回来,“你不管吗?”   陈不恪插着裤袋——这全场大概也只他一个是穿着冲锋衣搭着运动长裤来的,闻言他支了支眼皮,口香糖被他舌尖抵在下颚:“管谁。”   “当然是却夏啊,她这回可惹上事情了。”   陈不恪冷淡一哂,他隔空抬了抬下颌:“那个胖子,叫什么。”   “啊?哦,你说那个资方代表,他叫俞洋泽,他不算什么,但他哥你肯定听说过,俞博林,俞氏集团的二把手,也是传媒圈里有名号的实权人物了。”   陈不恪听得微皱眉,但很快又抹平。   “嗯,”他不在意地应了声,“那你担心这个俞洋泽吧,眼下他比较危险。”   张康盛:“哈?俞洋泽那一箱高烈度酒可不是给自己叫的。”   “她不会喝。”   “可这架势,俞洋泽恐怕容不得她不喝吧?”   陈不恪一嗤,懒懒扬眼:“怎么个容不得的法子,用硬的?”   “难说他会不会动手,这人口碑可不是个绅士。”   “所以我说,”陈不恪笑,“他比较危险。”   “……”   张康盛一默。   他忽然想起来,这祖宗好像之前是说过,却夏的身手非常厉害,至少收拾几个他这样的不成问题。   张康盛心里绷着的弦儿一松。   不用陈不恪出面就太好了。   “除非他叫人。不过在场这么多眼睛盯着,不至于,”陈不恪漫不经心地说,“之后可能会有点麻烦,你让人给俞博林捎个信,就说我欠他个人情。”   “别,这点小事用不上恪总你的名义,我来运作就行。”张康盛连忙阻止。   陈不恪垂眼睨他,似笑似嘲:“你刚刚问,是想我帮,还是想拦我帮?”   “…当然是想帮您帮了,”张康盛立刻转走,“不过既然没事,那我们还是先走吧。这种事情发生的场合,在场的消息传出去,万一有什么不好的说法蹭着您,那多不合适?”   陈不恪听完点头,懒洋洋答:“不走。”   张康盛:“?”   张康盛绝望地抹了把脸,“为什么呢恪总?”   “留下,看热闹。”   陈不恪停顿几秒,抬眼,语气愉悦地笑了:“她打架很漂亮,错过就太可惜了。”   见陈不恪顶着这张祸害脸夸人漂亮,张康盛听得十分迷茫。   于是回过神,他都忍不住好奇:“有多漂亮?”   “嗯…”   那人嗓音低哑好听地衔着尾调,像在回味什么,“让我很想和她打一架那种?”   张康盛:“……”   张康盛:“??”   张康盛没来得及点评他家祖宗奇奇怪怪的审美标准的问题,那边又传过动静来了。   高脚圆桌前。   一箱四瓶装的洋酒,整整齐齐排了一列,搁在桌上。   却夏歪了歪头,安静扫过。   不必去试探或猜测,她也知道这些是制片人和酒店交待过了的,既足够她喝下去出些洋相好给俞洋泽出气,又不至于真闹出什么人命大事来。   却夏安静想着,走到高脚桌旁停下。   她随手拿起一瓶,托在白净掌心,缓慢转过。晶莹剔透的酒浆在里面滚起大颗的水泡,然后无声的一啵,破开在液面上。   封签上的花体英文在她眼底轻快掠过,却夏无声读着。   “装什么,你看得懂吗?”   俞洋泽冷笑了声。   等服务生拿酒的工夫里,他火气稍微消了点。   那股子烧红眼的愤怒过去后,他再打量面前站着的黑裙白腿的小姑娘,怒消欲长,就多了许多不怀好意的情绪。   长得漂亮,腰细腿长,脾气还挺有味道。   不计较面子得失,比起前面那个,他更喜欢这种不一样的。   俞洋泽一边打量却夏,试图看出点恐惧,一边开口威压:“现在知道怕了?这样,看在你们成制片跟我说情的份上,我可以原谅你一回。”   “?”   却夏停下转瓶,回眸。   没半点俞洋泽想看见的恐惧或者惊慌,女孩眼瞳里依旧波澜不惊。甚至仿佛到此刻,她还是冷静而毫不在意的——于是还愿意没任何情绪掺杂地听他的和解方法。   俞洋泽莫名心里一怵,硬着头皮开口:“不用你全喝了,自罚三杯,之后来正式找我道歉。”   “正式?”   女孩空漠眼眸里忽起了一点笑色,灵动勾人的,“哪里算正式,楼上酒店房间么。”   “!”   俞洋泽刚压下去的火又一次蹿了上来。   还是恼羞成怒——因为被拆穿得彻底。   却夏脸上情绪褪掉,她没给他冷静下来的时间,手里洋酒瓶一抬:“一箱四瓶,只要我喝了,今晚的事一笔两清——俞先生说话算话?”   俞洋泽被她气得咬牙:“你还真是不怕死,你喝!我说话算话!”   “好啊。”   却夏淡淡应了,像随口轻声,“这个圈子里传消息最快了,俞先生要是反悔,那可得不偿失,会闹成笑话的。”   俞洋泽脸色一变,咬牙:“行啊你,激将我?”他气了几息,又松缓下来,冷狞地笑,“没关系,我就看你喝不喝得下,一个瓶底都不能剩——只要你全喝了,我就当你吃够了教训,饶你一回。”   却夏点头,转回,朝旁边服务生抬手:“杯子。”   服务生看呆了:“什、什么杯子?”   “?”   却夏莫名抬眸,“高烈度酒,你认为我会对瓶吹?我傻么。”   “——”   服务生被这个漂亮而惊人的女孩话头一噎,回了神连忙摆手,手忙脚乱去拿杯子了。   却夏也不等插话,视线撩向俞洋泽:“俞先生不介意吧?”   俞洋泽又气又恨:“你用勺都没事,今晚四瓶,我就看着你喝。”   “……”   扑通扑通。   半杯琥珀色的液体灌满了玻璃杯,液面上还飘着颗大冰球。   不远处,制片人成思文望着这边的表情几乎可以用叹为观止来形容了。   剧组其他人也差不多。   尤其是亲眼见却夏把冰球放进去的时候,他们几乎都怀疑自己的大脑和记忆力:这女孩到底是来认错道歉领罚的,还是来喝免费不要钱的洋酒的?   不过在看到一排摆开、理论上足以放到四个普通成年男人的洋酒瓶时,他们又回到了现实——   这样四瓶下去,再缓和地喝,也非出问题。   钟表表针缓缓走着。   一杯,两杯,三杯。   一瓶,两瓶,三……   半场外。   “第、第三瓶了?”张康盛目光呆滞地转回来,“那酒真没兑上大半瓶水吗?”   “……”   “不对,就算兑大半瓶水,那正常人也喝不掉三份的半瓶,”张康盛喃喃,“这姑娘的胃是铁打的吗,经得起这么糟蹋?”   “……”   半晌都没听到一个字的回应。   张康盛突然醒了神,他小心翼翼回头,窥向身后那人的表情。   原本的散漫慵懒此刻半分不存。   之前要留下看热闹的玩笑情绪早就随着那一杯杯洋酒灌下去而消失殆尽,硬照妆后更显凌厉的颧骨棱角此时漠然地冷绷着,几乎要能割伤人了。   于是从第一杯酒开始到现在,每一个试图上前搭话的,甚至都没用他出手,就全被陈不恪一个冷冰冰的眼神内劝退。   清场效果拉满。   张康盛斟酌着开口:“要不,还是我去劝劝吧?”   “不用。”陈不恪声线透着低沉的寒意。   “真不用吗?可这个喝法,就算却夏真能撑到最后,恐怕也……”   “是她要和我撇清关系,”陈不恪冷淡落眸,“我为什么要管。”   张康盛被那个冷飕飕的眼神冻住:“却小姐说的?”   陈不恪没理,眸子漆黑清寒地转回去。   “也是她自己选的代价。她既然要为一个不相干的人做到这种地步,那就自己承担后果。”   张康盛迟疑嘀咕:“您这也不像不打算管的反应啊。”   陈不恪像没听见,侧颜冷冽地直起身:“走。”   “啊?不看了?”   “看不下去。”陈不恪躁意地哑着嗓音,往外走去。   “……”   第三瓶空底时,宴会厅里已经走了一大半了。   剩下那些还是俞洋泽反应过来,硬留下来的——他一定得叫这个不知死活的丫头片子狠狠丢一次人、丢到她以后就算没他整治也完全没法在这个圈子里继续混下去!   俞洋泽气极而没能发现,他在心里俨然已经认定,这四瓶的赌约却夏能完成了。   事实上,其他人也这样在麻木的震惊中认定了这点。   毕竟三瓶下去,女孩还是好好坐着的。   但也不很好过。   却夏微蹙起眉,抬手攥拳,抵着胃轻轻揉起圈。   没了刚进圈那会的艰辛历练,酒量生疏不少。这会儿她眼前看那几个空瓶都有点晃。   胃部有些钝痛感的麻木,让她认真调动起所剩不多的理智,思考要不要先安排一下待会要离开的路线。   剧组开机前还有一两周的时间,应该够她调养好了。   “最…最后一瓶。”   服务生颤着声说的。   开瓶的酒瓶被他拿着,刚要递去女孩纤细手指扶着的杯口,就听俞洋泽气恨道:“让她自己倒!”   “好,好的。”服务生慌忙松开,同情地看了女孩一眼,退开。   一旁,留着没走的何羌和制片人成思文对视。   成思文摇了摇头,在耳边做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叫车。”   何羌点头,拿着手机扭头离开。   这一切却夏并未入眼。   她懒拄着脸腮,靠在圆桌前,褐色眼瞳安静空着,指尖轻轻摸上凉冰冰的瓶身。   上一次喝这么多,应该是送她母亲进精神病院的那天。   多久来着,她都有点忘了。   女孩垂了眼。   在光下白得近透明的手腕一抬,指尖发力,最后一瓶刚要抬起。   “砰!”   带着躁戾的力度,瓶身被一只手按了回去。   桌面砸得一颤。   众人愣神,齐刷刷扭头看向桌旁那道清挺侧影。   黑色长裤,黑色冲锋衣,清峻侧颜,灿白碎发。   还有碎发下一双沉得要落雨的眸子。   成思文呆滞,慌得跌步上前:“恪总——您、您怎么过来了?”   陈不恪没看旁处,只颧骨微动。   对着女孩茫然抬起的眼眸,僵停几秒,他长睫半垂,抑下了那抹躁郁。   “最后一瓶,”   他回眸,如冷霜利刃切过俞洋泽:“…我替她喝。”   俞洋泽僵滞原地,某种惊慌的预感涌上来,让他一瞬间就被冷汗湿了后背。   成思文同样,但他顾不得想,连忙就要扑过去拿走那瓶“炸弹”:“那怎么行?!使不得使不得,就剩这一瓶,俞先生一定不介意——”   “可我介意。”   陈不恪低眸睨过他,轻缓勾了个冰寒三尺的笑:“这瓶喝完,就让俞家好好想想——”   “想我怎么还给他们。” 第23章 春日   陈不恪从出道以来就是这个圈里的传奇。   他身上那些荣誉冠冕众所周知:当今娱乐圈第一顶流, 乐坛现象级歌手,乐坛数项最高纪录持有者……   这人出道六年斩获金奖无数,仗着乐感天赋高到令人发指, 作曲风格鬼才多变, 随手一段就是金曲预备役,甩得第二序列难望项背, 也因此被誉为永远的断层顶流、难以复刻。   于是六年里随心所欲, 唯有长得帅和bking属性贯穿始终。   而白毛顶流的bking属性体现之一, 就是从不参加私人性质的晚宴聚会。   除了个人演唱会或者公益募捐, 其余时候任凭粉丝鬼哭狼嚎, 也别想在海报纸片之外多见他一眼。   连微博上一组照片都得算天降福利。   由此,在场亲眼见过陈不恪的并不多。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看出, 这一次陈不恪是动了真火。   围观者噤若寒蝉。   俞洋泽比他们还怕,怕得多——即便他是家里最无用废物的那个,依赖于成长圈层,他也比旁人知道了解更多的事情。   譬如眼前这位顶流的真实背景到底有多恐怖。   俞洋泽那张白面馒头似的大脸上原本被酒意怒意涨红的血色都退干净了, 额头不断有汗渗出,他知道这会自己最该做的就是赶紧上前告错讨饶, 兴许这样还能免他回家受难。   可他不敢,他吓破了胆。   呼吸像拉风箱,腿重得像灌铅, 一步都迈不出去。   仅存的智商只够俞洋泽颤着肥手抓住了成思文:“拦,拦拦他……不能让他喝……”   成思文被攥得吃疼,也同样吃惊。   他慌是因为他知道得罪了陈不恪在这个圈子里就很难混下去, 但俞洋泽背靠俞家这颗大树, 他不明白对方一个混吃等死嚣张度日的富二代, 有什么可慌的?   但成思文顾不得问。   高脚桌旁, 陈不恪已经抬手去拿女孩手里的酒杯了。   但没拿起来。   “…给我。”   陈不恪皱起眉,捏杯的指腹微微用力。   “不,行。”却夏仰眸望着他,清晰咬字。   尽管那双眼瞳清澈如初,眼底干干净净映着他的影儿,甚至从未如此清晰过——但陈不恪还是知道,却夏有点醉了。   她完全清醒的时候,是不会这样和他说话的。   像……没表情的撒娇。   陈不恪褶起的眉峰慢慢松下。   “为什么不行。”   “我可以喝,你不能,”女孩安静说着,“会闹大。”   陈不恪没说话。   他本来就是要闹大,大到俞博林都盖不过去,俞洋泽自然会为自己的言行付出惨重代价。   却夏没等他,仍是绷着脸一字一句:“而且你出尔反尔,说好不认识的。”   “哦,”陈不恪嘲弄应下,“然后就看你把自己喝到胃出血或者酒精中毒?”   女孩摇头:“不会。”她慢吞吞抬手,比了个ok的手势,抬起来前数了数确认过没错,“我有数。”   “……”   陈不恪还气着,也没忍住低头笑了。   千钧一发似的紧绷气氛这才松弛。   成思文如获新生,长出了口气就快步上前,这片刻里他已经看出问题所在,于是开口就干脆利落:“恪总,请您放心,今天的事情,俞先生和剧组一定会给到让却夏小姐满意的致歉和交代。”   “却夏小姐”四个字放了郑重的重音。   陈不恪就回眸,冷淡又冰凉地瞥过他,落去后面的胖子身上:“怎么满意,他能喝三箱么。”   俞洋泽脸上的肥肉抖了抖。   他艰难挤出了个难看像哭的笑:“当然,只要陈先生…不,只要恪总愿意、愿意谅解。”   成思文神色里露出抹惊讶,但很快就压下。   “好啊。”   陈不恪漫不经心地应了,拿过却夏杯子。   那边两人慌忙抬手,可惜没来得及阻止。   半杯琥珀色液体倒进杯里,被陈不恪一口喝尽。   他落回下颌,一双漆黑眸子里酿起霜冷,杯底朝脸色刷白的俞洋泽一抬:“那我先敬俞总。”   “…………!”   俞洋泽腿一软,差点让他这句俞总给“敬”到地上去。   陈不恪懒得再看对方。   放下杯子后,他就转回却夏身上。修长指节屈起凌厉弧线,却有点僵地停在圆桌边上。   顿了几秒,白毛轻轻一叩桌面,像谑弄或者嘲笑:“要背还是要抱?”   却夏默不作声睖了他一眼。   她扶着桌边,有骨气地滑下了凳子:“都不要。”她直起身,还记得拿上没来得及寄存的手包,朝厅门走去。   地软绵绵的。   踩起来像棉花糖。   却夏耷着眼皮想。   还好没有穿高跟鞋来,不然摔一下,一定会被白毛顶流嘲笑一辈子。   走慢点。   却夏认真地看路。   她知道自己走得很慢,知道身前让开的“路”的两侧,还没走的那些人正投来窃窃的私语和目光。   她不知道的是,身后陈不恪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慢慢陪她穿过人群和大半个装砌堂皇的宴厅。他手虚插着口袋,一副松散模样,却随时保持着能接住她的距离。   而又只克制在那个距离上。   两人终于走出宴厅。   逐渐蔓延的嘈杂和视线都被关在了双页门后。   巨大的安静的月亮趴在长廊尽头窗外的树枝上,不说话地望。   女孩缓缓收住荷叶黑裙下雪白的小腿。   “谢谢。”   她垂着眼睫,声音静得空旷。   陈不恪像没听到,声调懒洋洋的:“继续走,别停。”   却夏很听劝地往前走,只侧抬起脸问:“为什么。”   “怕你一停就倒,我还要背你上楼。”陈不恪漫不经心说完,忽皱了皱眉,回身,“你为什么要朗诵腔说话?”   “…什么是朗诵腔。”却夏问。   “就你现在这种,字正腔圆的。”   一阵沉默后,女孩慢吞吞别开脸:“这样会显得我很清醒。”   陈不恪怔了下,回神失笑:“你现在是醉了吧?”   “还没有,”却夏停顿,“但是快了。”   陈不恪更忍俊不禁:“醉了以后还挺诚实。”   “清醒的时候也诚实,”女孩转过来,认真而面无表情地纠正,“都诚实。”   陈不恪低哂:“明明就是只小狐狸,装什么。”   “我没有。”   “嗤。”   “……”却夏木了脸。   张康盛作为陈不恪的经纪人,品性一般,但在办事方面,应变和善后能力却绝对是圈内经纪人里最拔尖的一流,陈不恪这边出面前后不过十分钟,他已经提前为两人安排好直接下楼上车的路线。   几分钟后,楼下停车场里,陈不恪就扶着戴棒球帽的女孩进到车内。   张康盛回去“安抚”剧组了,因此保姆车里只有助理和司机在。   助理被张康盛提前知会过大概情况,但当他看清弯眼进来的女孩头顶戴着熟悉的黑色棒球帽、披着熟悉的冲锋衣外套,而后面宽肩长腿站着的那人顶着晃眼的白毛时,他还是懵在了座位里——   他家老板好像分不清更容易被偷拍以及更需要“保护”的人是谁。   却夏进车后,平静地和照面的陌生人打了个招呼。   对方呆呆看着她,她也不介意,自觉就要往后排爬——没爬过去。   身上的冲锋衣外套被人从后面揪住了后脖领子。   她被迫停下,扭头。   “坐这儿。”陈不恪没费什么力气,就把女孩拎进自己的位置里。   “…哦。”   陈不恪撩回眸子,淡淡睨住自家助理。   助理:“恪总?”   陈不恪下颌轻抬,向后示意。   助理:“?”   “……”   在换个助理和给助理换个脑子之间短暂地思考了下,陈不恪凉淡开口:“要不你陪她坐,我去后排?”   “噢噢噢噢!”   助理慌神,手脚并用连滚带爬,从中排两个座椅之间挪去了后排。   陈不恪弯腰上车,坐进却夏旁边的单人椅。   黑色商务车这才开了出去。   路旁树影幢幢,向后跑得匆忙,来不及细看就被抛进夜色里。   可即便如此,车窗内的女孩还是安静又认真地侧脸望着窗外,一句话也不说,像睡过去了似的。   不知道过去多久。   盖在黑色冲锋衣下,一只纤细的手悄悄伸出来,探向车门。随着她指尖用力按住某个键钮,车窗开始匀速降下。   同一秒。   阖眼休息的白毛顶流提了提眉尾:“关上。”   “……”   女孩停住。   几秒后,她回眸,没表情也没语气,但看向陈不恪的眼神充满了委屈的反抗:“热。”   “热也不行。”   “……”   “?”   陈不恪睁开眼,靠着椅枕侧过下颌——果然对上女孩单手捂着车窗按钮、无声向他抗议的表情。   他眼底擦过丝笑绪。   “你知道你现在已经醉了么。”陈不恪撩着笑问。   却夏抿唇,拒绝回答。   “吹风只会更醉,还伤身。”陈不恪从椅里半抬起身,他耐心地把她捂着车窗按钮的手指一根一根掀起来,最后在女孩终于浅蹙起眉的表情前,轻轻一按,把车窗关上了。   陈不恪坐回去,懒洋洋松开了女孩的手,“好了,说谢谢哥哥。”   装死的司机和助理:“?”   醉了的却夏显然也没被他忽悠进去,她没表情地幽怨地盯了会儿车窗,又转向罪魁祸首。   凝视数秒,却夏突然扶着座椅,撑身过去。   刚含笑回眸的陈不恪蓦地一滞。   本能反应被他按下。   然后却夏的手就顺利揉进他头发里。   “…白毛,”女孩意外得睁大眼,“软的。”   陈不恪一顿:“?”   “——”   车内一瞬死寂。   司机凭着毕生经验和敬业本能,才没把车开到路旁的树上去。   助理在后排把自己缩成一团,生怕被风暴殃及。   然而无事发生。   除了酒醉的小姑娘不但全然不知道自己此时正如何踩在阎王殿桌案上下蹦跶,甚至还又带着新奇体验地揉了两下外,被“捋虎须”的某位白毛顶流竟然一点反应都没。   “好摸么。”陈不恪问半个身子都快趴过来的女孩。   “好摸,”体验者严肃点头,表示认可,“像honey的毛一样软,更滑一点。”   陈不恪冷淡一哂,回眸:“你是在做撸猫测评么。”   “……”   被那双黑眸幽幽而似笑非笑地一望,即便是酒醉状态下,却夏还是明显察觉到莫名的危险感。   她停下罪恶多端的手,慢慢又不舍地从白毛顶流头上拿走。   女孩端坐回去,昂首挺胸。   陈不恪随手揉了一把被她弄得鸟窝似的头发,间隙里他望她,凉冰冰又嘲弄:“你明天最好别断片。”   却夏回了回头:“我一般不喝醉。”   她一停,“醉了就不会记得了。”   陈不恪:“?”   却夏一眼不眨地盯着他黑漆漆的眸子,慢吞吞接:“不管做了什么,我都不会负责的。”   “?”   陈不恪这回是真气笑了。   他垂下手腕,哑着笑转向另一侧的车窗。   车程有将近一个半小时。   前面大半段,喝醉的却夏都是精神抖擞的——眼睛睁得很大,不搭话就不说话,腰板挺得笔直,和她清醒时候困懒小狐狸似的模样完全不同。   而等车开到近郊,不知是夜深人静还是酒意渐深,那双眼皮慢慢就蔫耷下去。   一副随时会睡过去的模样了。   商务车减速。   从主干道拐进居民区。   车上最前排的司机和最后排的助理都在心底长长地松了口气,莫名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而就在此时。   陈不恪懒懒回身,他垂眸睨着将睡未睡的却夏,停了几秒,忽然低声开口:“睡了么。”   女孩靠在座里,眼尾轻抬了抬。   遥远的音色带着某种熟悉又安心的感觉,她又垂回眼皮:“嗯…没睡。”   “真会断片?”   “嗯。”   “那问你的事情,也要一起忘了。”   “嗯。”   陈不恪转回窗外,望着车窗上模糊的侧影:“今晚的事,可以不管,可以不喝,”   他默然片刻,回神,“为什么逞能。”   车内安静了很久。   陈不恪原本以为自己等不到答案了,却在垂眸的最后一秒听见女孩声音很低地开口。   “因为…太可怜了。”   这个答案把陈不恪从某个思绪里拉回。   他眸底像结起一层薄霜,冷淡里抑着恼火:“你可以可怜别人么。”   话一出口,陈不恪就有点后悔了。   这话歧义太重,却没办法解释,因为本意也友善温柔不到哪儿去。   却夏却听懂了。   她窝在座里,声音埋在垂落的中长发间,轻得困倦:“就是因为我,觉得自己太可怜的时候没人帮过,看别人可怜时候,我才忍不住……”   陈不恪眼底情绪一停。   “太可怜是什么时候,”他嗓音哑下去,“比今晚还受欺负么。”   “是…决定进圈那晚。”女孩仰起脸,困得半眯着狐狸眼看他,忽笑了。   陈不恪回眸:“笑什么。”   “我不要人帮,只是想,”却夏眼皮低下去,声音轻下去,“只是想,要是那时候,也有人站在我身旁就好了……”   不必说什么,也不必帮什么。   只要站在她身旁就好了。   可是没有啊。   在被父亲抛下的支离破碎的家面前,在药瓶散落间倒地不醒的母亲面前,在凶神恶煞得将家门擂成重鼓的讨债人面前……   那个刚成年的女孩身前身后都空无一人。   那天起她就再也没人依靠了。   她只有自己。   渐渐按下的视线里,却夏觉得自己低下头去。   她好像看见了少女纤细的勒出红痕的手心,还有散落一地的、被撕成碎片的那封通知书。   那是她最舍不得的东西。   却夏弯腰想去捡。   扑通。   她跌进那片黑暗里。   “——”   陈不恪抬手,将昏睡过去的女孩接进臂弯。   回神他眉峰一松,对着怀里白皙睡颜好气又好笑:“这样你也能睡着么?”   自然没人回应。   陈不恪面上笑意渐渐褪去。   停了很久,他起身,把人轻轻扶回座里,然后半蹲下让她能攀着他不至于摔跌到座前去。   女孩睡得很沉。   她就靠在他肩上,茶色长发垂下来,藏起她半张侧脸,只露着细白的下颌和胭红的唇瓣。   她很轻很轻地在呼吸。   陈不恪的呼吸也跟着变得很轻。   某一秒里他才忽然从她侧颜上回神,眼神有些不自在地掠开了。   白毛顶流绷了会儿,故意动了动。   靠在他肩上的女孩滑了下,被他提前预料地扶回去——她略微醒了一下,在他肩上含糊地轻哼了声,就又要睡去。   “以后被欺负就喊人。”陈不恪低着侧眸望她,“热度不会蹭就算了,狐假虎威都不会,这不是你们小狐狸最擅长的么。”   “…唔。”   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女孩在他肩上蹭了蹭,找了个最舒服的角度窝住了。   陈不恪望着她,停过几息,转开。   “别的忘掉,这句就别断片了。”   “……”   后排。   无辜的助理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以免自己因为发出呼吸被老板想起,而在明天太阳升起前惨遭灭口。   ·   这一夜,却夏睡得非常昏沉。   然后在正午时分,被陈不恪的逆子准点踩醒。   大概因为不是自然醒的缘故,最后一个没来得及做完的梦还清晰地停留在脑海里。   却夏面无表情地拎开白猫,下床,添了猫粮和水,转身走进卫生间。   对着洗漱镜,女孩鼓着脸腮,面无表情地刷牙。   难道是白毛顶流太平易近人了?   所以她竟然连他当众给她挡酒、胁迫俞洋泽而喝了一整杯、还送她回家被她强行上手rua了白毛——   这样离谱的梦都做得出来了?   “咕噜咕噜咕噜……”   女孩更没表情了,低头吐泡沫水。   一定是被于梦苒传染的。   这样荒诞离谱的梦不能多想,多想容易神经。   洗漱完,却夏打着呵欠走出卧室。   路过餐厅时,她身影蓦地一停,然后僵硬回眸,看向桌面。   黑色棒球帽。   应该,是她带回来的,吧。   可那袋药?   ……“这个解酒,这个缓解胃部灼烧感,这个养护胃黏膜,醒来记得吃。”……   某人侧倚着她家的墙,懒洋洋伸手给她撑眼皮的画面和声音,突然就闪回到脑海里。   却夏:“?!”   这是什么地狱记忆?   而在却夏尚在石化难以回神的状态里,放在旁边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却夏回神,没来由地一抖。   她低头看去。   【未接来电:于梦苒(18)】   却夏:“…………”   女孩停了两秒,僵硬伸爪,拿起手机。   一秒震彻——   “咸!鱼!夏!”   电话对面鬼哭狼嚎:“你说!你昨晚是不是把那个声音特别杀我的场务小哥哥带回家睡了!”   却夏:“……”   却夏:“???”   作者有话说:   却夏:要么不是,要么我原地去世。 第24章 春日   却夏在石化状态里持续了好几秒。   直到陈不恪的逆子跳到了她面前的桌上, 当着她的眼皮底下,就要干出把猫头探进她水杯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   却夏回神,给它拎出来:“这个事关生死, 你不要乱说。”   “你也知道我看上的男人, 你敢捷足先登会被我弄死吗?”于梦苒冷笑。   “…你都没看,哪来的看上。”   “你这种非声控还五音不全的是不会懂的——用不着见, 光听他声音就够我死一百回了!”于梦苒持续发梦, “等这个剧拍完我就杀到你家去, 只要颜值身材不至于伤眼, 丑点我也认了!”   却夏叹气:“死心吧。”   于梦苒咬牙:“你果然把他领回家睡了。”   “我没。”   “那你为什么让我死心!”   “因为他——”   却夏换气, 平静道:“是个gay。”   于梦苒:“??”   却夏不心虚,打了个没表情的哈欠:“贵圈多gay, 你懂的。”   于梦苒:“……”   之后。   从于梦苒绝望里透着愤慨、愤慨里透着了然、了然里透着“既然我得不到那弯的也好”的癫狂状态的叙述中,却夏终于拼凑出昨晚让于梦苒误会的事实轮廓——   陈不恪送她回了家。   不堪忍受她手机的频繁骚扰。   于是替她接了电话。   而后,对于于梦苒在听到她的梦中情声后的激动反应,白毛顶流显然非常冷淡敷衍, 除了嗯和哦基本没个回应。   直到于梦苒想起自己的怨种朋友。   “却夏在你旁边吗?”   “在床上。”   “?”   “她睡了。有事明天再打。”   “???”   通话到此被白毛顶流单方面结束。   确实是很难不让人误会的对话。   却夏捏了捏白猫后颈皮,以眼神传达了“你怎么会有这么一个造孽的叛逆老父亲”的中心思想, 然后并不真诚地安抚着电话对面迅速“失恋”的于梦苒。   她也没有掩饰她的不真诚。   于梦苒伤心跑了。   挂断电话,却夏在原地站了会,去厨房烧水给自己冲了碗寡淡无味的麦片粥。   喝这顿敷衍早餐的时候, honey就蹲在她旁边的椅子上。   却夏单手拿勺吃粥,另一只手有下没下地rua着把前爪搭到她腿上的白猫。   “不是梦啊。”   女孩发了会儿呆,眼尾垂耷下去, 幽幽轻叹。   “那我麻烦大了, honey。”   ·   却夏的估计没有任何偏差。   当天还没到傍晚, 她的麻烦就找上门来了——   先是来自陌生号码的长达千字小论文的致歉信, 落款人名似曾相识,大约是昨晚上那个她记不清名字了的酒量不行人品更不行的资方,却夏正被宿醉折磨得头疼,一看见那些密密麻麻的黑字更yue从中来,于是扫了一眼她就毫无停留地删了。   然后就是来自天乐传媒,关于《至死靡他》剧本围读的短信通知。   却夏盯着手机确认了一遍开头署名是自己后,眉心就轻打了个结。   按他们罗里吧嗦的番位划分,只计算女性角色,她也不过是勉强搭了个女四号的戏份——剧本围读这种打着“建立剧组文艺氛围”的旗号,实则多半是用来给咖位演员们最后一次提异议、改剧本机会的事情,理论上怎么也轮不到她参加。   尤其通知信息里的时间,就在明天下午。   24小时都不到的“提前”通知,这样赶进度只有一个可能:   她是被临时加进来的。   因为谁不言而喻。   这势头与却夏低调退休的计划绝对是背道而驰。偏还剩一年的艺人合约还在公司手里,她没有说不的权力。   第二天中午,经纪人就坐着公司的专车来接却夏了。   算上上回莫名被叫去公司谈剧本,却夏这是签约以来第二次感受公司内的专车体验。   比起挤公交或者地铁自然好很多。   如果旁边没有一个殷勤絮叨的经纪人就更好了。   “小夏,这个座椅舒适度还可以吗?不舒服的话告诉我,我帮你调整。”   “……”   “小夏,你口渴吗?车里有空运过来的山泉水,公司里特供的,你要不要喝一瓶?”   “…………”   “小夏,车里温度如何,你——”   “张哥。”   却夏终于忍无可忍,回眸望住对方:“有什么话您直接问,不用铺垫。”   经纪人尴尬几秒:“萧。”   却夏:“什么?”   经纪人:“我姓萧,萧澈。”   却夏:“……”   合约还剩一年她才见了几面的经纪人,记不得名字,也不能,怪她吧?   却夏心虚得短了气势,耷下眼皮靠回座里。   好在经纪人也顾不上计较,又东拉西扯了几句后,终于把话头拉到了他的目的地——   “听《至死靡他》剧组的公司同事提起,前天晚上的宴会,陈不恪也去了?”   果然是问这个的。   却夏没情绪地望着窗外,声线也安静得没起伏:“我喝多了,没印象了。”   “哎是是,这个我也听说了,那位俞总实在有些过分,”经纪人一边帮腔,一边偷眼打量却夏反应,“好像最后,幸亏陈不恪在场,才替你解了围?”   女孩眼皮支了支。   这次她仰起脸,只是情绪依旧漠然又寡淡:“是么。我不记得。”   经纪人吃瘪噎住。   车里沉寂了会儿。   大约是看出自己这个没见几面的艺人不是吃旁敲侧击的主儿,萧澈干脆单刀直入:“小夏,你和恪总应该确实是认识吧?”   垂着眼安静玩手指的女孩停住:“…谁?”   “恪总,陈不恪啊,圈里认识的大佬都这么喊他,”萧澈嘿嘿笑了,“你要是认识,那我们和他也算亲近了,喊一句恪总没啥。”   一两秒后,她睫毛轻撩:“萧哥觉得我认识么。”   “啊?”萧澈被反问懵了。   “我签在您团队里三年多了,”却夏就不紧不慢地轻声说着,“您觉得,我像是认识陈不恪么。”   萧澈再次噎住。   答案当然是不可能。   昨晚上半夜听见公司里前辈打电话来的时候,他的反应就是拍着大腿把这三个字吼出来的——   却夏,他团队里一个默默无闻三年多的挂名艺人,和这个圈里站在所有人头顶那唯一的巅顶上的白毛顶流?   这两个人、怎么可能、有半点关系?!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   前天晚上剧组里有人看热闹,提前偷录,想拍的是俞洋泽欺压圈内不知名小艺人,万万没想到最后拍成了白毛顶流为救不知名小艺人当众发火——别人是救场,他是砸场——摄像头里到最后两人离开,宴会厅里都是安静得像群体石化了似的。   镜头外面,不信邪地放了三遍的经纪人也是石化的。   他怀疑自己造了三年的孽:放着一位认识圈内最顶级资源的艺人冷宫了整整三年还多,到最后合约都快到期了才看见了这块明珠蒙尘的香饽饽。   然而对着此时平静反问的女孩,萧澈又有点自我怀疑了。   “可是,那,如果你们不认识,”萧澈迷茫,“他为什么要给你解围?”   却夏没表情:“白毛顶…陈顶流人美心善,大慈善家。”   萧澈:“可,你们还一起走的?”   却夏:“下楼顺路,我总不能从27层跳下去。”   萧澈:“……”   萧澈被自家艺人的冰冷态度冻得心凉,窝回椅子暗自表情纠结了好久,还是在车开到公司门口前,他不死心地探过来脖子。   “你和陈不恪,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有啊。”   “?!”   却夏不等经纪人激动,抬手摸起中间扶手箱上的剧本,漠然一提:“即将进同个剧组,他是男一,我是女四——虽然八竿子打不到一起,但也不能算完全没关系吧。”   “……”   萧澈彻底绝望,滑回了椅里。   没了经纪人的骚扰,却夏耳边终于清静。   她把《至死靡他》的剧本摊平在膝上,就安静地垂眼读起来。这个剧本她已经在闲暇无聊时看过很多遍——自然不会是她手里这本新的,而是陈不恪家里拿的那本。   兴许是对着太熟悉的内容,却夏看了几分钟就有点走神。   从公司和经纪人的反应,以及她的八卦雷达好友于梦苒那边的平静来看,前天晚上剧组宴会厅的事情,并没有闹到剧组以外的地方。   猜也猜得到,如陈不恪所说,他的经纪人不是谁都能当。   不出意外的话,只要静置这件事,白毛顶流和她之间保持应有的断层顶流和180线路人替演的陌生关系,不再发生任何公开接触,那剧组里的大家就也会慢慢淡忘掉这件事了。   舆论流言上不会再有什么波折,公司也会认清楚“却夏还是那个透明替身演员”的事实,她的退休计划也能继续推进。   一切基本可以放心。   唯一的麻烦还是白毛顶流本人。   女孩翻了一页,幽幽叹了声气。   敏感关注这边动静的经纪人连忙坐直:“怎么了却夏,出什么问题了吗?”   “没有。”   “那你叹气是?”   却夏随手一戳剧本,“女四号死得太惨了。”   “啊?女四号死了吗?”   “?”   却夏以一种默然又感慨的眼神看向经纪人。   团队艺人手里唯一一个称得上大热饼的剧本,而他甚至都没看到角色结局,也难怪萧澈手底下的艺人最高勉强算三线了。   有这样的经纪人,何愁不凉?   退休计划有了根本保障,却夏更安心了。   她低回头去继续看手里的剧本。   从却夏的女四号角色角度来看,《至死靡他》这个剧本十分简单。   高富帅男主中学时期有位白月光初恋女友,学习好,清纯漂亮,拿的是纯欲小白花剧本,因为被父母阻拦而分离,白月光初恋去了国外。   男主痛苦万分,难以走出,直到多年后遇到了一个与初恋相像的女孩,也就是女主,由此开始了一段替身爱情。   意料之中他爱上了女主,而白月光初恋就在这个时候回国了。   在随后的纠缠里,白月光初恋的真实面目曝光,男主发现她从最开始就是心机深沉又自私自利甚至脚踏两条船的坏女人,并对比感受到女主的珍贵和美好,在坏女人制造出来的一系列误会后,男主与女主进入爱情殿堂。   剧本过半,这位白月光因绝症和恶事败露而自我了结。   却夏饰演的正是这位伪装清纯善良,还勾引已经不爱她了的男主,插足两人美好感情的恶毒白月光。   “这个角色不太好啊,”公司电梯的梯厢里,萧澈听完却夏的概括,拧着眉遗憾,“属于死了观众都要拍手叫好的,是不是太败路人缘了。”   却夏仰脸,平静望着显示楼层:“原来我有路人缘么。”   萧澈被噎住。   他有心辩驳,可惜昨晚刚连夜翻过却夏出道后的履历——除了早期侧脸镜头都不露的龙套外,她也只作为替身演员上过戏,确实谈不上什么路人缘。   “不要难过,”萧澈心疼地瞄了一眼身旁明明长得很漂亮、还一看就乖巧听话的小姑娘,“以后会有的。”   却夏默然望了他一眼,善良地没开口。   萧澈把这一眼理解为无声的委屈,顿时更加心软:“要不这样,等从这个剧组出来,你也就算有点实绩了,我拿着你的简历去看看其他项目,找个人设好点的角色……”   “不用。”   却夏立刻叫停。   萧澈被拉了缰绳,茫然刹车:“怎么呢?”   却夏停了一两秒,敷衍地抬起剧本:“先拍完这个,说不定火了,就不用自己找了。”   萧澈闻言眼睛一亮:“有道理啊!”   “……”   背过身,不再管兴奋得描绘美好蓝图的经纪人,却夏漠然垂下眼尾。   没资源没背景,就想凭一部现偶剧里戏份仅高于路人的女四号火?   陈不恪是白猫成精都比这个概率大。   “叮。”   梯厢停下。   梯门打开。   门内,女孩无声撩起长睫。   映入眼帘的第一幕,就是一撮压在棒球帽下、被正午的阳光照成暖融融的灿金色一样的……   白毛。   却夏眼皮不安地一跳。   这仿佛在预兆今天的这趟不宜出门。   可惜再躲也晚了。   却夏只能垂下眼,跟在激动得一连串喊着“陈先生”小跑出去的经纪人身后,安安静静下了电梯。   好在那人冷淡慵懒的眼神只在她身上短暂地停了几秒,就转开了。   却夏放心地跟着经纪人走近。   那人站在半片光里,漫不经心地低着头,听旁边的张康盛说话。   白色碎发不羁地从额前垂下,半藏起他眸子,像皎白的雪山遮过他眼底澈透的湖泊。   眉心到鼻梁的线条优越而性感,眉尾弧度散漫半扬半褶,带几分对什么事都不以为意的漠然清冷,他戴着只黑色口罩,又没完全戴,就随意扯到鼻尖下,遮住了凌厉勾人的下颌。   有萧澈的打扰,两人的交谈被迫中断。   那人也懒懒起了眸。   “恪总,张先生,我是萧澈,天乐传媒旗下艺人部的经纪人,很荣幸能有机会和两位共事啊,这是我的名片……”   萧澈殷勤地弓着腰递过两张去。   张康盛习惯性要把两张都拿进手里,反正他家祖宗也不会接。   可先他一步。   一只冷白修长的手腕轻抬,很随意就将旁边那张拿了过去。薄薄的名片在那人骨节长而劲瘦漂亮的指间翻转一圈,正面向上。   陈不恪垂眸,打量两秒。   “萧澈?”他嗓音压得低,没什么情绪,松散意态里又透着撩人的动听。   “是,是是。”萧澈受宠若惊,紧紧盯着被陈不恪把玩在指节间的名片。   然后他就看着,那张名片竖抬起,徐缓向上——   最后定在他旁边。   “你后面站着的是哪位,”陈不恪懒洋洋撩起眼,漆黑深里藏着一丝抑着的笑,“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却夏:“?”   “……”   萧澈更呆住,他茫然回头看向却夏,一时无法确定是自己耳朵听错了还是脑子出错了。   前天晚上,不就这位给他们却夏救的场吗?   倒是张康盛先一步反应。   “哎哟祖宗,你看你这脸盲又犯了,”张康盛尬着笑,“这不是前两天晚上,你在酒局上救下来的那个同剧组的小姑娘吗?叫却夏,对吧?”   “…嗯。”   却夏冷漠配合。   “哦,却夏,”陈不恪低声又漫不经心地重复着,他翻过手里名片,像随口道,“挺漂亮的,像我初恋。以后可以多合作。”   却夏:“…………?”   张康盛:“?????”   你他妈哪来的初恋?上辈子吗??   其余三人里,唯有完全不明真相的萧澈兴奋得像个大马猴,要不是知道面前这位白毛顶流凛然不可侵犯,他差点蹦起来抱着对方亲一大口。   感谢的话像黄河水一样滔滔不绝地倾泻下来。   终于说到白毛皱眉。   “打住,”陈不恪扬眉,“你们不进去么?”   “哦哦哦对,谢谢恪总提醒,我们这就进!小夏,快快,走吧,别让康总他们等急了!”   萧澈不敢丝毫忤逆来自白毛顶流的“善意”提醒,他兴奋地招呼过却夏,就头都不回地快步往前走。   却夏缓了两秒,跟上。   路过陈不恪的时候,她漠然仰脸,给了对方一个“劝你迷途知返莫要作死自误”的眼神。   没成想白毛顶流有仇当场就报。   “啪。”   一声极轻的响,陈不恪攥住了却夏手腕,把女孩拉得停在身侧。   却夏一木,回眸:“?”   还没回过神的张康盛更是受了一惊,一边无声摆手、但不敢上手拉开,一边左右看长廊防止有人撞见。   唯独陈不恪不在意,他低垂着长睫,另一只手随意勾下口罩。   然后白毛顶流俯了俯身,大约离着斜前向的二十公分,他在女孩面前上方轻嗅了嗅。   “?”   却夏僵得绷住。   “哦……”   陈不恪懒垂了眼,似笑似谑:“醒酒了啊。”   作者有话说:   干!什!么!醒酒了你还有点遗憾是不是!你是不是想对我们小咸鱼夏下手了!! 第25章 春日   在天乐传媒的地盘, 公然做出和他们旗下小艺人拉拉扯扯的举动——就算暂时似乎没人瞧见,张康盛也还是被自家祖宗的“胆大妄为”惊吓不轻。   却夏还算淡定。   准确说,是有点麻木。   那人衣角或袖口蹭着一点浅淡的木质香。经过时并不闻, 到他方才低了身微微凑俯下来, 才不经意缠进她呼吸里。   浅淡中透着一丝凉意,像雪后的松林, 幽远而沁人心脾。   再配上那张脸……   色令智昏。   却夏回神, 侧开脸。   她瞥的是长廊尽头——萧澈已经消失在拐角后, 显然完全没发现自家艺人丢了这件事。   却夏稍安心, 从陈不恪那儿勾回手腕。   “醒了, ”她声音压得轻淡:“一天没醒,就该120了。”   “也断片了?”   “…断了, ”却夏装傻,情绪空白地仰脸,“那天是你送我回去的?”   陈不恪没说话。   他就插袋靠着墙,半低着眸, 似笑非笑地睨她。   却夏眼角微微绷紧,几秒后, 她还是略微心虚地将视线落向一旁:“谢谢你送我回去。”   “一句谢谢,”陈不恪从墙前直身,那种懒懒散散的压迫感也借着身高拔起, “就完了?”   “不然。”   却夏抬手,摸口袋:“我折出车费给你?”   陈不恪:“?”   这两人你来我往不紧不慢地聊,旁边张康盛却早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了。   瞅准话隙, 他连忙一闪身, 插到两人之间:“祖宗, 这可是在天乐传媒、别家的公司里, 那走廊头上还有监控呢。”   陈不恪冷淡垂眼:“所以?”   “要是被人看见,您就算自己不在乎,那——”张康盛嘴角抽抽,向身后的女孩方向示意,“也会摊上事的。”   “……”   陈不恪微皱了眉。   不待这边再有交谈。   长廊尽头,拐角后传来了某位马大哈经纪人疑惑的呼唤声:“小夏?却夏?”   “没我事了?”   却夏歪头,神情淡淡地对上陈不恪旁落下来的眼神。   见女孩一副即将开溜的没心没肺的模样,陈不恪微微眯眼:“现在没了。”   “哦,那我先走……”   “等开机吧,”陈不恪侧过身,他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低头一揉灿白的发,“我们慢慢算。”   “……”   却夏转身的动作停了一瞬。   然后她就像没听见最后这句,只敷衍地抬了下爪,摆了摆,算是告别过,自己走向拐角了。   她身后。   陈不恪仍是懒懒插兜站着,唯独白色碎发下的眸子一直望着女孩离开的方向。   直到她背影消失在拐角后都没挪开。   “恪总,”张康盛半玩笑地凑近些,“您最近对却夏是不是太上心了,外人看着简直有点像——”   陈不恪等了片刻,没动静。   他凉淡回眸:“像什么。”   “……”   在那双清透又洞彻得渊海似的眸子前,张康盛面上的笑僵了僵。   到嘴边的“喜欢”被他咽回去,一秒切换成嬉笑语气:“有点像,意图不轨?”   “确实意图不轨。”   “?!”张康盛眼睛瞪得浑圆。   陈不恪故意吊了他几秒,走出去几步,他才不紧不慢续上:“想骗她继续给我养猫,算轨么。”   “…………?”   剧本围读会的房间在整个楼层的最南侧。   却夏是进去后,才发现秦芷薇今天竟然比她到得还早。   以这位大小姐往日脾性,别说提前,不迟到半小时就已经是难得了。   而今天,秦大小姐盛装端坐,一听见门响就立刻抬头望来。从看清楚却夏的那一秒起,她的目光立刻发生了从热切期盼到失望再到恼怒的双重变化。   能叫秦芷薇热切的,自然只可能是某个白毛祸害。   却夏想着,踏进门内。   房间里来的人还不多。   剧组工作人员把却夏领去位置上。桌旁的座次显然也和番位有关,秦芷薇坐在长桌近桌首的椅子里,旁边还空着两张,其中最正的主位显然是留给陈不恪的。   与之相对,却夏排在靠末尾处,离秦芷薇还有三张椅子。   前天晚宴的事情肯定传到秦芷薇耳朵里了,却夏巴不得离“火药桶”远些,坐在末尾最好不过。   但其他人显然不这样觉着。   几乎是却夏刚落座,秦芷薇座位那边就传来声嗤笑。   “死缠烂打抱上了大腿,有些人是不是就以为自己麻雀飞上枝头、要变金凤凰了?”   “……”   却夏刚拿上剧本要翻页的手指停下。   女孩回眸,漠然望向声音来处——站在秦芷薇身边的,面带讥笑开口的人正是秦芷薇的生活助理。   桌旁原本就挺安静,这句一出,后勤组放矿泉水的声音都不敢有了。   “可惜啊,野鸡就是野鸡,”对方刻薄道,“就算靠死皮赖脸舔来的东西,能小人得志几天,等人家没兴趣厌烦了,她还不是得被打回野鸡的原形?”   “好了徐徐,别说了。”秦芷薇冷声,“擅长勾人的才最手段了得,转头她再去不恪面前嚼舌根,吃亏的还是我们。”   “芷薇姐你也想太多了,恪总就是一时心善被她缠上了,她能蹦跶几天?等进了同一个剧组,朝夕相处,恪总自然就看出来谁是珍珠玛瑙,谁是鱼目混珠了。”   “……”   场务人员们噤若寒蝉,神经紧绷,生怕这两边一不小心打起来。   却夏倒是越听越放松。   她单手撑着腮,眼皮没精打采地半垂,仍是没情绪的漂亮脸蛋莫名有种挑衅。   助理余光瞟到,立刻来了火:“你那是什么表情?怎么,我们说得哪不对吗?”   却夏停了两秒,“啊,”她缓慢撩起眼睫,“是要我给你鼓鼓掌么。”   生活助理憋红了脸:“你装什么无辜!就说今天的剧本围读,早就定下的名单根本没有你!难道不是你求陈不恪让你来的?”   “……”却夏:“?”   这要真是陈不恪。   那他出车费没了。   见却夏不开口,对方以为她心虚,面上浮起冷笑:“腆着脸求来有什么用,不还是只能坐那儿看着?人得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一个替演想登主演的桌儿,你现在看看,别人觉着你配吗?”   却夏凝回眸子。   她坦然而真诚、平静而敷衍的:“我不配。”女孩垂下托腮的手,顺势敲了敲桌,“要不,你来坐?”   “!”   秦芷薇助理差点把牙咬碎了。   正在这死寂关头,会议室的门又开了。   有人探身进来。   黑帽压着一圈微微凌乱的白毛,那人半仰着下颌,面无表情地打了个呵欠,长腿进门。   路过桌尾的女孩时,他身影一晃,不紧不慢停下了,   帽舌轻抬。   “我坐哪儿。”陈不恪嗓音慵懒,磁性里透着冷淡。   半屋子寂静。   一两秒后,离着最近的工作人员骤然回神,慌忙抬手:“那、那边的位置就是您的,请您跟我来。”   “哦,谢谢。”   漆黑眸子像曳着一尾无形的线,浅浅从蔫着看剧本的女孩颈后勾过。   陈不恪停了一停,才没事人一样,从她椅背后过去了。   一室安静。   某位白毛顶流宛如定海神针。打他往主位上一楔,尽管只是低着眼皮翻剧本,但秦芷薇和她助理就跟按了静音键似的,半个字言语也没再往却夏这边扎。其他演员或者工作人员进来,也是打过招呼就没再有大声说话的。   却夏复盘剧本的效率都高了一倍。   直到制片人成思文的陪同下,俞洋泽也进了房间。   此时剧组里大半都已到齐,见两人进来,有演员抬头问了制片人好,却夏习惯性地跟着抬眼望去。   然后就和白面胖子对上了视线。   “!”   俞洋泽见她那一秒,表情跟见了鬼似的,脸上肥肉都像颤了两颤:“却……”   成思文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俞洋泽,把人往桌首带:“俞先生,来,我们是坐这边。”   “啊,好。”俞洋泽刚跟了两步,一抬头。   长桌最首,他的空位旁,真皮椅里黑帽一撩,露出双白毛下冷淡漆黑的眼。   那人睨了他两秒,薄唇一挑,左手随意抬了半下。   像个招呼。   阎王爷的。   “——!”   俞洋泽原地刹车,冷汗下了额。   成思文一愣,回头:“俞先生?”   “我,我……我毕竟不是那个,演职人员,坐在那儿,多不、不合适,是吧?”俞洋泽僵硬扭头,挤笑。   成思文四下一扫,了然:“那您看,您坐在哪比较合适?”   俞洋泽急得额头见汗,视线乱飘,然后猛地一停——   他望向桌尾那个唯一的已经低回头去看剧本的女孩,面露小心喜色:“我记得却夏小姐的角色戏份很重要啊,怎么能做那么靠下的位置,这样多不方便剧本围读?”   成思文一噎。   女四号,要说得上重要……   “是啊,很重要,我怎么把这个忽视了,”成思文笑扭头,对身后工作人员,“快,给却夏调去俞先生原本的位置。”   半分钟后。   站在秦芷薇快要杀人的目光下,却夏表情空白地抬手,指了指面前那张空椅:“我坐这儿?”   成制片人慈祥地笑:“是啊。”   却夏忍着,没去看空椅旁的白毛顶流和他另旁的秦芷薇:“这边是男主演和女主演的位置,我坐这里,不合适吧?”   “资方体谅演员,给你让的位置,你就不要推辞了嘛。来,快坐下吧!”   “?”   全屋焦点汇聚一身。   更有诡异目光在她和靠椅坐着的陈不恪之间来回地飘。   对着成制片人和蔼的笑,却夏麻了。   …你没事吧?   唯一的希望只剩一个。   却夏抿唇,慢吞吞落眸,瞥向桌首主位里的陈不恪。   毕竟是剧组里的话语权No.1。   或许靠他——   刷啦。   白毛低着头,懒懒翻过一页剧本,眼皮没抬地换了个pose。   那个间隙,却夏瞥见他嘴角微微翘起的弧度。   却夏:……不如靠狗。   就这样,却夏顶着对面秦芷薇炙热的仇视目光,认命地坐到了陈不恪旁边的空椅上。   剧本围读大约进行了两个小时。   由导演和编剧带着过了一遍主要剧情,又分拣出几个单独的镜头,单独进行实例示范、台词跟读。   等进行过这些,就到了剧本围读会的核心目的环节。   “改剧本”。   经纪人们都被喊进会议室来,坐在外围贴墙那圈,离着各自艺人近,也方便做最后的传达和商讨。   张康盛心情轻松地进来,到了陈不恪身后,还没站稳,就在自家祖宗旁边位置上看见了个他觉得不该看见的。   “却夏……”张康盛将险些脱口的惊异压回,“却小姐好。”   却夏抬眸,朝他淡淡点头,又转回去了。   张康盛按着惊跳的心,迅速溜到陈不恪另一侧,蹲下:“恪总,什么情况?”   陈不恪翻着剧本,没抬头:“什么什么情况。”   “却夏…咳,却小姐怎么会坐在你旁边?”   “按角色?”   “按角色就更不可能了,你是男主,秦小姐是女主,女二男二都不在,按戏份怎么也轮不到——”   陈不恪手里剧本一合。   碎发下长垂的睫终于撩起来,他朝身侧瞥去:“是按角色,不是按角色戏份。”   张康盛:“啊?有区别吗?”   白毛顶流手里的剧本朝右侧秦芷薇一划:“剧本女主。”   “是啊。”   陈不恪示意却夏:“我初恋。”   张康盛:“?”   陈不恪:“你说是初恋白月光更重要,还是某任现女友更重要?”   张康盛茫茫然接:“初…恋?”   “Así es.”   陈不恪捏了个响指,靠回椅里,敷衍地转回去了。   (注:西班牙语,意赞同。)   张康盛更加迷茫:“为什么感觉哪里不对。”   却夏:“。”   可惜张康盛没来得及从他家祖宗给他兜进去的坑里爬出来,导演编剧组那边已经宣布围读会继续了。   争取权益或规避风险也是主演们来参加的主要目的,张康盛迅速抛开了无足轻重的纠结,他拿出平板,将公司团队提前开会预估评测过的诉求列表逐一提出。   “……最后一项。”   张康盛合上平板,喝了口水,才望向导演编剧那边,他和善地笑笑:“恪总个人原因,不便接吻戏。这部分可以交给专业的替身演员,服化道方面,我们团队都会予以高度配合。”   导演组一众闻言,遗憾地对视了眼。   而遗憾之余,又略有松了口气的意思,倒是没什么意外。   陈不恪在圈内的断层流量和粉丝基数过大,甚至可以说严重超过一般剧组公关团队的负荷范围。   他的荧屏首秀造成的圈内动静到现在都没平复,吻戏自然可以是引爆网络平台的天大噱头,但同样也可能是个能爆出连环的恶性场面的不定时炸弹。   替身上确实是最保险的方案。   编剧和导演交换过意见,点头:“当然,我们理解。那恪总的吻戏部分,就交给替身完成。”   这边话声一落。   回神的秦芷薇迫不及待,没等经纪人开口就立刻跟:“吻戏部分我也要替身。”   “——”   室内一静。   经纪人责怪地眼神暗示秦芷薇,赔着笑向导演编剧缓和话口。   桌首。   始终半垂着头,漫不经心地翻看剧本的陈不恪一顿,翻页的手指徐缓停下。   他清峻侧颜上颧骨微微绷紧,又松开了。   一两秒后。   陈不恪抬笔,在剧本空白处潦草写了行草字,然后剧本斜着一歪,像是无意地碰到左边女孩纤白的胳膊上。   正走神的却夏被戳得一绷,眼尾轻提,余光瞥去。   【她的吻戏,谁替】   “?”   却夏从面无表情缓蹙了眉心。   这位白毛顶流是不是闲得哪疼,四周那么多人都可能看到,他搞小动作就为了问这种事?   却夏把那人剧本往后微微一推,胳膊缩回去,当没看到。   陈不恪:“?”   却夏心安理得地垂着眼,翻去了下一页的剧本。   第一行字还没看完。   黑色字体跟着哗啦一声轻响,扭曲成了小蝌蚪。   却夏定睛,看清插入视野的矿泉水瓶。   顺着那支水瓶向上,是只冷白凌厉的手,淡蓝血管跟着指骨性感地绷起,直延伸蛰伏进黑色的袖口。   白毛顶流的袖和手。   却夏:“……”   像怕她瞎,陈不恪这次单手拿水,瓶口还撩抬了下。   瞬间。   会议室内话声消止,众目睽睽。   却夏眼角轻抽,忍住了接瓶楔他的冲动:“陈先生客气,我不渴,谢谢。”   陈不恪:“我渴。”   却夏:“?”   指节屈抵着颧骨,陈不恪侧眸,声腔拖得懒洋洋的,“瓶盖太紧,拧不开。”   却夏:“…………”   却夏:“??????” 第26章 春日   众目睽睽。   却夏只能忍下了把矿泉水楔那头白毛上的冲动。   在会议室安静又诡异的气氛里, 却夏抬手,慢吞吞把那瓶矿泉水接过来,拧开了, 递回去。   从被她拿走水瓶后, 陈不恪就全程安静,一动不动地支着眼皮看她动作。   像个等老师发东西的幼儿园生。   只有在光下更灿白的碎发间, 那双微微熠着的黑眸昭示着这皮下不是什么善茬的真相。   对上却夏不那么友善的眼神, 陈不恪忍着笑侧过来, 上身倾向她, 接住水瓶。   却夏没能完全忍下情绪。   于是交接的前一两秒, 矿泉水瓶在两人手间短暂地僵持了下。   陈不恪微微挑眉,“?”   却夏没情绪地垂眸, 声音轻飘飘地压着:“幼儿园大班毕业了吗,陈先生。”   ——幼不幼稚。   “…还没。”   没想陈不恪起眸,答得坦荡自如,“谢谢却夏老师陪我毕业。”   却夏:“?”   在对某个白毛顶流的下限之深的新一轮震撼里, 却夏没能握住水瓶,被那人得逞地拎了回去。   陈不恪忍着笑, 指节一抬瓶身,下颌轻仰,流畅利落的线条勾着喉结上下滚动。   他喝着她开的水, 还神色淡淡地睨她。   气氛忽然诡异而微妙。   寂静里。   终于有导演组的看不下去,干着嗓子咳了两声,“哎呀, 恪总也累了吧, 大家也都喝口水, 稍微休息会儿, 我们等下再继续。”   “……”   会议室里这才慢慢有了人声。   陈不恪放下水瓶,在渐起的噪声里垂了眼,像随口说:“却夏老师,你好像忘了回答我的问题。”   刚过来的张康盛一愣:“却夏老师?这是什么称呼?”他奇怪地看向却夏,“而且要回答什么问题?”   却夏支了支眼。   陈不恪手里写着那行墨字的剧本已经抬起一半了:“就是——”   “啪。”   他手里的剧本被却夏一把摁回了桌面上。   陈不恪一点都不意外,眸子懒洋洋勾落回来,黑漆漆的,勾着似笑而非的逗弄。   却夏轻咬牙,松开:“不是我。”   眼神凶得仿佛要把他一根根骨头敲出来嚼了。   ——她的吻戏,谁替?   ——不是我。   在面前女孩高压注视下,陈不恪不但不恼不退,反而低眸笑了。   “知道了。”   他双手一抬,作投降状,哑声愉悦地笑着靠回椅里。   “好,不惹你了。”   张康盛:“?”   却夏:“………………”   说不清楚。   像是有人在她心口浇了一把滚烫的油,那点火舌更肆虐地舔上来,灼得人心烦意乱。   看白毛那张足够统一路人审美的侧颜也烦。   …更烦。   却夏暴躁但没表情地低回头去,翻剧本。   中场休息大概有半小时。   艺人们都在和各自的经纪人聊着什么,导演组那边也忙,唯独却夏一个闲人,带她来的萧澈不知去向。   她乐得清静。   只是别的艺人都有经纪人或者助理照顾,导演组也有工作人员负责,唯独她这边算是盲区。   房间里空调开得足,把空气蒸得干燥。   却夏察觉口渴而抬头时,左右看看,也没找到一个能问水的工作人员。   却夏拖开了椅子,无声起身。   刚要从桌前绕出去,她眼皮底下,靠在主位椅里的白毛顶流忽然从困得昏昏欲睡的状态里撩了眼,“水。”   “啊?噢。”   聊到中间被打断,张康盛从旁边助理那儿接过水瓶,递给陈不恪的工夫他愣了下,看向桌上,“恪总,你这瓶还没——”   喝完。   “咔哒。”   瓶盖被陈不恪随手拧开了,然后腕骨勾着向上一撩,他眼都没抬地把水递到了却夏面前。   却夏停住。   他那边全程行云流水,她连第二步都没来得及迈出去——就好像陈不恪一直注意着这边。   这算是。   白毛顶流的特异功能?   却夏胡乱走着神,没接。   陈不恪依然是没抬头,凌厉微屈的指骨下,剧本翻过去一页:“还你的。”   “…哦,”却夏接过,坐回去,抿了口水,“谢谢。”   陈不恪眼皮跳了下。   他抬手,手肘抵着扶手,按捺地轻挲过右眼睑,但还是没能压下,那句坏心眼的逗弄就情不自禁脱口了。   “客气什么,”白毛顶流低撩着笑,“就当是幼儿园大班生孝敬却夏老师的。”   却夏:“………………”   却夏:“?”   咔嚓。   水瓶被女孩纤细的手指缓缓捏瘪。   张康盛站在旁边目睹全程,流出了惊恐的眼神。他背在暗处悄悄伸出两根手指,用力扯了扯陈不恪的衣角。   白毛顶流懒懒撩眼:“?”   顺着张康盛惊恐的目光示意,陈不恪侧眸,对上却夏手里的瓶子。   他一顿,长眸被更深的笑意压弯。   “别生气,我说笑的,”白毛像只慵懒的大猫那样笑着眯眼,“原谅我吧却夏老师。”   张康盛:“…………”   你说你总惹她干嘛!!   却夏表情空白地把水瓶放了回去。同时把心底小本子上刚给白毛记的功过相抵划掉,又凶巴巴划了一笔。   ——迟早有天收拾他。   ·   剧本围读会结束一周后,《至死靡他》就要正式开机了。   却夏入圈五年,除了初期什么武替平模龙套都接的那一年多时间里,她跑遍全国找赚钱的通告,在签进天乐传媒后,她就几乎没离开过H市了。   这更是第一次遇上出省的剧组拍摄。   时间通知得依然有点匆忙。   演职人员的差旅费是剧组报销,封快递寄来,航班的起飞时间定在周五下午。   却夏拿到机票时已经周四了,她给honey安排好了让休假中的于梦苒过来照顾的事情,就连夜打包好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   第二天早上,却夏起早,拎上行李箱出门。   目的地却不是H市国际机场,而是H市郊区一处环境不错的小型精神病疗养院。   “小夏?”   前台的护士见到拖着行李箱进来的女孩,不由一愣,下意识看了眼日历:“这才月中,你怎么提前过来了?”   “最近接了一档新剧,需要去省外拍戏,月末可能没时间。”却夏将行李箱靠上台旁,情绪淡淡问,“她最近怎么样。”   “阿姨还挺好的,除了大前天闹了点脾气,没什么状况。那你赶紧过去吧,我给那边护工通知一下,这会儿应该在室外活动呢。”   “麻烦媛姐了。”   “哎,客气什么。”   “……”   等女孩背影走出通后院的厅门。   前台一个看电脑的男护工从女孩纤细笔直的脚踝上挪回眼:“媛姐,这小姑娘是谁?长得好漂亮啊。”   “少打主意,这可不是你惦记得了的。”   “我哪能啊?虽然是好看,但听你们那意思她妈住咱们院吧?”男护工说,“这可照顾不起。”   “啧啧,你看你那德行,人家就算爸妈都住这儿,配你也可惜了!”   “啊?都住这儿?这得多惨啊?”男护工惊问。   “她爸不住这儿。不过要我说,还不如住这儿呢。”   “哈?”   女护士显然不想多说,扛不住新来的这男护工能纠缠,被他磨得没法,媛姐只好开口。   “这小姑娘命苦得很。她家里条件原本听说很不错,父亲是个做生意的,结果赶上她成年那年,公司破产清算,她爸卷着变现的钱跟小三跑去国外了,就把她娘俩和一屁股债全扔这儿了。”   “卧槽,”男护工听惊了,“这也叫爸?”   “谁说不是呢。”女护士长叹了口气,“这女孩妈妈一直做家庭主妇,对老公外面那些事情一无所知不说,还是个经不住事儿的。”   男护工犹豫了下,指脑袋:“吓疯了?”   女护士一巴掌拍开他的手,白他一眼:“要只那样还好。当时她家负债太多,债主上门闹事,她妈妈想不开,吃药了。”   “——!”男护工懵了几秒,“那人是救回来,但疯了?”   “是啊,没要命,但伤了脑子,医药费什么的雪上加霜,”媛姐说着失神,手里拿的笔都顿了下,“…唉,可怜这小姑娘,那年她才刚成年呢。”   “那,那后来怎么办啊。”   “能怎么办?大学录取通知下来了,人学校带奖学金来的,她都没去,那可是T大啊……我孩子要能考上去,疯一家我都乐意。”   男护工也急了:“卧槽,T大,不是有奖学金吗?为什么不去啊?”   “学费生活费学校有法子,那家里还剩一两百万的债呢?学校的奖学金能给她填多少?”护士瞪他,“更何况,你以为首都的精神病院和咱这儿一个价啊?她是能把她妈妈扔了不管吗?”   “……”   男护士皱着眉,又无可辩驳,只好转话:“那按您意思,她家里现在是转圜过来了?什么职业啊这么能赚?”   “好像是进了娱乐圈,拍戏做模特什么的吧。她外貌条件好,又聪明懂事,还听话,对什么都学得快,自然比别人赚得多。”   “那也太厉害了,才几年啊,一两百万都还完了,”男护工嘀咕,“不会是做什么不太好的吧?”   “放屁!”媛姐一听就来说了,拿起手里的东西就追着打过去,“人家小姑娘拼着呢,你以为像你!整天好吃懒做的!还敢给我说瞎话,我非抽你不行!”   “哎哎媛姐——我开玩笑的啊……”   疗养院过道,长窗外。   晨起的太阳打着呵欠升空,嵌到正中,将四季青的叶子照得煊亮。午光踩着秃了脑袋的树枝,跳进二楼的病房里。   却夏坐在窗边。   她望了会儿太阳,又转进来,望了会儿病床上吃午饭的女人。   一个炽亮,一个黯淡。   同样的是她们都沉默而遥远,永远不会理她。但只是看着,就会让她觉得世上还有什么是可以牵挂的,还有一丝温度能攥在掌心。   所以却夏早就想好了。   等平平淡淡地度过这最后不到一年的艺人合约,她就拿着手里最后这一年多攒下的积蓄,参加社会高考。   T大她很喜欢的,只是离她的世界有些远,走过去的路太长。   她很累了,不想走那么远,只要在H市就好了,读完四年大学,就找份工作,继续陪着面前这颗从她出生就照耀着她的、已经黯淡了的太阳。   这样对她来说就够了。   除此之外的那些,她不要,也不会去想。   “唔唔,唔唔,唔唔……”   却夏蓦地回神,抬眸望向病床。   女人停下了吃饭,看向她这里,含糊不明地嘟囔着什么。   院里的护工见她要过来,笑着示意了下:“病人是在学您手机的震动呢。”   “…啊,”却夏低头,摸出口袋里的手机,“抱歉。”   她朝护工点头,转身接起电话。   动作稍快了些,于是等大脑将视网膜接收到的文字信息翻译成“白毛顶流”四个字的时候,通话已经接通了。   却夏慢半拍地迟疑了。   这个时间?   是她看错了还是…?   “Hola。”   对面一声散漫低哑,声临其境得如人亲至,打消了却夏的最后一丝怀疑。   女孩默然几秒。   这个时候接到陈不恪的电话,让她莫名心乱。   却夏分辨不清原因,就微微蹙了眉:“你怎么总蹦出西班牙语,你母语吗?”   对面意外:“你怎么知道是西语。”   “…听过。”   “唔,学神啊。”   却夏:“……”   好,更不爽了。   没等却夏情绪转为实质表达,对面那人像隔着电话都听破她情绪,他低低一哂,放轻了语气:“算是母语之一。我外婆是西班牙人,母亲二分之一混血,到我这儿四分之一。”   却夏一愣,这个答案她完全没想到。   于是话脱口:“难怪卷毛。”   “难怪,”陈不恪轻挑眉,“卷毛?”   却夏:“……”   却夏:“一点点,微卷。”   陈不恪凉飕飕地笑:“不是断片了么,看来车里‘撸猫’的手感还记得很清晰?”   却夏:“…………”   趁话题跳崖前,却夏及时刹车,转向正题:“你给我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   “哦,有,”陈不恪漫不经心道,“剧组知道你没带经纪人和助理,交待我接你一起去机场。同一趟航班。”   却夏顿了下,眼尾拎起:“我们、一起?”   “嗯,有问题?”   “…没有,但没必要。”   “剧组的意思,不然你打电话给导演组抗议?”   “……”却夏无声一叹,“你们在哪儿,我过去。”   “你在家么。”   却夏看了眼窗外的疗养院后院,“不在。在郊区,有点远,还是我过去找你们。”   “不用,地址发给我,车直接过去快些。”   “……”   另一边。   见陈不恪放下手机,旁座里的张康盛才收起自己惊叹的神情:“恪总,我第一次知道您这么扯谎不打草稿的啊。”   “嗯?”   陈不恪懒撩回眸。   “‘剧组交待’?”张康盛感慨,“剧组知道自己这么狗胆包天的吗,都敢给您交待工作了?”   陈不恪淡定勾回:“我不算剧组的人么。”   “?”   “我说的,怎么不能算剧组交待?”   张康盛:“…………”   诡辩这方面,他们恪总称第二,圈里谁敢称第一?   车里无语的间隙,陈不恪手机屏幕一亮,一条新信息发进来。   陈不恪低一垂眼,薄唇带笑地扫过。   等那行字第二遍确定完,他灿白碎发下,那张清峻侧颜间已是半分笑绪不存。   抵着屏,修长指节低低叩了下。   没听见动静,张康盛疑惑地探头过来:“去哪儿接她?不会是什么公众场合吧?那提前说好啊恪总,您可不能下车——”   话没说完。   手机蓦地一合,被冷白指背扣回掌心下。   “?”   张康盛懵逼抬头。   陈不恪侧向窗外,语气淡淡:“不用这边去了,我找人接。”   张康盛:“??”   “大概涉及个人隐私,”陈不恪凌眉微紧,停了一两秒,他转回来,冷淡睨向若有所思的张康盛,“别打听。”   张康盛笑:“哎,瞧您说的,我是那种八卦的——”   那双黢黑如墨的眸子不为所动,声平音深:“一个字,都不行。”   “……”   张康盛敛去笑容,无奈点头:“明白了,您放心。”   陈不恪眼神微松,拿起手机拨了个号码。   安静须臾。   “不恪?”电话里漏出一点中年男声,意外而沉稳。   “劳叔,麻烦您安排,帮我接送一位朋友。”陈不恪低垂着漆黑长睫,睫隙间,那双半掩的眸子结着霜似的凉淡。   “你都开口了,怎么谈得上麻烦?”对方无奈,“把信息和要求给我吧,我立刻安排。”   “信息我发您,要求,”陈不恪起眸,“没什么,嘴严些就够了。”   “我明白。放心吧,大先生那边不会知道的。”   “多谢劳叔,算我欠您的人情。”   对面似乎噎了下,苦笑:“行,你就这么折我的寿吧。”   “……”   半小时后。   却夏握着她小黄鸡行李箱的提手,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低调奢华的黑色轿车。   就算她对车不感冒,但混迹在圈内,极其知名的一些logo她还是被动了解过的。   比如眼前这辆。   梅赛德斯-迈巴赫。   更别说车门外还站着一位西装笔挺戴白手套的司机先生,浑身上下从头到脚都散发着尊贵儒雅18世纪欧派绅士风的高不可攀的气息。   不只是却夏停了。   她旁边送她出来的媛姐也蒙了,好几秒才回头:“小,小夏,这车是来接你的吗?”   却夏回神,表情空白地扭头:“不是,不认识,我打车——”   “您就是却夏小姐吧?”   “……”   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司机先生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两人面前一米外,话间还微微行了个躬身礼:“我来接您去机场。”   却夏:“…你认错了,我不是。”   对方微露惊讶,随即温和一笑:“先生说您可能会否认,提前给我发过照片,请问需要我拿给您确认吗?”   却夏:“………………”   这都能预知,陈不恪是什么变态吗?   事已至此,却夏只能无奈地跟过去。   在她拒绝之前,对方就温柔而无法抗拒地接走了她的小黄鸡行李箱,并淡然自若地放进车里,成功让它以耀眼的黄色玷污了和它格格不入的迈巴赫。   等司机先生也进到车内,启动前。   对方转身,给却夏双手递来一张淡金色的设计十分简洁的名片——除了姓名和手机号,上面竟然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   一种“但凡你有资格知道我的名字你就该知道我有多牛逼的背景”的气息扑面而来。   霸气得令却夏沉默。   “我姓劳,劳思锐。”绅士先生不知道却夏的胡思乱想,仍旧是最得体的绅士,“却夏小姐之后如果遇到任何不便处理的问题,请您随时和我联系。”   却夏停顿了下。   最后她还是将名片收入包里:“谢谢。”   “您客气了,我们现在出发。”   “……”   尊贵的车屁股平稳驶出,消失在疗养院门前柏油路的拐角。   疗养院门口。   “啧啧,您知道这车什么价格吗?”   男护工停在媛姐身旁:“不说别的,就一个轮胎,它都够给我开三年工资了啊姐姐。”   媛姐沉默。   男护工表情复杂,看了半晌才转回来:“就这样,您还说这小姑娘做的能是什么正经工作?”   “滚滚滚,”媛姐恼回神,“人家就不能是正常恋爱?”   “正常恋爱?”男护工讥笑,“我敢打赌,这车的owner,年纪绝对比她爸爸都大,不是个满头白发的就不错了!”   “闭嘴,再胡说姐给你把嘴撕了!”   “好呗,您不信,等看着就知道了,”男护工悻悻转进楼内,“不是混娱乐圈的吗,不出名就罢,等出了名,她迟早露馅!”   “……”   ·   生平头一回的迈巴赫,也是生平头一回的头等舱。   但却夏感动得想跳下去。   尤其是西装革履绅士有礼的司机先生、从他尊贵奢华的足够引起路人观望的迈巴赫里、在人来车往的航站楼外、把她的小黄鸡行李箱提出来的那一刻。   万众瞩目的社死也不过如此。   却夏一时不知道,错的是她不该舍不得当年母亲买给她的小黄鸡行李箱,还是她不该认识陈不恪这个白毛祸害。   而这种麻木的痛,还一直从绅士的司机先生延续到礼貌的空乘接待小姐姐那里。   她的小黄鸡也被残忍地交接了过去。   头等舱休息室里没见到白毛顶流。   毕竟是圈内第一祸害,即便是安静人少的头等舱,机场大概也不想冒引发踩踏事故的风险,因此给他另外安排了单独的私人休息区。   于是直到一个多小时后,却夏才在航班头等舱里,见到了害她社死了大半中午的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是靠窗坐的。   依旧是黑色棒球帽叠黑色兜帽的打扮,也依旧藏不住几绺白得晃眼的碎发不羁地翘出兜帽边缘。   高领毛衣被拉到挺直白冷的鼻梁下,垂搭的长睫浸着淡漠,神色里透出一种不近人情的清冷冽然。   却夏微微失神。   她每次看到这样的陈不恪,才会觉着那是陈不恪。   圈里最无人不知的断层顶流,因为站在最最巅顶,惊才绝艳得足以俯视芸芸众生,所以谁都不放在眼里,谁都勾不动他一丝情绪,谁都只能看不能近、触不可及。   而不该是她认识的那个。   大约是女孩看得太久了。   靠窗的那人帽舌被他指节屈起一抵,眸子睨来,然后停住。   像拉到漫长的错觉里,却夏在他眼底看见云和海,风和影,还有高山和湖泊,日月和潮汐。   最后却全融作笑,落拂过她身侧。   他轻挑了下眉。   [小黄鸡?]   陈不恪下颌轻仰,扯下了毛衣高领。   谑弄的笑绪攀过唇,漫上他勾翘的眼尾。一笑里那双桃花眼低低弯俯,像个住在天上的绝世祸害,还要跳下来为祸人间。   却夏眼皮一跳。   她想起自己上来要干的第一件事是什么了。   却夏攥紧了陪她社死三小时、并被她坚决从空乘小姐姐那儿要来自己拎着的小黄鸡行李箱,面无表情地朝那个白毛顶流走过去,然后气势凛冽地停下了。   她刚要吸气开口——   “咦,你是陈不恪吗!”   却夏侧身背对的前排,站起的女生攀着高大厚实的真皮沙发椅,惊讶地望向她面前。   却夏绷住身,在原地站了一两秒。   她仰头,假装自己是在找座次位置。   在怦怦的心跳下,却夏靠演技撑过被怀疑扫视的几秒,终于安全度过。她没急着立刻走,攥着行李箱的手微微收紧,又松开,确定不再僵硬了,她才艰难地调整朝向,转回过道。   还好没和陈不恪开口。   差点出事。   却夏神情松弛下来,扶着行李箱往前推——   推。   推不动。   “?”   却夏低头,顺着小黄鸡拉杆箱,她看见了那人按着它的骨节凌厉白筋微绷的手。   陈不恪龙飞凤舞地签完了名,单手将本子递回。   同时他起眸望她,问得松散自然:“不坐下,你去哪。”   却夏:“——?”   顿住了的不止却夏。   前排那个刚拿回本子的女生一愣,看看陈不恪,又看看侧背对自己的女孩。她呆了几秒,表情慢慢开始变化。   “请问,这位是?”女生微微倾身,试图探头看清却夏正脸模样的动向。   “……”   见对方窥视动作,陈不恪眼底微凉。   他摘下了棒球帽,手一抬,就遮去被他按住行李箱的却夏头顶。然后帽舌被他修长指骨抵着,徐缓地向下一压。   却夏本能的抗拒也就压下。   “我新助理。”   陈不恪起身,将人拉进座椅里侧,藏住了他才淡淡抬眸:“还有事么?没其他事的话,她要休息了。”   女生:“……?”   等等,谁是谁助理来着。 第27章 春日   最后还是迟来两步的真正助理救了场。   被藏在里侧, 某位冒牌助理轻抬帽檐,确定那边女生已经被半劝半拦地安抚回她自己的位置,这才稍稍松下了紧绷的心神。   然后一落回眼, 却夏就对上白毛碎发下掀起的眸子, 幽深戏谑。   却夏:“……”   却夏:“你笑什么。”   陈不恪不答反问:“你紧张什么。”   却夏心虚但嘴硬:“我没有紧张。”   她顿了下,视线抬高, 落上面前这人那头嚣张又扎眼的白毛。   没了帽子遮掩, 隔三百米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尤其还有这张脸。   却夏沉默着, 拿下头顶的棒球帽:“谢谢, ”她一边递回去, 起身,“我们换回来, 你坐里面。”   “不用。”   陈不恪单手按下她,帽子倒是接过去戴上了,“飞机很快起飞,不会有其他人看到。”   却夏还想说什么。   黑色帽檐下, 那人单指勾下毛衣高领,薄唇勾起那点弧度终于显露。   他戏谑低声:“还说不紧张?”   “……”   却夏终于被他迫到抬眼:“你知道, 如果你粉丝刚刚偷拍了照片再传上网,大家会怎么说?”   陈不恪挑眉。   却夏声线毫无起伏地比划:“爆,某顶流已有神秘女友, 两人同行现身机场。”   陈不恪听着,点了点头:“一般。”   “什么一般。”却夏麻木回眸。   “标题,取得一般。”   却夏:“……”   却夏:“?”   现在是聊她取名水平的时候吗?   却夏终于露出点微恼的情绪, 她褶着眉, 压低了声“恐吓”他:“万一这趟坠机了, 这就是你顶流人生的最后一个大新闻了, 到死都没法澄清的那种。”   陈不恪哑声笑了,偏过头来看她:“你怎么就这么想和我同归于尽?”   “谁想和你——”   在那双黑幽幽地浸着笑的眸子前,却夏慢吞吞熄了火,她扭头,闭眼,靠回座里。   陈不恪:“不聊了?”   “嗯。”   却夏没睁眼:“怕忍不住和你同归于尽。”   “……”   陈不恪低声笑:“好了,不逗你了。”   他拿起手边的文件夹,把其中一个递到却夏面前,“你的。”   女孩睫毛偷偷掀开一条缝。   停了一两秒,“这是什么。”   “剧本。”   却夏莫名地接过去:“给我这个干什么。”   “反正旅途漫长,闲着也是闲着。”   陈不恪轻抬手臂,修长指骨抵在纯黑的文件夹外壳上,更衬得质白而冷淡。   声线却哑哑地勾起点上扬,“不如聊聊?”   却夏眼神里的防备松下来:“你让我一起,原来是为了陪你搭戏?”   女孩眼底那点难得的小情绪像剥落在日光下的雨露。   晶莹,透澈,一尘不染。   于是连她慢慢松懈的防备都显现。   ——   [那我可就放心了]的意思溢于言表。   陈不恪停了几秒,眼神幽幽地一叹。   他转回去,一边低头翻开剧本,一边冷淡又敷衍地应了声,“嗯。”   却夏:“?”   是你喊我来聊剧本,你还这么心不甘情不愿?   似乎察觉什么。   某位白毛顶流又纡尊降贵地支起眼皮,他扫过她,懒懒出声:“演艺行业我是新人,专程请却夏老师来指点,劳烦前辈不吝赐教?”   却夏:“…………”   但凡这不是公共场合。   她已经摩拳擦掌言传身教他一番了。   《至死靡他》就是个偶像剧剧本,剧情算不上复杂,却夏作为女四号,和男主角对戏的部分就更少得可怜。   却夏就把自己给女四号,也就是她要演的角色“倪白晴”写的人物小传简单口述了一遍。   聊了半晌,最后由她结语——   “概括一下,就是男主的恶毒白月光回国插足,”却夏想了想,“推动男女主定情。”   陈不恪听得轻哂:“我好渣。”   “?”   却夏茫然抬眸。   陈不恪一顿,改口:“明朔,好渣。”   却夏缓慢眨了下眼:“为什么。”   “已经有了白月光,再找其他人,不渣吗?”   “白月光只是初恋,也分手很多年了,”作为演艺前辈,却夏只能勉为其难地替明朔角色解释,“……他需要新的情感寄托?而且明朔最初选择女主,也是因为女主被他错认成了白月光,所以算是深情的。”   陈不恪低嗤:“既然能被替代,那还算什么白月光。”   却夏:“……”   竟然,好像,有点道理。   差点被说服了的却夏对着剧本陷入沉思。   须臾后她忽然回神,合上剧本,有点冷淡嫌弃地没表情地对着旁边手机黑屏里映着的自己。   人物逻辑是编剧的事情,她为什么要因为陈不恪一句话胡乱操心?   “不研究了?”   陈不恪察觉什么,侧眸望过来。   却夏:“没有研究必要。”   “嗯?”   “人心复杂,明朔怎么想是你的事情。”   不知道想起什么,却夏眼神凉淡了点,“何况世上哪那么多不可替代,又有谁能专一到底。”   “我能啊。”   旁边有人懒洋洋地答。   却夏眼都没抬:“少说大话。”   陈不恪却笑了,他侧身,抽走了却夏翻看的剧本,也就把她的视线拉到了自己身上。   和女孩浅咖色的眼瞳相对,他仍是那副冷淡又漫不经心的笑态,眸子却深邃。   “我人生里的女主角,将来如果有,那就只会有一个。”   “……”   走神了好几秒,却夏才不自在地挪开视线。   她拽回了自己的剧本。   “哦。”   白毛顶流的人生女主角。   关她什么事。   简短停顿后,女孩戳了戳剧本上的“倪白晴”。   她眼底少有地泛起点嘲弄:“那,你这选初恋的眼光不怎么样。”   “嗯?”   “恶毒白月光啊,”却夏说,“你选的。”   “哦,”那人低回眸去,带着点鼻音懒懒地应了她,“色迷心窍了吧。”   “…………?”   低头看了看只有白纸黑字的剧本,再看了看旁边好像只是随口一句就懒洋洋打着哈欠耷着眼皮靠回去的白毛顶流,却夏难得陷入自我怀疑。   这话说的——   应该是她自作多情了?   在却夏说服自己并心安理得继续回顾剧本的时间里,她并未注意,旁边宽椅内,那人垂着长睫,将毛衣高领拉起来点,藏遮了唇角。   ·   作为女四号的待遇,就是虽然剧里下线得早,但是在剧组的戏却是拍得最晚的那个。   要不是一半以上的对手戏是和男主角“明朔”搭,那却夏毫不怀疑,剧组里每天边边角角零零碎碎的时间都会是留给她的。   某种意义上,这也算抱了白毛顶流大腿了。   身在剧组安排的酒店房间里,却夏百无聊赖地盯着手里的时间表,托着腮想。   百忙中拨冗前来的经纪人萧澈正皱着眉在旁边翻她的剧本,一边翻还一边吧嗒嘴。   “这个……”   “那个……”   “哎呀……”   “……”   却夏耷着眼,盘算着拍戏时间,自动屏蔽了身旁的噪音环境。   萧澈啧得口干舌燥,都没能等到旁边自家艺人关心一句。   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硬cue了。   谁让当初瞧不上压根没当自己还有这么个艺人呢。   萧澈心里苦巴巴的,面上还挤着笑容:“小夏啊。”   “嗯。”   却夏合了时间表,抬眸。   清凌凌的眼瞳,晕开了由深渐浅的褐色,最精美的工笔也描不出这样一抹静寂的灵动。   即便是在不缺姣好容颜的娱乐圈,有这样气质的,也确实该是数得着的美人了。   怎么就不火呢。   并未意识到这其中自己也有大量责任的经纪人在心底一叹,然后他凑近了点:“你看,你对自己这个进组拍戏的时间安排有什么看法吗?”   “什么看法。”   “就,比如芷薇的戏份比你多好几倍,也已经拍完大半了,还没轮上你……”   “哦,这个。”   女孩轻声接了。   萧澈心里一亮:“是啊,就这个,你怎么想呢。”   “我听安排。”   萧澈:“?”   萧澈:“?????”   就算是身为一个180线不知名替身演员,你是不是也佛得太过分了!   萧澈内心咆哮原地三周半,但面上除了僵着,还是没敢有别的反应。   他声音放得更轻,更循循善诱:“是,得失心轻是好事,不过毕竟是在圈里,你得失心轻了,他们不会体谅你,只会更轻视你,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   却夏微微蹙了眉心。   见女孩有反应,萧澈激动地坐直了腰,刚准备继续。   却夏:“有什么话,萧哥就直说吧。”   萧澈:“?”   却夏:“我朋友最近在我家替我带猫,再过五分钟就是我们的视频时间了。”   潜台词:你还有五分钟。   萧澈:“……………………”   萧澈当了几年经纪人,从来没对哪个艺人这么无语过。   他抹了把脸,叹气:“没别的意思,就是上回你去公司,恪总和恪总的人看起来对你态度还是挺亲和的,是吧?”   却夏眼皮耷回去,“所以。”   “那位在圈里什么地位你也清楚,都不用傍上他,只用哄他开心点,能让他从手指缝里稍微漏下一丁点资源,也够普通艺人吃半辈子的了。远的不说,至少在这个剧组内……”   后边萧澈絮叨一堆,却夏懒得听。   也不用听。   无非就是那一套道理,萧澈教她的,张康盛提防她的,都是一样的,这就是圈里的运行法则,正常人的正常思维。   她不想这么做,她才是异类。   …陈不恪也是。   到此刻她才发现,还是她之前想得太简单,她没接触也不感兴趣陈不恪的圈层,于是觉着张康盛大题小做被迫害妄想症,可事实就是,但凡接近那个人的,无不抱着某种目的或意图,想要得到什么利益或者资源。   陈不恪和张康盛身在旋涡正中心,他们最了解。   够了解,对她却还是这样不设防。甚至回顾起来,他几乎给了她无数个可以狠蹭他赖上他的机会。   却夏蹙了眉心。   这白毛,神颜不会是脑子换来的吧。   “……我说的这些,你明白了吗?”萧澈终于口干舌燥嗓子冒烟地结束了自己的演讲,抬头就发现自家艺人正以一副魂游天外的表情,毫不掩饰地走着神。   “明白。”   却夏回了眸子,情绪仍淡淡的,“你希望我取悦陈不恪,最好能爬上他的床。”   萧澈噎住。   虽然大意如此,但是也不必这么……   却夏懒得等他做心理建设,平铺直叙:“不可能。”   萧澈皱眉:“却夏,你不要这么理想主义,我知道你不愿意靠这种方式——”   “不,你不知道。”   却夏打断他,冷淡对望,“我爬过了,勾引他了,失败了,他说希望我永远不要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萧澈:“………………”   萧澈:“????”   在萧经纪人满脸的“没想到你竟然是这么个闷不吭声干大事的人”的震惊里。   却夏毫不心虚,低头瞥了眼剧本。   但凡萧澈看得认真些,就会知道——   这是《至死靡他》里倪白晴对明朔的“勾引被拒”剧情,几乎是原台词。   感谢剧本提供灵感,替她肃清烦恼。   世界终于清净了。   却夏看了眼手机时间。   距离她和honey的今日视频会晤还有两分钟,也不知道今天白毛那个挑食的逆子是不是又没吃完罐头……   却夏想着,看向还在石化的萧澈:“萧哥,还有别的事情吗?”   “啊,哦,那个,还有最后一件事,”萧澈吞了口口水,摸出手机,“《至死靡他》的演员阵容官宣估计就这周了,你微博还没做艺人认证是吧?”   却夏:“没有。”   “行,你把账号密码给我,我给你做认证申请,然后——”   却夏礼貌修正:“没有账号。”   萧澈:“…………”   在萧澈“你还是个人吗”的眼神里,却夏毫无罪恶感地摸出手机,“没事,我下一个。”   萧澈气若游丝:“下一个什么?”   却夏疑惑:“微博?”   萧澈:“……………………?”   你他妈甚至没有一个微博APP?   你也算个艺人?   还五年?   萧澈原本试图抹脸的手挪下去,颤抖地捂住了心口。   不激动,不激动,不激动。   工作事小,猝死事大。   “等注册好后,我会把账密发你。”却夏起身,“我去下洗手间,您自便。”   “……”   送客意味十分明显。   萧澈幽怨看表。   说五分钟就五分钟,一点也不多给。   单间大床房的卫浴玻璃门就在玄关,却夏走过去,手指尖还没来得及摸上磨砂玻璃门,两三步外的房门就被叩响了。   两长一短,莫名透着股子慵懒冷淡。   却夏迟疑:“谁?”   门外停了几秒。   “Room service。”   (“客房服务。”)   隔着厚重的门板,有些模糊不清的嗓音飘进来。   却夏眉心一松,正是个请萧澈离开的好时机。   她上前,压下把手,拉开厚重的房门。   “请——”   话声未落,门外那人映入眼底。   压在黑色棒球帽下,一撮细碎的白毛懒懒翘抬,露出了双黑漆漆的,沾着星点碎笑的眼眸。   “Hola.”   高领毛衣拽下来。   那人指节勾着毛衣领边,撑门俯身,优越凌厉的下颌微仰——   他朝她扬起个凉淡又坏意的笑弧。   “……”   死寂两秒。   “小夏,你还有客人吗?”   身后传来萧澈带着迷茫的声音。   却夏僵了神色,抬手。   “砰。”   房门被她无情甩合。   却夏背过身,靠上门板,欲盖弥彰地对上走过来的萧澈更加疑惑的表情。   萧澈:“谁啊?”   “……”   却夏抿唇,“不认识,走错了。”   萧澈:“?”   话声刚落。   “笃,笃,笃。”   叩门声再次响起。   还是两长一短。   这次没了毛领遮掩,那个磁性声线隔着门板就懒懒散散地荡进来。   “…却夏老师?” 第28章 春日   以陈不恪那把要命嗓音的辨识度, 尤其现场来说,实在没给却夏留什么否认的余地。   于是隔在门板内,却夏和呆滞的萧澈对视长达数秒。   萧澈终于回神:“门外…难道…是那个……”   却夏:“。”   没错。   是那个白毛祸害。   却夏放弃挣扎, 她转身拉开门, 但只留了一条宽缝。   于是陈不恪低垂下的视线里,女孩穿着家居棉服, 扒着酒店单间的房门, 没什么精神气地耷拉着的眼瞳里带着不怎么掩饰的怨念。   “你这忽然…干嘛来了。”   偏偏还是挑着她好不容易劝退了萧澈的档口。   功亏一篑。   陈不恪长眸轻抬, 视线跳过女孩头顶, 但克制地没有再向里面。   他听见了。   却夏房间里有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而她不想让他进去。   “是我来的时间不对,打扰到你了?”陈不恪落回眸子, 情绪好像淡了些。   “?”   却夏仰脸,和他对视了一秒,她就神奇地读懂了他那个更神奇的误解。   并再次想起几分钟前,萧澈刚提议给她的爬床建议。   女孩终于露出点不爽, 她轻眯了下眸:“你们男人,脑子里只有这种东西吗。”   这次轮到陈不恪:“?”   却夏身后传来萧澈迫不及待的催促。   “…里面是我经纪人, ”却夏不情愿地侧过身,耷着眼皮小声警告门外的白毛,“他刚刚还在想方设法把我送到你房间里, 所以友情建议,你现在立刻转身走人。”   陈不恪眼神松解下来。   像冰层渐薄,融融春水化开了墨意似的笑, “不走呢。”   他长腿往前一划, 半步就落踩到门前, 抵住了拉开的门边。   迎着却夏怔然的眼神, 他眸子撩起来。   “我进去,他就要你赖上我了?”   “?”   却夏莫名其妙地回头。   她怎么从这人话里听出了种“那我可就进去了”的潜台词感?   两人在门口僵持的时间太久,屋里的萧澈到底忍不下,小心翼翼地挪过来了。   “哎,还真是恪总啊?”   萧澈惊喜得眼睛都眯缝没了,“快请进快请进,小夏,来,别挡着门,让恪总进来说话啊。”   “……”   自家经纪人谄媚得不忍直视。   却夏习惯了,但还是皱了皱眉,她不太情愿地让开门缝,看着陈不恪从她眼皮前进来。   空气里飘进来一点淡淡的草木香。   萧澈把人往里迎:“恪总,您怎么有时间亲自过来了?是有什么事情要找却夏谈吗?”   “有点私事。”   陈不恪抄着大衣口袋,被他垂了手就松弹回去的毛衣领遮了他半张脸和嗓音,听着低低哑哑的冷淡。   就好像几十秒前却夏在门口看见的那个祸害是她幻觉。   落后几米跟进来,女孩撇开眼。   《白毛顶流的两幅面孔》。   进了房间,某位顶流显然也没把自己当外人,落地窗前有张单人沙发躺椅,他腿长,几步就过去,坐下了,还很自然地往里一靠。   然后白毛下那双黑漆漆的眸子就撩起来,懒散又深刻,刮上萧澈带着褶子的笑脸。   萧澈被他盯得背后一寒。   “恪…总?”笑也不那么自在了。   陈不恪垂下眼。他眼角薄薄的,长又锋锐,即便漫不经心地垂耷着都有种凌厉的攻击感。   “还有事?”   萧澈下意识摇脑袋。   藏在灿白碎发下,半遮半露的凌厉眉峰就不太耐烦地抬了抬:“那我和却夏老师,有点私事。”   “私事”两字被咬了重音。   萧澈猛回过神,老脸一热:“不好意思,我这就走,这就走。”   “……”   陈不恪没给他第二句机会,冷冷将视线抛去窗外。   萧澈识趣地扭身,脚下生风,步子飞快。   一看他反应,却夏就知道这是迫不及待准备给她腾出“爬床”的时间机会。   果然。路过她面前,萧澈还停住了,压低声音凑过来:“再接再厉。”   他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却夏:“………………”   门终于关上了。   却夏拿起电视机旁的矿泉水,走去窗前,给终于肯屈尊转回脸的陈不恪递了一瓶。   两人同时开口。   却夏:“你怎么来了。”   陈不恪:“什么再接再厉。”   听清陈不恪的问题,却夏梗了下。递出去水瓶的手都跟着一僵,有点不自然地抿了抿唇。   陈不恪本来就是耳尖,听到了,随口一问,但是见了却夏反应,他反而起兴趣了。   “和我有关?”   却夏拿着自己的水,转身坐去床边:“…建议你不要多问。”   陈不恪挑眉,“我从不听建议。”   “?”   却夏冷漠地看他。   陈不恪却不以为意,半低了语气:“讲讲?”   像…   哄人似的。   却夏察觉这个,不由得一哽。   她本性上吃软不吃硬,这会甚至分不清,陈不恪是碰巧撞上了,还是已经拿捏到她什么喜恶了。   却夏拧开瓶盖,借着抬瓶的动作避开那人眼神:“你来之前,经纪人让我去勾引你,我找了个理由,搪塞了。”   语气被她刻意压得平淡,但声腔里还是透着点不自在。   不知道陈不恪有没有察觉。   却夏瞥了他一眼。   偏巧撞上那人侧靠着沙发椅望来的,似笑非笑的眼:“你用的什么理由。”   却夏:“。”   她最不想面对的问题。   “我可以不说吗。”   “可以,”陈不恪点头,“但你说了,以后我再遇上萧澈才能帮你圆住谎。”   却夏微微皱眉。   她当然知道陈不恪说的是对的,只有跟他通过气,两边演着,才有可能打消萧澈的念头一劳永逸。   但不妨碍她不太情愿。   却夏缓了口气,压下情绪:“我跟他说,我已经爬过床,但被你拒绝了。”   陈不恪蓦地停住,抬眸:“?”   见惯了白毛冷淡敷衍或慵懒散漫,这还是却夏第一次在这人神色里看到类似错愕的情绪。   可惜转瞬即逝,被他眼神里惊叹的笑取代。   “却夏……”那人笑得愉悦,像情不自禁,喊她名字的声音都哑,“你还真是,什么都敢说。”   不知道是撩拨的低笑还是他喊她名字的嗓声,却夏莫名地脸上有点发热,没表情地反击回去,“这是事实。上回去你家,被云雅堵在房间里,我没爬过你的床吗?”   陈不恪忍着笑转回去,“是,好,那从今以后,我们就是爬过床的关系了,这可是你说的。”   却夏:“…………”   放弃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给自己深入挖坑,女孩扭过脸,“你到底来干嘛的。”   陈不恪:“看猫。”   “?”   “你说的,你这个时间会和honey视频。”   “……”   经陈不恪这一提醒,却夏才陡然想起,自己约好和于梦苒视频通话的时间已经耽搁过去了。她摸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果然看见上面未接通的视频来电。   却夏刚要拨回去,指尖停顿,她安静撩眸:“我应该也和你说过,在我家帮忙照顾的是我圈内的那个朋友。”   “嗯。”   陈不恪好整以暇地撑着身,声线拖得懒洋洋的。   没了萧澈这种外人在,他神态语气都松弛下来,看着随时能在却夏的沙发椅里睡过去的状态。   却夏:“你还记得我跟说过,她是哪种人吗。”   “……”   那人低垂着长密的睫,却从鼻音里懒懒带笑地应了声,“中午让她看见你在我家,下午热搜上我们孩子就三岁了的那种?”   却夏:“。”   她确实没想到,白毛能把她的话记得这么清晰,几乎一字不落。   “既然这样,你还想看你的猫吗?”却夏晃了晃手机。   “不看猫。看你也行。”   “?”   却夏眼神一炸,眼角都立刻拎起来了。   确实像只警觉的猫科。   倚靠在沙发里的陈不恪并没看她,但却笑了,就好像阖垂着眸也能想象她神态。过去几秒,他才拿笑得微哑的嗓音解释:“是看你看猫,行么。我不露脸。”   却夏忍了忍:“你要是真这么无聊,我可以让我朋友录些honey的视频给你,你回去慢慢看。”   “…回去?”   那人敛下笑,忽抬了眸,“我没地方可去。”   说这种荒谬话时,他表情竟然很认真。   却夏不由皱了眉:“这世界上还有你去不了的地方吗?”   “有。”陈不恪说,“没人认识我的地方。”   “……”   也只有某位白毛顶流能把这么自恋的话说得这么平静波澜不起。   偏偏你还得承认他说的是对的。   却夏捏了捏水瓶。   换了平常,大概她已经忍不住要嘲讽回去了,但此刻没有。   说不上来依据,明明陈不恪现在就安安静静地在她房间的沙发椅里,懒懒散散没个正行地坐靠着,仍旧是碎白的发,漆黑的眸,冷淡神颜,欠扁的话。   明明什么都和之前和平常一样。   但在刚刚那句时候,她就是忽然觉得,他是很难过的。   特别…特别难过。   沉默几秒,她安静出声:“我也认识你。”   “你认识的不是陈不恪,只是我。”   陈不恪停顿,然后笑了,他从窗外落回眼来:“我以为你会嘲讽我呢。”   “……”   却夏眉心蹙起来点,“出什么事了。”   陈不恪眼角的笑意慢慢凝住。   到这一秒却夏才察觉,那笑本就是没进他眼底的。   陈不恪停了几秒,垂了眸子。   他抬手,缓慢又懒怠地摩挲过薄薄的眼睑:“没有。”   却夏冷着脸:“我像个好骗的弱智吗。”   “真没有。”   陈不恪重复了遍,才在女孩情绪绷断弦儿前,重新撩起眼,“只是很多年前的今天,出过一点小事,有个人死了。”   他语气很轻。   平淡得像随口问了句honey今天吃的是什么罐。   却夏沉默。   “既然是忌日,”很久后她才低声说,“就去墓前看看。”   “太远了。”   陈不恪又去望窗外。   却夏眼神顺着他望的天尽头飘了飘,某一秒里思绪擦过,她鬼使神差似的张了张口:“在…西班牙吗?”   “——”   陈不恪的侧影怔在窗前。   几秒过去,他又带着熟悉的惊叹的笑转回来:“却夏老师,你还能通灵吗?”   却夏:“……”   她没嘲讽他,他倒是不客气。   回到正常状态的陈不恪懒洋洋垂着眼,“那却夏老师再猜猜,为什么葬那么远?”   却夏哽着那口气:“…你要是再喊老师,就别怪我体罚了。”   “猜对了,就让你体罚。”陈不恪撩起眼,一截修长颈项从领间半隐半现,他抵着沙发,懒懒睨着她笑。   像个要命的祸害。   “——”   却夏仿佛被他那个眼神蛰了一下。   她挪开眼眸,“不猜。”   白毛遗憾地耷回眼。   却夏望着窗外,两人间没人说话,一时寂静无声。她知道再忍忍,白毛再散漫随性,也是有自尊心的,只要她不问,他就不会讲。   她只要再忍忍,再装看不见,等他的情绪蛰伏收敛回去,这件事就可以就此抹过。   她和这人就依然还是分寸之内,不曾越界。   再忍……   落地窗前,沙发里那人偏头望着窗外出神,忽然低闷地咳了两声。   却夏垂在身侧的手指一颤,然后指节蜷起。   她像放弃了什么似的叹了口气:“我不喜欢猜。…所以你说吧,我听着。”   陈不恪勾回眸,有些意外:“我以为你打算晾着我。”   却夏:“我是这么打算。”   “那怎么不做。”   “…你就当我鬼迷心窍。”   “……”   听见女孩最后那句近乎自暴自弃的话,陈不恪却笑了,还很愉悦似的。   几乎让却夏怀疑他刚刚只是装的。   在却夏陷入怀疑人生的时候,陈不恪从沙发椅上起身。   却夏下意识地张口:“不说了吗?”   “不说了。”   陈不恪笑着正好大衣,“知道你最怕麻烦,最讨厌和人亲近,更不喜欢跟人交心。不知道经历过多少磋磨,但你好不容易把自己包得像只硬壳刺猬,我怎么忍心随便剥你的壳?”   却夏僵在那儿。   有些话不说已是说了。   有些壳,说着不剥,动手却一点都没客气。   陈不恪已经往外走,过她身侧他忽然一停:“你想不想换个经纪人,换家公司?”   却夏回眸,给了他一个有点紧绷的冷淡的问号表情。   “你那个经纪人,”陈不恪轻眯了下眸,“他能为了资源渠道把你往我这儿送,就一样能送给别人。”   却夏转回去:“换不起。”   “违约金和赔偿金我给你付。”   却夏眼底挑起点嘲弄,瞥他:“你都没问多少钱。”   “多少,”陈不恪低了低身,“——我都给你付。”   却夏再次一顿。   死寂里。   她仿佛听到看不到的角落响起哔啵的…剥壳声。   这回她多停了一两秒才转回视线,“不用。”   “这种八位数的慈善项目我只做一天,你想清楚?”陈不恪微谑低眸。   “说了,不用。”   “…好吧。”   陈不恪单手拎起深灰毛衣领,遮过如俊秀青峰起伏的鼻梁,他嗓声沙懒地往外走,手在半空,松弛张着晃了晃。   “那明天见。”   “?”   刚松气的却夏又绷回去,“明天?”   “……”   不知道是记仇还是懒散,这次白毛顶流垂了手插回口袋,直出了酒店房门,到最后也没答她问。   答案却夏很快就知道了。   《至死靡他》的开机发布会,就安排在第二天晚上。   说是开机发布会,但开机时间早过去好久了,本质上就是个预热宣传,也是给媒体们一个公开采访的机会。   换别的剧是剧方央着媒体们多宣传多给版面,到《至死靡他》剧组却反过来,想进发布会的媒体方数不胜数,背靠大树的还算稳当,中小些的挤破了头也要拿个出席的采访名额。   冲着谁来的,自不用说,剧组里外心知肚明。   但毕竟是剧宣,就算知道到时候问题只会冲着那一个人去,剧组还是得把其他主创人员拎上。   露脸加起来没几集的女四号——圈内小虾米却夏同学——也不幸被捎带了进去。   不过她主要是来拍最后那个剧组大合照的,正式采访里,站台的主演阵容怎么也轮不上她。   却夏乐得在台下摸鱼。   ……萧澈不在旁边就更好了。   “不愧是S级的剧,这排场,就是和小制作不一样。”萧澈有点激动,目光在会场内巡游。   却夏点着手机,敷衍地应了声。   她和萧澈站的这块地方就在舞台下的斜侧角落,既能避开中央的采访镜头,又不用被来往的工作人员波及,她很满意。   萧澈显然不会很赞同:“哎,如果你也能上台多好,哪怕给你个靠边的位置,至少能露下脸吧?剧组也是,你毕竟是女四号,还是男主的初恋,怎么也不知道安排一下……”   萧澈的小声絮叨被却夏自动屏蔽。   但有话筒的全场扩声效果,那些台上台下的采访却很难规避。   尤其是某人开口的时候。   凭一个声线就把清朗和性感糅合到极致,再搭上他独有的那种冷淡懒慢的语腔,随便几句采访回答都像是睡前的晚安念白。   果然很快就有鬼迷心窍了的,在台下提问能不能让陈不恪唱几句主题曲。   那人接过话筒,眼皮还半垂着,嘲嗤了声:“不能。”   “没版权。”   “……”   台下记者哑口,旁边主创笑声给他遮盖过去。   “…啧啧,恪总这声音,”连萧澈都忍不住跑题,“果然就该在乐坛发扬光大。”   “是。”   却夏被某句勾得抬眸,远远眺望着台上那人,想起某人颇有点敷衍的演技,她唇角不明显地翘了下,“演艺圈可容不下他这尊大佛。”   却夏正准备低头继续过她的单词关小游戏,台下新接了话筒的记者的声音突然钻入耳中——   “请问陈不恪先生,为什么会选中《至死靡他》这部戏作为您进军演艺圈的处女作呢?是很喜欢剧本,还是看在和哪位主创人员的交情上?”   “……”   场中忽然寂静下来。   连台侧角落的却夏都重新抬起视线——事实上这个问题她也一直有点不理解,《至死靡他》的剧本本身实在算不上拔尖,她本来以为是资方关系,但上次看俞洋泽在陈不恪面前吃瘪的样子,显然也不对。   “没有进军,公司安排,只此一部。”   台上那人嗓声冷淡,情绪里不怎么掩饰的,透着些凉生生的冰碴子似的质感。   显然这个问题让这位大顶流不爽了。   “至于选这部的原因……”   那把冷淡磁性的调子忽地一抬,尾音轻转,竟像几分愉悦。   却夏心里一动,本能望去。   隔着闪光灯和人头攒动,远远地,她对上红毯舞台正中的唯一C位上那人。   居高临下的白毛顶流手里话筒停了停,他眉骨轻抬,有些突兀地,他侧过身,向着舞台侧,昏暗少人的角落里一副心不在焉走神发蔫模样的女孩望去。   然后那人笑了。   “是,”话筒被修长指骨抵着,骚气地翘了下尾巴,“看上人了。”   却夏:“………………”   却夏:“?”   作者有话说:   白毛骚气地翘了下尾巴(?) 第29章 春日   陈不恪在开机发布会上, 完全没把大半个娱乐圈的狗仔们放在眼里的狂妄行径,没用两天就遭了报应。   各家狗仔摩拳擦掌,集体出动, 以福尔摩斯的敏锐度、高考满分作文的文笔、电子显微镜的观察力, 洋洋洒洒条分缕析鞭辟入里——   扒了一遍他和秦芷薇的“恋爱细节”。   “…咳。”   沉稳淡定如却夏,在听见视频通话里于梦苒的质问后, 也没忍住呛了口水。   “热…恋?白毛, 嗯, 陈不恪和秦芷薇?”   “是啊!”   于梦苒义愤填膺:“你说我要你何用, 你和他俩在一个剧组, 明明能拿到一手八卦资料,竟然还要我从八卦小报上吃二手瓜!”   却夏一默, 手机微微压低。   她视线越过屏幕,落到前方的露天拍摄区域——某位暂时结束拍摄的白毛顶流坐在他专用休息区的躺椅里,单手支额,侧颜怠懒冷漠地翻着剧本。   不远处, 秦芷薇翘首踮脚,被陈不恪的随行安保拦在几米距离外, 正不虞地比划着什么。   却夏:“……”   这要是热恋。   那世上就再无单身狗了。   却夏慢吞吞落回眸,也勾正手机,她委婉开口:“我觉得, 你可能误会了。”   “这还误会?《至死靡他》开机发布会你去没去啊?”   “去了,没上台。”寒风吹过,却夏冻得更蔫, 没什么表情地抱紧了手里的热水杯。   “那你应该也看见了啊!”   “什么。”   “还能是什么, ”于梦苒表情扭曲, “就陈不恪跟秦芷薇告白, 说‘看上人了’的时候,那眼神!都快拉丝了!”   “咝——”   手机猛地摇晃了下。   镜头里于梦苒慌张:“哎哎,却夏你怎么了?烫着舌头了啊?哎呀你喝热水也不小心点?”   “…………”   却夏强抑着涌入眼眶的热泪和那句“还不怪你”。   她咬着发麻的舌尖,低头忍了好几秒,才无奈地重新仰回脸:“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哪胡说了?”   “首先那不是告白,其次,陈不恪什么时候,”却夏烫到的舌尖又疼了下,“…什么时候眼神拉丝了。”   “嚯,现场八个机位对着他呢!那眼神捕捉,毫无死角——他成名多少年了,哪回镜头前不是bking阎王脸,我就没见他笑过,更别说笑那么骚了!”   却夏默然心虚:“他笑还算常见吧,只是镜头前少。”   “他在剧组里都经常笑了?!完了完了,我们粉丝一年都没见过几回,那他和秦芷薇这奸情是实锤了。”   却夏:“…………”   现在不止舌尖疼,头也疼了。   对面抱着honey唉声叹气的于梦苒毫无察觉:“哎,我就这样失去了我的老公,偏偏还是被我特讨厌的女人抢走的。”   却夏游魂似的走神,顺口敷衍她:“没关系。你失去了你的白毛老公,但得到了白毛的逆子。”   “啊?你说你金主这白猫啊?”于梦苒茫然抬头。   “…去你的金主。”   “哎呀,小却夏,我发现你最近暴躁了不少,”于梦苒佯怒,随即笑了,“不过这样也挺好,省得我都担心你哪天想开了忽然出家了。”   “……”   却夏一怔。   没等她细想什么,于梦苒就把honey托到了屏幕前,白猫没睡醒的圆脸顿时占据了大半个镜头。   一蓝一黄的妖异眼瞳顿时攫走了绝对注意。   于梦苒嫌弃地晃了晃honey。   “虽然都是白的,但这白猫和我们不恪的白毛怎么能一样!”   “怎么不一样。”   隔着热水杯前袅袅水汽,女孩回过神,浅咖色瞳里浮起浅淡笑意,“说不定是家学渊源,一脉相承。”   于梦苒:“???”   于梦苒气得叉腰:“不许侮辱我老公!”   却夏还想说什么,导演组那边的喇叭里传来她的名字。   却夏敛回情绪:“不和你说了,我要去准备拍摄了。”   “啊?这就拍啊?我还想和你商量商量微博互动,给你带带热度的事情呢。”   “不用,”却夏收拾东西,“明年退圈,用不上。”   “嗨,你这咸鱼,那你就当我蹭你热度,这样好吧?万一你们《至死靡他》把你捧火了呢,还不准我做做梦了?”   “好,”却夏无奈,“随便你,我真走了。”   “行吧,你忙,明天聊。”   “……”   却夏放了东西,褶着眉心小跑过去的。   舌尖麻疼的感觉好像还重了点,不知道会不会影响现场收音的台词效果。   却夏一路跑到导演棚。   进去前,有道修挺的身影从棚子下一低头,半折腰走出来,停在了她面前。   白毛顶流,陈不恪先生。   但今天不是白毛了。   却夏没忍住,勾着狐狸眼儿,多看了两眼他那头被老导演薅着染了黑色发蜡的碎发。   这白毛染成黑发,一次性发蜡着色效果不好,尤其近处看,粗糙得有些透色,怎么看也是小县城路边二十元洗剪吹的水平。   多亏了碎发下的神颜撑着,硬是给那染发弄出了黑白之间的奶奶灰似的冷淡松弛感。   疏离,高级,还好看。   到了某个极端上,颜即正义这种鬼话也可以是有道理的。   许是却夏看热闹的情绪太明显。   陈不恪察觉了,原本要说的话咽回,他长眸微狭,居高临下睨她,冷飕飕地哼了声,“看什么?”   嗯。   看一只掉了下水道的高贵白猫。   却夏想着,微微勾扬的狐狸眼角就憋上了点儿笑。   但棚里棚外还有人。   却夏就努力绷住了,“没什么,”她惯常地假装着礼貌客气不认识,“陈先生要出去吗?”   不等却夏把“我给你让路”用行动表达。   陈不恪像没听见她第二句,他插着兜,忽偏过身,向她肩侧一低,上身就俯过来。   薄冷的松木香蓦然靠近。   却夏睫毛轻颤,本能就要向后退开。   但白毛的动作更敏捷——   先她一秒,他单手拎住了她外套后的连衣帽,拽起来,扣到了她脑袋上。   修长指骨也不在意亲昵,抵着她帽沿用力压了压。   “都快冻成只白脸儿的小鬼了,还不知道去棚里避风,之前怎么没见你这么傻。”   “?”   却夏被他忽然举动搞得一惊。   她没来得及说话,走过来的副导演在他俩旁边停下。   对方表情古怪,视线在两人间有些过于近了的距离间转圜了圈,试探张口:“恪总和却夏好像挺熟,以前认识?”   却夏:“不认识。”   “……”   陈不恪没出声,细密长睫懒懒垂了,从睫睑半遮的漆黑眸子里掠过点情绪。   “…是,不认识。”   白毛到底还是放过她了,他转过身,刚给女孩抚过帽沿的手漫不经心地插回兜,“不过也算一见如故。”   却夏扭头:“?”   副导演乐了:“恪总,咱俩认识也五六年了吧?我怎么都不知道,您还能跟人一见如故呐?”   陈不恪心不在焉地敷衍着:“可能这就是剧本里,天选白月光初恋的缘分吧。”   却夏:“。”   你再扯。   副导演听得发笑,笑里却又更古怪地深看了却夏一眼:“那两位天选再聊两句,聊完就过去吧,邛导要给你们讲讲后面几场戏。”   “嗯。”   却夏被副导演那似乎极有深意的一眼看得背后莫名发凉,正抱着热水杯给自己受惊的灵魂回温呢,旁边白毛,不,相当冷漠性感的奶奶灰顶流就侧过身来了。   “别人是想方设法跟我套近乎,到你这儿,是想方设法跟我装不认识?”   陈不恪低了音量,轻哑着声问。   却夏保持可以被形容为路过的距离,也不去看记仇的白毛顶流:“我怕麻烦。”   碎发间那人凌眉一挑:“我是麻烦?”   “……”   却夏仰回脸,给了他一个无声但诚实的眼神。   “。”   陈不恪气笑了,偏过脸,“行。”   却夏犹豫了下,正纠结着这样是不是有点凉白毛的心,毕竟这会儿寒冬腊月的,俗话说,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   还没想完。   头顶那把低哑磁性的嗓音俯下来,近得好像要贴靠到她的兜帽上了:   “麻烦说,让你等着吧。”   “?”   他低缓着声,一字一停:“后面折腾死你。”   “……”   却夏没表情地握紧热水杯,目光凌迟着某个没事人一样插兜走开的白毛顶流。   恶语伤人六月寒?   怎么就没冻死这祸害呢。   ·   下午的拍摄正式开始。   俗话又说了,好的不灵坏的灵。   却夏的担心完全没落空——舌尖被烫了下的感觉在麻木消退后,果然就是难以忽视的刺疼,隐约似乎还起了小水泡,让她几句有卷翘舌音的台词都含糊了些。   第一场就让邛导不满意地拍了桌。   好巧不巧,这场跟她对手戏的是陈不恪,褪色成奶奶灰的碎发被老古板导演摁着又加了一层发蜡,这会儿终于变成顺毛的黑发了,看着还有点乖。   但乖的只是发型,稍稍往下,那双凌冽漆黑但不耐耷着的眉眼就写满了“别惹我”“近者死”。   ——白毛在发色上似乎格外叛逆。   但他这点坏心情,在却夏经历了五遍NG才拍完那段镜头的时候,就被彻底“治愈”了。   却夏被导演训得臊眉耷眼,回到休息区,就看见染成顺毛版黑发的陈不恪懒洋洋地靠在躺椅里——怀里还抱着她的热水杯。   却夏皱了下眉,左右看过一圈才确认自己没走错:“…这里是公共休息区。”   “嗯。”   “你私人休息区在另一边吧?”   “这里视野好。”   “……”   白毛可能脑子不好。   却夏欣然说服了自己,并因此大度地准备不跟他计较他抢她热水杯的事情——反正NG五遍,这会儿那杯子应该也快凉透了。   却夏走回自己放东西的椅子,跟陈不恪坐那张空椅,刚好隔了一两人距离。   聊胜于无,就当白毛还有点不祸及她的良心。   却夏想着,掀开椅子里的薄毯,然后就在底下看见了个陌生的深灰色热水袋。   “?”   两根纤细手指将热水袋拎了起来。   很热,有点烫手。   想都不用想是谁的。   却夏对着热水袋沉默几秒,没说什么,慢吞吞抱进怀里,转过来坐下了。   陈不恪那边剧本翻过一页,“邛杰训你了?”   热水袋烘得却夏昏昏欲睡:“…嗯。”   碎发下眉峰微皱,但又捋平,话声倒是听不出什么波澜:“你是不是暗恋我。”   “——?”   却夏的困意一秒就荡然无存。   她睁圆了眼睛,充满怀疑人生地转过去,对上的就是那人微谑的眸。   陈不恪放下剧本,似笑非笑的:“不然怎么一念台词就结巴?”   “…我那是喝水,烫的。”   虽然罪魁祸首也是面前这个祸害。   “烫哪儿了?”陈不恪仍是笑着,却皱眉了。   “舌——”   却夏顺口说了一半就兀然停住。唇齿抿着微微疼麻的舌尖,尴尬地停了一两秒,她转回脸。   “没事。”   陈不恪听见了那个停得突兀的单字,眼眸里正有点情绪波澜,还没等他想好怎么不冒犯地追问,余光里进来个碍眼的身影。   却夏也察觉了,抬头看去。   秦芷薇已经裹着雪白的长羽绒服厚围巾,拧着眉毛走近。   大小姐半仰着脖路过她面前,睖过来一眼,还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最后自然是停在了陈不恪那里。   隔着两张位置,秦芷薇掐得温柔小意的声音荡过来:“不恪,这边多冷呀,你干吗不回自己休息区?”   “……”   却夏听得眨了眨眼。   能叫秦芷薇这样公主脾气的这么婉转屈折,拿这么一副,却夏生平都没在她身上听过的语调说话——爱情果然是个非常非常可怕的玩意。   至于陈不恪。   那就更可怕了。   随行的安保被他支使开了,这会没其他人拦秦芷薇,只他自己。   而这位字典里大概就没有过“客气”俩字。   “我们熟吗,我冷不冷关你什么事。”陈不恪把玩着套了粉薄外皮的热水杯,眼皮都不抬,声线里透着浸了寒霜似的冷淡。   秦芷薇愣了愣,眼里立刻就泛起委屈:“我们都一起进组这么久,怎么不算熟呢。”   陈不恪薄唇一牵,冷嗤:“按你说法,你跟剧组里每个人都很熟。”   秦芷薇梗了下,强笑着:“我和大家的关系就是很好嘛。”   “既然这样,”陈不恪终于纡尊降贵撩起眼皮,他撑着膝,眸子望身旁一侧,“这儿有个快冻僵了的,秦小姐不该照顾下?”   正在看戏的却夏:“…………?”   秦芷薇也懵了:“照顾…却夏?照顾她什么呀?”   “围巾,外套,暖手炉。”   陈不恪终于如秦芷薇所愿,将目光落来她身上。   只是那不带半点波澜情绪的眼神,只看得她浑身发凉,背后毛刷刷的。   偏最后,松散碎发下那双眸子一抬,他还起了个有点恶意骇人的笑。   “随便什么,秦小姐不会不舍得吧。”   秦芷薇呆在那儿,大小姐哪受过这种欺,眼圈都要红起来了,气得咬着嘴唇瞪却夏。   被祸及的却夏无辜又无语。   跟陈不恪赌气、把外套围巾塞给她的这种幼稚事,秦芷薇绝对干得出来。   可让娇生惯养的秦大小姐受了冻,之后再出点什么岔子……   想想却夏都头疼。   “陈先生只是开玩笑的,”却夏恹恹插了话,“秦小姐不用当真,我不冷,用不上。”   陈不恪侧过身:“不冷?”   “…嗯。”   却夏微皱眉心,警告地看了陈不恪一眼。   “别给我找事”溢于言表。   陈不恪却笑了,眸子一低,视线就落下去:“手都冻红了,还不冷?”   却夏慢吞吞攥紧指节,“真不冷。”   “行。”   陈不恪转回去,却慢条斯理解了自己的围巾,随手一团,递到却夏身旁。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的却夏:“?”   “你就当我强人所难,”陈不恪话声懒懒,“我的和她的,你得选一根。”   却夏:“……”   不等却夏找个中间项,那边秦芷薇已经动手要脱她自己的了。   却夏眼皮一跳,二话不说就接过了陈不恪的围巾——以一个快到能把自己勒死的力道和速度,把他的围巾缠在颈边。   她刚缠完,就听见陈不恪低低笑了声。   一点冷淡的雪松气息,混着似乎还残留在围巾上的温度,姗姗来迟地缠进却夏的呼吸和感知里。   她还攥着围巾尾巴的手指轻抖了下,眼睫扫下。   ……中套了。   陈不恪分明是知道她会拒绝,才借着秦芷薇,故意迫她来不及思考就主动应下的。   秦芷薇显然也想明白这点了。   她死死抠着自己的围巾,眼神委屈又愤恨地在两人中间转了一圈,最后落到却夏身上。   “你是不是就是为了和我抢陈——”她打了个顿,眼泪更滚进眼眶里,含泪带恨地瞪却夏,“所以才匆忙甩了你男朋友的!”   “……”   却夏:“?”   大概是让那点陌生气息灼傻了,却夏停了好几秒才回了魂。   陈不恪眼底笑意微微迟滞,然后起眸:“男朋友?”   “对!她本来就有男朋友,上部戏拍摄期间两个人还很亲密,借着手链拍卖的事情成功接近你以后,她才突然和男朋友分手了的!”   秦芷薇说着,气恨转回,“不恪,你不要再被她骗了!”   长睫垂敛,陈不恪停了几秒,懒慢侧眸。   他目光裹上旁边似乎有些懵住的女孩,声线微微浸了点哑,“是真的么。”   却夏恍回神,绷住。   是真的——个头啊。   一句男朋友给她震懵了,想半天才记起来是当时影视城那张角度诡异的破照片前,她为了敷衍秦芷薇,一时随便扯的鬼话。   这罪魁祸首还有脸问她。   但跟陈不恪说清的事情急不来,总比被拆穿那照片里男主人公的身份这种死亡结局要强。   “是…”   却夏对上陈不恪的眼神,明明围着围巾,脖颈后却突然蹿上点凉劲儿来。   这人,奇奇怪怪的。   是不是真的抛开不说,他拿这个不清不白的眼神看她是怎么回事?   真入戏把她当初恋、把他自己当戏里的绿帽冤大头了吗?   四目相对。   寒冬的风都好像更凛冽了几分。   陈不恪听了却夏那半截没说完的话,等半天也闻其他,他眼神更沉,却忽又笑了。   “真的就真的吧,我不在乎,”   陈不恪懒支起额,指腹轻慢地摩挲着眼睑,按捺地停了几秒,他才想起什么,回头看向秦芷薇。   在对方呆住的表情前,陈不恪冷淡笑了,“秦小姐和我不熟,所以不太了解——我这人道德观念不强。”   “什…什么意思。”秦芷薇眼神一颤。   陈不恪:“真是我想要的,别说刚分了,就算还没分——”   他尾调一扬。   又停得突兀。   于是话后留白,可供遐思的空间无限,全数没入那人垂睫撩起的冷冰冰偏又妖孽似的一笑里。   却夏都哽住了。   …谁说白毛顶流演技不好的。   他要进军演艺圈,奥斯卡小金人将来没他一席之地那她第一个质疑公平性。   却夏这个对两人关系知情的当事人都快被忽悠信了,秦芷薇就更被坑得毫无余地。   大约是一时愤怒冲昏头脑,她有些不管不顾,痛怒地指着却夏:“上回她可是把她男朋友带去影视城,大半夜干出些不知羞耻的勾当、还被人拍了!全剧组都知道的!不恪你真不在乎吗?”   “…………”   寒风骤止,天地寂静。   却夏麻了。   她木在寒风里,只愿化成一座没有五感、不必再理会世俗纷扰的雕塑。   可惜没成。   于是死寂之后。   “原来那个,就是她男朋友……”   祸害哑着他磁性撩拨的声线,像是在忍笑,“她承认了?”   秦芷薇:“对啊,她当众承认的!!”   “……哦?” 第30章 春日   从初中到现在认识将近十年, 却夏第一次这么想给秦大小姐灭口。   可惜晚了。   秦芷薇点完雷,就被导演组叫走准备下一组镜头,只剩却夏独自面对陈不恪。   最可恨的是, 秦芷薇走之前还给了她一个趾高气昂的“你看吧你死定了”的眼神。   却夏:“。”   她确实是恨不得直接去死, 那也好过面对——   “怎么我记不起来,我们是从哪天开始交往的了。”   “……”   “毁我清誉?”   “…………”   算了, 还是让白毛死吧。   却夏木着脸合上剧本, 扭头:“那天晚上是谁忽然跑去影视城, 不顾阻拦翻上二楼, 又挑衅我让我跳下去, 最后差点被人发现闹出新闻的?”   “忘了。”   陈不恪好整以暇地听她说完,一句结语, “还是聊聊毁我清誉这件事你该怎么负责吧。”   却夏轻眯了下狐狸眼。   陈不恪低了低眸:“还是,你又想赖账?”   “…什么叫又。”   “开机宴那晚上,你喝醉酒,我送你回去, 该做的不该做的,你全都做了, 难道不算又?”   “……”   不合时宜的rua白毛的记忆画面再次浮现。   却夏一僵。   干嘛,这个时候翻旧账。   前段时间他不提她都以为这段已经翻篇了,原来是在给她攒一波大的。   “…我虽然断片了, 但你也不能胡乱,污蔑我。”却夏心虚地挪开视线。   “哦,到你这儿占了便宜还是清清白白, 我被占了便宜, 就是污蔑?”   陈不恪哑声笑了, “哪来的道理啊, 却夏老师?”   却夏:“……”   女孩木着脸停了数秒,忽然耳尖微动,然后她拎开毯子,扯下围巾,和暖手的热水袋一并团吧团吧就往旁边那人怀里一堆——   “导演组喊我了,回见。”   转身就走。   小狐狸滑不溜手,眨眼就没了。   陈不恪甚至没反应过来。   停了好半晌,他低头,看向怀里堆满的凌乱,其中还夹着她自己落下的小物件——陈不恪把它拿起,黑色发绳被他修长凌厉的指骨撑开,勾到眼前。   发圈中间穿过冬阳并不炽烈的日光,横挪,最后圈住那个跑远了才停下的女孩背影。   穿过她的发圈望着女孩。   几秒后,陈不恪蓦地笑了起来,声色低哑愉悦。   原来,小狐狸也会被惊吓到落荒而逃。   ……   却夏忘了今天的剧本镜头安排有多密集。   她的“回见”,连三十分钟都没用上,就真的又见了。   还是被迫近距离面对面。   ——的亲密戏。   副导演正在热情地给他们讲解剧情:“这段台词不多,主要靠镜头前的肢体表现力,却夏,这块对你的要求比较高,镜头也会主要集中给你,你得明白,你是要干什么的。”   “……”   却夏沉默。   副导演给了她一个鼓励的“来,快说出来”的表情。   却夏很想继续沉默,但职业道德要求她不要拖延浪费别人的时间。   于是女孩绷了数秒,“勾引他。”   “…噗。”   旁边,靠墙看戏的某位顶流到这儿再没忍住,毫不留情地偏开脸笑了。   这绝对是嘲笑。   却夏:“。”   她木着脸一动不动。   副导演倒是被陈不恪笑得有点懵,“恪总,您这,今天心情很好?”   不然三百回见不着的笑一直挂着不说,甚至连这个尺度亲密戏都愿意亲自上了。   破天荒啊。   “嗯,特别好。”陈不恪仍偏着脸,没转回来,他揉了把碎发,嗓音里还低低浸着余笑。   副导演试探:“哪方面这么满意,我们继续补足?”   “没什么。”   陈不恪停了一两秒,忍着笑意低了眸,“我特别喜欢看,有人被折腾出一副求死不能的模样。”   副导演:“?”   旁边求死不能的却夏本人:“………………”   她早就说过。   这白毛绝对是有点变态在身上的。   ……不就是rua了一把白毛!   需要记仇到今天吗!   熊熊的胜负欲在女孩寂静的瞳子深处燃起,她面无表情地攥住剧本,看向副导演:“我准备两分钟。”   副导演迟疑回来:“两分钟够吗?”   “够。”   就今天。   她得教教白毛,什么叫职业(替身)演员。   这场戏在剧里的时间背景,就发生在倪白晴的恶毒白月光真相暴露前。   此时的男主明朔,已经从当年的知情人那儿得知了倪白晴的本性,以及她当年脚踏两条船的背叛,因此他对倪白晴的勾引全程冷眼旁观,不为所动。   在这场戏的最后关头,他狠狠戳穿了她的真面目,将她的恶劣行径撕开。   老导演的要求就更明确了。   “这场镜头里,你们两个一个是冰,一个是火,不管对方如何表现,至少你们不能被带跑了。”   邛杰说完,看向陈不恪:“你没问题吧?”   导演组不知道谁玩笑了句:“恪总天生属冰的,本性出演,能有什么问题。”   邛杰思考了下圈内传闻和这难驯的白毛顶流的脾性,板着脸点了点头,又看向却夏。   他皱了皱眉。   这小姑娘之前表现及格以上,但也没很出彩,性格上似乎和角色表征的安静内敛是接近的,所以遇到这种极端反差的戏份,他不太确定对方能不能把握好。   但毕竟是早就定下的选角,他这个总导演都是临阵提帅——之前那个导演组听说是为什么开机宴的事情背锅,在正式开机前换了出去——这会想按他心意重新选角也不可能了。   只能试试了。   拍摄前准备,最后三十秒。   却夏站在镜头中央的沙发前,闭着眼做深呼吸。场地里无关人都被清出去了,只剩她唯一的对手戏对象——   陈不恪,不对,是明朔。   那人单手拿着只矮玻璃杯,坐在沙发上,上身懒散随意地向前折倾,手肘撑膝,修长冷白的指节松垂着,杯子摇摇欲坠。   琥珀色酒浆在他指掌下缓慢晃动,反着粼粼的薄光。   从她进了房间,他没说话,也不曾抬眸,薄黑的碎发遮了他眉眼,只有绷得凌厉的颧骨和抿如薄刃的唇线将气压抑得低沉。   于是倪白晴猜不透、忍不住,只能赌一把——   赌他对自己余情未了。   “…明朔。”   她低低的,哀哀的,像从肺腑深处挤出一声求救似的唤名。   沙发前,晃动的玻璃杯兀地一停。   青年向后拉起凌弓似的腰身。   还未等那双漆黑眸子将女人身影完全纳入眼底,光影就被忽然掠起的风搅碎,浓烈的芬芳带着柔软的温热,毫无征兆地扑了下来。   明朔扣着的玻璃杯从指骨间跌落。   扑通。   它倒在浅灰色的长绒地毯上,酒浆倾出,将那一块慢慢浸透,染得湿潮,色深而靡丽浓重。   “明…朔。”   女人低哀的声音里缠上一丝渴求,她半轻不重地扣住他的手腕,纤细指节松缓攀绕上去,跟着那一声低唤,她低头,轻轻吻过他衣襟前冰凉的金属扣子。   贝齿微启,舌尖从红唇间若隐若现,将金属扣子从扣结里慢慢剔开。   像一尾蛊惑又危险至极的美人蛇,女人在贴身短裙的裹束下,姣好曲线毕露,她攀附着被她压在沙发上的男人,挪移缠上,任薄凉的衣料摩擦起最灼烫的火星。   直到金属扣子剔开两颗,衣襟扯开,曝出白得冷玉似的锁骨,如青秀山脊,漫延到弓绷得凌厉的长颈上,大片曝露在吊坠琉璃灯璀璨绚烂的光里。   山脉之间唯有一处凌冽折起的喉结,是她眼皮底下最性感蛊人的凸起。   随她视线黏落上去,它还轻而慵缓地上下一动。近在咫尺,几乎蹭着她鼻尖过去。   像极了某种勾引。   却夏眼皮忽地轻跳,一下子就出了戏。   ——   陈不恪!   他怎么还不反抗?   这段戏明明应该是倪白晴趁明朔失神,将人推倒在沙发上,又按着他扯开他衣衫要吻他脖颈——   但被推开了,没得逞才对。   结果陈不恪毫无反应,更不见要推开她的意思,而以她现在攀附距离,再多一点就真要吻上去了。   刚刚是入戏不察,这会儿出了戏,每一秒都好像被无限拉长,却夏仿佛是数着佛经里说的一弹指六十个刹那过的,每个刹那都把她压迫浸透在那人身上沁骨的冷香里,磋磨凌迟,还不得挣扎。   只因为面上是她压着他。   却夏终于在某一刹那忍不住,僵着手指撩起眼睫。   她细软睫毛仿佛从他喉结上扫过去,难能透着一点澄澈惊慌的眼瞳,就撞进一双黑漆漆的似笑似谑的眸子里。   ——   白毛正靠在沙发扶手上,好整以暇地垂眸看着她。   半点挣扎的意思都没。   薄唇倒是勾起点弧度,介于戏里的凉薄和嘲讽之间,但那双眼睛里的情绪完全不是这样写的,分明是玩味捉弄,还有一丝缠藏得更深、没时间去分辨的东西。   仿佛要勾缠她进墨意黑沉又浓郁的泥沼,然后将她没顶噬入。   却夏僵在了那个眼神里。   “——卡!”   不知道是第几个漫长的读秒,导演组那边暴躁的卡声终于把却夏拉了出来。   像溺水之人忽得浮木,她惊吸了口气,几乎是从枕着沙发的青年身上弹坐起来的。   本来该直接站起,结果没防备,在勾引戏里从头到尾没给她反抗的陈不恪忽然翻过被她扣住的手腕,反缠握住她的,也没用力,就轻轻一扯。   却夏起得急,重心本来就不稳,这轻拨力道差点让她又摔回他怀里去。   最后险险靠她绝佳的核心平衡力稳住了——她上身一晃,撑住了没倒下,坐到了被她压在身下的陈不恪修长劲瘦的长腿上。   “!”   却夏恼抬了眸。   落入那人一双凉沁幽黑的眸子里,然后情绪一搅,被长睫垂下遮了,他朝她敷衍懒散地勾了唇,“抱歉,我反应迟钝。”   说完,陈不恪一根根松开攥她的指骨。   “…………”   却夏没表情地眯了下狐狸眼。   来不及计较或者扳回一局了,那边导演邛杰的声音已经炸响——   “却夏!你怎么回事!最后为什么僵着不动,你是木头吗!”   却夏停住起身的动作,绷在那儿。   她心情莫名有点不虞。   其实在圈内被迁怒被责怪,是她们这种小替身小透明再见怪不怪的事情了。白毛顶流再演技不济、邛杰导演再脾气暴躁古板老派,也不可能真当着这么多人让陈不恪下不来台。   所以她不怪邛导。   而心里泛起来的这点情绪,更好像是……冲着陈不恪去的?   这个认知让却夏心头一跳,吓得。   她了解自己,她知道自己的责怪意味着什么——把那个人对自己的好视作理所当然,不能接受从那个人那儿收到一丁点委屈,习惯他永远是站在她这边的……   甚至这种习惯会慢慢变成一种依赖,而这种情绪的本质意味着。   亲近。   “——”   却夏惊得僵在那儿。   然后她的意识就被个有点哑地勾着笑的嗓音拽回来了。   “却夏老师,你还想坐多久?”   “?”   却夏回眸,对上仰靠在沙发里的陈不恪。   见她有点迟滞的反应,陈不恪轻提了提眉尾,视线明示地向下一压。   与之同时,却夏还坐着的长腿被主人略微抬膝。   像小时候坐的摇摇椅,他拿长腿折着,轻掂了她一下。   “——!”   女孩奓毛,一秒就从沙发上他腿上弹起来。   细腻的浅红悄然漫上她白皙裸露的肩颈。   导演组那边,完全被无视了的人邛杰面色难看。   但他没有立刻发作,而是眯着眼,表情不善地打量惊跳起的女孩,以及从他们这边看,完全被沙发靠背藏住了的,只露着半截长腿搭在沙发另一边的某位顶流。   邛杰按捺得住,和陈不恪相识的副导演也按捺得住,另一位副导演却忍不住了:“却夏,你怎么回事?邛导跟你说话,你没听见啊?”   沙发前,却夏回神。   “不好意思,是我的——”   “跟她有什么关系。”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截断了却夏的话。   随着这道磁性声线荡过空旷的拍摄场地,黑色沙发靠背上,一只清劲而冷白修长的手抬起,扣上沙发,也掀入众人视野。   那人按着沙发,蜷腹坐起。   碎发拂下额角,斑驳的光被晃进撩起的眸里。   白毛顶流没什么包袱地支起长腿,向沙发里侧身,顺势就往靠背上一趴。   他直视上面色各异的导演组,声线低懒微哑。   “不是我没配合吗,欺负她干什么。”   导演组:“…………”   你也知道啊?   邛杰忍了忍,抑下火气:“你对这段戏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   “没有。”陈不恪随手揉了把垂遮的额发,发蜡的触感让他一秒就褶起眉峰。   他掀着眼帘,神色不虞地瞥过张开的修长指掌。   邛杰还真拿他没法,拧了拧眉才摆手:“那就按着剧本演,给你们两分钟准备一下。”   “……”   场地里重回低分贝的微噪。   尽管仍然没人踏入拍摄区域,但这点噪声掩盖过鼓噪的心跳,还是让却夏稍微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她低头,看向陈不恪。   迟疑了下,却夏还是低声开口了:“虽然你是被迫涉足演艺,粉丝路人也都知道只是玩票性质,但你…至少别敷衍得太出格,授人以柄。”   陈不恪停了两秒,却是闷声笑了。   那人趴在沙发靠背上,声线哑得撩人心痒。   戏里的白衬衫在他身上格外出挑,陈不恪平常鲜少穿这样严谨板正的风格,却夏看着古怪,更被他背对她的笑弄得有点心恼。   “笑什么。”她木着脸问。   “你觉着,我刚刚是太敷衍不敬业,才没推开你的?”陈不恪偏过脸,侧靠过屈起的手肘。   “不是吗?”   “…行。”   那人似乎是笑够了,终于转回来,单屈的长腿拉平,他向后随意撑着身,懒洋洋地从下位仰她。   却夏叫他看得不自在。   “我确实没你专业。”陈不恪看了好一会儿,兀地冒出来这么奇怪一句,说完他就懒懒垂了眼,拿舌抵了抵上颚骨,闷出声低低的笑。   “…我尽量吧。”   却夏:“?”   这位白毛顶流是已经高贵到演段戏都要到“尽量”这样勉为其难的地步了吗?   却夏撇开眼,轻飘着声:“难怪以前连自己的MV都从不参拍。”   陈不恪:“什么?”   “还好没拍,不然你的专辑销售创造出来的纪录可能要少一半吧。”   “…哦。”   陈不恪仰睨向她,长眸微狭:“嘲讽我?”   却夏不作声,淡淡瞥回来。   陈不恪气得想笑,他屈膝搭肘,就俯近她些:“我刚刚可是替你说话,你还帮导演嘲讽我?”   却夏心虚,但不露:“可确实是你的锅。”   “行,”陈不恪眯眼,“我就不该替狐狸说话。”   “?”   狐狸说谁?   没给却夏再跟陈不恪计较的机会,导演组那边传过来让他们准备开拍的指令。   她只好立刻收敛情绪,重新进入角色。   有了上回的经验,却夏刻意收着,没太冒犯“明朔”,省得饰演者跟不上她的戏。   拍摄总算顺利推进——   在女人的吻扯开衬衫,烙上那凌长颈线上的凸起前,她手腕被身下的人反扣,一把就掀下沙发,狠狠扼制在沙发前的长绒地毯上。   天花板上的吊坠琉璃灯,绚烂晃眼。   却夏情不自禁地阖了阖眸。   光暗交替间,她仿佛又看见那人喉结重重地滚动了下,但来不及分辨清楚。   等重新定睛,悬在头顶上方,眉目凌厉的青年眼神冰冷地望着她,颧骨咬得紧制。   漆黑汹涌的眸子像要将她吞噬。   却夏眼神微颤。   ……坏了。   陈不恪好像在跟她藏拙,她这回压着戏,他却半点没压,情绪迫得她像被锁着铁链钳制向前,每一步都跟得艰难而踉跄。   不管是演戏还是本性为人,她都不喜欢这种被人压制的感觉。   但方才收得太过,想翻盘已经难了。   ……白毛顶流竟然是个扮猪吃虎的天赋影帝?   却夏脑海内情绪纷杂,但只能尽数藏起来,居于上方迫下的男人死死扼着她手腕,将她双手按在头顶,单手五指扣住并锁。   他朝她勾起个恶意的笑。   “倪白晴,别装了。你当初能一面在我眼前装清纯无知,一面又背着我勾引别的男人上床,现在还来装什么深情?简直令人作呕。”   女人脸色微微发白,声音也颤。   “你都…知道了?”   “你还指望,这件事情能瞒我一辈子,啊?”   “……”   青年眼神冰冷,又嫌恶地甩开她的手,他屈膝站起身,踩着女人躺着的地毯,西装长裤笔挺坠直,他单手整理自己被她扯开的衬衫,慢条斯理地扣上扣子。   直等到地上的女人惊慌虚焦的眼眸回神。   纤弱五指抠进毛毯里,女人颤着,慢慢支地起身。   “明朔,我……”   而西装长裤屈折,男人居高临下地屈膝蹲下来,一副施舍冷漠的眼神睨着她。   “怎么,”他讥讽地勾唇,“到现在还想博取我的同情,你知不知一点羞耻,嗯?”   死寂数秒。   “哈,羞耻。”松屈着腿的女人低着头,不但没有半点悔过,反而喑哑着声音笑起来。   女人从垂着的长发间仰起尖白俏丽的脸,红唇却勾着和那双清纯乌黑的眼全然不同的笑,不高,也不尖,没有歇斯底里,只有空洞,乏味和嘲讽。   她笑够了,才慢慢定眸,像从深远无垠的思绪里游荡回神。   “对于你这种大少爷来说,尊严和羞耻,当然很重要,可是对我来说…”   她一笑置之,勾着细白的指节,将长发别去耳后。   与之同时,那双白皙如羊脂玉的小腿轻轻伸出,落下沙发时甩掉了高跟鞋,于是视线一览无余,从雪白的膝线下滑,一直莹润到小巧性感的足踝。   她绷着足尖,仰着脸,雾气湿潮的眼缠着他的视线,趾尖却很轻缓地刮蹭过他凉冰冰的西装长裤。   “明朔,你不是喜欢我吗?”   她眼神清纯又放荡,声音柔软又勾引,像是月色下才出没的,漆黑墨海的行舟前雪白妖娆的水鬼。   她攀着唯一的船沿,朝他伸出纤手,要他溺死在无边无底的深渊。   陈不恪瞳孔轻缩,他情不自禁伸手。   错开女孩细白冰凉的指尖,他俯身,摸上她滑落肩侧的裙带。   雪白的肩也像雪那样凉,一下给他凉回心神。   是戏。   陈不恪咬了下舌尖,沉暗的眼眸半阖,想给她拉上肩带的手骤然发力,状似凶狠地将女人扣摁在地毯上。   “别恶心我了。从今天起,你永远不要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   场地内一寂。   导演棚下,邛杰松了紧拧的眉:“…好!这镜收工!”   死寂的拍摄场地周围慢慢盈进了噪声里。   场中。   沙发前的长绒毛毯上。   镜头结束了,却夏却还被陈不恪摁着。   她皱眉,眼角沁着的泪被她单手擦掉,头顶的人低低抑着眼帘,像还没出戏。   “陈……”   却夏还没来得及把人叫回魂。   按着她的白毛顶流忽然轻嗤了声,抬起微红的眼,凉冰冰的指骨节将她裙子滑落的肩带提起,勾回肩上。   然后他哑着声笑了。   “却夏,你以后得做个品性优良的人。”   “?”   已经出戏的却夏面上潮红仍在,但眼神抛给他的已经凉淡下来。   这凉淡,却比方才直白的火舌本身更要命,勾人至深。   陈不恪眼神晦深,把玩着的仍是那副戏谑口吻。   “你要是脚踏两条船了,我做不成明朔。”   却夏想从他扣押里挣脱,但在不惊扰到剧组其他人的力度下,怎么也挣不开,她有点来火,忍着恼反讽他:“那怎么办,明朔先生的绿帽子想继续戴?”   “戴,”   他轻飘飘地笑,“死也要戴。”   ——在床上同归于尽,好过拱手让人。   “?”   却夏听得莫名其妙,直觉这白毛脑回路好像是跟正常男人,不,跟正常人不大一样。   但眼下这些不急分辨,别的更重要。   “…你能不能放开我再说话?”却夏漠然点他手腕,“你不想负伤下场吧?”   陈不恪勾唇:“想怎么办。”   “?”   话是那样说,他到底没让却夏真动气。   尤其,还那么多人和镜头在。   陈不恪想着,克制地慢慢松开手指,亲眼看着身下滑不溜秋的小狐狸麻溜地钻到旁边。   他翻过身,背靠上沙发底座,支着膝仰眸看她。   小狐狸。   …真漂亮。   明明揉得乱七八糟的长发,眼影被沾湿眼眶的泪滴晕开了一点,口红也有点洇淡了。   但还是漂亮的小狐狸。   陈不恪忍不住笑,刚要低藏下眸,免得又惹小狐狸发恼以为他在嘲讽她——   结果却夏还没完全站起,忽起的惊呼声里,她头顶的吊坠琉璃灯松动,悬绳根根崩断,轰然砸下。   陈不恪想都没想,一把把人拉回身下。   “——砰!”   沉重的琉璃灯砸得他右肩一沉,然后轰隆坠地。   腾起的尘埃碎屑里,方回过神的却夏瞳孔猛地一缩。   她躺在陈不恪支起的手臂之间,看着上空,鲜红的血从他雪白的衬衫肩处一点点浸透,连起,最后漫染成大片靡丽艳红的花。   顺着他撑在她颊侧的手,血淌过他冷白的小臂,还有几滴从衬衫领角汇下。   大颗,滚烫又冰冷沁骨的,落在她脸颊。   到一切落定,惊声炸响。   无数人的慌乱震颤里,却夏惊滞慌张到失声的颤栗眼神里,陈不恪抑着眸停了几秒,才慢慢抬了手。   他忍着疼,将那滴鲜红的血在她唇角轻抹开了。   “…啧。”   陈不恪漆着眸。   苍白的额角浸渍过鲜红的血,他却轻哑地笑了,“怎么这样也漂亮啊。”   话声跌落。   人也一起朝她跌落下来。   “——!”   作者有话说:   关于却夏对陈不恪影帝天赋的误会——   没有技巧,全是感情.jpg   陈不恪,用生命撩老婆的白毛bking 第31章 春日   陈不恪在片场受伤的事, 傍晚就炸上了热搜。   前排全是相关词条。   《至死靡他》剧组昨晚才刚官宣了主创阵容。尽管早有风声,但正式宣定还是热闹了一整天,官宣微博还挂在热门上没下去, 连却夏作为女四号被@到, 她那刚开出来一晚上的微博账号都涨了好些僵尸粉——   没想到今晚,剧组就再次登顶热搜榜首。   前面十条里, 七八条都是挂着剧组名号的独家, 堪称“盛况空前”。   就是点进评论区和广场, 一水儿全是谩骂。   陈不恪从出道既登顶, 风头无两, 最多开始那一两年有些波澜,后来随着连续几项国际金奖入袋, 歌迷团体无限壮大,乐坛地位和影响力都空前绝后,国内再找不到一个能相提并论的,于是连下场掐架的事都少有。   粉丝们跟着修身养性了五六年, 平常自诩与世无争。   没想到临近年底,前脚刚出了个接剧的幺蛾子, 已经惹得许多粉丝对经纪公司不满,还未平息,后脚就又来了片场重伤的重磅警报。   尤其拍摄场地外, 恰巧有位路人拍到了120到场、急救车拉走的场面,还被迅速核实了担架抬上救护车的人就是陈不恪——   这下彻底点了火药桶,炸了马蜂窝。   “修身养性”的老粉们都要疯了。   【连演员的基本人身安全都保证不了???不会拍戏就别拍!】   【先学做人再学圈钱好吧?能让演员伤到120拉走你们还是人吗????】   【这事没完, @JC娱乐@天乐传媒, 给我滚出来挨打】   【陈不恪要是有三长两短, 你们以死谢罪?】   【@JC娱乐让陈不恪接剧??看你干的好事???】   【我真的要气死了, 手都是抖的,五年前恪总演唱会舞台事故都没这么严重,120拉走,@至死靡他剧组真他妈有你们的】   【……】   各大平台沸沸扬扬吵闹了一整晚上,到处都能看到粉丝们怒火烧过的“焦土”,JC娱乐和天乐传媒以及至死靡他剧组官博更是重灾区,基本连个插针的缝儿都找不着。   谩骂之势烧成了熊熊烈火,眼看着是一副收止不住,要扑去燎天的架势。   终于,晚上7:48。   陈不恪私人号发了句清晰简短的微博——   【Book】:   [死不了,慌什么。   正常追责了。早点睡。]   一贯的性冷淡式嘲讽Max。   虽然没自拍证明,但确实是熟悉的白毛bking风——圈里都数不着第二个敢这样说话的大号,不是工作人员代发,粉丝们就放心了。   陈不恪的官方工作室又跟在他们恪总后面查漏补缺,感谢了粉丝们的关心、问候以及“问候”,表达了坚决追责绝不姑息、日后一定吸取教训的态度,又明确了一切以恪总生命安全为根本、绝对杜绝此类事故再次发生的可能性。   紧随其后,几家涉责公司和剧组发布了道歉声明。   多管齐下,这才总算把群愤高昂的态势压了下来。   而到这个节点时,却夏刚拎着水果篮,和经纪人萧澈一起迈入某五星级酒店的VIP电梯。   顶楼的总统套房给他们开了权限,电梯畅通无阻地向上。   望着不断跳跃变化的数字,却夏试图挣扎:“萧哥。”   “嗯?”   “毕竟是酒店私人套房,进门的事一旦被人看到,影响不好,我还是在门外等吧。”   “那怎么行!?”   萧澈激动得音都扭了个八度,“小夏啊,不是我批评你,做人得知恩图报,更何况还是救命之恩呢,对不对?”   兴许是见却夏脸色不太好,萧澈又连忙换上一副苦口婆心的语气:“我都听剧组工作人员说,现场那叫一个惊险,要不是恪总及时护着你,那你可比他现在得伤得重多了,是不是?”   他缓了口气,趁楼层没到,继续念叨:“何况我看你也不是那种不懂事的人,恪总这么重的恩情,你怎么就连这点面上的事情都不肯做呢?”   却夏没说话,低头,走神地看了眼手里的果篮。   确实不合情谊,但她不想进。   ——从陈不恪倒下来,青年陌生而修长的躯体带着灼烫的温度完全覆住她的那一刻起,就好像有什么不可控的东西从昏暗的影子里悄然游出,渗入控制了她的全部感官。   只要闭上眼,脑海里就会无限次回放——他将她拉到身下护住的那一幕,鲜血从他额角和衬衫渗透开的那一幕,他望着她声线轻哑地笑的那一幕,还有最后……   却夏无意识抬手,指尖轻触过唇角。   然后她忽然醒神,像是烫了下似的,手指连忙蜷握起,又垂回身侧。   但仿佛仍然残留在感知里,落在脸颊的那滴滚烫的血,还有隔着滑腻的血腥气息,他微有薄茧的指腹将它从她唇角轻慢抹开——   “叮!”   电梯抵达的电子提示声响亮又愉悦。   却夏被惊回神,眼皮忽地抬起,又在反应过来后恹恹垂了下去。   跟在经纪人身后,她垂眸走出电梯。   这种感觉和画面记忆都太不对劲,如果在加上这个镜头之前的那些还没来得及完全理清的想法,最后可以得出的结论导向——她知道,只是很难接受。   她可以喜欢上什么人,但那个人不能是陈不恪。   她需要稳定、安静、不被打扰的生活。   而陈不恪,他和她想要的一切背道而驰。   却夏比所有人都清楚,她并没有看起来那样刀枪不入百毒不侵,她只是努力让自己变得这样。五年前忽如其来的那场灾难和那之后发生的无数噩梦,就仿佛将她的人生塞进滚筒洗衣机里重重打磨摇晃。   出来时那个壳子还是完整的,她这些年努力将它沾裹加厚了一层又一层,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里面早就是破败的了,完整是因为藏在不被烈日所照到的昏暗里,勉力支撑,没有光透过,就见不清那些裂隙。   单撑住那些过去就已经让她很累了,她经不起再一次的摇晃。   而陈不恪……   陈不恪本身就是能动摇所有人和事情的存在。   “…小夏?却夏!”   萧澈压低的催促庡㳸一下子将却夏拉回现实。   她空茫起眸,正见着萧澈停在不远处那间总统套房的双开门前,朝她快速招手,示意她过去敲门。   却夏在心里轻叹了口气,还是走上前去。   ……   总统套,卧室房内。   陈家的私人医疗团队当晚就打着飞的连夜过来了。   陈弘良是晚餐用餐期间,被突然进来的管家拿着平板送到面前,他耐着性子看完娱乐版块的头条标题,才得知自己儿子几个小时前就被救护车从某剧组片场拉走。   ——   有个巨星儿子的好处就是,当这个不孝子杳无音信,作为亲爹,至少还能从报纸新闻上听个二手的动静。   只是这回的动静未免太大了。   陈弘良当下又惊又后怕又恼怒,气得脸色铁青,但还是第一时间把自己的私人医疗团队打包扔了过来。   于是从医院带回来了一堆CT不够,陈家的医疗团队又搬着大件小件的便携式医疗设备,在酒店套房的卧室内给陈不恪做了一遍尽可能的全身检查,领队医生才终于放心,去侧卧间给家主汇报。   留下面若冰霜的白毛顶流靠着床头,阖眼休息,从紧绷的侧颜来看,睫毛上都快结冰碴了。   等医疗队都走了,靠着床头的陈不恪终于睁开眼。摘了单色美瞳,那只蓝绿色的眸在光下浅淡得像光透射过的湖泊,冰冷又妖异。   张康盛本来就不太敢和这样的陈不恪对视,这会儿自觉做错事,更低着脑袋了。   “谁让你放他们进来的。”陈不恪嗓音低低抑着,带着种伤损病中的轻哑性感。   张康盛藏着眼底的余惊,小心赔着和善:“他们说是你家里长辈的要求,又有陈家大先生的电话,我倒是想不放进来…它不合适嘛。”   “怎么不合适?难道你的薪资奖金不是我给你开、而是陈弘良给你开?”   “——”   陈不恪难得真动火,沉凉声线敲得张康盛心头一颤,而让他手都跟着抖了下的,还是陈不恪口中直呼的那个名字。   陈弘良,陈家家主,弘字辈的陈家大先生。   张康盛在圈里人脉广博,但也不敢说能攀得上那位一星半点,陈家家传了几世几代的底蕴,如千年古树根脉盘根错节,虬劲扩张,不是娱乐产业这种兴起也不过二三十年的薄底行当能相提并论的。   他六年前接手陈不恪的经纪人位置,在对方正以新人问鼎当红时,陈不恪报备是离家出走,家里直系血缘只有有着一半西班牙血统的亡故母亲,那么多狗仔扒也没扒出个所以然,张康盛自然就信了。   后来,他一手长袖善舞给陈不恪趋利避害,护驾左右,稳固巅峰不落再难超越的地位到今天,期间也不是没有察觉些蛛丝马迹,怀疑陈不恪和陈家有星点关系。   但他绝对从来不敢往这个层次上想。   因此,今晚从医疗团队负责医生的手里接过来那支电话,听到对面自报家门的名姓时,张康盛自诩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但还是懵了。   旁边也没个给他数秒的,估计懵得够久,很给他们恪总丢人就是了。   哎,他们恪总,脾气冷淡还自带嘲讽属性的叛逆白毛怪,偏天赋绝顶无可替代到令人牙痒的祖宗,怎么摇身一变,就成了陈弘良的儿子、陈家的未来家主了呢。   这消息放出去,那些破爆料猛料算个什么,得在圈里炸多久的大鱼,掀多久的地震?   可怎么会是真的?   “……”   带着明明确定了还是万分的震惊不解,张康盛小心翼翼地抬头,瞄了下床上的青年。   得。   这祖宗又阖着眼靠回去了。   就是颈线绷得坠直,颧骨线条冷厉,冰棱似的,看一眼都觉扆崋得能叫他伤着。   印象里好像都没见陈不恪这么动怒。   这是真气了。   张康盛正想着,主卧双开木门被叩响,领队医生拿着手机进来。   姿势像捧了道圣旨。   “恪总,大先生的电话,他想跟您说两句话。”   “……”   床头前,白毛顶流冷淡睁了眼。   医生到他面前,见他抬起没夹检测仪的手,二话不说就真接过手机去了,还有点意外。   早几年在家里,这位离经叛道的大少爷可不是这个脾性。   医生没想完,靠床的白毛顶流低了眸,对着正在通话中的界面,他冷冰冰又嘲讽地一掀唇。   “说什么话。陈恪早死了,烧纸说吧。”   医生:“……?”   右手的指尖检测仪被白毛随手拔了,扔开,然后一点手机屏幕上的红色按键。   电话就被他挂了。   “哎!”医生急得腔调都变了,“别,别——”   第一个“别”是拦陈不恪拔检测仪的。   第二个“别”是拦陈不恪挂电话的。   一个没拦住。   医生都绝望了。   ——离家六七年,这大少爷脾气是一点没变。   全程陈不恪那个冷淡嘲讽的表情都没变过。   只除了拔掉指尖夹着的检测仪,挪动右肩时,他灿白碎发下,凌冽眉峰有一下微不可察地褶动,动作也跟了一两秒的僵停。   但压下去得更快,床边没人察觉。   张康盛也只顾着着急了:“祖宗!那玩意不能拔,您这才刚昏迷清醒多久啊?还有轻微脑震荡呢!哪能随随便便乱——”   他一卡壳:“哎,哎哎!您怎么还下床了呢!!”   陈不恪烦那个领队医生,是从张康盛这边下来的,几乎让他拦上来扑个正着。   耳膜上炸开的全是他急得喊祖宗的扭曲声调。   陈不恪不耐地皱了眉,停下,杵着长腿低了眼睨他:“…离远点。”   张康盛着急归着急,本来也没敢真蹭着那人。   他急巴巴地踮脚,往青年凌厉流畅的背脊肩线后面看,巴不得视线变成X光,能看清那半敞着领口的白衬衫内,白色绷带下可怕的淤青伤势如何了。   陈不恪任他看着,眉目更冷:“要不我脱了让你看?”   “我这不是担心吗,”张康盛讪讪落回,“急诊医生也说了,您这几天得卧床休息,少走动,不然伤筋动骨,万一留个后遗症什么的,我们团队怎么跟大众交待啊。”   “这点伤,能留什么后遗症。”陈不恪插了口袋,径直往外走。   张康盛急了:“都这样了,还这点伤??您是没看见您当时淌下来那些血,那件衬衫都快湿透一半了,吓死人,剧组里胆小的小姑娘都吓晕过去一个——”   走到主卧沙发区的陈不恪停下,闻言睫睑一撩,“却夏回去了?”   “……”   张康盛无语了下。   忍下了那句“您有闲心担心她不如担心担心自己”,这才挤出个笑脸:“您怎么也不问问,吓晕过去的那小姑娘是不是她。”   陈不恪没支眼,冷淡一哂,“你当她是你。”他说着俯身,从沙发上勾起件深灰卫衣,想了想又扔开,拿起挂在靠背上那件黑色的。   陈不恪勾手,微一迟疑,他侧过身将黑卫衣拿到身前比量了下。   对着镜子,他微微皱眉。   ……藏不住绷带。   看来还是得换上件高领毛衣。   陈不恪没来得及付诸行动,旁边张康盛已经反应过来,吓得慌忙往上一扑——拽走了他手里的黑卫衣,还顺手捞上了旁边所有的衣服。   “恪总,我不是跟您商量!”张康盛声量都大了两倍,“就这伤,你今天就算打死我,我都不可能放你出门的!”   陈不恪耐着性子:“这也叫伤。”   “这还不叫伤?非得进ICU才叫啊??”   “…别烦我,衣服拿回来。”   “不、可、能!”   “……”   眼见着张康盛抱着衣服都快摆出副和衣服们同归于尽的表情,陈不恪终于偏过脸,气乐了。   他斜着靠到沙发上,烦躁又气笑地揉了揉碎发,然后想起什么,陈不恪撩回眸子,随手一指旁边不说话的医生:“你问他。”   张康盛仍警觉:“问他什么?”   陈不恪屈叠着长腿,靠坐在沙发扶手上,往旁边懒懒落着眸:“让他跟你说,我以前伤那么多回,比这重的有多少,哪次留什么后遗症了。”   “……?”   张康盛愣了下。   他几乎有点不能确信自己刚刚听见了什么,下意识扭头去看那个医生。   那个医生面上有一两秒的怔忪,似乎想起什么,眼神表情说得上复杂避讳。   竟然是真的。   张康盛张了张口。   这次没等他安排出自己的措辞,套房的门铃声接通了主卧的电话铃。   张康盛愣了两秒,突然反应过来什么,面上跃出点奇怪的表情——大约介于得救的喜悦和顾忌的烦躁之间。   “祖宗,您猜谁来了?”   陈不恪冷淡地提了提眉尾,“谁来也没用。”   “却夏小姐。”   “?”   “要不,我让她回去?”   “……”   陈不恪长眸轻狭,低折着的脖颈撩起来点。   琥珀衬着蓝绿,被眼底深浅起伏的情绪一搅,像泛起波澜粼粼的薄光,冷淡又蛊人。   “…却夏?”   陈不恪扫了一眼房间角落站着的医生,眼底情绪忽然又抑着回去了,“谁,不认识。”   “……”张康盛,“??”   倒是医生面不改色,扶了下眼镜,“恪总,您的轻微脑震荡最好复查几遍,可能影响到智商或者记忆力。”   陈不恪转过去:“?”   医生:“譬如您忘了,几分钟前您刚提过这位小姐——以及在您清醒后,第一时间就已经确认过她的安危了。”   陈不恪:“……”   已经被识破了目的,陈不恪也就懒得再装,他冷乜了那医生一眼:“你出了门就会告诉陈弘良吧。”   医生摇头。   陈不恪挑眉:“不像你一贯的狗腿作风。”   医生扶了下眼镜,“不用出门。刚刚给大先生汇报的电话里,已经说了。”   陈不恪:“……”   陈不恪:“?”   作者有话说:   陈爹:关于我儿子被灯砸了,当晚我就有儿媳了的神奇故事 第32章 春日   却夏进到套房主卧里时, 刚一起眼,就先被那围床半圈的医疗设备给震了一下。   她本能皱了眉,就往床上看。   囫囵个儿的, 看起来完好无损的, 还懒洋洋打了个哈欠的——   白毛顶流。   陈不恪正靠床坐着,好像刚醒就没离过被窝, 浅咖色的床被平整柔软地趴到他腰腹的位置, 白衬衫扣子老老实实系到了最上第二颗。   全身上下, 除了冷白修长的脖颈, 连锁骨都没露。   却夏迟疑又不确定地盯着。   直盯到床上的白毛顶流眼皮轻跳, 没忍住,从落地窗外的夜色里揽回视线。   他嗓声懒懒地笑:“再看可就收钱了。”   “……”   却夏一哽。   张康盛&萧澈:“?”   萧澈是懵了, 张康盛是没反应过来。   唯独却夏对上床前那头白毛下熠黑沾笑的眸子,没用思考过程,就想起来他们两人的第一面。   ……“我是需要,付门票钱么?”……   当初是她说的。   现在还回来了。   记仇的白毛。   却夏心里咕哝, 却不由自主松了口气——从这人受伤后到她进这个门前心里一直偷偷吊着的那口气,只是她自己都没察觉。   活蹦乱跳, 还能开她玩笑,应该是没什么事的。   萧澈反应过来,立刻趁着热劲儿往前凑:“恪总, 这次多亏有您,不然我们却夏可就出大事了!这不,一听说您醒了, 却夏立刻就拉着我要来看望您!”   “……”   原本被第一句话冷淡抹去了的情绪, 在第二句时, 又重新攀回陈不恪的眉眼。   他夹着检测仪的食指叩了叩, “哦?她这么关心我?”   被某白毛似笑非笑地睨着本人说的这话。   却夏:“……”   萧澈:“是啊!您不知道,那给我们却夏急得啊,在片场就差点跟着上救护车了!”   “是么。”   陈不恪本来以为却夏就算能忍住了不反驳,至少表情得是皱眉或者被迫营业的。   没想到女孩安安静静站在那儿,对萧澈的话一个字的异议都没有,只是有些走神地挪过视线,去看立在他床旁的那些医疗设备。   中间她微微启口,又抿回去,欲言又止的样子。   陈不恪眼底灯影微晃,他长睫掀了掀,瞥向旁边站着的张康盛。   一个淡淡横扫的眼神。   张康盛由衷露出了不大愿意但被迫服从的表情——   这情况再怎么着,也比看不住人、放他们白毛祖宗拖着刚受了伤的病躯出去蹦跶要强。   这样自我规劝后,张康盛一把拉过了还要往床前凑的萧澈:“哎,萧老弟,我那儿今天刚得了份陈年普洱,茶味好极了,走,我带你品品去。”   “啊?噢,好,好。”萧澈被半强迫地拉向主卧门口,路过还站在床尾的却夏,他连忙五官发力地给她眨眼示意。   “我看好你”的信念隔空传递。   却夏:“。”   却夏没表情地耷了眼。   拒收了。   萧澈没来得及给自家不开窍的艺人发送第二波讯息,主卧厚重的双开门已经在他面前缓缓合上。   “砰。”   床尾女孩纤薄的背影被门吞了下去。   张康盛松了手,萧澈就望夫石似的杵在门外,盯着那合上的门缝。   张康盛好气又好笑:“萧老弟?”   “哎?哎,”萧澈连忙回头,对上张康盛,他立刻捧起谄媚的笑,“张总,您折煞我了,我哪配和您称兄道弟啊?”   “你都能跟我们祖宗恪总恪总地喊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嗐,我这不也是沾却夏的光嘛。”   “……”   张康盛笑容顿了顿。   萧澈又捧了张康盛几句,还是不放心地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   张康盛瞥见了,“甭看了,我们祖宗不吃人。”   “嘿,张总爱开玩笑,”萧澈转回来,想了想还是压低声,“我就问问,您给我透个底。”   “透什么底,恪总和你们家小艺人的关系?那别问我,那祖宗的事情我管不了。”   “不是,我就是想问问恪总他……”   “嗯?”   萧澈为难地卡壳了好几秒,又左右看看,确定没人,这才凑到张康盛肩膀旁:“这恪总这儿的规矩大,风声紧,我也没打听着。”   “打听什么?”张康盛更迷惑了。   萧澈:“就是,那个,恪总他,应该没什么特殊癖好吧?”   张康盛:“…………”   张康盛:“???”   双开门外死寂数秒。   难为张康盛这样的老油条混惯了上得了台面的顶流圈子,在这话前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等回过神,他气得冷笑一声:“这话我劝你别往恪总那儿提——让他听见一个字,小心你家艺人明天就换了老板。”   萧澈噎住。   张康盛原本带着火气都甩手走出去几步了,越想越憋,又绕回来:“还有,把你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往垃圾场倒倒——我们祖宗不是这样的人!”   萧澈面露遗憾:“啊。”   “啊个屁,”张康盛没压住,语气几乎有点跳脚,“今晚上,十点都用不着,我保准你家小艺人一根发丝儿都没少地离开我们恪总房间!”   “…………”   门内。   漫长的沉默之后。   却夏:“总统套房的隔音也一般。”   床上,靠着真皮软包的陈不恪抬了抬眼,视线触上女孩没什么变化的神色,他眉目间那点躁意才淡去了些。   白毛下,线条凌厉的颌骨轻抬了抬。凸起的喉结慵缓地滚了下。   “…还是不换经纪人?”   “不换。”   女孩瞥开眼眸。她提着的水果篮在旁边放下,她则独自,不见外地走到落地窗前。   那儿落着茶几和两个斜着相对的沙发椅。   选了和床上的陈不恪斜对面的那张,却夏窝了进去,搭着胳膊恹恹垂了眼:“明年我合约就到期了。”   她停顿了下,“换谁也都一样。”   陈不恪眉尾轻提,又抑下。   薄被被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陈不恪摘了指上的夹子,拎开被子就要下床。   低眸窥着楼下夜色的却夏眼皮轻跶了下,她狐狸眼尾扬了扬,警觉回眸:“你现在…能下床么?”   陈不恪哑声笑了,“我在你眼里这么虚弱?”   话间,他已经走来窗边。   “是虚弱,”却夏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移动,“毕竟瓶盖都拧不开。”   陈不恪刚要拉开椅子的手一停。   扶着椅背,他低哼了声笑,朝着她细密长睫扬起:“什么?”   “…没事。”   确定白毛好像是没什么要倒下的征兆,却夏的狐狸眼尾又温软地耷拉回去。   她重新往椅子里窝了窝。   陈不恪站在那儿,不作声地垂眸睨着。   沙发里的女孩看起来和平常不太一样了,说不上来是什么区别,但神色里好像少了一分戒备,多了一点柔软。   大概是为今天这一场劫难,换来的?   那还真是……   剧组那破灯怎么不多来几回。   陈不恪忽笑起来,扶着椅背的手指屈折发力,将沉重的沙发椅随手一提,拖开些,他愉悦地把自己扔进沙发椅里。   砰。   兴许砸得不重。   但却夏眼皮还是跟着跳了下。   女孩蹙眉,靠着搭腮的手掌回过脸儿,“…你能不能轻点儿。”   陈不恪:“我不疼。”   却夏:“我te——”   险险收住了那句口误。   却夏都懵了两秒。   她想自己多半今天是有点傻了,语言中枢也不是很听大脑调配,多说多错,还是闭嘴为好。   陈不恪听笑了,竟然也没拆穿她。   他从旁边拎起凉茶茶壶,取了杯子,斟上一杯,隔着圆圆半透明的小茶几推给了却夏:“我以为你是来应付公事的,说几句过场话就会走了。”   却夏眉心轻跳,刚触上茶杯边沿的指尖摩挲了圈:“我也没那么…忘恩负义吧。”   她说得心虚,语气越发轻了。   这种若有若无的气氛她最陌生,也最难适应,没几秒就不太自在,借着抿茶的空隙调整了下情绪,她垂回眼去看窗外:“…而且在你房间和在我房间,都是一样待着。我在这边多坐会儿,还能少听萧哥唠叨。”   陈不恪:“那就换个不唠叨的经纪人。”   “……”   没想到这件事上某人还不死心,却夏无奈撩起她的狐狸眼:“哪有那么多现成可选。”   “有啊。”   “…你不会是说张康盛吧?”那不如杀了她。   陈不恪拎着茶壶笑了,“我怎么样。”   却夏:“?”   却夏:“???”   却夏毫不掩饰地给了白毛顶流一个“你是不是被灯砸傻了在说什么胡话”的漠然表情。   “这么不情愿?”   陈不恪拿玉石似的指骨节缓拈着薄胎的茶杯,桃花眼就被满盛的笑绪压弯下来。   “再考虑考虑,”他不知道是逗还是哄她,语气拿捏得低哑勾人,“司机,助理,经纪人,我都可以。”   却夏语气平直:“陈先生神通广大,还能身兼数职,雇不起。”   陈不恪长眸半抬,似笑非笑:“别的也行。”   他又慢悠悠补了句,“白嫖,也行。”   “………………?”   却夏僵在了沙发椅里。   白毛顶流的bking皮下都骚气成这样了,还说母胎单身。   于梦苒不会是诓她的吧?   不想承认。   但有些情绪就是越藏越藏不下,会变成炙灼的温度,涌上心口,然后烘得颈子下都一路烧上来晕开的红。   却夏攥紧了指尖,一饮而尽了面前的凉茶。放下杯子时她忽然一顿。   ——这凉茶不会就是管这个用的吧?   想到这个,灼感更重了。   直到茶几对面,陈不恪再难自禁,他闷哑着声笑得仰靠回椅里。   连带了背肌抽疼,却还是忍不住。   “明明脸皮这么薄,”发哑的笑里,陈不恪忍着疼,“当初你怎么说得出‘碰上想睡的我就睡了’这种话?”   却夏:“……”   女孩潮红着脸,却仍绷着没表情,她倾身过去动作凶巴巴地夺走了陈不恪手里的茶壶。   反客为主地倒上凉茶,她又喝完一杯才放下。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好。”   陈不恪终于笑罢,“我不说了,听你说。”   却夏:“听我说什么。”   “你今晚肯在这儿多待,也有话想跟我说吧?”   “……”   却夏有点意外白毛这么敏感,不由地多看了他一眼。   陈不恪:“我也很惊讶,我什么时候开始这么了解你了?”   却夏慢吞吞侧开眸,“你的错觉。”   “不想说了?”   “……”   却夏终于没忍住,捏着杯子回眸,狐狸眼儿轻眯起来:“你知道了解太多多数是什么下场吗?”   “嗯?”   “被嘎。”   “?”   在陈不恪的视线前,女孩木着脸,在细白颈子前拿拇指缓缓一划。   陈不恪嗤地笑了。   气氛松解,却夏心里也松了口气,她刚想调回头继续看她的夜色,就听身后的双开本被急促地敲响了。   却夏一停,回眸。   陈不恪也微皱了眉:“进。”   双开门推开,张康盛快步跑了进来。   他手里端着的平板从却夏眼皮子底下一晃而过——要是没看错,是她还并不熟悉的、但这几天刚下载下来的微博的页面。   …多半是又起什么波澜了。   却夏刚想着,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她摸出手机低头一看,是于梦苒的电话。   正巧,她还想给陈不恪和张康盛让出空间,方便他们谈公事,就朝陈不恪示意了下,去主卧外面了。   电话一接起来,就是于梦苒着急的声音:“夏夏,你在哪儿呢,我们不恪怎么样了?”   却夏无奈:“傍晚你不是问过了,他没事了。”   “不是说这个!你又没看新闻和热搜是吧?”   “嗯?”   听于梦苒竹筒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说了一通,却夏才终于知道了张康盛跑进去的原因。   原来是今晚的舆论风波平息不久,有个自称剧组内部工作人员的“知情人士”忽然给某个大V投稿爆料,说陈不恪是为了一个同组的女演员,挡了道具才受的伤。   这消息一出,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粉丝们又惊起来了,还更把为数不多的吃瓜路人一起扫下了场。   “……本来大家都在猜是秦芷薇呢,说我们不恪英雄救美什么的,臭不要脸地瞎蹭热度,不过让粉丝给骂回去了!”   于梦苒义愤填膺地讲着:“但我严重怀疑是秦芷薇他们团队看这个风向不好,想要甩锅,竟然又有人冒出来,说是给你挡的!!”   却夏一哽。   …还是来了。   于梦苒没察觉:“就他妈离谱,恪总对手戏福利和流量红利都是她秦芷薇的,甩锅想起你来了,连你这么一个18线都嫁祸,他们要不要脸啊!”   却夏:“……”   于梦苒:“还好啊姐妹,还好你够扑街的,我看虽然确实有人跑到你转发剧组微博的那条下面问了,但回复数量和关注度都很低。所以你放心吧,他们祸水东引的奸计绝对无法得逞!”   却夏:“…………”   于梦苒:“要我说这些人也是傻,要嫁祸也嫁祸给女二号女三号啊,好歹颜雨梦她们有点名气,也能分走些注意。嫁祸给你,怎么想的,秦芷薇对你的仇恨是不是蒙蔽了她的眼——”   “是我。”   “——”   空气倏然寂静。   不知道多少秒后,对面慢慢出声:“我刚刚好像听见了别人说话。”   “是我说的,”却夏轻叹,“那场刚好是我和陈不恪极少数的对手戏,吊灯松落,他替我挡了下。”   于梦苒:“…操?”   “操操操操——”   却夏拿远了手机。   等对面估计已经种出来一片青青草原后,她才耷着眼将手机拿回来。   “咸!鱼!夏!”鬼哭狼嚎魔音灌耳,“你竟然在我还连我老公一个签名都得不到的时候,就已经和他有对手戏了!他还替你挡了灯!!”   却夏耐着性子哄:“对,你老公人美心善。”   “呜呜呜呜你放屁他不是我老公!”   “。”   “呜呜呜呜那你岂不是在他身下躺了一遭?”   “……?”   “角度够涩涩吗?”   “?????”   却夏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发誓在此之前她绝没有闲心也没有那个道德败坏的心去把陈不恪救她的那一幕往歪处想。   但人的想象力又是很可怕的,还无法阻止,尤其在被一个狗提醒后。   而那个狗还在狗叫:“我也想躺在陈不恪身下呜呜呜呜呜呜呜汪!”   “………………”   却夏麻了:“你闭嘴。”   不给于梦苒废话的机会,她迅速另起一句:“你还有事吗,没事跪安,再敢废话我今晚爬窗去灭你老公的口。”   于梦苒又在对面哼哼唧唧半晌。   听起来大约是“你已经躺了陈不恪身下竟然还要半夜去爬床”这种鬼话。   却夏:“再说一遍?”   “我什么都没说,”于梦苒哼唧,“那也没什么其他事——哦,对了,按之前说的,我今天和你微博互动了。”   “嗯,随你。”   却夏心不在焉地敷衍,下意识望了眼主卧。   于梦苒:“我粉丝还都夸honey眼睛漂亮呢。”   “好,我先不——”   话声骤停,跟着僵住了的还有却夏。   一秒后她深呼吸转回来:“honey?”   “对啊,我抱着honey自拍了张,说是来给你照顾猫咪,”于梦苒一顿,“我@你了呀,你是不是又没上微博?”   “……我还有事,回聊。”   却夏连敷衍都顾不上,挂断电话就点开她转发官博后再没打开的那只大眼APP。   果然n条@信息跳出来。   随便一个点进去,直接蹦到了于梦苒的微博下。   【于梦苒】:   最近几天在朋友@却夏家照顾猫咪啦,它叫honey,很傲娇的一只小公猫哦。[图片.jpg]   honey在于梦苒身旁抻着懒腰眯着妖异异瞳的照片赫然入目。   却夏心脏一抖。   她将冰凉的指尖戳进评论区,然后缓缓下拉。   大约十几行后,一条评论映入眼帘——   【好巧啊,恪总家里好像也养了只白猫】   “——!”   却夏原地表演一个心脏骤停。   作者有话说:   却夏:一个狗老公,一个狗朋友,养活娱乐圈八百营销号,谢谢你们。 第33章 春日   却夏在主卧外站了好久, 才把情绪平息下去。对着紧闭的房门,她踟蹰了几秒,微微咬牙抬手叩响。   没任何迟疑, 陈不恪的应答声传回来。   却夏低着头推门进去。   张康盛站在房间角落, 大约是在跟公关团队的负责人通电话,抽空侧过身, 还朝她点头示意了下。   却夏回了个颔首, 停去陈不恪面前。   白毛顶流刚从窗外勾回视线, 好整以暇地仰着她, 然后一停,   他轻眯了下眼:“你好像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却夏:“。”   太敏感是病。   事实胜于雄辩在却夏这里的意思是,既定的结果面前, 一切辩解都是徒劳。于是却夏没有废话解释什么,她直接把自己还停留在于梦苒的微博页面的手机递向了陈不恪。   白毛轻一挑眉,有点意外,但还是没问就接了过去。   他低垂了睫, 一目三行地扫视。   却夏不自觉地把呼吸屏住了。   好奇怪。她向着窗外走着神游弋视线。有多久,没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有点紧张的感觉了?   是怕陈不恪责怪她吗……   好像又不止是这样。   在女孩被思绪搅得心乱, 眉尖都不由蹙起来时,陈不恪出声了:“看完了。”   手机递回来,“怎么了?”   却夏被白毛云淡风轻的语气梗了下:“…你看了, 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陈不恪偏脸想了想,轻捏了个指响,他转回来:“哦, 是有点意外。”   “意外什么。”   “你竟然还会用微博, 我以为以你的性格, 这种APP根本不会下进手机。”   “……”   却夏一时不知道, 她该先问问这白毛是不是变态到成精了,还是该先问问他的重点是怎么能歪到这么奇怪的方向上去的?   最后两种都被她压下去。   却夏轻叹声,拿过茶几上的手机,晃了晃:“这可以是我图谋不轨想蹭你热度的铁证。”   陈不恪嗤地笑了:“原来,你是想找我投案自首的?那想好拿什么来偿我了?”   却夏:“……”   意思虽然差不多。   但从白毛嘴巴里说出来怎么就这么——奇怪。   却夏轻捏指尖:“我看你好像也不在乎,那就算了。”   她转身,作势要走。   “?”   陈不恪想都没想就一俯腰,抬手勾住了要走的女孩的手腕,直拉得她停住,回身,狐狸眼尾不怎么意外地耷下来。   那双浅咖色的瞳子里轻轻浅浅的,情绪空白着,只描了他一个人的轮廓。   她不说话地望着他。   却又好像说了。   类似于,“就知道你要拦我”,这样的。   陈不恪蓦地笑起来,原本打算放开的手指在微微卸去力道的松懈后,忽地攥紧,把人往膝前的方向扯了扯。   “——”   却夏受惊拎眸。   正对上白毛碎发下清峻眉眼和憋坏祸害的神色,“这么大的事,怎么能说算就算了。”   “…你先松开。”却夏绷脸。   “不松。”陈不恪坦荡,“要不你动手吧。”   “…………”   这人就倚仗他是个伤员、还是为她伤的。   却夏眸子轻睐:“你真觉得我不敢动你?”   “却夏老师,有什么不敢。”那人似笑似谑地仰着眸,嘴上说她有什么不敢,神色却没一丝一毫的避退。   却夏轻咬后牙。   最后女孩还是一扭脸,转开了——给他甩了个漠然的“随便你”的后侧脸。   细白颈子也跟着折开,纤细又强势。   让人看着更加想将五指覆上,迫她强硬的外壳揉碎开,艳红的求饶的情绪露出来。   “——”   陈不恪被这忽然掠过的想法一震。攥着女孩手腕的指节倏地微颤了下,松开了。   却夏意外落眼,她收回手腕,揉了揉。   不等两人再有交流,房间角落,打完电话的张康盛回来了。   兴许是茶几旁边暗流涌动,气氛诡异,搞得张康盛表情也微妙地在两人中间盘旋了下目光,最后才落回到陈不恪身上:“恪总,交代完了。”   “嗯。”   陈不恪回了神,看向却夏:“刚刚是跟你开玩笑的。微博的事你不用担心,我这边会有专人处理。”   他示意张康盛,“他们领工资就是做这个的。”   张康盛:“?”   却夏犹疑:“不会闹大吗?”   “honey在我这边的时候只有意外出镜,没露过正脸,应该不会,”陈不恪应得随意,“就算闹大,那也是我的责任,不需要你来背锅。”   却夏:“起因上说,是我交给朋友,又忘记提前提醒她不能拍照——”   “起因上说,”陈不恪故意学她,半笑不笑的,“是我胁迫你帮我养honey的。”   却夏:“……”   话虽如此。   但她帮他养猫又有前情。   ——两人恩怨算起来,来来往往够数出十个回合了吧。   却夏想想都头大,实在懒得从头计较,既然白毛顶流不觉得这是什么严重事情,那她乐得清闲,不担干系。   “既然没我责任,”却夏耷着眼,轻压了个小小的哈欠,“那我就走了。”   这次不是作势要走,是时间不早了,她确实准备回去睡觉了。   “等等。”   “?”却夏回眸。   陈不恪起身:“明天你还来么?”   “不来了,”却夏慢吞着语气,困得像背没感情的念白似的,“我看你的伤应该也没什么事情,果篮送到了,大恩不言谢,以后有机会——”   陈不恪低声笑了。   “?”   却夏眼皮轻轻一跳,慢吞吞掀起来。   困劲儿压得她眼皮直往下坠,但不妨碍她感受到被挑衅,而微微不满地漠然睖着那人。   陈不恪像是没察觉她目光,迈开长腿走过来,“你也敷衍得太明显了。”   “?”却夏回头,见他走到身侧,“有吗。”   “有。”   却夏被困意弄得迟钝的感知里慢慢悠悠挤上一点心虚和负疚来。   白毛恰巧懒洋洋地停身在她侧斜前,雪白的衬衫扣子解了两颗,薄薄的衣料被光打得半透明,隐约能从起伏的胸膛线看出绷带缠绕的痕迹来。   于是负疚感在她心底翻倍,再翻倍。   却夏抿抿唇,低了眼眸,“那你说,还要我怎么样。”   “……”   见着面前女孩反应,陈不恪嘴角压不下地翘起来。她好像不会说什么软话,这种时候,被心软不安弄得语气都泥泞柔软,出口的词还是硬邦邦的。   果然是个用很硬的壳子把自己裹起来的,伪装成刺猬的小狐狸。   却夏等了半天没听见声音,不解地仰回脸,就正对上陈不恪站在她身前,低垂着睫睑望下来的眼。   里面情绪晃着她的身影,荡得她都跟着心里泛起波澜。   却夏微微失神。   陈不恪就是这时候忽然开口的:“要你怎么样,你都肯?”   却夏差点就点下去的脑袋停下,然后警觉地拎起狐狸眼:“合理范围内,可以。”   ……差点被他蛊进去。   他粉丝说得对,白毛顶流的嗓音果然自带魔性。   陈不恪遗憾又释然地笑了:“先欠着吧。”   “?”   “我还没想好,等想好告诉你。”   “……”   拒绝出口前,却夏默然望了眼他的右肩,又挪上去,到他干净白皙的额角。   不久之前那里还被鲜红的血浸染。   “…好,”却夏松懈应声,“等你决定好了,再通知我。”   “嗯。”   在自家祖宗的眼神示意下,张康盛亲自把却夏送出了套房,送进了电梯里。   等他返回套房主卧,就见陈不恪懒洋洋地插兜靠在落地窗前,半垂着眸,没什么情绪地望着外面的夜景。   和方才在却夏面前的,判若两人。   张康盛心里一叹,走过去:“恪总。”   “……”   窗跟前的那人侧回身。   到此时面对面了,张康盛才看见陈不恪手里正攥着只苹果,圆滚滚的,被他指节松弛撑着,轻抛轻落,每一下都温柔地亲吻过掌心。   张康盛停下,低头去看茶几。   果然,却夏拎来的小果篮被拆了薄膜,缺了个空档。   与之对比惨烈的,是外面客厅角落里胡乱堆着的,傍晚剧组和天乐传媒相关人送来的那一大堆天价补品。   更惨烈的,是送那些的人都没被放进一个来。   张康盛不忍心再看,扭开脸:“祖宗,您想什么呢,也不休息?”   “没什么。”   陈不恪把苹果抬到眼前,对着红彤彤的果皮看了几秒,他张口。   咔嚓。   嚼嚼。   然后白毛顶流停住,皱了眉,低眼去看手里的苹果。   表情大概可以翻译为“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难吃的水果”。   这样维系了一两秒,颧骨重新缓慢咬动,然后喉结一滚,那口咽下去。   他又咬了第二口。   看完全程,张康盛的表情只能用五彩缤纷来形容:   “…………祖宗,您还记得,您不吃带这种果皮的水果蔬菜吗?”   陈不恪心不在焉地盯着苹果:“毕竟一片心意,不能浪费。”   张康盛:“……”   那您让外面客厅角落那堆成山的补品情何以堪?   陈不恪继续皱着眉嚼苹果,像是在思考什么让他费解的世界难题:“你说。”   “嗯?”   “我该要求却夏做点什么呢?”   “……?”   张康盛以许久的沉默来抗议。   但他家祖宗显然没工夫感觉他的情绪。   张康盛幽幽怨怨地开口:“依着您现在这心意,直接救命之恩,让她以身相许呗。”   “不行,”陈不恪毫无停顿,“小狐狸警觉,太直接了会把她吓跑。要温水炖狐狸。”   “…您没听出来我在开玩笑吗,为什么会这么认真不意外地回答啊??”   “……”   陈不恪没搭理他。   当然因为这个答案他早想过然后pass了。   啧。   苹果真难吃。   白毛顶流皱眉想着,把苹果的最后一口咽了下去。   ·   伤筋动骨一百天。   陈不恪没用上那么久,但在医生和团队的坚持下,还是被迫休息了一个月。   期间,剧组调整拍摄计划,基本将所有没有男主角直接参与的戏份全部拍摄完毕,只剩下了陈不恪还没拍完的对手戏——   男女主对手戏基本在刚开机就优先进行,所以剩下的多数镜头还是和却夏的。   却夏也是没想到,作为剧组女四号,兼组内女一号的动作戏、摔打戏替身,她竟然来得最早,退得最晚,堪称剧组劳模影视城保安。   再对比一下同剧组演员的薪酬排行,就更值得一个感动演艺圈。   而这一切都是沾某位白毛顶流的光。   陈不恪受伤出事那场戏,秦芷薇不在剧组,后来在酒店里听说的。陈不恪的公关团队对剧组外,把他是替却夏挡灾的这件事尽力压了,但剧组内显然瞒不住。   于是秦芷薇最近一个月,看却夏的表情眼神就更加不友善了,一度愤恨到快要把“他明明都认清你的真面目为什么还这么想不开”写在脸上。   却夏不怕人,但最怕麻烦,剧组里尽量避着秦芷薇走。   这样躲了一个月,成功把秦大小姐的仇恨值蓄力条拉满。   “报应”就来了。   “吻戏替身?”   听见秦芷薇助理跑来说的第一句话,却夏就放下手里的习题册,皱了眉:“我只负责具有危险性的动作戏替演,吻戏这部分不在合约范围内。”   “对,这我们也知道,只是不巧嘛,芷薇的那个吻替昨天家里出了急事,人已经赶回去了,我们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却夏没表情地抬回习题册,“那就等她有时间。”   助理被她态度一噎,讪讪地笑:“嗨,这不是早就和导演组定好没问题的镜头顺序,又是跟恪总那边替身的对手戏,人家时间也不好随便改。”   “哦。”   却夏笔下一划,在习题册上勾了个选项,笔尖平稳挪向下一题,“和我有什么关系。”   助理:“……”   助理憋着火打量过去。   桌后的女孩说话时始终没抬眸,下颌也收着,睫毛温吞地垂搭下来,秀丽的五官却被覆上一层漠然的疏离。   漂亮是漂亮,一点人气儿都没有。   难怪火不起来,简直活该。   助理心里腹诽,面上强挤出笑容:“却夏,话不要说得这么满嘛。毕竟大家都是一个公司的艺人,互相帮个小忙也是情分——这个镜头只是借位,远景镜,而且吻替戏就剩这一场了,真耗不了你多少时间。”   “…耗费不耗费,是我这个被耗费的人说了算,不是你们。”   却夏漠然掀了眼帘。   一双清凌凌的浅咖色眼瞳,像能戳透人心似的,将助理虚伪的笑看得一僵。   “想让我答应这个,也行,”冷了对方一眼,却夏就没什么情绪地垂回眸子,继续做她的习题,“让秦芷薇出面和公司高层谈,给我提前解约。”   “?”助理:“???”   助理懵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舌头:“不是,却夏,这个提前解约的事情没有必要啊,你这一共就剩不到半年的合约,等《至死靡他》剧组拍摄宣传结束,剩的时间就更少了,也走不了多少通告,非得这个条件吗?”   却夏划完这页最后一道选择题,将习题册翻了面,“不然免谈。”   “可——”   “没有可是,慢走不送。”   “…………!”   助理气得甩手,起身就走了。   门被摔得砰地一声。   却夏眼皮都没动,只唇角冷淡又嘲讽地轻抬了下,就安安静静伏身回去继续做她的习题册。   两天后。   在陈不恪复工到场的第一场戏的前夕,秦芷薇的消息回到却夏这边来:提前解约的事情跟公司谈妥了,签着大老板——也是秦芷薇亲舅舅——名字的纸质文件都一并到了她面前。   从这纸合同起,她和经纪公司的履约就只维持到《至死靡他》的一切相关拍摄、宣传活动,除此之外,她和这个圈子再无关联。   却夏看着合同的神色平静,只条条确认,然后她长长吐了口气,拎着薄薄的纸张,仰进沙发椅里,对着灯光看。   真的很薄。   光透过纸都有些晃眼。   但又很厚重,沉甸甸,载满了她的五年。   她不愿回忆、不愿细想的五年。   终于要结束了。   她可以永远地离开这个圈子,随心所欲地,按她自己的想法生活了。   真好。她应该没任何留恋。   应该……   却夏慢慢阖上了眼。   在光和影交替的那一瞬间,某个圈晕恍惚的刹那,她在漆黑坠下的昏暗里看见一道修长清挺的幻影。   插兜站着白毛侧回身,薄薄的眼角垂下来,黑漆漆的眸子低低睨过她。   然后他单指勾下高领毛衣,嗓音轻谑地哑。   “Hola.”   “——!”   沙发里。   白纸黑字的合同一抖,从女孩没捏住的指尖松下,飘覆到她仰面的脸上。   房间里寂静许久,纸张下幽幽地轻声。   “…你疯了吧却夏。”   窗外夜色清寂,街上灯火连成了长串,像挂在玻璃屋檐下的彩灯球,光怪又陆离。   没人回答她。   ……   最后一场戏换了吻替的事情,是秦芷薇那边的团队在开拍当天通知给剧组,又由剧组传达给陈不恪团队的。   依秦芷薇的大小姐脾气,这件事压根不需要讲——她费了那么多口舌,好不容易才撒着娇让舅舅答应了给却夏提前解约的事情,而这还要多亏了却夏够糊、剩下的合约期又够短——干什么还要获得别人的同意。   但经纪人坚持,偏偏带她这个又是公司里经纪部的王牌,她也不敢完全忤逆对方,只好哼哼着默许了。   于是,当天下午。   陈不恪的私人化妆间里,并排搁着两张化妆镜和化妆椅,而他自己带的化妆师团队,正在同时给白毛顶流和他的替身演员上妆——   两边比照,竭力追求最相像的效果。   导演组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被陈不恪的助理送进来的。   “这会接什么电话,这不捣乱嘛?”化妆师翘着他的小拇指,不留情面地给助理飞了个妩媚的白眼。   这位是团队御用,助理不敢造次,只能赔着笑把手机递到陈不恪面前。   “恪总,剧组那边的电话,好像是和下午的吻戏替身的事情有关。”助理挠了挠头,又补充了句,“不懂为啥,张哥非让我把电话送进来,说这个事得你同意,我们做不了主。”   “?”   陈不恪本来被漫长的化妆时间磋磨得困倦,没什么情绪地垂着眼皮,随时要睡过去了似的。   听到最后一句,他漆眸半抬,“…却夏?”   “——啊?”   助理有点懵。   什么却夏,他说了吗。   陈不恪没再和助理说什么,抬手接过手机。   导演组的那边负责通知的人也很紧张——没想到这么一点小事,恪总工作室那边竟然要恪总本人接电话,声音都有点抖。   白毛今天的耐心难得地好。   他单手举着手机靠在化妆椅里,眉眼冷淡低垂,就一直耐着性子,等对方磕磕绊绊语序颠倒地,把吻替替换的事情和他交代清楚。   手机开了免提,对面那人话慢得,旁边吻替小哥都有点着急。   难能他们恪总耐得住。   直等到最后一句结束。   陈不恪提了眉,慢悠悠总结:“秦芷薇的吻替出事了,最后这场女主吻替换人,换上来的是剧组女四号,却夏——是这样吗?”   “对对,就是这个意思,”导演组的小助理在手机里语气激动,“邛导让我跟您这边的团队确认下,没问题的话我们下午就继续正常拍摄了。”   陈不恪单手撑着脸,竖起的修长食指懒洋洋屈着,有一下没一下地点过额角。   化妆间里诡异地寂静了许久之后,就响起某人情绪松散,却又沉哑慵懒得格外勾人的声线。   “没什么问题。”   “好的好的,那就——”   “不过,我这边吻替也上不了了。”陈不恪不紧不慢地续上了第二句。   “啊?”   这声是电话里的导演组小助理。   “啊??”   这声是旁边还化着妆的吻戏替身小哥。他茫然地转过脸,更加茫然地看着陈不恪。   导演组的小助理很快回神,着急问:“您那边的吻替家里也有事吗?”   “不是。”   陈不恪懒懒点着额角,往旁边一瞥,“他车祸,骨折了。”   吻替惊恐:“……哥????”   电话对面的小助理大概是石化了。   陈不恪眉眼被昳丽的笑压得敛下,他轻抬指骨,无声笑着,朝旁边吻替安抚地压了压。   好几秒,对面才气若游丝地:“那,那,下午的拍摄,我们推迟一下,换个别的镜头?”   “不用换,也别声张,”陈不恪声腔拖得懒慢,像勉为其难似的,他停了几秒,抑着笑开口。   “就我自己上吧。”   小助理:“?”   “????”   一个小时后。剧组拍摄地。   却夏从车上下来,微微蹙着眉心,不太自然地整理了下身上的服饰。   自然是女一号的打扮。   她性子冷,虽说有五年前那件事的磨砺,但本性如此,进圈前也差不多——所以最是抗拒和陌生人的亲密接触。   就算只靠近也会让她格外不自在。   刚开始那两年,什么通告都接的时候,平面模特的工作里也有需要和男模特合作的。   但都不用到坐腿搂腰的环节,单搭个肩,她都会表现得难以克制地不自然。上了镜头这种情绪都会被放大,用不了试几次,找她拍摄的也就根本没有这种镜头了。   借位的吻戏替身,就更是第一次了。   希望别搞砸。   却夏褶着松不开似的眉心,有些抗拒地走向拍摄场地。   “那个,却夏小姐,恪总…的替身,还没化完妆。”过来的场务表情十分奇怪,看她的眼神也诡异,可惜却夏心不在焉,也没注意。   她就走神地敷衍了句,“嗯,我等。”   “好的。”   等了五分钟。   越等,却夏越觉出片场好像有什么微妙的变化。   比如,拍摄场地多绕了三两圈人,她见过的没见过的剧组的工作人员好像全冒出来了。   可这么多人,空气却都格外安静。   却夏:“………………?”   是秦芷薇不满她的条件,给她准备了什么幼稚的整蛊吗?   没等却夏想完,临时搭起的化妆棚的方向一阵骚动。   有人从陈不恪的化妆间走出来了。   黑发,长大衣,笔挺长裤,侧影清挺凌冽又修长利落,应该是陈不恪的替身男演员。   却夏默不作声地打量着走近的人。   别说。   JC娱乐还是很会选人的,陈不恪那样比例完美的身量在圈内也少见,想拔出他那种清慢慵懒还招人的气质劲儿的就更是难上加难——他们竟然还真能找到一个学得像的。   就是好的学,坏的也学。   却夏皱眉看着那人黑色棒球帽下压着的,同样束起凌厉颧骨线条的黑口罩。   室外拍摄,避免被路人认出,偶像包袱三吨重——白毛这bking属性怎么也被替身学走了?   却夏正漠然腹诽着,陈不恪的替身男演员已经穿过外围人群,径直走进了拍摄圈里。   停都没停,那人就朝她过来了。   原本耷眼坐着的却夏微微一警。   莫名有点压迫感,还很熟悉,但理论上不该出现在——   没想完。   黑裤束着的大长腿停在了她眼皮子底下。   “认识一下,却夏老师。”   那人冷白指骨抬起,懒洋洋掀了下压着碎发的帽舌。   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就露出来。   烧成灰她都听得出来的嗓音,想在她耳膜上弹了个升调的重音。   却夏木然仰脸:“——?”   而那人没摘口罩,只把插兜的手伸出来了。   他手上肤质玉石似的白,骨型漂亮,流线感十足,每一个骨节屈起的弧度都恰到好处——   还熟悉。   毕竟不久前还臭不要脸地攥着她手腕不松开。   然后隔着薄薄的黑色口罩,却夏就听见那人拿最犯规的哑声低低笑着撩她。   “初次见面,我是陈不恪的吻戏替身。”   “?”却夏没表情地仰脸,“你谁?”   陈不恪随口:“陈没恪。”   却夏:“………………”   fine。 第34章 春日   被陈不恪要亲身上阵拍最后一场吻戏这件事震住了的, 显然不止却夏一个。   从那人出来,剧组里到处都是磕磕碰碰的动静。   偏还没人说话,安静诡异。   而却夏作为唯一利害当事人, 心情就更是一言难尽:“…这场戏应该是替身上吧。”   “嗯, ”那人在街景的路灯长杆上懒洋洋撑着,“所以我不是来了么。”   “……”   却夏睖着他:“陈不恪。”   靠着路灯的青年一停, 似乎有些意外, 薄薄而锐利的眼尾也一点点提拎起来。   他定睛看着神色难得严肃的女孩, 唇角一勾, 半笑不笑的, “哦,怕了?”   “?”却夏木着脸, “一场吻戏,借位而已,我怕什么。”   陈不恪插着兜,懒直起腰, 几步踱过来,停到她侧前。两人肩交错叠着, 那人还刻意迁就她矮了他二十公分的身高似的,抄着兜俯低了些。   于是耳边声线磁性喑哑,像那只为祸人间的浮士德魔鬼。   陈不恪:“要么是, 怕你喜欢我。”   “别做梦——”   “要么是,怕我喜欢你。”   “——”   却夏哽了个大的。   她思绪空白地,遵循着身体本能地, 仰脸去看近在咫尺和她半错开身的陈不恪。   说出这样的话, 那人竟然还低垂着眼帘, 平静疏懒地拿黑漆漆的眸子临睨着她。   在他这个眼神下。   却夏头一回有舌头打结的感觉, “…小狗才怕。”鬼使神差的,她来了这么一句。   回过神,女孩神色里掠过显而易见的懊恼。   她别开脸,好像这样就能收回那句话不让对方察觉似的。   但来不及了。   陈不恪听得眼瞳微怔,大约是没想到,然后他就笑起来,边笑边直回身:“行啊,却夏老师,这可是你说的——小狗才怕。”   一言既出。   却夏绷着脸,硬着头皮转回来,给他了一个轻蔑的“是我说的又怎么样”的表情。   陈不恪:“这样吧,我们打个赌。”   “?”却夏狐疑,“赌什么。”   “就赌谁怕了。”不知想到什么,陈不恪用力咬着唇内笑了下,那一刻斑驳的坏意在他眼底扑朔,像星星似的招人又可恶。   “……”   却夏直觉这里面有个坑。   但小狗才怕又确实是她先放出来的“狠话”,这时候退缩未免太损志气了。   却夏:“赌就赌。”   “输了的人……”   陈不恪懒慢地拖着腔,抄着兜抬回下颌,他视线在这宽阔的室外拍摄场地划了一圈,最后又停回却夏身上。   陈不恪慢条斯理重复了遍:“输了的人,在剧组所有人面前,学,狗,叫。”   却夏:“——?”   赌这么大吗。   却夏短暂地怵了一秒。   最多三秒。   然后反骨就被他激起来了。   虽然藏得深,但她还是有点叛逆在身上的——   几秒之后,却夏绷起脸,朝陈不恪一扬下颌,冷淡嘲弄:“《爆,白毛顶流竟在拍摄片场学狗叫》,这个标题取得怎么样。”   陈不恪听完,怔过之后,他却低头笑了,声线里喑哑着藏都藏不住的愉悦。   他抬手把棒球帽摘下来,往女孩头上一扣。   然后修长性感的五指屈起,隔着薄薄的帽子,不知道是报复还是惩戒地揉了把。   “好,”白毛顶流俯了俯身,带笑的呼吸都撩人,“就这么取。”   “…………”   却夏别开脸。   ……不要被迷惑了。   这绝对是战前示威。   于是在全片场和两位主演、不,只有一位主演十分严阵以待的紧张形势下,最后一组吻戏镜头开拍了。   虽然说是替身戏,但为了后期剪辑的流畅顺滑程度,一般是要替身演员将替身镜头前后的整个长镜都拍下来的,方便后期按需求取镜。   好在这种不需要台词,全程像是拍了个默片。   却夏一直在脑内回放男女主这段对手戏的走位,思考等下的面对面借位吻戏里,她要怎么才能从气势上把白毛顶流的嚣张气焰压下去。   陈不恪走在她旁边,偏过脸看着,眸里隐笑。   还好镜头一直在后,否则拍下正向——身旁女孩的表情已经越走越严肃了,十足的战备状态,不像约会,更好像下一秒就要跟人打上一架了似的。   明明是只小狐狸才对。   怎么一遇上这种事,就像灌了迷魂汤似的,方向都找不着,还乱着爪步七晕八素地被他牵着走。   陈不恪都有点不忍心了。   他低下头,声音清哑:“牵下手。”   “?”却夏差点转头。   但记着身后还有镜头跟随,她犹豫了下,目视前方,放到最轻声疑惑开口:“原对手戏里有这一段吗?”   白毛顶流眼都不眨:“有。”   却夏:“…哦。”   女孩从身上的珍珠白毛衣长袖里艰难地探出指尖——却夏还在腹诽这种服装道具叫男女主怎么自然牵手的时候,没能完全伸出来的手指忽然被人隔着毛衣捏住了。   却夏一滞,差点仰脸。   结果那人变本加厉,隔着毛衣,又轻捏了捏她手指,“自然点,却夏老师。”   他嗓音拖得懒腔慢调的,听不出情绪,“你可是专业的。”   却夏:“……”   士可杀不可辱。   白毛这是提前宣战了。   她不能输。   却夏绷着脸。   于是停顿了一两秒后,女孩手指轻转,反过来就挠进那人修长手掌里,勾得陈不恪一怔。   不及他反应,小狐狸爪子又飞快缩回去,老实本分地只攥着他手指了。   陈不恪眼皮轻跳,垂了眸。   他不动声色地环住女孩纤细的手,慢慢收紧。   最后一丝余地的空气被挤走,严丝合缝地勾缠上,却夏忍着灼人的不自在的情绪,她偷偷挣扎了下,没能挣开。   那人指骨清端凌厉,力度果然也不输。   暂输一局。   却夏咬了咬唇角,看向不远处他们的目标地。   ——必须扳回来。   与此同时,导演棚,监视器前。   坐了半棚子的导演组工作人员和他们总导演邛杰统一地沉默着。   许久,终于有人出声。   “原对手戏里,有这一段牵手?”   “哈,哈哈,应该、应该有的吧。”   “这个,小情侣散步压马路,牵个手很正常嘛,不牵才不符合到这一步的关系设定呢。”   “有道理有道理……”   “有个屁。”   邛杰终于面无表情地戳破了这件皇帝新衣,“和女主对戏像雕塑成精,对着女主替身就来劲——再加戏,就让他重拍!”   旁边导演助理连忙劝:“恪总毕竟刚复工,痊愈不久,状态不好也正常,邛导您多包涵包涵。”   邛杰眉毛一竖,就要发作。   这时候,和陈不恪熟识的那个副导演笑了声:“可不能重拍啊邛导,反正就要替身吻戏那一段,其他的镜头用不上就用不上吧。”   “你怎么也惯着他。”邛杰不悦。   “我可没有,我就是了解他脾气——这段重拍的甜头您要是让他尝到了,我保证,今儿下午不用干别的,就陪着他NG这段替身吻戏就行了。”   “……”   导演棚子里一默。   下一秒,所有人默契地咳嗽着或闲聊着,把话题转了出去。   邛杰的视线也回到监视器内。   镜头里,牵手压马路的“小情侣”已经停在了那棵四人合抱的大树下。   却夏有点紧张,她攥了攥垂在外的手指。   果然凉冰冰的。   一定是因为第一次拍吻戏……和旁边的白毛祸害没有任何关系。   只要气势上不输就好了,借位而已,他又不可能真亲。   应该压一下肩吗,压迫感是不是会——   最后一个念头还没来得及完全成型。   却夏手腕一紧,跟着拉力袭来,她刚巧一步跨出重心起空,根本来不及挣扎,就被那人拉到了身前树下。   砰。一声闷响。   却夏的蝴蝶骨贴在了硬邦邦的树干上,她难能慌张地仰脸,面前大片的阴翳已经朝她笼罩。   陈不恪的左臂折起,扣压在她头顶上方,两人之间的整个空间被挤压到极限。   平素的松弛懒散半点不再,甚至五官间没了一点却夏已经习惯的笑,他碎发下黑眸深如幽湖,带着翻覆的压迫感,没一丝滞涩就低俯下来。   眼底的暗影里像藏着噬人的野兽,要将她一口吞掉、半点骨头都不会留。   ——然后骤然停住。   却夏紧缩的瞳孔慢慢松弛。   她仰着脸,惊魂甫定地看着陈不恪。   “……这就吓到了?”那人低哑嗓音第一次如此近,近得像要缠吻上她脖颈,再学藤蔓收紧。   终于有笑意重新攀上陈不恪的眉眼,可他低低俯着她,那点笑绪熟悉却又陌生。   他的攻击性和侵略性第一次如此张扬,半点不收。   单一个眼神都够将她迫在树前逃无可逃,偏他觉着不够。   于是垂在身侧的右手也抬起。   他拇指指腹隔着毛衣,轻按住她锁骨,其余修长指节滑过她肩线,勾扶上她纤细颈后,然后半抵半托,他身前的女孩被他勾着颈子,向更近处一压。   冷淡又靡丽的笑在陈不恪眼底铺展,像猎人给狐狸织就的密不透风的大网,在不疾不徐地张开。   他就低着眸眼,以最逼疯人的缓慢,一毫一厘地吻近,逼她睁眼抬眸,逼她看着。   修长脖颈上喉结轻动,薄唇微张,他俯下望她的眼神像自甘沉迷堕落的魔鬼。   却夏再抵不住,心脏狠狠一栗。   在她张口认输的前一秒——   “怎么办啊,却夏老师,”那人声线沙哑蛊惑,“你要输了。”   “…!”   却夏不吃激将法。   陈不恪的不算。   已经要低下去的女孩眼底像落了个火星,炸开了,她努力绷着的那点漠然顷刻荡然无存。   扣着树皮的手指抬起,一把拎住了面前那人的衣领——   用力拉下。   最后一丝空隙,被她吻咬上他的唇。   “……”   陈不恪唇上刺麻地疼了下。   短暂的一怔后,他却阖了长睫,眼底笑绪潋滟成泛滥的花湖,但垂遮了没让女孩看见分毫。   明面上只有僵住了似的纹丝不动,任她施为。   片场死寂。   只有诡异的安静,机器运转的声音,以及离着近的场边,不知道几个人偷偷咽了口唾沫然后震惊又心虚地挪开视线。   “——卡。”   导演棚下传出沉痛的动静。   ……   ……   亲了?   亲上去了?   还是她主动的?   …………   却夏的脑海里大约经历了十个宇宙大爆炸。   在被导演组的“卡”声拉回现实之前,她僵硬的手指先她唇瓣一步,松开了面前的“人质”。   那人扣折在她头顶的手臂没有收回,慢吞吞支起来点距离。   他无声垂眸睨着她。   “……”   现在,却夏虔诚地许愿,希望自己瞎了聋了哑了。   随便哪个都行。   这样就不用面对接下来的地狱了吧。   偏偏不能。   “却夏老师。”那人低哼出了声薄薄的笑,凉淡又无谓似的,他屈指,在唇角轻蹭了下,低眸随便扫了眼,陈不恪就重新撩起眼帘。   冷白玉石似的指腹上,一点淡淡的艳粉血色,在她眼前晃过。   “你这一口,多少带了点私人恩怨吧。”   “………………”   别说话。   却夏死了。   魂儿都散了。   救不回来了超度吧。   “却…夏…老…师?”陈不恪懒洋洋地拖着调,给她叫魂儿似的。   “……”   却夏很想装死到底。   但事情做都做了,又不能重来。而且前面这么英勇,好不容易赢了,都付出了这么惨重的代价……   却夏眼皮一跳,目光重聚。   负责是后面的事情。   重点是,赌局她赢了。陈不恪输了。   按照赌约……   所谓抹除人们对一件事的震撼记忆,最好的方式不是解释,而是制造另一件震撼的事情。   却夏一下子活了过来。   她绷脸,从树下站直身:“抱歉哦,一时求胜心切。”   陈不恪挑眉:“我以为你的魂儿这会儿已经上天堂了,怎么又下来了。”   却夏木着脸:“亲了你应该要下地狱吧?”   陈不恪:“?”   却夏一默,改口:“我的意思是,对您做了这么十恶不赦的事情,我活该下地狱的。”   “……”   “但是。”   “?”   却夏向前一步,认认真真地仰头,竭力忽视掉那人唇角更艳红几分的痕迹。   “你输了。”   陈不恪缓缓哦了声。   却夏左右看看,趁人还没散:“恪总,你好像该学狗叫了吧?”   “……”   话声一落,两人同时一怔。   一个低头一个仰脸,表情古怪地对视了下。   诡异的静默。   陈不恪缓缓提了下眉尾:“亲完以后,还要换个称呼,纪念一下吗?”   却夏:“?”   “懂了。”   却夏:“????”   他懂什么了???   不等却夏忍着脸红去跟他解释自己刚刚就是称呼失误,白毛顶流已经从容地走到旁边,跟摄像机大哥借了个剧组常用的对讲机。   提着黑色天线,他晃回树下的却夏面前。   对讲机被冷白修长的手掌拿在掌心,朝她晃了晃。   却夏莫名被闪了下眼似的,横挪开视线。   频道对讲打开,陈不恪那把好听得要命的嗓声就搅着电流磁性地响在剧组片场的每个角落——   “跟却夏老师打赌输了,履行赌约。”   白毛顶流单手撑在树旁,懒懒落了眸,斑驳碎光将他神颜辉映得更熠熠灼目,他不挪眼地盯着却夏。   然后对讲机抬到下颌前,还沾着血迹的薄唇张合。   “汪,汪……汪!”   最后一声噙着有点凶的笑,好像要咬到她喉咙上来。   “——”   却夏绷紧,转开脸。   虽然有点替白毛顶流头疼后续,但他活该。   而且怎么会有人连学狗叫的声音都这么撩拨勾人的,白毛顶流他真的没有进修过什么奇奇怪怪的课程吗…?   却夏还走着神。   那边学完狗叫的某人却没放下对讲机,但是上身朝她折了下来——   “听你的,学完了。”   陈不恪下蛊似的一笑,“还满意吗,却总。” 第35章 狂想   傍晚, 圈内某知名八卦论坛。   今天如往常一样,七八点钟,在大家吃完晚饭后, 原本是闲来无事唠点小嗑吵点小架撕点小头花的养生时间, 偶尔飙升一点血压也是小打怡情,论坛里徜徉着的多数都是嗑着瓜子看热闹的路人甲。   直到一片祥和的感叹号中, 突然飘进一条非常不起眼但又格外不和谐的帖子——   【贵圈天花板, 好像要塌了哎】   这话顿时惹到所有有墙头的吃瓜群众, 众人放下瓜子冷笑一声, 提刀就进了帖。   【1L】:我倒要看看楼主这么大的口气说的是谁   【2L】:别又是哪个野鸡18线来找骂吧??   【3L】:楼主不要玩一击脱离, 有本事钓鱼,有本事把你墙头名字放出来啊!   【4L】:肯定是个180线, 不要给糊比眼神,大家都散了散了   【5L】:抛开某些粉丝三百米厚的粉丝滤镜,圈内能称得上天花板的断层top就那一个吧   【6L】:白毛啊????   ……   【10L】:哈哈哈哈哈神经病吧,抱走我们除了每年一张专辑演唱会原地断网恨不得隐居深山老林的恪总哈。   【11L】:肯定又是《至死》剧组的事, 接这么个破剧,整天遛男一号, JC娱乐天乐传媒你们就昧着良心给自己攒棺材本吧!   ……   【18L】:白毛顶流不是路人皆知的烟酒不沾吗?眼瞅着27了,初恋都扒不出来一个,听说家里养的猫都是公的, 怎么塌的,展开讲讲?   【19L】:楼上少在这儿浑水摸鱼,别拿你们家除了虚假人设啥也没有的糊豆对标陈不恪, 但凡识字你去看看陈不恪的国际金曲奖纪录和演唱会门票和专辑国外销量——除了违法乱纪外, 他搁粉丝这儿啥也不叫塌房, 谢谢您嘞。   【20L】:+1   【21L】:+2   【22L】:+3   ……   【28L】:路人, 诚心劝lz两句。白毛出道久粉盘大,好些粉丝年纪是不小了,但不是死了,闲着没事别招他们。再跟上个月似的,哪哪主页都是粉丝团建,一天从早到晚就没刷着别的东西,多闹心呐?   ……   【37L(楼主)】:憋吵架哈,我说的是天花板塌了,没说塌房了,也可能是下凡了的意思   【38L】:????????   【39L】:????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40L】:让我看实锤,带钢戳的结婚证那种,不然我不信。这六七年想碰瓷他的小明星小流量,摞起来没有一个师也有一个团了   【41L】:没错,拍个破剧沾一身腥,JC娱乐早日破产   【42L】:不会又是一个多月前那个开机发布会的老梗吧?那都多久了,主持人都当场说的恪总真会开玩笑,你们没听懂啊?   【43L】:可是陈不恪好像不是那种会开这种玩笑的吧?   ……   【63L(楼主)】:[动图][动图][动图]   【64L(楼主)】:《至死靡他》最后一场吻戏,陈不恪自己上的   【65L(楼主)】:这是剧组片场的远镜头路透花絮,你们自己看吧。   【66L】:卧槽。   【67L】:wc   【68L】:是吻替!!不可能是本人的!!   【69L】:呜呜呜呜呜我老公没了   【70L】:不是吧???真和秦芷薇假戏真做了???陈不恪什么眼光啊???看上那个公主脾气的大小姐???   【71L】:不可能是本人   【72L】:之前官方花絮手都没牵,镜头外完全零互动,不可能本人+10086   ……   ……   【108L】:路人粉说一句,这绝对是陈不恪   ……   ……   【216L】:七年老粉,替身要是都有白毛那个劲儿,也不至于出道七年无代餐   …………   …………   半小时后。   这个帖子以屡破论坛纪录的疯狂叠楼速度,半自动“置顶”在了整个论坛最上方。   这场圈内大地震从网络世界的一角开始,如夜色吞没地平线那样,向外无限延伸。   而此时。   这场大事件里的“隐形”当事人,却夏,正躺在剧组安排的酒店房间里。   她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酒店的,全程梦游,一路都像放风筝——   人在地上走,魂儿在天上飘。   回来以后却夏第一件事就是拉上遮光窗帘,然后用厚重被子把自己埋了,看状态像是打算把自己闷死过去。   成功是不可能成功的。   反倒是憋得缺氧发热的时候,却夏不管怎么阖着眼埋着脸,眼前的画面都连成了帧,无限循环,还挥之不去。   最折磨她的是耳边仿佛也有陈不恪那把要命嗓音压得低低的幻听。   ……“要么是,怕我喜欢你。”……   ……“牵下手。”……   ……“自然点,却夏老师。你可是专业的。”……   ……“这就吓到了?”……   ……“却夏老师,你要输了。”……   ……“亲完以后,还要换个称呼,纪念一下吗?”……   ……“懂了。”……   ……“满意了吗,却总。”……   “啊——”   却夏在昏暗里崩溃地翻身,把自己转成半只麻花,绞在了被子底下。   她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过分好的记忆力。   这样一直翻腾了不知道多长时间。   手机夺命似的连环震动,将她从梦和现实的昏沉边缘拉了回来。   卷成蚕蛹的被子里伸出只光裸的胳膊,纤细五指爬过床单,慢吞吞勾过去被她随手塞在枕头底下的手机。   “喂……”   没看来电显示,却夏就把划开的电话塞到耳旁。   然后她忽然僵了下,睁开眼。   别。   不会是,已经在她脑海里纠缠了她整整一天了的某个白毛祸害吧。   幸好在却夏吓到惊厥之前,手机里面于梦苒的声音已经冲刺出来了——   “陈不恪!他在剧组片场亲自拍吻戏了!!?”   却夏思绪还空白地木着。   于是第一反应:这个女人变心极快,白毛已经不是她老公,而是有名有姓的陈不恪了。   第二反应:什么吻——   “………………?”   却夏几乎是从被子里弹起来的:“你怎么知道的!”   “我靠连你都这么大反应?这么说竟然是真的了?!我靠呜呜呜呜呜陈不恪!!他到底怎么回事啊啊!为什么要跟秦芷薇拍吻戏啊啊啊??!”   却夏:“…………”   却夏:“?”   却夏一下子就冷静了。   “嗯,陈不恪和…秦芷薇,拍吻戏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还用怎么知道!今天傍晚开始,网上到处都在传你们剧组片场的路透花絮,x网那个八卦论坛最先出来的消息,现在服务器都被挤到祭天了!”   “路透花絮?”   “你们剧组今天那场戏是室外拍摄吧?外景选景地有路人偷拍很正常,防都防不住——隔着远,还有棵树挡着,像是从二楼以上拍的,但我老公神颜入镜了,虽然就半张但化成灰我们粉丝也能认出来好吗!”   “……好的。”   却夏一时心慌又心虚,是很久没有过了的,脚下空荡荡没个着落,不知道该做点什么能做点什么的惶恐。   是一切失控,像大海飘舟只能随波逐流的,她不喜欢的感觉。   果然只要和陈不恪纠缠上,这种未知的恐惧就是难免的。   却夏刚想轻叹口气,就听手机对面,于梦苒重重地长叹了一声。   却夏停顿:“你叹气做什么?”   “完了,”于梦苒幽幽答,“陈不恪是真的爱上秦芷薇了。”   “……”却夏:“?”   却夏:“这其中或许还有什么误会。”   “能有什么误会,他都亲她了!他都亲自亲她了!”   “……”   接吻这件事不亲自还能转达吗。   却夏犹不死心:“也说不定,他本来不想,只是打算拍个借位——”   “你是说秦芷薇竟敢意图不轨地强吻他?!”   “?”   却夏哽住。   于梦苒很快自己圆回去:“陈不恪早被圈里的碰瓷磨炼出来了,他真想躲怎么可能躲不开?况且就算是答应亲自拍吻戏借位也很离谱了好吗?”   却夏:“可能,比较敬业?”   “别挣扎了!”于梦苒凶声,“他绝对是爱上她了!色迷心窍!!”   却夏:“……”   于梦苒那边窸窣几声,忽然惊叫了下:“【一线密探】发博了!”   “…谁?”   “连他你都不知道,”于梦苒差点翻个大白眼,“圈里最大的狗仔好吗,他的爆料十有八九都是真的,如果是假就只可能是被公关掉了。”   却夏心里微微一晃,摁下那点升腾起来的不太好的预感:“他说什么了?”   “噫——你家honey拉粑粑了,我去铲屎!截图发你了,你自己看吧!”   “哦。”   却夏挂断电话,切换页面,跳到了和于梦苒的聊天框里。   对方发来了一张图片,她单指点开。   【一线密探】:   [这是对我们整个行业的挑衅吗?   两个月内,拿不出top那位的实锤大爆料,我提头来见。]   却夏:“………………”   Fine.   接下来两个月,她绝不会和陈不恪在片场拍摄镜头之外见一面的。   ·   所谓计划赶不上变化。   大概就是时间还没过两周,戏拍完了,《至死靡他》剧组全员杀青。   而杀青宴,能喘气的都要来。   却夏人很麻。   不过两周内,无论外界传“陈不恪和剧组女一号因戏生情陷入热恋”传得多么风生水起,那场吻戏替身的事情始终捂在剧组内,没有一丝外泄。   却夏自然知道,这一切只可能是张康盛的功劳。   断层顶流的经纪人也是业内top,到今天,作为亲历当事人,却夏才算真正见识了张康盛遮天的能力,也能理解白毛顶流和经纪人的关系明明略有微妙,却还能延续合作直至今天的原因了。   而相比起来,她的经纪人……   “听说杀青宴上,导演组还请了圈里一些名流大导,多半是为了后期宣发,这可是不可多得的拓展人脉资源的机会啊却夏,你一定得好好把握!”   萧澈亦步亦趋地跟着。   从地下停车场走向电梯间的短短一路,却夏耳边就没消停过。   她终于忍不下去:“萧哥。”   女孩身影骤然拉停在迈进电梯间前的门口。   她腰身一拧,珍珠白的晚礼服裙裙摆在空中荡起一圈优美的波浪涟漪。   萧澈跟着一停:“啊?”   却夏:“你应该听公司里的人说过了,我很快就会和公司里解约,不会再续约了。”   “额,这个我知道,不过小夏,你要相信我,我和公司里想法不一样,我觉得你是很有潜力的,只要有我帮你转圜,你后面的资源——”   “你误会了,萧哥,”却夏打断他,“我和公司解约之后,也不会再和任何公司或者工作室续约了。”   萧澈一愣:“你是要,自己单干?”   “……”   却夏一时啼笑皆非,她轻吸了口气,将移走的目光转回,眼底情绪清凌冷淡,“我的意思是,我会退圈。”   “——?”   萧澈呆在了原地。   却夏并不想等他回神,说完这话后,她就转身,低头拎着有些费事的裙摆,迈进了电梯间里。   电梯间墙壁瓷白,灯光炽亮。   却夏仰起脸,她眼角余光扫过一道身影,黑色的,修长清挺,只是斜斜撑着靠在墙角,有些冷淡懒散,还顶着一头晃眼的白毛。   ……等等。   白毛?   却夏惊得本能回眸一望,就撞进了双方撩起来的,戏谑荡漾的眸子里。   那人轻偏了下那头微微卷的白毛,勾下黑色口罩。   “…Hola.”   却夏憋住呼吸。   等她回过神,插着兜过来的陈不恪已经停在她身旁了。   和他差不多时间过来的,还有慌里慌张的萧澈,他急刹在却夏另一旁,惊愣地瞪着比穿着裸肩晚礼服裙高了一截的凌冽侧影。   呆了几秒,萧澈反应过来:“恪、恪总?好巧啊!”   “…不巧。”   陈不恪的口罩已经松回去了。   隔着薄薄布料,他的嗓音拖着个冷淡懒慢的腔调,声质性感里透着敷衍冰凉。   萧澈一怔,以为自己惹对方不高兴了,刚想解释。   陈不恪:“我就在这儿守株待狐狸的。”   那人微微仰着头颈,盯着电梯上面的楼层显示,说这话时他语气松散又随意,特别地傥荡不羁。   比“你好”都来得自然。   自然得萧澈都懵了:“……啊?”   于是仰起的头颈低下,清越的下颌线也勾回,口罩上方,灿白碎发下,那双漆黑眸子略沾情绪地掠到身侧并肩的女孩身上,停住。   他视线懒散又刻骨地描着她侧影。   陈不恪:“为了和你打声招呼,今天来杀青宴的人我都招呼过一遍了,他们以为我给酒店当迎宾呢。”   却夏微微僵硬,梗着没看他。   陈不恪:“结果你连招呼都不理我。”   却夏:“……”   话到句尾,他嗓音低低抑下去,不明显,却好像沾着点消沉的低落了。   却夏心口就像被什么拧了下。   又酸又涨涩。   ——她果然是被这个白毛祸害下蛊了吧。   女孩面无表情地,微微咬着牙地,心里想。   但怎么想也没忍住。   却夏偏过脸,绷住了情绪睨他:“你有那么可怜吗。”   陈不恪没说话。   黑色口罩被他修挺凸起的鼻梁顶起一截,蹭着他细密长垂的睫毛,又勾衬着额头前垂下的雪白碎发,于是其间那两泊雪山深湖似的眸子就荡起最蛊人心的漆色。   ——陈不恪用不着说话。   却夏已经认负地跌回眼神了。   电梯门也在此时打开。   陈不恪抬手扶住梯门,等却夏进去。   萧澈还想跟来着,被那人雪白碎发下更凉淡胜雪的一个眼神钉住——里面早再没了分毫方才对着女孩的情绪。   他僵停在了原地。   陈不恪侧回身,垂手进了电梯。   梯门关合,梯厢静寂。   冷淡消褪,陈不恪眼皮撩了撩,“你已经解约了?”   “…下个月初去公司,正式解约。”   “那我去接你。”   “?”   电梯里也没外人在。   所以却夏遵循本能反应,毫无保留地,她扭身给了他一个“你到底有什么问题”的表情。   陈不恪抬手,把口罩拉到下颌。   在狭小如电梯梯厢这样的空间里听起来,即便情绪懒散,他声质也更是清冷又性感的,   “却总。”   “。”却夏被他叫得眼皮一蹦跶。   陈不恪插着兜就侧过身,面向她,然后俯身近前:“真不负责吗?”   却夏:“…………”   却夏不看他,免受蛊惑:“我不觉得,作为一个敬业的职业演员,我有什么需要负责的地方。”   “那你不觉着你重读‘敬业’的时候就已经心虚了吗。”   “不。”   空气寂静下来。   对于做了“坏事”的人,寂静的沉默反而比逼问更能叫她不安。   至少对却夏是这样。   于是忍了无比漫长的数秒之后,却夏就忍无可忍,她转身——   鼻尖差点撞上那人下颌。   却夏本能一退:“…你凑这么近干嘛。”   “近吗。”   那人声线磁性冷淡,“两周前,却总跟我可是负距离。”   却夏:“?”   “????”   负距离!   它!是这么用的吗!   却夏不知道是气得还是恼得,脸颊都微微憋红了,她仰脖睖向陈不恪。   被那人冷冰冰的侧颜一激,她声音也不自觉带上嘲讽:   “恪总,我不缺男朋友。”   陈不恪微微皱眉,他似乎十分不虞,就垂眸一眼不眨地盯着她。   视线描摹过女孩清丽五官,最后收拢在她微翘的唇珠上。   陈不恪望了几秒,晦着眸子落开眼,“…我知道。”   却夏:“?”   陈不恪:“因为漂亮。”   却夏:“…………?”   在女孩惊呆的思绪还没来得及把“他怎么回事”“他是不是有点毛病”“我们不是在吵架吗”“他为什么突然夸我漂亮”凝聚成一个反应时。   白毛顶流忽然反悔了似的。   他转回身,俯折下腰就轻易迫前,将却夏直接堵在了梯厢角落。   凭仗绝对的身高优势,陈不恪居高临下地压制住却夏,然后在女孩微恼的漂亮勾起的狐狸眼里顿了顿。   白毛有点不习惯,但还是放低了眼眸,放轻哑了声。   “试用两天吧,好不好。” 第36章 狂想   “——叮。”   电梯一停, 宴厅楼层到达,梯门缓缓打开。   随着不远处宴厅音乐的涌入,梯厢内旖旎又迫人的气氛也被迫中止。   白毛顶流垂了头, 不满地轻叹了声。   却夏终于回神, 她难得慌乱地眨了下眼,一弯腰就从陈不恪的西装襟领前蹭了出去。   果真像只小狐狸。在梯门完全敞开时, 她已经正襟站在梯厢一角, 完全没事儿人似的了。   留陈不恪独自壁咚了一坨空气。   电梯外。   正交谈的两人疑惑地停下来, 望向角落里撑着墙角的白毛西装青年。   背影很帅的一个……   神经病?   从梯门外角度, 被西装裹修的精瘦腰身慢慢折回, 那人抬手,微屈的指骨穿过额前灿白的碎发, 轻拨了拨,他像是有些抑抑地低叹了声,插上裤兜转过来。   看清了那张不说不笑就有些冷淡漠然的正颜,前一秒还在腹诽这哪来的神经病的两人一秒绷直。   “…恪总??”   “晚、晚上好啊, 恪总。”   “嗯,晚好。”   陈不恪淡淡应了声, 视线就不自觉挪开,跟上了那个隐形人一样八风不动走出梯厢的纤细背影。   那两人热切地捧起笑容,还想说什么:“恪总之后有——”   倏。   长腿带过清冷的薄风, 面前白毛青年的身影一步都没停,直直追出电梯,跟着折进拐角后。   等两人回过神, 电梯已经空了。   两位路人:“??”   而电梯间外, 拐角后的长廊昏暗处。   很不幸, 今晚却夏穿了双非常影响她行动和发挥的细跟高跟鞋——不用说, 和身上的礼服裙一样,也是于梦苒友情赞助的。   于同学以己度人,完全没考虑到对她来说轻松驾驭的7公分高跟鞋对却夏是个什么地狱难度。   于是出来还没两米,就被身高腿长的白毛顶流给截住了。   ……差点架起来。   被陈不恪拦住的第一秒,却夏没看他,而是低头充满怨念地看了眼自己从裙下露出鞋尖的半透明裸色细带高跟鞋。   陈不恪也跟着看了一眼,低哂:“影响我们却总发挥了?”   “……”   不管是“我们”还是“却总”,每一个词都叫竭力绷着没表情的女孩的耳尖温度上浮一度。   却夏木了两秒,才缓慢转回。   她靠着墙,仰脸看他。面前那人即便半屈着长腿,抵折着腰,松散碎发下黑眸不太严肃地沾着冷淡笑意,也依旧是全然压迫感的俯视视角。   除了白毛顶流神颜蛊人,身高差距实在是个不利于谈话的问题。   却夏就挪开眸子,“有什么话,我们可以改天再谈。”   “改天,缓兵之计吗?”那人声里轻捻着笑,“在同一个剧组我都抓不到人,等杀青宴一结束,你不就更钻进狐狸窝里不出来了?”   “……”   被识破了。   却夏心虚地往墙上贴了贴。   陈不恪敛去不太正经的笑,又低轻了声:“没有让你立刻公开的意思,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瞒着所有人。”   却夏:“这不是瞒不瞒的问题,是只要——”   话声停得戛然。   一两秒后,女孩懊恼地抬脸仰脖——   正对上白毛碎发下忍抑的笑,却连他薄厉清冷的眼尾都被情绪压得弯长。   却夏微微咬着牙:“谁答应做你女朋友了。”   “啊,”陈不恪被笑弄哑了声,遗憾轻叹,“差一点,就骗到手了。”   “……差很多好吗。”   “好。”   却夏被陈不恪哄人似的听之任之的语气弄得没脾气,只能咬了咬唇,偏开脸。   “就算要考虑…也是之后的事。”   陈不恪一停,微微挑眉:“什么之后?”   “那个一线密报说的两个月的期限,之后——现在圈里所有狗仔都在盯着你,你还这样不计后果。”却夏没表情地念白着睖他。   陈不恪却低头笑了。   却夏:“?”   却夏:“你笑什么。”   “那个狗仔号叫一线密探,不是密报。”   “……”   “你怎么记错字都这么可爱啊,却总?”   “……!”   却夏忍着脸上的烫意转开。   她记忆力绝佳但是接触不深的名字总是记不住,出这种糗也不是第一次了,但好像没哪次这么,快被人调戏到面上自燃的程度了。   白毛,祸害。   却夏扭身,趁陈不恪笑得厉害,从他面前溜走,直朝着宴会厅去。   走出两步去她猝然拧身,严肃看向身后。   白毛果然没事人一样,抄着西装裤袋就跟上来了。他长腿支得懒散,清峻五官自带的那种冷淡未消,还剩的笑意不太明显,只染在那人情绪粼粼的瞳里。   但他那样低低的,半垂着眼皮,专注望下来,也是足够要命的蛊人了。   “杀青宴上,最好还是保持距离……”   却夏被他盯了两秒,刚不自在地挪开眼,她又一顿,疑惑地转回来:“你戴美瞳了吗?”   陈不恪神色笑绪俱是一滞。   他几乎是下意识抬了手腕,薄薄眼尾一垂,指腹就要擦上右眼眼睑。   最后险险停在密长微卷的睫前。   却夏更古怪盯他手腕动作。   陈不恪停了两秒,垂下手,神色松散地睨下来:“你怎么知道。”   “颜色,和上次不太一样。”却夏停顿,“我对颜色比较敏感,别人应该很难看出来。”   “是,戴了。”   那人答得坦然,却夏反而有点哽住,想了想才开口:“你这个,偶像包袱还挺重的。”   “?”   插兜的陈不恪似笑非笑地转回来:“什么?”   “…没事。”   陈不恪眼底情绪跳了跳,似乎想说什么,又抑回去。   却夏犹疑,缓慢地侧拧身:“没其他事,我先进去了?”   “有。”   “?”   “但下次再说。”   “…哦。”   却夏多望了陈不恪一眼,但还是没能从白毛祸害那张冷淡清凌的面孔里看出什么。   她索性放弃,转身走进了宴会厅。   陈不恪一个人在铺着柔软长绒地毯的走廊上站了很久。   直到彻底的女孩的脚步声没入人群的熙攘,以他的变态听力也难以捕捉之后。   陈不恪抬手,做完了那个忍下的动作。   阖着的眼睑下,眼瞳上隔着可以忽略不计的薄薄的异物感。   ……“他好吓人啊爸爸。”……   ……“他就是妖怪!打死这个妖怪!”……   ……“说你呢小杂种,嘻嘻嘻,你妈也是,别给我们家丢人,小杂种快回去照镜子看看你自己吧!”……   ……“陈恪!你放手,不准打了!”……   ……“从这个家里滚出去!没人欢迎你!”……   “——”   指腹像被滚烫的冰触过,剧烈的冷热拧成尖锐的刺痛,陈不恪腕骨一栗,薄薄的肌肉蓦地拧紧。   他垂回手,轻慢地捏起指骨。   等回过神,张康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他身旁了。   “恪总,”张康盛神色斟酌,避讳地看了眼陈不恪刚垂擦过裤线的手,“您,没事吧?”   陈不恪低低阖着眸,站在那儿,像睡过去的冰雕似的,拉紧的颧骨线条只有凌厉冰冷的张力感,不见情绪和反应。   许久后,他才声音低哑地开口。   陈不恪:“你说,我要是永远不告诉她……”   张康盛愁眉锁住,心里叹气。   陈不恪:“算骗婚吗?”   张康盛:“………………?”   张康盛:“????”   您是不是想得也太长远了!!??   ·   和之前的开机宴一样,却夏今晚依然很努力地把自己边缘化,但和那次不同的是,这次没人打算配合她这个选择。   大半晚上下来,无论却夏躲到哪个角落,总有路过的剧组人员眼睛一亮,要凑上来拉着她聊两句,套套近乎的。   而即便她竭力和陈不恪保持在一个宴厅对角线的距离,确保绝无在众目睽睽下面对面的尴尬场面的发生,但她还是能感觉到,知情的剧组众人的目光就像一根看不见又斩不断的丝线——   不管她走到哪儿,这头牵着她,另一头则拴在陈不恪身上。   这条“丝线”所过之处,人们自觉左右避退,将整个宴厅隔得犹如摩西分海。   还是可变换移动的那种。   一晚上分了十来回。   却夏终于不胜其扰,在某次又远远见着一个有点面熟的剧组工作人员笑容满面地朝她走来时,她放下手里的杯子,扭头躲向了通厅外洗手间的侧门。   侧门外是条走廊,左右两侧都是宴厅,隔壁宴厅似乎也是圈内的,却夏中途还看见两边走动。   走廊两头,一边是离开的电梯间,一边是埋在浓重夜色和城市灯火里的露天露台。   却夏站在侧门外,略一思索,就朝着通往露台的那个方向走去。   黑灯瞎火,人少清静,挺好的。   却夏踩着磨合了一整晚的高跟鞋,沿着长廊,不疾不徐地走向那片昏黑模糊的尽头。   和许多人不同,黑暗使她安心。   大约是在那段时间养成的习惯吧,想要从追债人的责骂声里逃走,想要永远永远地躲进黑暗里,这样就不会有任何人的视线捕捉到自己。   她想缩在无人的角落,不被看见使她可以放下疲惫,可以将坚硬得让她窒息的壳子打开,将那个躲在壳子里的自己慢慢放松地摊平。   像别人晒太阳一样,她在晒着那个,只有在黑暗里才敢小心翼翼探头出来、看这个庞大又可怕的世界的自己。   那是那段暗无天日的光阴里,她留给灵魂唯一喘息的缝隙。   却夏失神地想着,高跟鞋轻叩上露台前的石阶。   有人拉开通露台的玻璃门,夜晚的风瞬间扑面,冷得像是厉刀割面。   却夏一抖,停下了。   她差点忘了自己是穿着晚礼服裙来的,外面那样勉强十度出头的温度,足够给她来个生鲜速冻一般的效果。   但凡思维正常理智犹在,怎么也该在这个时候不假思索转身就走。   女孩抬手,将拂到唇上的几根浅色发丝轻轻捋下,低着眸,别到耳后。   方才的走神让她记起了身后不好的回忆。   她不愿回头。   “巧了啊,却夏,竟然又让我碰着你了。”   “……”   走神的空隙里,却夏听见面前几节台阶上面,还拉着通露台门的那人发出令她厌恶的冷笑声。   却夏垂了纤细的手腕,下颌尖轻抬,她眸子漠然地望向声音。   对方也在此时松开了手里的门,一节一节台阶走下来。   那张丑陋的脸从黑暗处逐渐被光描清。   姚杉云。   “我朋友的节目组在隔壁聚餐呢,怎么样,却小姐,一起去露个脸?我再给你介绍点资源?”   “……”   却夏冷漠扫过他,一错肩,她侧身踏上台阶,头也不回地进了露台。   冰冷的夜风瞬间将她的感知冻住。   心脏凶巴巴抖了下。   却夏的脚步却一停未停,她只打算甩开那个面目可憎的脏东西,为此受几分钟冷也无所谓。   然而晦气的东西之所以晦气,就是因为甩不脱——却夏踩着细跟刚进露台几步,就听见身后的露台门再次开合的动静。   “却夏,做人可得知恩图报,你好像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啊?”   “——”   却夏停在夜风里,她冷冰冰地拧过笔直细长的小腿,眼神像割喉的刃。   “知恩?谁的恩?”   “当然是我啊,”姚杉云笑得刺耳,走上前,“如果没有当初慈善晚会上我帮你那一下,你八辈子指望能攀得上陈不恪这条大船?”   “……”   即便敏锐使她有所意料,但真正听到时,却夏还是为人可以如此无耻和下限之低而感到短暂失语。   “听说你是从慈善晚会后就开始利用他拍下手链的事情纠缠他了?不错啊,还有点脑子,也知道海里的鱼要捡最大的那条钓?”   姚杉云眼神狞恶地走到却夏眼皮子底下,他和穿着高跟鞋的女孩身高相近,平视下那张脸更令人生恶。   他停下,视线巡视过她裸露的肩线:“怎么着,得罪了我,想找个大靠山了?可你脑子也不多,陈不恪什么山珍海味没尝过,他看得上你吗?”   却夏醒回神,厌恶又冷冰冰地瞥过他,退后一步。   她没辩驳一个字,既是懒得讲给不值的,也是知道姚杉云这样的垃圾看什么东西都要透过他的肮脏滤镜,讲也无益。   于是女孩像远离什么臭虫一样,微蹙着眉退开后,只清凌凌冷冰冰地吐了一句。   “看来上次那一脚,还不够姚导长教训。”   “你——!”   姚杉云脸上顿时挂不住笑,手下意识就要往胸口挡。   这个动作去向被却夏收入眼底。   女孩撇开眸子,嘲弄讥诮地勾了下唇。   姚杉云顿时更来火气:“上次是我不跟你计较,你还给脸不要脸!你——等等,你上哪儿去!”   却夏没搭理他。   她在这露台上受够了凉,脏东西又坏了一场好光景,剩下的不值一看,还不如趁早离开。   姚杉云自然不甘心就这么放她走,上手就得抓住女孩垂在晚礼服裙旁的手腕。   还没抓实。   “哗——”   露台的玻璃门再次被人拉开。   却夏仰眸望去。   姚杉云是有点诡心的,来之前还把外面的落地窗帘拉上了,这会银灰缎面的窗帘被汹涌的夜风一拂,鼓到半空,泛起月光或冰面似的波浪。   修身西装,顶着一头月下显得银白微卷的碎发的青年,就一低头颈,拂开帘子,单手插袋从里面踏了出来。   然后他停了长腿,起眸望来。   陈不恪原本神色疏离冷淡,像是闲逛进来的。   直到眸子睨过姚杉云伸向却夏胳膊的手,他眉峰微拢,没再装得下去,他从裤袋里抽手,大步过来。   却夏和他对视了眼。   碎发下眸子黑黢黢的,幽深得要噬人。   “!”   女孩眼皮不安地跳了下,上前两步伸手拉住走过来的陈不恪的手腕。   没扯住——   还被那人反手一扣,直接一把将她拉到身后。   却夏稳住身,抬眸,然后怔了下。   头顶月光清冷,夜色沉沉将覆,无可依撑。   唯独面前身影修长挺拔,宽阔的肩线被西装束得凌厉又坚实,仿佛即便天塌,也有这道背影能拦在她身前、给她撑出一隙世界。   却夏迟慢地眨了下眼,然后才回过神。   她想起什么,尤其是方才夜色里那双冷得想要噬人的眼眸。   她没见过这样的陈不恪,有些惊着了,得防止他冲动做出点什么——   没想完,那人转回来了。   “……”   却夏一默。   她站得近,原本就快蹭到他肩线上,此时陈不恪猝不及防地转回来,凌冽的下颌线都差点刮着她似的。   然后陈不恪似乎也停顿了下。   “…凑这么近,你也知道冷?”头顶声音凉飕飕的。   “?”   却夏莫名仰脸。   要不是姚杉云还在,她真的忍不住想拎下他来怼着问“你看清楚到底是谁把我拉得这么近的??”   ……忍了。   却夏低头,表情空白地给自己催眠。   然后视线里,她看见那人修长凌厉的指骨微屈,勾着性感的弧度,在她眼皮子底下把西装扣子逐一解了。   不愧是玩得转各种乐器的手,灵活又敏捷——   没用却夏反应,西装外套已经刚被那人从肩头挎下,在夜色里划了个冷淡利落的弧度,就收束着拢住她晚礼服裙外裸露的肩头。   却夏的情绪和没说的话都被那温度纠缠住,连同他身上淡淡的木质香一起,将她裹束进溺人的温暖里。   “攥着。”   “……”   那人嗓音微哑,听不出是什么情绪压得。   却夏还空白着思绪,就听话地抬手,在他的暗示下握住了他松开的西装襟领。   陈不恪这才稍松了眼神,他回过身。   然后眼底更冷了十度。   “姚导?”   “哎?哎哎,”姚杉云刚僵硬地从披着陈不恪衣服的女孩身上收起视线,笑得难看,“陈…恪总,看来您和却夏很熟啊?”   “她和谁熟不关你的事。”   陈不恪声线戾沉,“她和你熟吗?”   “这个。”姚杉云眼珠转着,目光在陈不恪和被他挡在身后只能看见点裙摆的女孩那儿来回了两圈。   然后姚杉云讨好地干笑了下:“还行吧,之前合作过。”   “合作过的关系,就是不熟,你拉她干什么。”   “啊?那个,就是……”   姚杉云咽了口唾沫,眼神急转:“哦,就,就上回慈善晚会后,听说她一直在纠缠您,说来这事儿也有我的不是,所以我这不想劝劝她,别对自己的身份没数,您——”   “反了。”   姚善云:“啊?”   “关系,你搞反了。”   陈不恪声线松散,“是我非她不可,我纠缠她。”   “??”   “且我这人毛病多,护食,就算最后我没缠成,但凡今后再让我知道你朝她伸一次爪子——”   陈不恪俯侧了身,居高临下地冷乜着姚杉云。   他缓缓沉了眸,单指力薄而重,敲了敲姚杉云刚刚伸向却夏的那只手。   两泊冷淡的漆黑从碎发间睨起,像薄刃凌喉。   “我就给你废了它。”   “…………!”   姚杉云僵在原地。   不止姚杉云僵了,后面的却夏也麻了。   这白毛,这嘴。   姚杉云可不是剧组的相关人士,这个腥风血雨的时间上放这种话,姚杉云要是说出去他在圈里要如何自处?   却夏还没想着补救的法子。   确认姚杉云听清楚了。   陈不恪拉弓直身,他垂了情绪薄戾的眼尾,眸里情绪也抑下。   然后他才转向身后女孩,神色已然松懒回常态。   “走了,外面冷。”白毛顶流声线还有点发哑地绷。   “……”   却夏木然给了他一眼。   陈不恪沉默,然后挑眉,却会错了意,他放低了身,语气轻得半谑半哄:“却总,走吗?”   却夏:“。”   有话也不能在这儿说。   却夏只能垂下眼,假作低眉顺眸地拢紧身上那人的西装外套,然后“乖顺”地跟在陈不恪身侧往露台外。   这相当和谐的一幕,像一根针,刺进了回神的姚杉云眼里。   他想忍,但看着那个他从第一次见着就想往自己房间里带的女孩,她被裙身勾勒出来的盈盈腰肢,还有和她身旁人依顺亲密的距离——   姚杉云额头都蹦起青筋:“陈先生,方便问句,你和却夏是什么关系。”   并肩的两人中的一个住了长腿。   另一个就跟着迟疑停下了。   却夏想给陈不恪示意,这种东西不必搭理。   可惜没奏效。   月下,白毛那把蛊人至极的嗓声却像冻成了冰棱。   “你聋了吗。”   “没有,我就是确定遍。”   姚杉云表情被不甘搅得狰狞,他凶恶地瞪着没回头的女孩,“当初她跟我这儿装清高,我还当真呢,原来只是嫌我这儿太低了。遇上高枝,不也是个腆着脸把自己送上床的货色。”   陈不恪垂耷着眼皮,眉峰轻缓地抽跳了下。   身侧修长指骨捏起,紧出关节蹭擦的声音,薄薄衬衫下肩背肌肉绷起偾张,他就要转身的刹那——   隔着袖口衬衫,陈不恪的手臂忽然被身旁的女孩紧紧搂在了怀里。   从黑色西装下袒出,细腻的雪白灼蹭过他衬衫。   陈不恪一僵,掀起眼帘。   却夏攥着他袖子的手指只顿了一秒,然后她拽着他胳膊,顺势一侧,就半跌靠进他怀里。   她靠在他身侧,另只玉白纤细的胳膊也从黑色西装下探出来,那张清丽脸庞冷淡微抬,手指却又风情地缠上他衬衫束出的腰身。   拗好了这亲密又暧昧的姿势,却夏回眸,朝姚杉云冷冰冰地笑了。   “上回我就说过。碰上想睡的我就睡了,是你不行啊。”   “——!”   姚杉云气得脸色铁青地走了。   露台上亲密依偎的人影没动。   还好有大了一圈的西服外套的掩饰,没露马脚——却夏是手攥成拳,僵硬地贴在陈不恪腰上的。   直等到姚杉云的背影彻底出了露台,却夏一舒气,手指松垂,就要从陈不恪腰侧划下。   “叭。”   刚垂走的手又被扣回去,这次牢牢抵在他腰腹间——只隔着单薄得可以忽略的衬衫,却夏几乎能感知得到衬衫下每一条肌肉纹理有力的起伏感。   却夏顿住,却收着下颌,不敢仰头。   这样近的“投怀送抱”的距离,她要是仰脸,和索吻简直无异。   可惜那人还是没打算放过她。   “怎么不说话了,却总?”   “…没人了,松开。”   “就是没人了,更不能松。这是你自己抱上来的,又要抵赖?”   “……”   却夏偏过脸,不去受他气息蛊惑。   结果这动作好像惹“恼”了身前的白毛,他低低轻啧了声,将她手腕环着腰身向后一提。   最后一丝缝隙泯灭。   却夏更紧地贴进他怀里。她终于生恼,暗咬着唇肉起眸睖他。   “陈不恪!”   “嗯。问个问题,却总。”   陈不恪低头凑她耳旁,嗓音低哑,笑意撩人沁骨。   “你都没试过,怎么知道我行的。”   作者有话说:   啧啧啧白毛你为了追老婆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 第37章 狂想   却夏很确定。   白毛祸害绝对是故意的。   露台上的风凉, 裹着她的是他的胸膛和外套,这样亲密的拥抱里,陈不恪还要折低了头颈, 拿那把哑得要命的低音炮嗓音凑到她耳边说话。   这要不是故意勾引——   然后却夏没想完, 就听清了陈不恪的最后半句话。   却夏:“?”   “???”   什、什么叫她都没试过,怎么知道他…?!   不知道是冻的, 还是被那把低音撩的, 还是被这句话惊吓过度的——   却夏本能抖了下。   陈不恪一愣, 反应过后, 他躬身靠在她肩上笑得打颤, “有必要这么大反应吗?”   却夏木了脸:“不许笑。”   “好。”   那人应着,却仍是尾音都带着抑不下的忍笑的微颤。   却夏彻底麻了。   反正她在白毛面前早就丢够了人, 也不差这点了。   女孩微微偏脸,不太自在地看向靠在她颈窝侧,那头毛茸茸的微微卷着发尖的灿白碎发。   犹豫了下。   鬼迷心窍也好,冻傻了也罢。   却夏就听任本能, 抬手,轻轻搭上去, 然后慢吞吞揉了下。   揉得靠在她肩上的“大白猫”都停下。   却夏见他没其他反应,就又忍不住坏心眼地,很放肆地, 揉了第二把。   第三把。   第四——   “…”   有人叹气都性感。   却夏停住了rua到一半的爪子,心虚觑他。   陈不恪仍没抬头,靠在她肩上, 懒懒散散地靠着, 也懒懒散散地环着她:“没完没了了, 是吧。”   却夏想了想:“就再一下?”   “行。”   陈不恪懒洋洋答应了, 但在却夏动爪之前,他从她身前支起,“等成了你男朋友,随便你rua。”   却夏渣女式安静。   她仰脸。   碎发下,那双漆黑眸子沾着夜色似的沉凉,又余着笑意留下的波痕。   他正专注认真地垂望着她。   “这个男朋友除了可以当猫撸,还有其他功能的,真不考虑提前试用一下?”   “……”   却夏一默。   陈不恪拿这种语气低低的哄人似的说话时,没正常人能拒绝。   却夏不是正常人,所以她拒绝过一次了。   但很难做到第二次。   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她的动摇。   陈不恪:“只是试用期,可以等你觉着好用再转正。”   却夏心里有些软塌塌的,她撇开眸子,不去看他:“你是什么工具人吗,还要分好不好用。”   听清女孩的低声咕哝,陈不恪垂眸哑笑。   却夏被他笑得有点微恼,“不好用呢,可以淘汰吗?”   “?”   白毛顶流立刻就严肃了。   “哪里不好用。”   他停顿,“你说,我改。”   却夏:“那你这个试用装是强买强卖。”   陈不恪毫不介意,似笑非笑地低了睫:“那却总买吗?”   “……”   却夏被这人低低撩人的气息弄得没法,今晚又是他替她解围在先,她主动投怀送抱在后,要是真硬要抵赖——虽然陈不恪应该也拿她没什么办法。   但那也太渣了。   却夏绷着脸思索几秒,“两个月。”   “嗯?”   “试用期,两个月,”却夏停顿,“这两个月里,你要听我的,不能再有今晚这样…出格的言行了。”   “……”   陈不恪没说话。   却夏放慢呼吸,眉心微锁,她转身就要从他身前离开:“如果你觉得不合适,那就当我们今天没见过,你也什么话都没跟我说。”   “?”   却夏刚走出去两步,手腕一紧,就被那人从后面握着手腕带回去。   陈不恪低低叹了声,“却总,你性子一直这么急么。”   却夏被他戏谑得脸上微热,只蔫睖了他:“是你不说话。”   “我只是在反省,我今晚哪份言行对你来说算出格。”   “……”   却夏木着脸看他。   一副“你自己真没数吗”的表情。   陈不恪就不禁笑了,“如果是说那个姚杉云,”他眸里泛起点凉意,很快又没事人似的抑下。   白毛上前一步,故意欺近招惹她:“我做过的比今晚出格的事情可多太多,却总以后有的管教了。”   “?”   却夏回眸,不是很信的看他:“以你的名气,如果你真做过,应该没人会不知道。”   “很久前了。”陈不恪笑意淡了,他眼神浮了浮,像无意飘落进露台外不见边际的夜色里。   他停了许久。   在却夏以为这个话题会就此打住的时候,她听见陈不恪又开口,语气淡得听不出什么情绪。   “可能有十几年了吧,所以没人知道。”   陈不恪转回来,眸子在夜色的衬托下,像漂亮剔透的琉璃石,他望着她,忽笑了。   却夏莫名:“你笑什么。”   “只是想,要是那时候就遇到你,就好了。”   “…?”   “活着应该会有趣很多。”   “……”   在却夏身上,好奇心绝对是个稀有物品。   但这样还是被陈不恪勾起来一点。   女孩静默几秒,出声:“是哪种出格。”   “嗯?”   陈不恪随口一应,回眸。   却见那个总是冷冷淡淡漂漂亮亮的小姑娘不自在地微咬着唇线,像努力将语气绷得满不在乎。   “青春年少,荒唐岁月,那种吗?”   “……”   陈不恪一怔。   几秒后,他低下头,笑出了声。   “别笑了。”女孩面无表情转回来,狐狸眼凶着睖他。   感情方面永远色厉内荏的。   小狐狸。   陈不恪更笑意难禁:“说了我没初恋,却总为什么不信。”   “可能因为你长得就是一副前女友很多的样子。”   “?”   陈不恪眉尾一提,“那,却总想我怎么自证清白,你说,我一定配合。”   “……”   终究还是却夏扛不住这等折磨。   她转回话题:“那是什么出格。”   陈不恪也没再戏谑她,他神色松散,语气也轻飘得像玩笑:“打架啊,不小心弄断了对方的肋骨啊,这之类的。”   却夏听得一静。   陈不恪:“怎么,吓着了?”   却夏想了想,安静问:“疼吗。”   “应该挺疼的吧,毕竟肋骨都断了,”陈不恪似笑,眼神却比寒冬雪色都凉,“我还有那人电话,要不,你打过去问问?”   “我不是问他。是问你。”   “——”   陈不恪睫睑一颤,近僵冷地垂下。   他对上月色下女孩的眼睛,澄澈的,安静又轻和的,像会说话。   “你疼吗。”   “……”   疼。   当然疼啊。   夏天的沙地,比水泥地面更烙人地烫,但挣扎和疼得蜷缩的时候,至少不会大面积擦伤。   胸腹是最容易留下淤青的地方,要蜷起身体才能保护好内脏。   不能被打到脑袋,很危险,还会昏沉很多天,影响下一次挨打时候的抵抗。   大片的开放伤不能直接裹纱布,不然每一遍换药都会撕开血淋淋的结痂,又要很久才能好……   “…………”   陈不恪低头,轻哂了声。   “不疼。完全没感觉。”   却夏不说话,只望着他。   陈不恪眼神微晃,又曳起个松散的笑:“却总再这样看下去,我可要抱你了。”   “好。”   “?”   月色下。   晚礼服裙摆被风一荡。女孩扑进清瘦挺拔的青年怀里,在对方短暂微愕的神情下,她环过他隔着薄薄衬衫的腰。   这个拥抱很紧,闷得陈不恪咽下话,喉结跟着深滚了下。   他声音也哑了。   “这算安慰吗。”   却夏拢紧他腰后的衬衫,“不,算奖励。”   “什么。”   “奖励我们的陈不恪先生……”   却夏一停,抑着情绪逐字逐句:“很努力地,一个人长大了。”   “…………”   陈不恪终于低低阖上了睫。   他微躬身,反扣起手腕,把怀里的女孩抱得更紧。   “好。”   许久、许久之后。   却夏被抱得紧到憋闷,心里纠结着怎么样张口,才不会伤害到可能感动得正在偷偷落泪的白毛顶流。   她迟疑地低声试探:“恪总。”   “嗯。”   “你在想什么?”   “……”   白毛阖着眼,停了几秒,声音拖得懒腔慢调:“在想气氛正好,要怎么把你顺势骗上楼顶的酒店套房。”   却夏:“——?”   “?????”   ·   《至死靡他》剧组的杀青宴结束后,却夏就坐飞机回了H市的家中。   和天乐传媒的合约已经结束,只需要等之前预留的时间一过,在双方协定好的那天去公司把解约协议签了,那却夏和天乐传媒四年的协议关系就算彻底解除。   再配合好《至死靡他》的后续宣传,拿了她的那份“劳务费”,这个圈子就算和她再无瓜葛了。   嗯……   算吧。   却夏心虚地低头,rua了把跳到她怀里的honey的后颈毛。   白的,微微卷的。   好像还是陈不恪的rua起来手感更好。   却夏:“。”   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想,却夏扭头,朝着窗外远目。   打着大大的哈欠的于梦苒从客卧里爬出来,睡眼朦胧地看了看沙发:“不容易啊,也不是吃饭的点,你竟然从房间里出来了?不做题了?”   “honey在门口叫,我出来休息会。”   却夏一顿,抬头,“我看见你行李箱了,这几天就走?”   “哎呀,都要过年了,总不能真赖在你这儿,你不还得去陪阿姨嘛。”于梦苒摆摆手,过来拿她水杯,“而且你这天天复习,不是背就是做题,我哪忍心在这儿打扰你,万一影响你成绩了,那我不成千古罪人了吗?”   却夏想了想,“有道理。”   于梦苒:“?”   于梦苒嗷嗷扑了上去:“好你个却夏!我给你照顾了这么久的猫!你竟然就这么对我!你个丧良心的,还往陈不恪身下躺来着,还让他给你挡灯!今天新账旧账一起算——拿命来吧咸鱼夏!!”   “……”   疯闹半天,于梦苒总算消停了。   毫发无伤的却夏终于从最近一段时间堪称麻木的复习状态里脱离出来,唇角也见了点笑。   “不想回去就在这儿过年吧,我又没有要考很远,省内学校的分数线够了,你影响不到我。”   “那可不行,你能考多高给我考多高,知道吗?考出去了我还能在圈里跟人吹呢——谁说娱乐圈没有真学霸,我基友却夏,不就是吗!”   却夏忍着笑,狐狸眼也微微弯垂:“你之前还不信的。”   “是本学渣不懂天才学霸了好吧,你那些卷子,我看一眼就想晕过去,你竟然还能做一天——你丫就不算正常人,那破个例也不是事儿。”   “你就狡辩吧。”   “?”   却夏说完,半天没听见动静,一抬头就看见于梦苒趴在沙发另一头,半眯着眼,狐疑地盯着她。   却夏没动:“我脸上有东西吗?”   “有。”   “什么。”   “诡异的痕迹。”   “?”   不等却夏分辨,于梦苒忽然凑上来,作威胁脸:“说,你是不是背着我在外面养狗了?”   “……”   这台词算于梦苒半句口头禅了,可这次听完,却夏眼神还是飘了下。   她低头rua猫,“养猫呢,养什么狗。”   “少装蒜!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宠物,”于梦苒托着下巴,“前段时间我就怀疑了,你最近明显状态越来越活泼,跟我认识的那个咸鱼夏完全不一样!”   却夏眼都没抬:“哪不一样,你想多了。”   “少来,姐姐对荷尔蒙的感知是很敏锐的!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   却夏本来是消极抵抗,不管于梦苒怎么追问她都没松口的,结果眼见着于梦苒耐心告罄,即将放弃的时候——   “嗡嗡。”   手机在茶几上震动起来。   正在对峙的两人同时回头,视线落下。   来电显示:【逆子亲爹】。   却夏:“……”   于梦苒:“?”   “????”   于梦苒不可置信地转回来,颤抖着手指:“你你你,你不止谈恋爱了,还生了个孩子??”   却夏:“…………”   却夏面无表情捞过手机,挂断电话,然后把白猫honey糊在了于梦苒的脸上。   “我就出去了两个月怎么生孩子你的初中生物是喂狗了吗?”   于梦苒截住猫,恍然:“也是哦。”   却夏不想理她。   “等等,”于梦苒又转回来,“但也不一定,说不定是你以前偷偷生的呢?”   “?”   “说!孩子他爸是谁!竟然敢让你未婚先孕,老娘这就去宰了他为民除害!”   “…………”   却夏摁了摁眉心,神情绷得木然:“我劝你想听答案就先在被我灭口之前闭嘴。”   于梦苒瞬间乖巧,盘腿坐在沙发上,“你说。”   “逆子在你怀里。”   “?”   于梦苒低头,对上honey高冷嫌弃的异瞳:“???”   于梦苒终于恍然大悟,指着手机:“噢,这是你金主啊?”   却夏:“…………”   这个女人到底有什么魔力,总都能踩在她的灭口雷区又让她无法反驳。   于梦苒:“那就这么挂了你金主的电话会不会不好?说起来你金主这猫不是说好了,就只寄养三个月吗?算上你出去拍戏的时间,已经不止了吧?”   却夏一怔,低头看honey。   三月之期确实过了。   但她已经习惯honey的存在,就给忘记了。   那——   还没想完。   玄关处,敲门声蓦然响起。   “笃,笃,笃。”   熟悉的,冷淡懒散的,两长一短的,极具某人风格的敲门方式。   却夏:“——”   却夏睁大了眼,下意识瞥过手机。   一条不久前进来的但是她忙于和于梦苒解释而忽略了的信息。   【逆子亲爹】:您的试用期男朋友即将快递至门外,请及时查收。   却夏:“…………?”   于梦苒已经起身朝玄关走去:“这个点,谁敲门啊,我今天还没点外卖呢。”   却夏:“???”   却夏:“别——”开门。   可惜已经晚了。   却夏亲眼见着刚爬起床还没洗漱完的披头散发的于梦苒缓缓拉开了一条门缝。   门外撩进来个松散声线。   “Hola.”   听得莫名其妙的于梦苒探头出去,然后缓慢仰脸。   一双逆天长腿,窄腰宽肩,下颌线条凌厉,鼻梁清挺,灿白碎发下眸子漆黑沾着松散笑意。   然后对方微微怔了下,声线依旧是她梦里那把蛊生蛊死的低磁嗓音。   “却夏呢?”   于梦苒:“………………?”   却夏这会儿刚走到门口,小心地抬手:“你别激动,是这样——”   “砰!!”   话没说完,房门重重甩合在了门框上。   于梦苒脸色苍白地转回来,一把抓住却夏的手:“完了完了夏夏,我脑子或者眼睛坏掉了,我出幻觉了。”   “?”   “我看见我的梦中情人站在门口,还说了一句鸟语。”   “……”   寂静。   漫长的,杀人的,寂静。   “笃,笃,笃。”   催命的叩门声再次响起。   陈不恪的声线低低地勾上笑,穿过门隙:“却总,男朋友要及时签收,不然会被误领的。”   于梦苒:“——?”   “???”   作者有话说:   于梦苒:想到你背着我养狗了   于梦苒:没想到是这么大一只   陈不恪:? 第38章 狂想   三人一厅, 两个正襟危坐,还有一个靠在单人沙发里困倦得快睡过去的。   白猫honey一反高冷常态,这会就蹲在单人沙发前, 围着那人懒散折膝撑地的长腿蹭个没完。   亲昵又谄媚, 令人不忍直视。   换了别的时候,于梦苒一定会感到惊讶:honey那高冷不可侵犯的德性, 她在帮却夏照顾它的近两个月内深有体会, 竟然能见着它对人有这种反应。   但这会于梦苒顾不上了。   因为每过十秒钟, 她就要把自己怨念的目光从却夏身上挪开, 抛给单人沙发里抱着抱枕懒洋洋窝着的白毛几秒, 然后再转回却夏身上。   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却夏一点不怀疑她能盯到世界末日去。   “喵嗷。”   细细的小奶音从honey张开的口中发出, 划破客厅的寂静。   只见白猫乖巧地蹲在陈不恪支地的腿旁,低着脑袋在他修长的脚踝处蹭了几下,又仰起脑袋,白天日光下只有细线的瞳孔将反差的异色虹膜托衬得更加妖异。   可惜配上它口中的叫声, 和漂亮高冷都沾不上边。   却夏从几十秒前就开始走神了,不过配合于梦苒的凝重神态, 没敢开口。   这会既然有honey打破,她也借机朝陈不恪那偏过脸,轻声问出自己好奇了好久的问题:“honey明明是公猫, 为什么叫声这么细?”   陈不恪没抬眼,低垂着睫睑,伸出手懒懒给猫咪挠了挠下巴, “可能因为它不是公猫。”   “啊?”   陈不恪回忆了下:“两年前它就是只公公猫了。”   “……”   却夏同情的目光笼罩了一无所知的honey。   而在此时, 于梦苒终于从自己一个人空白的世界里结束了魂游天外的状态。   “所以, honey是——”   于梦苒从清醒后就没再看陈不恪那个方向一眼了, 只对着却夏拿手指过去,难以置信地问:   “——的猫??”   却夏沉默:“一些机缘巧合。”   于梦苒:“你们早认识了??”   却夏:“慈善拍卖,前后。”   于梦苒石化了,扭头望向陈不恪。   白毛终于还是努力从旅途困顿的倦意里把自己扒拉出来。   他勉力支了支眼皮,上身向前一倾,单手伸向对方:“你好,陈不恪。”   于梦苒:“………………”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的梦中老公为什么要跟我介绍他叫什么名字。   陈不恪没等到对方任何反应。   面前的女人甚至连眼神都仿佛呆滞了,直勾勾盯着他的手,一动不动。   陈不恪垂回手,朝却夏微微挑眉:“她怎么了。”   却夏刚要说话。   于梦苒喃喃地歪头:“原来你就是夏夏说的金主,夏夏还说金主是gay,所以传闻竟然是真的。”   陈不恪:“?”   停了一两秒,陈不恪低声重复,“gay?”   却夏:“………………”   她之前怎么就没把于梦苒灭口再挖坑埋了。   但现在不是反省的时候。   因为白毛顶流不是特别友善的眼神抹掉之前的倦懒困意,已经望过来了。   却夏难得理亏:“我那时候随口扯的。”   陈不恪压着沙发扶手,靠过上身去,低声:“那你觉不觉着,有必要为你的试用期男友正名一下?”   却夏:“毕竟还只是试用期。”   “所以?”   “万一两个月后就分了呢。”   “?”   却夏抑下继续逗白毛的心思,略微压低声:“她太能闹了,还是我之后慢慢跟她说。”   “……”   白毛原本松垂着的眼角一扬,上身靠回沙发里,低垂的睫毛像压下将倾覆的乌黑山云。   他垂手,“honey。”   地上蹲着的白猫像听得懂人话,后肢一弹,就原地起跳,蹦到了陈不恪腿上。   却夏有点没看懂,她也是第一次谈恋爱,并不了解男生的情绪反应——尤其是白毛顶流这样看不出在想什么的。   却夏有点迟疑要不要哄哄。   没想好。   那边耷着眼皮漠着侧颜专心撸猫的顶流似乎想通了什么,凌厉的下颌骨勾抬回来。   睫下黑漆漆的眸子轻蓄起一点情绪:“这位,于小姐?”   于梦苒刚找回神智不久,听见陈不恪的嗓音顿时心里一抖,腰板都挺直了:“!”   陈不恪:“我猜你对前因后果和现在的状况有些困扰,我想帮你简单地概括下。”   于梦苒露出茫然:“多简单?”   陈不恪:“两句话。”   “?”   别说于梦苒愣了,却夏都有点好奇他要怎么概括。   然后就见白毛顶流薄唇勾起个久违的,冷淡又不驯的弧度。   他一指honey,“猫是我的。”   又指却夏,“人,也是我的。”   于梦苒:“…………”   于梦苒:“?”   却夏回眸。   正对上陈不恪薄唇勾着,偏过脸给了她一个轻淡微谑的笑。   却夏:“。”   《论交了一个夭寿的男朋友是什么体验》。   在于梦苒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扑上来前,却夏及时地把还在石化状态的女人兜进了客房里,进行了长达半小时的安抚工作。   听着客房屋里传出来的鬼哭狼嚎。   始作俑者·罪魁祸首·白毛顶流,优哉游哉地靠在沙发里,支着要阖不阖的眼皮,神态动作都松懒,有一下没一下地撸着腿上的猫。   “honey。”   陈不恪打了个哈欠,困得低哑着声,耷着眼皮。   白毛:“我时差都没倒,一下飞机就过来了,她怎么这么狠心。”   白猫:“……”   白毛:“是不是你在家惹她生气了。”   白猫:“……”   白毛:“以后,我们父子在家的日子可能会很难过,你做好心理准备。”   白猫:“……”   白毛:“还是父女?”   白猫:“喵呜!!!”   带着“我不是人但你是真的狗”的愤怒的白猫跳下那人的腿,跑去撕鱼大战了。   陈不恪独自坐在沙发里,撑起的指节微微屈着,轻慢地摸过右眼眉骨。   “又没说成。”他低低叹了声。   “真要成了骗婚,你未免也太卑鄙。”   客厅寂寞地静。   一门之隔,女孩惯有的语气模糊的轻声传出来。陈不恪阖了阖眼,无声地听,只觉得心口的躁动也神奇地跟着慢慢平息下来。   修长指骨从额角擦下,滑到大衣旁,停住。   陈不恪望着深灰长大衣的口袋,那里微微凸起一块。犹豫之后他还是伸手,把口袋里的盒子拿了出来。   里面是他这趟回西班牙祭扫母亲墓碑,在下了细雨的墓园外的路旁,看到一家有些年代古旧的店铺,隔着玻璃,他在店内的外展柜里一眼看中的东西。   陈不恪轻轻扣开木盒。   盒子里面安静躺了条手链。主体是很简单的花枝设计,比较特殊的,是中间串着只长方形的铭牌。   一行字母镌刻其上。   Milagros.   西班牙语,意为奇迹。   就像被他称为母亲、却又已经印象模糊无多的年轻女人的墓碑上刻着的那两行字一样。   '你的人生会遇到那样一个人吗'   '像茫茫宇宙里,逢见它唯一的奇迹'   ·   距离某位白毛顶流的突然造访过去一周,于梦苒都已经多赖了几天、疗愈“情伤”后麻溜地拎着行李箱滚蛋了,却夏却仍对某人到访的目的不得而知。   ——   那天安抚完于梦苒出来后,陈不恪已经被团队接走,从留言看,是回公司协商解约的具体条款了。   压着留言纸条的是只木盒。   却夏差点当成是之前慈善拍卖的那只,打开一看,才发现里面装的虽然都是手链,但和她的那个并不一样。   却夏拍了张照片,和一个问号小人一同发给了陈不恪。   对面回得很快,只有一句话。   【却总的新年礼物。】   收到这条,却夏才有些后知后觉地去翻电子日历——距离过年已经没剩几天了。   对着手链犹豫几秒,却夏还是把它戴上了,想着之后给陈不恪也补一个。   只是不知道他缺什么。   ……   想想也是什么都不缺。   头一任男朋友就是这种配置,她以后想找个普通人平平淡淡走过一生的愿望,恐怕是很难照旧地实现了。   却夏想着,把戴好的手链按照接扣在内的位置,调整一圈——   然后她就发现,手链的正中间是个红丝线圈,缠在中间的好像是个金属质地的小铭牌,只是红线缠得紧密整齐,除了小铭牌两头,中间一点都没露出来。   却夏:……?   这是什么奇怪的手链构造。   却夏又拍了一张,发给陈不恪。缠在中间的那圈红线被她重点画圈。   然后跟上了一句:“这个设计有什么寓意吗?”   “有。”   对面这次隔了几十秒才回,“月老红线。”   却夏唇角一翘,手指尖下却没留情:“那这红线不是断了?”   “?”   对面的白毛顶流发来一个问号。   但没得到回应。   于是不一会儿,却夏就收到了一条“威胁信息”——   “月老说要与时俱进,红线已经淘汰了,新产品是合金钢箍,下回去就给你绑上。”   却夏忍笑,只反威胁了三个字:“试用期。”   陈不恪:“。”   陈不恪:“给我绑上。”   ……   两人约好的“下回”还没有来,意外的通告就先一步到来了。   赶在年底,一档综艺邀请《至死靡他》剧组的主演们作为一期飞行嘉宾参与录制,却夏也被天乐传媒划在出席之列,通知是萧澈转给却夏的。   按之前解约协定,却夏确实需要配合完成《至死靡他》的候选宣传工作,这点基本的责任心她还是有的。   只是——   “还有三天就过年的时候录制节目,”却夏对着通知里的时间确认,“他们确定吗?”   “哎呀却夏,看你说的,这大年往前数三天,连法定假都不是,更别说艺人这种职业了——大年当天有工作,你难道还能推拒吗?”   “……”   却夏一听萧澈念叨就头疼,及时喊了停,重新安排年前最后几天的时间规划。   而另一边。   和JC娱乐解约的事情,如陈不恪一早所料的那样,是场无比漫长又令人躁戾的拉锯战。   JC娱乐显然不舍得放走他——圈内最顶级的断层top,哪怕不接什么正式通告不出什么金奖专辑,只往公司那么一搁,也是日入斗金盆满钵满够他们JC吃一辈子的热度和流量。   放陈不恪解约走人,这跟剜JC娱乐高层们一块心头肉没有区别。   又一场令人焦躁的谈判无疾而终后,陈不恪一路神色冰冷沉凉地回了家里。   张康盛亦步亦趋地跟进门。   屈折了长腿往沙发一躺,270度全景窗被陈不恪冷着眼神按下了关合键,然后遥控器被甩在一边。   整个大平层陷入黑暗,唯有角落几盏微弱地灯萤火似的亮着。   音响崩开,恢弘高亢的交响乐瞬间湮没整个世界。   张康盛被音浪晃得一哆嗦,立刻靠墙贴角,二话不说地捂着耳朵等好。   他是饱经“折磨”,磨炼出来了。   跟来的公司派的助理却不行,脸色白得跟什么似的,连比划带唇语,给张康盛表示完先走了的意思,就迫不及待地逃出了陈不恪家门。   这样一曲毕。   终于平息。   音响被沙发上的青年眼都没睁地关了。   窗帘却没拉开,也就只有几盏微弱,影影绰绰地在昏暗里勾勒出沙发上青年凌冽迫人的侧颜。   陈不恪从眉骨到鼻骨再到颧骨,每一根线条都是自带过分优越的薄厉感,于是不言不笑时只是冷淡,一旦动了火,哪一条都像是能杀人的锋刃利刀。   他只这样阖着眼躺靠在那儿,张康盛就不太想过去。   于是远远站着,谨慎措辞:“JC的态度,好像和之前有些不同了,会不会是有什么外力因素?”   陈不恪像没听见。   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张康盛习以为常,这至少是可以往下说的态度,“我找高层的朋友探问了下,似乎,之前JC答应得痛快,是和陈家那边的施压有关。”   他一停顿,更加小心:“现在这样,是不是因为陈家那边的态度,有什么变化?”   “…有话直说,用不着试探我。”   陈不恪声线冷得像字划都结了冰花。   他屏停了几秒,睁开眼,掀起的浓密长睫下眸子锐利又沉冷:“陈弘良让我过年去一趟,我拒绝了。”   张康盛迟疑:“回去,是指,回家吗?”   陈不恪眼皮一跳,冷淡划过来。   “是去陈家。”   张康盛自觉闭嘴。   “…这件事我来处理。”   陈不恪抑下火气,阖回眼,“还有其他事么。”   张康盛知道这是逐客的意思,刚想应接,他又忽然想起什么,拿起平板:“年前有个综艺通告,可能需要我们这边安排一下行程。”   “…综艺?”   陈不恪终于气笑了,他平卷腰腹就坐起身,拧回的视线冷薄得像冰刃——   “你是觉着我应他们拍了偶像剧就会继续接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张康盛抿嘴,沉默地等完,张口:“是《至死靡他》剧组的剧宣综艺,剧组的主演基本都到,节目后还会安排几对cp专访,比如男主角和他的初恋白月光。”   沙发方向蓦地一寂。   像是雪崩哑火。   崩一半定格了,空里仿佛还坠着雪冰花。   诡异的沉默里。   张康盛慢慢悠悠地把第二句续上:“我和天乐传媒确认过了,却夏小姐也会参加录制。”   陈不恪:“……”   张康盛合上平板:“恪总,您不去吗?”   陈不恪眼神微晃,冰雪也消融,他缓靠回去,刚要说话。   张康盛:“您疯了还是我疯了?”   陈不恪:“?”   作者有话说:   张康盛:以前是天大地大,老板最大。   张康盛:直到有了老板娘。   张康盛:我野了。   陈不恪:我有老婆了,得想个法子让全世界都知道(?) 第39章 狂想   《一起聚餐吧!》是国内一档热度极高的大型明星真人秀节目, 每期都会邀请一批飞行嘉宾参加录制,这批嘉宾基本都是抱着影视剧宣的目的,提前录制, 然后在剧开播前放出, 做宣传预热用。   《聚餐》总导演高思哲,人近中年, 但已然是圈内执导经验相当丰富的老人了。   尤其《聚餐》创项几年, 他们接过无数个五花八门甚至稀奇古怪的剧组, 或者艺人, 高思哲自诩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 平常最讨厌咋咋呼呼大惊小怪的——   结果年底前最后一期录制,头天晚上, 就被导演组的一个副导演触了忌讳。   “高导!出大事了高导!”   “……”   半夜被人拍响酒店房门,披衣起身,还没走到玄关就听见这一嗓子,高思哲感觉自己脑门上都拧了俩十字花。   他压着火, 一把拉开房门:“大半夜的,闹腾什么?”   “明天来参加录制的《至死靡他》剧组, 嘉宾阵容有变化!好像是那边今天晚上才空出来行程,临时报过来的!”   “哼。”   高思哲冷笑了声,“他们当我们节目组是小学生春游团吗, 想什么时候报名就什么时候报名?又给谁找的关系说的话——是不是你的耳根子软,这种事情都敢答应了?”   “这个真不是咱们内部关系……”   “不是?不是才怪!”高思哲一把拿过副导演递来的平板,说着话随手点开, 低头下去, “我倒要看看, 哪个演员这么大的排场, 还得录制前一天才能定下行程——”   空气戛然寂静。   副导演屏息看着,面前穿着白汗衫披着花浴袍的高导在无声里一点点憋得老脸通红。   半晌,终于挤出了个颤抖的气音:   “陈……不恪?”   副导演疯狂点头。   高思哲:“他……我没在做梦吧,这是那个陈不恪吗?他会参加综艺??”   “开天辟地,头一回。恪总的综艺首秀啊高导,这下咱们明年的KPI直接稳了呀!”   “是是是——不对不对,”高思哲反应过来,连忙往后划,“他通告费多少,这节目预算哪出得起?”   “不要钱。”   “啥?”   “不、要、钱。”   “??”   高思哲陷入怀疑人生的茫然当中。   好半晌,他才在副导演伸到面前挥舞的五根短粗手指头舞出来的残影里回过神。   “不要钱往往才是最贵的吧?”高思哲怀疑,“他团队是不是提什么离谱条件了?”   “是有条件。”   “我就说!”   “但也不算离谱。”   “?”   副导演附耳,嘀咕了几句,落回脚跟。   两位导演面面相觑,一个比一个表情微妙又古怪。   高思哲:“传了那么久的假戏真做的cp站位上,敢情,所有人全都押错了?”   副导演点头:“估计是。”   高思哲板起脸,批判口吻:“果然啊,不要钱才是最贵的,这明显是要人嘛!”   “那咱们配不配合?”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高思哲顿时喜笑颜开,把平板拍给副导演,“要的又不是咱们的人,给他!打包送给他!”   “…………?”   目送着这位高深起来就毫无下限的总导演的背影,副导演肃然起敬。   导演组都是录制前最后一天知道的。   嘉宾组自然更不例外。   录制地在H市市郊,是节目组早就搭好几年的一座专场录影房,各期嘉宾的起点和终点都是在这里。   《聚餐》的节目流程多少期以来一直是统一的。   第一步,嘉宾们在聚餐别墅碰面,互相认识;   第二步,嘉宾分组参加项目挑战,成功或者失败接受惩罚,皆可获得“美食资金”;   第三步,各组利用所得美食资金进行区域内采购,并把食材带回别墅;   第四步,组内配合完成下厨,各组餐食合并,进入全员聚餐聊天环节。   ——   却夏提前三倍速看了两期节目,做好准备工作,然后就把这事放在心后了。   嘉宾名单里没有陈不恪和秦芷薇,一个是忙解约闹得满城风雨,一个是大小姐年休马尔代夫度假未归,那这期节目对却夏来说就轻松很多了,任何环节都是安安心心地躺平摸鱼度过即可。   还能领最后一笔数额可观的通告费,就当打工一天了。   抱着这样轻松愉悦的心情,早上出发前,却夏复习完了今天的200个英语单词,甚至还往包里揣了两套卷子。   万一有空闲时间呢。   在H市的嘉宾都是节目组负责派车接送。赶在距离集合录制的9点还有二十分钟,却夏抵达录制别墅——然后被保安拦在了院外。   “你们这个车牌,节目组没录入啊,我不能随便放你们进去。”   保安端着“别是什么狗仔吧”的狐疑眼神,盯着司机和后排的女孩。   “我就是节目组一司机,只负责开车,我哪知道车牌录入的事情?”司机有点急了,“人家这嘉宾在车里坐着呢,这还有假啊?”   “我又不认识她,我哪知道是不是你们滥竽充数的?”   “你这人——”   眼见着司机快和保安吵起来了,却夏摘了放着英文材料的耳机,往驾驶座和副驾中间一探上身。   “我让节目组的人来,稍等。”   女孩霜凉的语气一下子熄了两人的火。   保安犹豫了下,探进视线这张面孔确实白净漂亮,狐狸眼微微耷着也不见减色,配上漠不关心的淡然还有种清丽自然的劲儿,说狗仔是不太应该。   但毕竟事关饭碗,这确实不是能“刷脸”进去的明星腕儿,他不敢冒险。   过了一会儿,节目组一个场记助理小跑出来,和保安说了几句,这才把接却夏来的车放了进去。   去别墅还有几百米,场记一起搭上顺风车,上来就跟后排的却夏道歉。   “对不住啊却小姐,是我们这边工作失误,耽误您时间了。”   “没关系。”   却夏随口应了声。   她望着窗外渐近的别墅,没什么表情地打了个哈欠。昨晚熟悉这节目流程,她倍速看了两期,但还是费了些时间,有点缺觉。   不知道录制中间是不是有休息时间,那可以稍微补——   呵欠中止。   却夏一星点眼泪都憋出来,堵在了眼角。   狐狸眼僵涩缓慢地眨巴了下,好几秒后她才扭头,指着缓下车速的车外,在别墅旁停靠着的那辆黑色保姆车。   却夏:“那是谁的车?”   场记看了眼,不确定地说:“其他嘉宾自接自送的吧?有些嘉宾不太喜欢节目组接送。”   “…我知道,我是说人。”   “啊?”   却夏放弃了。   她没表情地转回去,龟速思考了遍自己当时看到的嘉宾名单里确实没有陈不恪的名字。   那么问题来了:他的专车为什么会在这。   没有给却夏多少思考的时间,车已经停到旁边。   副驾助理率先开了车门:“到了,却夏小姐跟我进来吧?”   “…好。”   却夏拎上自己的包,下车走向别墅。   别墅外举着机器搬着道具的多数是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也有一些不明成分四处张望的,似乎是其他嘉宾带来的随行助理之类的。   却夏这边车一停下,就陆续有视线看过来。但在看到下车的只是个不认识的女孩后,又都转回去了。   于是一路畅通无阻进了别墅。   然后却夏就见到了极端相反的场面——   一走进还未开始录制的别墅,却夏最先看见的是个包围圈。   说大不大,但绕着别墅客厅沙发,里三圈外三圈。   最外面的一个是刚出来的,喜滋滋地抱着大素描本,雪白纸面上一个龙飞凤舞的签名。   [陈不恪]。   却夏蓦地停住:“?”   她缓慢转身,瞄向包围圈中间。   终于在包围圈再次分开、拿了签名合照的人满脸笑容地走出来时,却夏看清了正中的光景。   某位白毛顶流翘着二郎腿坐在单人沙发里,歪靠在扶手一侧,细碎雪白的发从他额前垂散,凌厉锐长的眉微微褶着,黑眸抑着不耐,冷淡半垂。   和他一成不变的神色不同,他压靠在扶手的右手就没停下过——   钢笔摩擦纸面,墨色细线流淌而出。   他握笔的手修长漂亮得过分,在光下透着白得发冷的玉石质感,指骨又折屈起锋利性感的弧度,每一次钩转顿笔都透着薄劲力道。   单写字签名都能叫人挪不开眼。   却夏没多看,因为包围圈很快就合拢,把人遮得密不透风起来。   预感到今天的节目绝无可能再如想象中的咸鱼平和,却夏由衷不安,她悻悻回眸:“节目组发来的嘉宾名单里,好像没有陈不恪吧?”   小场记呆滞无声。   几秒后,“啊!”   却夏:“?”   场记脸一下子就涨红:“那那那是陈不恪吗!我女朋友最喜欢他了!”   却夏:“……?”   道理她都懂。   但女朋友最喜欢别的男人有什么值得如此亢奋?   场记激动得浑身摸纸笔:“我我我也最喜欢他了!他是路过吗?他怎么来的?天哪我不是在做梦吧!”   却夏:“。”   fine.   指望俨然进入疯狂迷弟模式的场记是没什么用了,却夏放他去加入“索要签名大军”,就自己提着包迈过玄关遮挡,踏入正厅里。   她正绕过包围圈人群,环顾四周,就听另个方向一声轻而尖的女声:   “却夏,这里!”   却夏回头。   剧组女二号,颜雨梦正踮着脚,站在餐厅入口朝她欢快地摇着胳膊。   却夏也轻勾了下唇角,走过去。   两人都并未看到也看不到的是,此时的三层包围圈内,被纷杂声音吵得已经快进入全屏蔽模式的白毛顶流忽地笔尖一停。   清隽侧颜上眉尾一提,那双黢黑眸子轻撩起来。   “却…”   环绕的无数双眼睛好奇地盯住他。   陈不恪停顿,眉眼又疲惫懒散地垂耷回去,“最后十个。”   “啊??”哀嚎声四起。   陈不恪不为所动,冷淡地薄哼了声,他一扬眉,随手签完了张:“你们节目组是不是要破产了,打着剧宣名义,骗我来签名创收的吧。”   “……”   笑闹声从这边一直传到了别墅另一边。   餐厅内。   颜雨梦托着下颌靠在餐桌上,羡慕地巴望着那边:“真好啊。”   “嗯?”   却夏刚喝了口水,放下杯子。   她和颜雨梦之前在剧组的戏份岔得非常开,颜雨梦的全在前面,她的全在后面,所以除了几个镜头的女主替身戏外,她正式开始拍摄的时候颜雨梦都已经个人杀青离组了。   加起来也没见几回,剧组拍摄结束后更是第一次重新见面。   颜雨梦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么多人围着他哎。”   却夏想了想:“你也有很多粉丝,以后会越来越多。”   “嗯?”颜雨梦扭头,笑,“不是啦,我是羡慕他们能围着他。”   却夏:“?”   颜雨梦压低声,轻笑着凑过来:“陈不恪呀,我跟你说过嘛,在圈里我最喜欢的就是你和他了。之前在剧组就一直想要他的签名,可他好高冷的,下了戏我都不敢靠近。”   “那你也现在去要个签名?”   “我可不能去。”颜雨梦叹气。   “为什么?”   颜雨梦不太好意思地歪了歪头,声音更小:“我现在毕竟也是走路边就会被认出来的小明星了,尤其在圈里,更不敢随便举止,万一被有心人拍下来发酵下,我经纪人一定会掐死我的。”   说到最后,小姑娘不好意思地吐了下舌,“更何况,万一被他误会是蹭热度,得罪了陈不恪,那我可没办法在圈里混下去了。”   却夏听得眉心微蹙,又松开。   因此她才对这个圈子喜欢不起来,总有那么多明的暗的奇怪规则,对坏和恶可以无底线地纵容,对善良或软弱者,却连人性最基本的喜怒哀乐都不被允许。   一个她理解不了、好在也不必理解了的圈子。   想起越来越近的正式解约日,却夏心情都愉悦了许多。   玻璃杯子被细白手指轻敲了敲。   颜雨梦被勾回视线,茫然低头:“夏夏,怎么了?”   却夏:“你真的很想要他的签名?”   “你有吗?”颜雨梦眼睛都亮起来了。   “没有,”却夏说,“但可以有。”   “?”   却夏拉开椅子,起身:“我去给你要一个不就好了?”   颜雨梦一愣:“可是,你也不合适吧?”   “节目组那么多人围着,其他人连我是不是工作人员都分不清的,放心吧。”   “但,陈不恪分得出来。”   “嗯?”   却夏停下,回眸。   颜雨梦不好意思地说:“刚刚没跟你说,陈不恪其实也不给圈里女艺人签名的。”   “?为什么?”   “好像早前被这样蹭过热度,后来就统一不给了。”   “……”   却夏朝那边抛了个惊叹眼神。   又被蹭又被爬床的。   这白毛,还真是星途多舛。   “没关系,”却夏安抚地摸了摸颜雨梦的头顶,“我都要退圈了,也算素人,要个签名怕什么。”   “?”   却夏快步过去,本想趁人多时候浑水摸鱼。   可惜等她到了沙发旁,才发现包围圈竟然陆续散开了,节目组的工作人员都各自归位,只剩中间的白毛顶流作势要起身。   一瞥见她,陈不恪又停住了。   他没说话,轻一挑眉。   [却总。]   无声口型。   表情却莫名有点“你竟然自投罗网了?”的意思。   却夏直接跳过心内翻译,面带营业微笑:“陈先生,我的两位朋友都是你的忠实粉丝,能麻烦你帮我签两个名吗?”   ——   于梦苒的灭口贿赂里还差一张签名来着。   陈不恪没说话,长眸半眯,似乎在揣摩她。   却夏从容淡定地任他看。   旁边有个还没走的,插话:“恪总的签名额度用完了,要不下次你再——”   “没关系。”   陈不恪嗓音懒哑地截了一句,低头从胸前口袋里摘下钢笔,拔了笔帽,“可以预支两个明天的。”   旁边:“?”   却夏从身后把包里取的本子拿出来,假装陌生从容地递给陈不恪。   陈不恪接过去,轻松勾画了个笔划凌厉的墨色笔迹。   翻去第二页。   钢笔细长的笔尖刚要触及纸面,又一停,那人勾撩起长睫,神色松懒地开口。   “我突然想起来。”   却夏:“?”   陈不恪:“我有位朋友,也特别、特别、特别喜欢你。”   却夏:“——?”   陈不恪眉尾长挑,雪白碎发下,扬着的桃花眸里笑意斑驳又蛊人似的:“不如,你先给我签一个,我再给你签第二个?”   却夏:“…………”   已知一:白毛是个祸害,一肚子坏水,多半包藏祸心。   已知二: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已知三:颜雨梦还在后面巴巴看着,欠于梦苒的也该还了。   却夏纠结地微微蹙眉。   毕竟是节目组现场。   某人还是试用期呢,应该不至于作什么大死。   于是却夏将信将疑地从对方手里接过纸笔,左胳膊抵着硬纸板本子,右手飞快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递回去。   “你撕下来就行。”   “好。”   陈不恪似乎随口应了,接过本子,往扶手上一搁,他就直接落了笔尖。   却夏刚要耷拉下去的眼皮一下蹦起来。   可惜来不及了。   几秒后,某人“大作”新鲜出炉:   [陈不恪]三个大字就写在她名字的旁边,中间还潇洒利落地画了个——   爱心。   却夏:“………………”   陈不恪郑重地,道貌岸然地,把签名本交到了并不想接所以死死握着爪的小狐狸面前。   却夏不接。   于是,背对在大半个节目组,陈不恪忍着笑,捞起女孩的手——   只见他慢条斯理又从容不迫地把她握紧的爪子一根一根挠开,然后把本子放上去。   【却夏】爱心【陈不恪】   十分显眼。   百分辣眼。   却夏不忍卒视地撇开视线。   陈不恪低哑着笑,撩起眸子,谑弄地挠她手心——   “你要的,签名。” 第40章 狂想   藏起第二张“涂鸦”的存在, 却夏把第一个签名给了颜雨梦后,节目录制也有惊无险地开始了。   自我介绍互相认识的环节就是走个流程,受邀嘉宾, 无论常驻还是飞行, 多数是互相认识的,用不着介绍。   而极个别不认识的——比如却夏, 他们也没什么兴趣。   且今天重头戏, 显然只在一人身上。   “我喜欢陈不恪好久了”这句话差点把却夏听得耳朵起茧。   ——   除了陈不恪作为第一位开场, 其余人凡是自我介绍, 无论男女, 必带此句。   想也知道后期剪辑里这句台词十不存一,多数嘉宾只是跟陈不恪套近乎罢了。   最后一个是却夏。   节目组很不吝啬, 一下就甩给了她八个机位。   却夏对镜头非常敏感,刚耷下的眼皮都微微提拎了点,这节目组怎么一上来就给她感觉怪怪的。   以她咖位,怎么也轮不上这个机位跟踪。   心里咕哝, 但却夏面上没什么反应,她轻拽起被节目组提前夹在衣领的微型麦克。   “大家好, 我是却夏,《至死靡他》剧内倪白晴的饰演者。”   简短,淡漠。   仔细听, 甚至还有点困。   只不过这会儿除了八个机位镜头,没几个嘉宾的注意力在她身上,也就没惹得在场注意。   却夏坐在长桌尾, 略一抬眸, 示意对面主持人自己介绍结束。   眼看镜头和话口都要被主持人接走——   “…”   场中忽有人低低哼了声轻薄的笑。松散里透着点哑, 又莫名撩人地好听。   众人意外地看着自己原本就在看着的人。   而却夏眼皮一跳, 抑着没抬。   长桌侧,除了主持人的第一主位,原本靠着椅里好像快睡过去了的白毛顶流忽然直了直身,压靠近桌沿。   “怎么缺一个。”   主持人意外:“缺人?哦哦,是说芷薇吧,她有工作嘛,不方便——”   “不是。”   白毛顶流冷淡截断,半点面子没给。   主持人愣了下:“那不缺人了,嘉宾都到齐了哎。”   “前面都说喜欢我,就她没说。”   陈不恪轻撑着额角,似笑非笑地低着眸,“缺一个。”   主持人:“?”   却夏:“………………”   陈不恪你大爷。   在众人瞩目下,尤其还被某个白毛撩人的微谑眼神勾着,却夏被迫营业。   成为了最后一个“我也喜欢陈不恪好久了”。   陈不恪得了便宜还卖乖,隔着长桌朝她抬眸:“那你刚刚怎么不说。”   “……”   面容清丽的女孩慢吞吞跌了眉眼,“我害羞。”   陈不恪:“?”   白毛带着一脸的“你看我信不信”和藏也藏不住的赞叹笑意,他单手转着笔,向后仰靠进椅里。   后期意外地没有把这段剪掉,还放进了彩蛋,配上奇怪的音乐特效和女孩空漠又怨念的表情,弹幕里笑得锣鼓升天。   【哈哈哈哈哈陈不恪你好坏啊!!】   【恪总干嘛欺负人家小姑娘】   【哎这是路透里那个恶毒女配吗?我靠完全看不出来,剧里浓妆艳抹的,剧外这么纯欲款哎】   【这个棒读表情,被迫营业好惨哈哈哈】   【小姐姐是不是叫却夏呀,真漂亮】   【你竟然是这样的白毛顶流】   【咦,只有我觉得白毛今天好奇怪吗?】   【+1+1,莫名有点公孔雀开屏的感觉,笑得好蛊啊】   【啊啊啊啊啊啊恪总别笑了再笑我都要无了】   【……】   好在听却夏说完最后那一句后,白毛顶流似乎就心满意足地靠回去了,没再闹妖。   却夏的“杀心”得以平息。   熬过了一段漫长的,让却夏差点昏昏欲睡的初互动环节后,节目进行到了第二流程——   分组进行挑战项目。   这个挑战项目的选择是抽签决定,箱子内的纸签多数是成对或者成仨的,方便分成两到三人一组,共同完成挑战项目,以获得用于第三流程采购的“美食资金”。   抽签按座位次序,倒序,从却夏开始。   公布这个规则的时候,却夏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不太对的地方,但来不及多想,装着纸签的球球抽奖箱已经被节目组搬上来了。   导演组通知却夏上前抽取。   却夏忍着哈欠起身,过去,她把胳膊伸进抽奖箱,摸到了一个球。   一、个、球。   却夏霎时面无表情。   一个球她抽个寂寞。   这个节目组是把无下限写成剧本了吗!!   偏偏N个镜头怼着,却夏即便再懒得配合,也更懒得做出砸摊子走人的举动。   默然两秒,她把那颗乒乓球似的东西拿出来。   节目组立刻接过去。   然后对方以一个演技相当浮夸的戏,公布了她的抽取结果——   “却夏抽中的是,”主持人停顿,“邀请剧内cp,配合还原剧情名场面。”   却夏:“……”   倪白晴作为男主明朔的白月光初恋,孤儿出身,从出场到退场身边就没第二个关联人物,除了明朔之外唯一发展过暧昧关系的“脚踏两条船”中的另一条,还是个只活在别人台词里的存在。   这球的安排要是和陈不恪没关系,她就把它吃了。   主持人明知故问:“却夏,你剧内最亲近的角色是谁啊?”   “剧内……”   却夏回眸,扫过表情各异的众人。   末尾,长桌首位上,陈不恪懒懒撑起颧骨,得逞地勾着点笑望她。   却夏从他身上一掠而过,落回导演组::“我记得倪白晴家里养了条大金毛,最亲近的。”   陈不恪:“?”   导演组:“………………?”   这段倒是没录入彩蛋。   直接进的正片——   【咦??cp不该是陈不恪吗??她角色设定是男主的白月光初恋吧我记得??】   【哈哈哈哈哈恪不如狗,好惨】   【哇白毛顶流也有今天】   【小姐姐明显是在报之前的棒读之仇啊23333】   【麻烦节目组给恪总一个怼脸镜头,我想看他的表情】   【这小姑娘太不识抬举了吧,给她认识和近距离接触陈不恪的机会她都不要?别是反向搞人设吧?】   【是有点】   【只有我觉得奇怪吗?这,是不是太巧了点?】   【陈不恪能参加综艺已经是巨大的奇怪了,不要多想了姐妹们,我预感他们这组会有很多看点】   【+10086】   【……】   却夏和大金毛还原剧情的夙愿没能实现,惨遭节目组拒绝。   于是她还是和陈不恪分到了一组。   按分组顺序,同组的要坐到一起,却夏不是很情愿,但规则下太抗拒只会显得更明显。   于是女孩木着脸儿,慢吞吞挪到陈不恪旁边的那只转移上,坐下了。   ——和陈不恪隔着一臂距离。   泾渭分明。   陈不恪略微挑眉,攥住了微型麦克:“过来点。”   “?”却夏,“??”   却夏偏过脸,满眼“你哪来的胆大包天敢这么录节目也不怕被其他人听见”。   陈不恪示意了下被他攥起的麦克,又放低轻了语气:“过来点,却总。”   却夏:“…………”   好的演员,就是要绝不为白毛祸害所动。   再帅也不行。   却夏正准备转回去给自己念个清心咒,忽觉得重心一晃——   黑色转椅上搭了只冷白修长的手,指背压下,如秀丽山脊的浅色筋脉蓦地一绷,那人轻松发力,就把她连带着她的躺椅往自己的方向拽了几十公分。   差点碰在一起。   却夏稳住身,然后难以置信地抬眸:“?”   同桌同样有几个没能维持住自己的演员素养,都没顾得上自己组的行动讨论,将惊愕的目光投向了主位上。   唯独在镜头前的某人,明明干了石破天惊的坏事,还懒垂着睫睑,没事人一样。   他把面前的纸往却夏那边一推,收回十指交扣。   “怎么排练,听你的。”   却夏:“…………”   忍。   这段理所当然地,在后期就被咔嚓掉了。   但被咔嚓过去的空档后,播出时,弹幕却仍是有人察觉了什么。   【这里怎么没有book那组的镜头】   【哎?这一镜里颜雨梦在看镜头外的谁啊?表情好惊的样子】   【哈哈哈发生什么了,节目组剪掉了什么!】   【呜呜呜好想看全部】   【预感是恪总作妖】   【哈哈哈哈同意,绝对是他又搞事了】   ……   却夏努力绷着,终于熬到了第二流程里的抽签结束,按进度,各组就要离开录制别墅,分头去完成各自的挑战任务了。   却夏和陈不恪是去附近临时搭的拍摄基地,离着不远,导航上看也就一公里多些。   两人是坐着节目组的车出发的。   这种多组行动,后期节目里,车程上只会放一到两组的镜头,但节目组还是在每辆车上都架好了固定摄像头。   陈不恪和却夏坐在后排联座里,一左一右,中间隔着偌大空隙。   这得益于却夏十分努力地靠在车门边上,绝不给陈不恪一点借着模糊边界搞小动作的机会。   陈不恪也确实没做什么——起初。   副驾上坐着节目组的调度人员,负责跟车保证流程以及给嘉宾们介绍情况。   他念完台本后,车里就安静下来。   后排两位嘉宾似乎完全没有他们正在录节目的自觉。   工作人员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拧过身,想让两位简单说几句,哪怕后期只剪进去一个短镜头也行。   结果他刚转身。   陈不恪向后一靠,那头灿烂白毛仰到漆黑皮椅的靠枕上,修长脖颈连着性感凸起的喉结轻轻滚动,他嗓音闷哑地咕哝了一句。   “好无聊。”   工作人员:“…………”我真是罪大恶极竟然让恪总感到无聊甚至还说出来了。   却夏没动,也没回头,仍望着窗外。   还是不给陈不恪一点搞事的机会。   白毛仰着车天花板,停了几秒,他轻舔了下微微干涩的唇,眼神似乎因为想到什么而微微熠亮。   于是靠枕上的白脑袋向旁边一歪,陈不恪偏过脸。   “我给你唱歌吧。”   却夏:“?”   工作人员:“????”   现场单人演唱会吗??   这是他能旁听的福利吗??   这这这流程是他敢梦见的吗??   在工作人员已经幸福得快要飘飘欲仙的时候,他听见一个平静的声音从天边飞来,然后啪叽,给他快要出窍的灵魂重新拍了回去:   “你小心版权纠纷。”却夏没回头地警告。   陈不恪抵着眉,不在意地笑了下:“我自己的歌。”   “……”   却夏终于忍不住,从窗前回过头。她给了陈不恪一个“你能不能不搞事”的无奈眼神。   女孩的瞳子是温柔的浅咖色。   里面那点情绪澄澈,干净,无奈得纯粹而纵容,像一种无声的哄。   轻易就动摇了陈不恪。   陈不恪短暂地失神了下。   他清了清嗓,有些不自在地转开了脸,然后想起什么,他看向碍事的摄像头:“我能把这个转开么。”   工作人员茫然:“为什么?”   陈不恪:“我有镜头恐惧症。”   工作人员:“?”   “????”   大约是这理由太不像话,连陈不恪自己都有点听不下去,于是没等工作人员反应,他屈腹,微微向前倾身,然后伸手一拨。   远在公里之外,导演组监视器里,只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拉近,放大,捏住了摄像头。   然后就“扭断了脖子”——   镜头转向车窗外,风景岁月静好。   导演组全体:“…………?”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   同一个微微低哑的嗓音在镜头外响起:“你也转回去,好好开车。”   “可我、我不是司机?”   “好好看司机开车。”   “?”   导演组:“…………??”   仍旧是只有岁月静好的路边风景的画面,背景音里,一点轻微的窸窣。   “刷。”   “叭。”   “陈不——”   “嘘。”   本能的女声带着一点微恼蓦地收止。   然后万籁俱寂。   导演组:“…………”   导演组:“????”   有什么东西是我们导演组都不能看的!!??   ·   去拍摄地的路上车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除了两位当事人,无人知晓。   导演组只看得到,到达目的地以后,下车的却夏脸微微红着,表情仍旧是没有的,唯独余光扫过陈不恪时会带点恼。   至于另一位,桃花眼快被笑意盛满了。   两泊琥珀色都像薄光潋滟的春湖。   这奇奇怪怪的组合一直维系到了拍摄地现场。   节目组要求两人还原的剧内名场面,同样也是却夏饰演的倪白晴在全剧的最后一次出场。   身患绝症,又彻底失去了明朔的感情,绝望将她推到了悬崖边上。   倪白晴将明朔约到他们第一次相见的教学楼楼顶,告诉他自己要跳下去,只有他拉得住她。   然后女人站上天台边缘,朝明朔伸出手。   只是明朔并不知道她身患绝症的事情,只当她还是骗自己的那个本性不改的坏女人,于是他冷漠地笑了,转开视线,一步都没有动。   没想到,女人就在他的余光里一跃而下。   原剧是绿幕拍摄,这次节目组还原倒是找了个三层小楼,然后在底下提前充好厚重的大气垫,确保嘉宾的人身健康和安全。   但陈不恪看见的第一眼,面上那点笑意就让冰封上了。   “这什么意思。”   节目组负责人都愣了下,他们想到嘉宾可能会提出质疑,但没想到质疑的不是当事嘉宾,而是另一位。   对方回神赶忙解释:“恪总,您放心,安全方面我们已经测试过很多遍了,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   陈不恪冷漠:“换掉。”   压根一个字都没听。   负责人结舌:“可,可我们真换不了啊,来不及准备别的,这个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就是——”   “行。”   陈不恪也没发火,他低头,抬手摘了麦克:“不录了。”   白毛顶流像变了个人。   眸子冷漠得仿佛比发色都冷,他麦克往负责身前一拍,转身就走。   “陈不恪。”   一旁,始终试图置身事外的女孩终于没忍住。   几米外。   白毛顶流长腿蓦地一止,他僵了两秒,回眸。   兴许是背着光,那双黑琉璃似的瞳孔又深又沉,凌冽迫人的情绪从那里面毫无保留地倾泻出来。   直到它里面一点点勾勒出女孩的轮廓。   于是连黑色也都变得柔软。   “……”   随着走近的女孩身影,白毛凌厉的碎发都好像软趴下来,他线条绷紧的下颌微敛,也半低垂了眼,声音抑得低低哑哑的,只隐约从女孩的麦克里淌出一点。   ……“他们”…“欺负你”……   负责人:“……”   负责人:“?????”   在负责人浑噩不知时间的漫长后,却夏回来了,身后跟着冷漠懒散地插兜,看他一眼都像能给人速冻的白毛顶流。   “抱歉,”女孩声音轻和平静,“耽误时间了,我们开始吧。”   再次被白毛拿薄刃封喉般的眼神刮了一层,负责人心里一抖,连忙捧着职业假笑,迅速点头,拿起对讲机指挥各组准备,满心都是“如何立刻送走祖宗和祖宗他祖宗”。   十分钟后。   小楼三楼,原剧情还原拍摄,正式开始。   “明朔。”   女人坐在天台的边缘护栏上,背后是整片空荡的长野。   她乌黑的发被风吹得凌乱,狼狈,将那张姣好的面容割裂,变得苍白而破碎。   她低着头,轻声:“我说我是爱你的,你信吗?”   “我不会再相信你任何一个字了。”   那人的声音比寒风都冷漠,“是不是不重要,我不在乎了,即便是,”他漠然轻蔑地嗤了声,“你的爱又值多少钱。”   “是啊,”女人低声笑起来,“我的爱和我的人一样,卑贱,肮脏,所以不值一提,所以我从没说过。你该是干干净净的,一尘不染的,和我这样的人从没有过任何关系的。”   “那你还叫我来做什么!”明朔冷声。   倪白晴仍是笑着,仰起脸,眼泪从她漂亮的眼睛里,像琉璃石那样晶莹剔透地落下来。   她身后长风凛冽,美也惊心动魄。   “因为我自私啊,我就要你选。要么选拉住我,”她抬起纤细苍白的手,“要么……”   红唇勾起,濒临悬崖前的笑蛊人至深。   她无声说了句话。   大约被风吹散了,或者她不愿他听到,于是明朔没能辨清,他只皱着眉,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   两人间的距离拉近了些。   但明朔回神,蓦地停住了。他将手插回裤袋,冷笑了声,转开脸:“你别想我再被你骗第二回 。”   倪白晴歪过头,像当年那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似的,眼神俏皮笑容纯净,苍白的指尖压着颤栗固执地朝着他:   “你真的不拉住我吗?明朔。”   “……”   插袋的指背绷紧,冷白筋骨和淡青血管微微绽起。   陈不恪眼皮轻抽动了下。   是倪白晴,不是却夏。是戏,不是现实。   陈不恪用力阖了阖眼。   然后他听见风荡过长空。   风里她轻声说,“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拉住我的人了。”   “哗——”   女人向后倒下。   雪白的衣裙划过割裂的刀痕,她跌落向无尽的空野。   像是单薄的被风吹走的蝴蝶,即将死在它最留恋的那个盛夏。   陈不恪额角狠狠地抽动了下。   再睁开眼的同时,他一个箭步跨到天台边缘,那道苍白的身影已经向后跌下。   够不到,来不及。   …不可以。   陈不恪想都没想,他按着栏杆,长腿一越,直接翻跳出了天台。   半空中。   他狠狠攥住女孩的手,用力一拉。   借跳出楼外时的推力,陈不恪终于将女孩抱进怀里。那最后的刹那间隙,他凶狠地抱紧了怀里惊愕睁眼的却夏,屈膝调整重心,翻身在下。   陈不恪声哑。   “接到你了。”   “——”   “…砰!”   压着现场惊掀的尖叫和呼声,两人重重砸进了楼下的充气气垫里。 第41章 狂想   ……   一场有惊无险的综艺录制终于结束。   《聚餐》导演组是徜徉在全节目组的热泪里, 满怀感恩地把那两尊大佛送走的。   全体感想只有一个:   总算录完了。   高导大风大浪见多了,但白毛这儿的妖风祸害浪,他是真没见过。   别人来节目想剧宣, 这人来节目是想官宣。   那可是陈不恪, 白毛顶流,断层top, 圈内人尽皆知的恪总, 粉丝量乌压压地盖过大半个娱乐圈, 要是在《聚餐》官宣了……   那绝对是要搞死节目组的节奏。   高思哲还心有余悸地犯着嘀咕, 一位副导演目送着离开的嘉宾专车, 一脸八卦地过来了。   “高导,陈不恪和那个叫却夏的小姑娘, 应该是在拍拖吧?”   “管好嘴,”高思哲瞥他,“咱们可不能乱说话。”   “哪算乱说,我看人也没想掩饰。”   “那也不行——你有确切明文的证据吗?你是见着人家拉手还是见着人家亲嘴还是见着人家滚床单了?”   “可是这……”   “只要没有——”   高思哲做了个让对方不要说话的动作, “那这乱七八糟的话你就不能说。不然让人家工作室反告你一个名誉侵犯,你也别说我没提醒过你。”   副导演撇撇嘴:“依我看, 按陈不恪这行事作派,让人拍到实锤就是早晚的事情。”   “拍呗,只要不是咱们的锅就行。”高思哲望了一眼远去的车, 转身走了。   此时。   陈不恪专车内。   却夏从上车就一直安静着。准确点说,是从拍完那场剧情还原后,她就在本性的沉默上加了一重枷似的, 连表情和眼神交流都很少了。   但也并不是冷淡, 更像是心不在焉地走神着。   陈不恪在节目组录制里还收敛克制居多, 到了车里, 前后排又有私密挡板隔着,于是从一上车,却夏的手就被他勾过去缠住了,她本能挣了下,没挣开,干脆随他握着。   临时为了让出这个通告的时间,陈不恪最近两天都没怎么休息好。上车以后,他很快就靠着临近却夏那边的靠枕间隙,昏沉地睡过去了。   却夏正浸在思绪里,肩上忽然一沉。   她怔了下,回眸。   白毛顶流毛茸茸的脑袋就歪歪斜斜地靠在她肩上。细碎的发从他额前垂下,被光镀着一层薄薄的毛边,又拓过凌冽的眉眼和清挺修长的鼻梁。   却夏眼神动了动,停了几秒,她抬起没被他攥着的那只手,替他挡住落去眼睛前的光。   这样安静无声睡过去的陈不恪,还真像只正小憩的,无害但硕大的白猫。   …不过无害是假象。   却夏从今天拍完那场坠楼戏后,就一直怎么忘也忘不掉——   在她向后跌下,头顶望着的漫漫无际的长空,没有一丝遮挡。   然后那张俊美却狰狞的面庞越过栏杆翻下。   他扑向她。   他像疯了吧。   他怎么会忘记是拍戏呢。   ……他明明忘了。   又为什么要跳下来啊。   却夏忽然从那种空茫茫的失重感里回过神,她拧皱起纤细的眉,盯着近在咫尺这张被粉丝们称为神颜的侧脸,他切实的存在感让她一下子从那种茫然里挣脱。   她找到了辨不明的情绪后,最真实的反应:她生气又莫名地后怕。   “陈不恪。”却夏低声。   “……”   “陈不恪。”   “……”   却夏没喊第三遍。   她蹙着紧巴褶着的眉心,抬手,用力揉了把毛茸茸的白毛——   给他从凌乱不羁的微卷,揉成了鸟窝。   “。”   陈不恪密垂着的长睫轻晃了下,但仍没睁开。   薄唇倒是微微张合:“不起来。”   却夏梗了下:“不是让你起。”   “哦?”   白毛慢悠悠睁开了一只眼睛,拿漂亮的琥珀色虹膜缠着漆黑瞳孔的眼睛单睨着她,似乎不是很相信。   “那你还会主动喊我?”   却夏踟蹰两秒,还是绷着脸开口了:“你今天怎么回事。”   “什么。”   “下午那场戏。”   “…没怎么。”   陈不恪忽然自己坐起来了,他随手揉了把白毛,将它勾抚回凌乱微卷的状态,至少不是鸟窝了。   然后他停顿了下,“拍完太久,忘记剧情了。”   却夏慢吞吞磨了磨牙:“忘记剧情?”   “嗯,我以为明朔跟着一起跳下去了。”   “男主跟着女配跳楼,那就直接大结局了。”却夏面无表情戳穿他。   陈不恪:“。”   角色番位这个他倒是真忘了。   却夏:“你知道你当时的表情有多吓人吗?”   陈不恪微挑眉:“吓着你了?”   “嗯。”   “?”   对上白毛转过来的清隽面孔,却夏皱着眉凑上去,记仇地再次把他的头发揉乱。   然后女孩板着脸坐回去,重复他的话:“吓到我了。”   陈不恪被她难得小孩子气的动作逗得嘴角轻牵起来,这次也没管他的鸟窝头发了,抵靠着椅背压过去,他故意把嗓音抑得低低哑哑地撩拨她:   “真有那么吓人吗?”   “有。”却夏眼都没眨,“像你忘记了楼下有充气垫,像你觉得我真要死了。”   “——”   “是我错觉吗?”   “……”   陈不恪情绪滞下。   一两秒后,他长睫一扫,眸子半阖,就要坐回身。   却夏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抬手,一把勾按住了陈不恪的修长后颈。   薄薄肌肉在她手指贴上瞬间本能绷紧——她几乎能感知那微凉的皮肤下积蓄的偾张力度。   但只一瞬,像她错觉似的,就松弛下来了。   陈不恪依旧是懒懒垂着眼睫的模样,任她勾压在她上空隔着十几公分的地方。   “这是要干什么,却总。”他哑着声,似笑非笑。   却夏不吃他调戏这套,搭着他颈处皮肤的指尖慢慢扣紧:“别转移话题,恪总。”   “什么。”   “我刚刚在问你话。你还没回答。”   “…哦。”   陈不恪喉结轻滚,把那声叹息压在喉咙深处,他只垂过长睫,盖住眼底情绪斑驳的墨色。   “忘了,可能是吧。”   “……”   沉默的变成了却夏。   这沉默蔓延好久,两人古怪又微妙的姿势也没变。直到陈不恪再次低低抑着眼皮,避开身下女孩就着这个微微后仰的姿势袒露在他视野里的姣好曲线。   他终于忍不住,低头笑了声:“却总,我腰很好,不用试了。”   却夏回过神,微一停顿,没理他骚话。   女孩细眉轻皱着,似乎在犹豫什么,这样僵了几秒,她慢吞吞往前直了直身。   “别那样做了。”她柔软唇瓣生涩地压上他的,更迟疑着,又很轻很轻地抿了下:“…会给我错觉,让我觉得你非我不可。”   陈不恪僵了身。   几秒后,他回神,低谴出声隐忍的笑叹,握着女孩的手松开,向后一拉。   他扶抵住她的蝴蝶骨,然后用力向上托起。   “是,我非你不可。”   话声刚落,像忍得发疯或报复似的,他轻咬上她唇瓣,舌尖抵撬开她唇齿,又借着一个迫她下躲的深吻,将女孩压在了后排的真皮座椅上。   车窗外,簌簌寒树掠向身后遥远的地平线,世界尽头,冬阳正潋滟。   ·   节目录完了,大年如约而至。   陈不恪也终于答应了要回陈家一趟的事。   倒不是为了解约,而是被陈不恪惹得恼火几次后,陈弘良最终掀开了他最近才握进手里的那张暗牌:那个他只知道姓却名夏的女孩。   但对陈弘良来说,知道一个名字后,再想知道她生平大大小小所有经历和秘密,根本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他之所以还没那么做,是为了陈不恪。   也是为了要挟陈不恪。   事实证明,确实好用。   电话里的不孝子气得声线冰冷,语气大不敬,冷言相向,更连“你敢查她,我就把陈家见不得人的事打包卖给你管不到的陆外小报”这种能气死亲爹三百回的狠话都放了。   但最后还是陈不恪先松了口,应下在大年三十夜前,回陈家老宅,随陈弘良等人一同祭祖。   白毛很生气。   白毛需要精神补偿。   于是大年三十上午,却夏就被从家里“绑”出门,一路送到了H市机场。   陈家老宅远在距H市近千公里外的地方,陈弘良早让私人飞机在机场待命,只等着把叛逆反骨的白毛大少爷打包带回老宅去。   到了机场,却夏差点以为陈不恪是疯了真要绑走她。   结果只是“烛光”午餐——私人飞机里的。   白毛顶流人还不在。   却夏是第一次上私人飞机,但她生性就在物欲上非常冷淡,对这种东西并不感冒。   除了舷窗外就能看到飞机羽翼划破云霄的图景,这点让她心情不错外,却夏并没有其他新奇或想要探究的感觉。   大约数了十架飞机起落后,却夏终于等到了姗姗来迟的陈不恪。   白毛顶流戴着黑色墨镜,口罩倒是摘了,松散地垂挂在左耳下,线条凌厉的毛领夹克外套敞着扣,里面的黑色修身毛衣勾勒出精瘦明显的腰腹线条。   夹克下一双长裤和冲锋靴,更把青年颀长利落的腿型展露无遗。   却夏从舷窗外仰回眸子,静静看了他两秒:“我下午还有事的。”   陈不恪带着寒气进来,轻叹:“对不起。”   跟在后面,刚要下机的张康盛闻言,扒着机舱门扭头:“却夏小姐,您别误会,我们恪总不是迟到,是午餐地方临时换——”   话没说完,被借着腿长优势几步就折返回去的白毛捂了嘴,推了出去。   “时间有限,你留着明年再说。”   张康盛:“??”   来不及控诉,张经纪人已经被送出了舱门。   陈不恪折返回来,顺手带上了客用舱的隔门。还未落座,就隔着墨镜对上了女孩好奇的眼神。   陈不恪停顿:“怎么了?”   却夏:“你原本计划在哪里吃午餐?”   “……”   不知道想起什么,陈不恪表情像是僵了下。   一两秒后,他低叹了声:“一家餐厅,我临时过去确定布置,然后被人认出来了。”   “喔。”却夏微微拎起眼角。   她已经可以想见之后的拥堵场面,以及某人寸步难行的冷漠冰山脸了。   却夏同情地俯身过去,假公济私rua了白毛:“辛苦了,今天还能见到你。”   “…啧。”   陈不恪终于阻止地握住了女孩手腕。   刚要坐回的却夏低眸,“干嘛。”   “你总摸我头。”   却夏慢吞吞耷下眼皮:“哦。”   “你变了,恪总。”   “才试用几天,你就不让我撸猫了。”   陈不恪:“…………?”   这个模样的小狐狸他有点少见。很气人,但很可爱。   陈不恪屈起指节,挠了挠她手心,“不是不让,你可以摸,但不能把我当honey摸。”   却夏眨眨眼:“有区别吗?”   “?”   白毛仰脸,他有墨镜遮着,所以却夏没看到,某人的眼神突然就变得异常有某种侵略性和攻击感。   许久之后,他轻眯了下眼,松开指骨。   “行,”白毛不紧不慢靠回去,“等我回来,跟你讲讲区别。”   却夏停顿了下,收了手,若无其事地窝回去。   然后她慢半拍地想起什么,眼眸又勾回:“?你为什么还戴着墨镜?”   陈不恪神色有大约五秒的,不太自然的迟疑。   “有件事,我本来想今晚陪你跨年的时候告诉你,但临时要回去,就现在说了。”   “需要戴着墨镜说?”却夏微微偏头,不很理解。   “嗯。”   却夏试图理解了下,张口:“如果是眼睛哭肿了,没关系,我不是在意颜值的人。”   陈不恪:“……?”   要不是后面说的事情非常严峻,他昨晚紧张得排练了几十遍的台词和动作流程,那这会儿白毛大概已经气得要掀墨镜了。   就这样,陈不恪还是摁了摁扶手,嗓音微哑,自带威胁:“我是哪里给你留下的印象,让你觉得我会因为什么事情哭肿眼?”   却夏感觉得到对面气场压迫感逼了过来,让她甚至有一秒的退缩念头。   反应过来,小狐狸略微不爽地眯起眼角,但仍是慢吞吞的语调:“这也说不准的。”   “嗯?”   “前两天综艺录制,我对你的情绪敏感程度有了新的认知。”   “认知结果是我会哭肿眼睛么。”   “……”   某人声线和气压一并,降得越来越低沉。   却夏眨了眨眼,不去看那两片遮得掩饰的墨色镜片,和后面犹如实质却因为看不到而更让她不安的眼睛。   思绪随便转了圈,敷衍反驳:“那我死掉了你也别哭哦。”   “——”   空气都仿佛戛然抽走。   一瞬真空般的窒息。   却夏其实出口下一秒就有点后悔了,于是她立刻就抿紧唇瓣,但还是晚了。   说出的话又不能吸回来。   死寂。   “却夏。”对面再开口,声音被情绪抑得郁沉。   却夏心虚地不敢看那头灿烂的白毛了。   停了好几秒,她小声转回来:“对不起。”   陈不恪怔了下。   性冷淡小狐狸的脾气,竟然还会有这么软着语气跟他道歉的时候……但想到她的话就还是很气。   还有点惧意带来的冷意。   陈不恪一秒都不想在那句话上多作思考,他起身,径直过去,然后坐到却夏旁边的那个宽大皮沙发里。   默然片刻,陈不恪低声问:“你想听我的秘密么。”   “?”   却夏仰回脸,眼神有点意外。   墨镜终于近在咫尺,她能看见镜片后他眼睛的轮廓,薄而锐利的眼角绷得很紧。   像是一种,紧张?   陈不恪,粉丝数都数不清、生平好像什么事都不在乎也不畏惧的那个陈不恪,他竟然会为什么事情紧张么?   而且……   却夏迟疑:“你还有我不知道的秘密吗?”   “嗯。”   “哪方面?”   “…身体?”   “哦。”   却夏侧过身,但坐正腰,“那你说吧。”   却夏这样一正经,陈不恪反而有些张不开口了。   连昨晚的排练都瞬间清空,大脑干净得像被橡皮擦给抹了三百遍。   却夏歪了歪头:“不然你还是摘了墨镜再说……”   话里,她伸向他墨镜的手腕被陈不恪一把攥住。   他握得很紧,指骨都是微微颤栗的。   却夏怔着望上去。   陈不恪:“你觉得我和honey像吗?”   “——?”   这个问题属实是让却夏懵住了。   像自然是像的。   毕竟是从刚认识的时候就被她亲口承认过的白毛和他一脉相承的逆子,就连撸猫手感,白毛比起honey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却夏就在懵得空白的脑海里努力扒拉出一条思绪。   “那个秘密难道是……”却夏感觉自己的世界观被挑战着,“你其实是honey成精吗?”   陈不恪:“——?”   却夏下意识:“可我记得,你说honey是公公猫哎。”   她惊讶地往下看。   陈不恪:“?”   陈不恪:“???”   陈不恪是彻底气笑了,攥着女孩的手腕也没松开,他把人往前一拽,连牵带抱地把小狐狸提溜进了怀里,搁在腿上。   然后他捏着女孩纤细的颈,摘了墨镜,低阖着长睫就吻住了她唇。   大约是报复,还长驱直入,咬了下她舌尖。   却夏怔着,眼角都微微睁圆。   是错觉吗?   刚刚摘下墨镜他俯身吻下的瞬间,她好像在他低阖的睫睑间看见了一点澄亮却异样的色泽。   像是听见了她心里的惊愕和自我怀疑,白毛碎发下的睫睑终于轻颤了下后,缓慢张开。   像蝴蝶第一次振开薄透脆弱的羽翼。   却夏在同一个人的眼睛里,看见了两种全然不同的虹膜颜色。   左眼是幽深的琥珀,右眼是浅淡的蓝绿。   “虹膜异色症”。   学霸大脑里第一时间掠过相关的百度百科。   但这对反应没有助益,所以她仍是呆望着。   直到陈不恪咬了下她唇瓣,低垂回眸子,也略微退开上身的距离,他声音微哑:“你可以反抗的。”   “——”   却夏一下子回过神。   近在咫尺那双眼睛依然让她惊讶,她有见过虹膜异色症的图片,但是颜色如此差异,又这样生动地出现在视线里——如果不是那澄澈的蓝绿色里情绪几乎满溢,那她都要以为,陈不恪兴许是故意捉弄她了。   然后却夏又在同一秒,明白了另一个问题。   她最百思不得其解的,陈不恪明明出身优渥,品貌拔尖,为什么会有那样堪称噩梦的童年。   ——不是他与众不同的错,是这个世界太冰冷而人类狭隘自私难以接受与众不同的错。   等却夏想通一切,回过神来,才发现她发呆的时间好像有点久了。   丧耷着白毛的大白猫垂着他漂亮的眼睛,一声不发,一副安静脆弱又可怜的模样——如果她能劝说自己忽略某人比她足足大一号的身形、宽她又一号的肩膀、还有牢牢禁锢在她腰后的手的话。   却夏抿了下唇:“你怎么不说话了。”   陈不恪幽声:“我在等你说话。”   “……”   “你吓到了,所以一个字都没有说。”   “……”   这种莫名的心虚感是怎么样。   却夏有点恼又有点想笑,她伸手过去,钻进他敞着扣的毛领夹克下,环住他劲瘦的腰腹:“行了啊恪总,再闹脾气就不礼貌了。”   白毛大白猫顺杆就爬:“哄我。”   却夏又轻笑了声:“好,哄你。”   “丑吗?”   “不丑。”   “不假思索的都是假话。我知道很难看。”   “?”   却夏松开他腰腹,微蹙着眉心直回身:“陈不恪。”女孩难得虎起脸,语气也稍稍加重。   陈不恪仍没有看她,声音平静无澜:“我小时候,陈弘良都不敢和我对视很久。”   却夏一顿,心跳像微微停滞。   “我第一次挨打,是因为我看了那群人一眼。”   “——”   心口终于剧烈地抽疼起来。   却夏很深很深地拧起眉,她从没有过这样纯粹的愤怒感,无处发泄又无可依托,然后拧成更深的痛涩。   而比起陈不恪,这不过是千万分之一。   而他曾经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着。   却夏没意识到自己抬手,她指尖轻擦过他咬得凌厉的颧骨,最后到他眼尾。   她凑上去,很轻地亲了亲他眼睑。   “胡说。一点都不难看。”   陈不恪锢在她后腰的指骨轻慢收紧。   却夏就当不察觉,她轻声说着:“和难看没有关系,恪总,那只是人类的通病罢了。龙很好看,叶公喜欢,可他接受不了它变成现实,出现在自己面前。”   “多数人畏惧不同。但那是他们的问题,不是不同的问题。”   陈不恪:“你不畏惧吗。”   却夏轻叹,指尖调戏似的勾了勾他眼尾垂着的长睫:“你要先和我对视。”   “……”   陈不恪好像习惯性听她的话。   她说完时,他撩起眼睛,眼神里有一丝迟滞,但还是抑着没低回去。   却夏认真看了会儿,指尖隔空轻点他蓝绿色的右眼:“春天。”   琥珀色的左眼,“秋天。”   然后她指尖勾回,点到自己鼻尖上:“夏天。”   陈不恪怔住了。   “我不怕。”却夏终于笑起来,光透过舷窗,在她眼底落作盛晴潋滟,   “我只看见了一个奇迹。”   “——”   陈不恪眼神一晃,下意识地,他望向了女孩抬起的手腕上那条手链。   缠在细密的红绳里,小铭牌上。   Milagros.   陈不恪眼底情绪摇晃得厉害。   他终于没再忍住,将怀里的女孩抵下,像要把人吃下去那样的窒息缠绵的吻。   ——   他遇到了。   像茫茫宇宙里,逢见它唯一的奇迹。   ·   那天的烛光午餐差点没能吃成。   陈不恪也差点被却夏从机舱门丢出去。   但白毛祸害心情好极了,连回到陈家老宅,进门以后面上都是勾笑的。   把陈家那些人吓得不轻。   一吓就吓到了晚餐餐桌上。   陈弘良坐在主位,进来还没落座,就看见手边唯一坐着人的椅子里,逆子顶着一头灿烂依旧的白毛,还围着条长长的驼色围巾。   ——在他们恒温26度的房子里。   ——没戴美瞳,裸眼异色。   ——还眼含笑绪。   陈弘良皱眉:“你是来前让人下药了吗?”   陈不恪心情好到今天可以不怎么计较任何事情,于是懒洋洋撩眸,蓝绿眸子像只古老又不老的妖精。   他掩了掩自己的围巾,假装平静:“我女朋友送的。”   陈不恪一顿,怕有些单身狗听不懂,体贴补充:“新年礼物。”   陈弘良:“…………”   一整个餐厅长桌,本就寂静,这话之后更放轻到悄然无声。   陈弘良作为家主,对继承人的想法已经非常明显。   既往不咎,眼下最准确的站队姿势才是最重要的事情,而唯一继承人现在说他有女朋友了。   所有人竖起耳尖。   陈弘良忍了忍:“什么时候安排个时间,带你女朋友回来一趟。”   陈不恪眼皮都没抬:“不方便,她忙。”   “忙什么?”   “……”   陈不恪微微皱眉,他心情好,可以不计较,但却夏的事情他不可能不在意。   恢复冷淡漠然的神颜停了几秒,转回。   陈不恪叉了块难吃的黄金耳,语气轻松随意——   “刚上高三,备战高考呢。”   “………………”   漫长的死寂过后,   餐桌旁全家人齐刷刷扭头:“??????”   作者有话说:   陈没恪:我的狗粮,要给在座都安排上。 第42章 狂想   大年初四, 却夏接了天乐传媒的通知,下午2点去公司报到,最后协定解约的事情。   前面几天, 却夏都在市郊的精神康复中心陪母亲过年。只她们两人, 虽然冷清了些,但却夏习惯了。   何况当晚, 白毛顶流的视频通话就几乎没断过, 几乎黏着她把整个康复中心都“线上参观”了一遍, 才总算结束。   当年经了那场一夜就天翻地覆的事故后, 家里原本就不多的亲朋更彻底断了联系——当初他们避她如蛇蝎的模样却夏还记得清清楚楚, 大过年的,她自然不会去找不愉快。   省了走亲访友的拜年任务, 却夏的正月初并不算忙碌,不用什么准备。   却夏就在初四早上回到住处,收拾过家里,然后下午直接去了公司——天乐传媒。   准确点说, 应该是前公司了吧。   却夏站在天乐传媒的立式雕塑下,仰着面前的高楼, 心情十分平静。   和四年前她来签约那会好像没什么不同。   一低头,女孩瞥见手腕上轻轻荡了下红线的手链。   狐狸眼眼尾垂弯下来点。   嗯…   还是有点不同的。   却夏心情稍稍明媚起来,步伐也轻快了, 她走进楼内,找前台通报,然后径直坐电梯上了楼。   到楼上, 却发现电梯外还有专人等着。   “您就是却夏小姐吧?请跟我来, 杨副总在办公室等您了。”   “?”   却夏听得眉心微蹙。   杨副总是她上次来公司见过一面的, 天乐传媒内专职负责艺人经纪这块的副总。   艺人签约解约的事情要经他同意签字, 是很正常的流程——但面谈却只该是对咖位足够大的明星艺人。   却夏绝不在此列。   预感到今天的解约之旅可能并不会像想象中那样顺利,却夏垂下眼,没什么表情地跟了上去。   一进办公室门,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张圆乎乎笑眯眯的胖脸。   这位外表和乐的中年男人的眼睛都快笑没了,一点不像在看公司里即将解约的不知名十八线小艺人,倒更像是看见了一座金光闪闪的人形聚宝盆。   却夏更皱眉了,直接止步在门边。   “杨总,”她借着垂眸藏了疏离的厌烦,开门见山,“除了解约书签署,您找我还有其他事吗?”   “哎嗳,小夏,叫那么生分干什么,你喊我杨哥就行,”杨宗铭主动从老板桌后起身,绕到外面,拉开两把椅子中的一把,他笑眯眯地朝却夏拍了拍椅背,“来,咱们坐下聊,站着多累。”   “……”   看见帮自己拉开椅子的胖手,却夏已经想转身走人了。   ——   如果前面没坑,那她在圈里这四年就算白待了。   可即便明知山有虎,解约书她也非拿不可。   却夏眼尾一耷,无声走过去。不过她没有坐下,而是单手扣扶上椅背,平静抬眸:“杨总,我今天是来拿解约书的,如果还有其他事,请您有话直说。”   杨宗铭面上笑容微不可查地顿了下。   然后很快中年男人就重新和乐地笑起来,他摆着手走回自己桌后,“小夏你这个性格还真是,有个性,哈哈,有个性,难怪自身条件这么好,这几年也……”   他话故意只说了半截,就停在自己的老板椅前,“不过现在,公司想重新争取和你合作的机会,当然,我们也会给出足够的诚意。”   却夏漠然仰眸,和杨宗铭对视着。   杨宗铭:“资源倾斜是最基本的,公司可以保证,让你在一年内,成为与芷薇热度相当的明星艺人。”   “……”   杨宗铭笑容不变,心底却惊奇起来。   他竟然在面前的女孩神色反应上看不出一点动摇或者被诱惑,一定要说,几乎是淡漠又茫然的走神——   就好像刚刚他把一大堆红艳艳的钱丢在了一个外星人面前一样。   却夏也终于在这稍长的停顿里游回神思:“您说完了?”   “是,这是新的合约,你回去考虑考虑,有什么不确定的条款我们可以再——”   “不用了,谢谢。”   别说考虑,却夏一秒都不想多待,更一眼都没看杨宗铭递来的合同。   杨宗铭再好脾气,这会儿也不由恼火且不解地眯起眼:“你知不知道你拒绝的是什么样的价值。”   却夏:“我给秦芷薇做了四年的替身。”   “是,”杨宗铭一愣,以为却夏想翻旧账,“这个情况是公司的疏忽,我们之后还会给到你更多的——”   “我的意思是,我很清楚这份合同的价值。”   却夏平静漠然地垂下眼,“但我不需要。”   “……”杨宗铭,“?”   杨宗铭几乎气笑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不喜欢钱的人?”   他伸手,一扣旁边的很厚一沓的材料,从过来时候却夏就已经注意到了——因为上面放在第一张的是她当年进入天乐传媒前的简历。   “我很了解你,却夏,你家里的人和事我都清楚,你可能不知道,当年还是我盖章同意你进入公司艺人名单的。”   杨宗铭敲了敲,让纸张发出沉闷厚重的声音,他才落回手。   “所以你家里的条件,没人比我更清楚,你当初就是为了钱才进来的,不是吗?”   “你现在跟我说,你对这么多钱毫不动心,你觉得我信吗?”   却夏默然望着那沓资料。   只这样一叠就算了解了。   那她的人生,还真是单薄又沉重啊。   女孩垂眸,忽地笑了。   像冬雪霜冻的山谷里,嶙峋狰狞的岩石缝下,一朵摇曳的,生动的,在无边雪色里让人移不开眼睛的花。一朵就开出了满山春景。   杨宗铭都看得愣了下。   “钱很好,但拿到需要代价,它从来是价值交换,不是纯粹的赠予。”   却夏眸子冷淡而澄净,“而现在,我对自己拥有的一切很满意,——所以抱歉,不换。”   “…………”   杨宗铭彻底结舌。   却夏没有等他的意思:“我已经给您和公司足够的尊重,特意来这里听您说这些,而如果您叫我来的目的只有这个,那我想我们的意愿沟通已经结束了。”   女孩瞥了眼挂表,“请您把签署好的解约书寄给我——邮费到付。”   杨宗铭:“?”   却夏说完,利落转身,就要离开这个房间。   只是在她手握上门把手前,身后传来个从笑里略微沉下去的声音:“我真的很好奇,你的底气是什么——陈不恪吗?”   却夏停下,垂眸。   果然。   杨宗铭:“如果你是寄希望于,他可以给你资源——确实,陈不恪能给你的资源,在圈里找不到第二个人或者第二家公司,但你也要想清楚,等到将来有一天你们分手,一切都会随之消失、甚至如果分得不够好看,还会反噬。”   杨宗铭谆谆善诱:“而公司给你的,白纸黑字,和感情这种脆弱的东西无关。”   却夏没说话。   杨宗铭:“怎么,被我动摇了?”   “…不是。”   却夏停在门前,半晌才偏了下头,浅咖色瞳子透着光,安静到显得嘲弄。   “用网上的话说,槽点太多,不知道该从哪句反驳。”   杨宗铭:“?”   “最后我想了想,其实没必要反驳。”却夏漠然转回去,按上门把手,缓缓压下——   “这座高楼和楼里的人们,从来没有谁真的认识我。”   “您也一样。”   却夏拉开了门,径直踏出。   刚转过身,却夏就怔停在原地。   离着杨宗铭的房门就一两米远,一道清拔修挺的身影就斜斜靠在墙前。   黑色帽舌下压着雪白松散的碎发。毛衣高领惯例地拉到鼻梁,被光影描出线条凌厉漂亮的下颌,然后长垂着的睫毛动了动,扫落碎影。   他起眸望来。   却夏怔了好几秒:“你怎么会在这儿。”   陈不恪抬手,懒洋洋勾下了毛衣领,露出正颜:   “刷脸就进来了。”   却夏让他梗了下,好气又好笑:“我是问你怎么会在H市,你不是回P市的祖宅了吗?”   “哦,这个。”   陈不恪很自然就屈腹直身,然后走到却夏面前,慢吞压腰,最后一把把面前比起他挺小一只的女孩抱进怀里。   他抱得严严实实的,一点都不想漏给外人看。   白毛埋下,在她颈窝蹭了蹭。   “…想你了。”   他嗓音轻哑。   却夏心里却跟着颤了下。   完了。   却夏心底叹气。她别想再在白毛这儿能翻身了。   却夏抬手胳膊,回抱住他。   然后煞风景的声音就在这个时候从却夏身后、陈不恪眼皮前不远的地方响起来了。   “哎哟,恪总大驾光临,怎么也不提前让人知会声?我好下去接您啊。”   “不用,站那儿。”   陈不恪冷冰冰懒洋洋的一句给对方钉在原地。   他仍低身抱着却夏,还禁锢住了怀里的女孩,不让她钻出来或者转身。   却夏挣不过,气闷地给他捣了一锤。   力道控制得很谨慎,既不小得像挠痒,又克制着怕给他砸疼了。   陈不恪被她锤得埋下头笑了,嗓音闷哑。   “怎么力气就这么一点……难怪让人欺负。”   却夏哽住。   陈不恪却在说完后,凉生生地起了漆黑的眸。   他微微直身,冷望着杨宗铭:“她脾气好,懒得和你们计较。我心眼小,她的事情我一定会计较。”   “您别误会,我们没有别的……”   “杨先生,”陈不恪冷淡截断,“以你的认知或许理解不了,她的底气就是她自己,和任何人没关系——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人愿意出卖灵魂或原则来交换利益,但却夏不是,她也不是你可以量化估值的人。”   陈不恪说完,拥抱也阻拦着女孩的手垂下,她却停在他身前,没有要转身了。   他垂手勾握住她的,利落地将人牵走。   只有声音冷冷地落在身后。   “天乐传媒上下不要再给她发一条信息打一通电话,否则,你们就和我的律师团队谈吧。”   “……”   乘电梯下楼的一路,却夏都安静着。   陈不恪也不介意,逮着女孩的手指一根一根把玩,只在电梯上下其他乘客的时候,他才会背侧过身,把却夏藏进梯厢的角落。   直到最后一个乘客从一楼下了电梯,只剩下两人的梯厢向地下停车场运作。   却夏抽了抽,刚松脱一点,又被警惕的白毛一把握回手心——   他正保持着面对面挡在她身前的位置,黑眸垂睨,神色严肃:“再玩一会儿。”   却夏于是气笑了:“陈不恪。”   “嗯?”   “你幼不幼稚。”   “幼稚。”   “……”   随着电梯叮的一声,梯门打开,陈不恪只能遗憾地放下女孩的手——但还是攥在手心,只是把她的握紧了一起揣回大衣的口袋里。   白毛顶流心满意足地领人出电梯:“不是却总封的吗?我是幼儿园大班生,你是幼儿园大班老师。”   却夏眼尾被笑意压得垂弯。   两人很快走到近处的车——   昨晚才听却夏说起她要来公司办合同的事情,陈不恪这趟从P市回来得匆忙,也是自己直接开车过来的。   一辆低调的深蓝轿车,和那头白毛十分不符。   却夏任他带进副驾驶座,然后陈不恪俯折腰身,弯下来给她系安全带。   白毛顶流显然是第一次做这种事,进来前还差点磕了额头,在他身上是罕见地生涩。   却夏靠在椅里,看着他认真和安全带较劲的侧脸,走神似的,她很低很轻地又喊了一声:   “陈不恪。”   白毛顶流正微褶起眉峰,敏锐侧身,要往斜后的某个好像有什么反光一闪而过的角落去看。   闻言他停下,转回来:“嗯?”   “谢谢你愿意了解我。”   “……”   陈不恪怔了几秒,慢慢敛下长睫。   安全带被他松掉了,空着的手向座椅旁轻轻一按,“咔哒。”   一声轻响,副驾驶座的真皮座椅毫无征兆地向后。   却夏就被他压抵在了放平的皮椅上。   “弄反了,却总,是我谢你。”   “?”   惊恼未出,女孩眉心先拧上了一点茫然:“你为什么要谢我?”   “当然是谢谢你愿意让我靠近,让我了解。”陈不恪缓慢屈膝,抵上椅座,裤线被绷直出屈折的凌厉。   白毛碎发下清隽的五官间再不见懒散松弛的笑意,那双眸子在光线昏暗的车里,更黢黑幽深,挟裹上难以避退的压迫感。   他指节扣在她耳旁,指腹轻慢擦过她下颏细腻的皮肤,在上面激起细小酥麻的电流似的触感。   然后那人眼底漆黑坍圮,他倾覆下来。   “等…”   最后一秒,却夏险险偏过脸,视线狼狈地甩到旁边。到此刻终于艰难挣脱了他眼神里犹如实质的枷锁束缚,她也才终于得了一丝喘息余地。   却夏听见自己胸口里怦怦难抑的心跳。   然后五感才回到身体。   ——   陈不恪果真停下了。   炙灼的呼吸就洒在她侧颊到耳垂下的软肉。   撩人心痒又畏惧。   却夏能分明感觉到白毛身上前所未有的压迫感,比那天在片场树下的吻戏前更沉如渊海。   这应该是极致了吧?总不能还有更深一层。   她得克制本能,才能忍住不逃掉。   像是察觉了她心里想法,陈不恪俯在她纤细脆弱的颈上,声线轻哑地低笑了声:“这就怕了?”   “?”   这、就?   他眼神情绪都那样了,还“这就”?   却夏木了脸。   本来还好。   听见这句她是真的想跑了。   静默数秒,却夏慢吞吞转回来一点:“我们,商量下。”   “不放。”陈不恪说着,示威般的,轻啄了下她耳垂。   却夏:“……”   这和“你现在就是我砧板上的一条咸鱼了”“我想怎么烩就怎么烩”有什么区别。   却·咸鱼·夏还试图垂死挣扎一下:“这里不合适…吧?”   陈不恪:“我什么都不做。”   却夏:“…………”   呵。   白毛要是没一边说话一边细碎地吻她侧颈,那这话大概还能有1%的真实性。   却夏还没想完。   “…嘶。”   女孩抽了口凉气,捂住脖子惊慌地转过来睁大了狐狸眼瞪他。   陈不恪褶了下眉,神色似乎有点歉意:“咬疼了吗?”   “——”   “对不起。”   他说着软话,语气也低得像最细心耐心地哄她,但手上力道却一点没松弛下,还把试图挣扎的小狐狸毫无反抗余地地一点点拖回身下。   陈不恪俯身,轻吻她还捂着颈子的手指,一根一根啄吻过去,直到她被迫松懈了全部力气。   “之后,我轻点。”   “……”却夏回眸,“??”   她对上白毛下那张清隽凌厉的面孔和完全无害的表情。   与之鲜明对比,是他那双像墨海翻覆的眼眸。   ——   她之前是近视10000度,才会觉得这是只慵懒无害的大白猫。   一肚子黑水的章鱼都没他黑!   然后就见陈不恪微微褶起眉峰:“又走神了。”   “?”   什么叫,又……   却夏没来得及想完,就见面前阴翳坍塌下来。   她蜷在颈旁的手腕被那人往旁边一扣,颈侧再次酥麻地疼了一下。   只是这次更长,他像故意折磨她,把那个介于吻和咬之间的“惩罚”反复施为着。   却夏终于忍无可忍:“我不要躺在下面。”   “?”   陈不恪略微抬身,垂眸望她。   却夏早就红透了脸颊,别开视线不看他:“换,换下位置,你这样压着我,我不舒服。”   陈不恪低声笑了:“好。”   却夏就该知道的。   他答应得那么轻快甚至愉悦——她被他紧紧扣在怀里,无比零距离地放大了每一处紧贴的温度,明明只是个简单的翻身,却被他做得像要厮磨到世界末日尽头。   终于停下。   却夏凶狠地把人扣压在放平的副驾座椅上。   她居高临下,冷冰冰地睨着他。   陈不恪微微挑眉:“真生气了?”   却夏冷笑。   陈不恪刚想起身,却见却夏忽然提膝,从他腿上向他腰腹位置一挪——   直接把要起身的人坐了下去。   陈不恪眉尾一提,眼皮都跟着跳了下。   “却夏。”   他声音好像忽然哑下来了,但那些浓墨似的乌黑在他眼底翻搅擎天的浪,最后却又全都压回海面下。   陈不恪垂在身侧的手勾起一点,很轻的,撩拨似的,勾了勾女孩的手腕。   他低轻着声:“却夏。”   “——”   明明就只是两声名字。   却夏只觉得全身都像被火舌舔了一遍,高温扑面,她的思考能力都跟着被水汽似的蒸发。   陈、不、恪。   他到底是什么祸害转世啊。   却夏懊恼地低下红透的脸颊,她故作凶狠地反手按下那人勾拨她的手,然后她俯身,拽着他毛衣领迫他微微上挑起下颌,迎合她那个生涩的吻。   陈不恪屈肘,撑着柔软的真皮座椅,懒阖着睫睑,藏遮了里面星点的笑意和更晦暗的情绪。   他任她坐在腰腹前折磨他,只等一个吻就够安抚。   也或许不够安抚,但他还忍得下。   至于忍不到的时候…   就等忍不到的时候再说吧。   陈不恪垂着眼睫,轻轻扣托住女孩的侧颊,他以指腹细腻地吻挲过她眼尾,又更纵容地放任她用生涩的不知控制的力度迫下。   只在某个吻的间隙,他睫睑微掀,眸里一线冷淡地瞥过车外的角落。   然后陈不恪小心扣住女孩颈后,将她侧颜藏下。   作者有话说:   白毛:什么都不能打扰却夏和我亲亲。 第43章 狂想   大年初六, 春节假期的最后一天,本该是打工人们最后放松心情休闲快乐的日子。   结果一大清早醒来,所有人的网络世界就不约而同地被一组照片刷了屏。   并配标题——   #惊爆!陈不恪与神秘女友地下车库热吻!#   毋庸置疑, 照片是【一线密探】放出来的, 大概是为了保住自己的项上狗头,几乎是卡着两个月的最后之期——但时间所剩并不重要, 没人关心, 所有人议论的只剩那一组惊爆圈外的照片。   陈不恪几年前就已经是家喻户晓的巨星歌手, 影响力和知名度贯穿整个年龄层。   最盛之时, 大街小巷广告立牌公交站牌种种, 凡所见之处,入眼必能找到他的专辑照片。因此即便是对娱乐圈一无所知、对当红组合成员都难以区辨的真正路人们, 也大多知道他的名字,听过他的主打歌曲。   虽然近两年,某位白毛顶流越发减少公开露面,除演唱会外基本不走任何通告, 但所余影响力依然空前,当代无二。   这样的存在突然爆出前所未有的恋情绯闻, 还是几乎没有前奏的重磅实锤——   属实把整个圈子锤得震荡起来。   随便打开哪个社交平台,无论是公开平台还是私人圈聊,到处都是议论转载, 断层top的绯闻恋情,足以惹出空前绝后的全民吃瓜的态势。   【这照片,这姿势, 妈耶, 这是我能看的东西吗】   【真是陈不恪????】   【那冷颜bking竟然能让小姐姐坐腰上, 还吻得这么投入, 看来确实是真爱了】   【天啊这照片什么情况,一觉起来朋友圈都刷屏了??】   【别说了,我妹正搁家嚎呢,我们这儿地偏,楼外就是深山雪林的,我都怕她把狼招来】   【哈哈哈哈,同款妹妹get】   【我家就不一样了,今儿罢工的是我家太后,皱着眉戴着眼镜对着照片对比看半小时了,直说秦芷薇这个儿媳妇她不满意,恁不高兴】   【哈哈哈哈@白毛顶流,快来认妈】   【麻烦楼上那位老哥告诉阿姨哈,还没确定照片里的就是陈不恪呢,更别说秦芷薇了,公主脾气大小姐招惹不起,别来蹭我们恪总谢谢了】   【哈哈哈那头白毛,还有那优越的下颌线,不是白毛顶流还能是谁啊?】   【雀氏】   【呜呜呜呜白毛好帅,老公亲我】   【前面那个姐妹别挣扎了,这照片可是在天乐传媒的地下车库拍得,而且已经有人在拿这个和之前传出来的吻戏花絮剧照对比了,那可是一毛一样啊】   【不是吧……陈不恪看上秦芷薇哪一点啊??】   【我们芷薇怎么啦,嫉妒小姐姐比你好看一万倍是不是?】   【圈里好看的多了去了,她又没什么特长,有什么好招嫉妒的?不过你家那大小姐脾气的确实找不着第二个了】   【秦芷薇粉丝别搁这儿浑水摸鱼哈】   【没错,一天不官宣,我们粉丝就不会承认秦芷薇,我也不信白毛眼神不好到这个程度,在圈里沉浮七年,就看上那么个除了脸啥内涵也没有的小破花】   【呸,我们芷薇可是211本科毕业的!】   【得了吧,艺术生加分进的,还拿来吹学霸人设呢?】   【加分怎么了,你们在圈里找得着几个长得漂亮人还火的美女学霸??】   【……】   在照片里露了脸的是白毛顶流,绯闻女主角只有背影,全身上下就漏了半截细白颈子,还被陈不恪拿手托着,半藏半遮地扣住了。   于是全网在震惊了半晌“断层top竟然曝出恋情绯闻”后,迅速转向了“绯闻女主角到底是谁”。   主流声音还是天乐传媒旗下艺人秦芷薇,毕竟是唯一合作过偶像剧的剧本女主角,又有模糊的吻戏花絮背景照做对比,呼声最高。   而其余小花粉丝也不甘落后,争相搬出各家背影照片,试图重叠上绯闻照女主角的模糊背影。   大型全民【找相同】现场。   兴许都抱着“top绯闻只此一次”“过了这村没这店”的危机意识,事态发展到下午时,白毛顶流陈不恪已经有了接近三位数的“疑似绯闻女友”。   有过合作哪怕只是一面之缘的都是重灾区。   更甚至有人干脆把影后云雅搬了出来,说当初陈不恪避而不接和她合作的剧本就是为了避嫌——   “噫,我觉得这说得有理有据啊?”云雅捧着平板,一边幸灾乐祸,一边托着手机,“要不我帮弟妹把这锅背了吧,就发条微博说,别猜了,就是姐姐我没错。”   电话对面,陈不恪冷淡着颜,没听见似的。   他低着眸,修长指节抵在平板上,匀速下拉,看了半晌,他没表情地合上了平板,神色更冷淡了,抑着不爽拿舌尖顶了顶腮。   这么多人。   竟然就没一个猜中的。   …虽然他也不想被人异议那个坐着他腰被他抵着后颈热吻的女孩是他的却夏,但,还是不爽。   云雅:“喂?喂?怎么不说话?再不说话我真发了啊??”   陈不恪回神,勾回手机,冷邦邦的两个字。   “你发。”   像冰坨砸地上了。   云雅忍不住笑:“哎呦,真生气了呀?不至于吧?别跟我装哈,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你吗,老婆让人扒出来了,你这会儿心里偷着乐才对。”   “……”   陈不恪本来已经准备挂电话了。   “老婆”出得及时。   他没表情地低了眼,睨着手机,然后慢慢吞吞一挑眉,“老、婆?”   本是面无表情地说,音调末尾,他薄唇就无意识勾起来了。   而这再日常不过的字眼,被他低哑的,天生冷淡却又由衷勾起点情绪的嗓音一拨,撩得人耳里心里都酥麻地痒。   云雅在对面突然死机。   几秒后她才幽幽开口:“连你亲姐都撩,你他妈不是人啊陈不恪。”   “滚。”   陈不恪懒声转回去。   仍是手肘屈起,向后撑着沙发的姿势,和照片里还有几分相似,只可惜这会儿没有红透了脸颊还死撑着,绷着脸装作自己很凶狠很霸道的女孩坐在他腰腹前了。   “…”陈不恪低垂了头,轻叹了声。   云雅:“干什么,突然唉声叹气的?”   陈不恪低低耷着睫,没精打采的:“想老婆。”   云雅:“……”   云雅:“我就那么一说,你要点脸吧,人家小姑娘跟你没官宣没结婚的,怎么就成你老婆了?”   陈不恪当没听见。   云雅:“想也窝着吧,人小姑娘备考呢,少去打扰人家。”   陈不恪一停:“你怎么知道她备考。”   “咦?没跟你说过吗?我之前在你家加她微信了呀。”云雅把声音压成气人的嗲。   陈不恪薄薄的眼尾一扬,语气冷淡得很:“你离却夏远点。”   “神……马……风太大我听不清啊!”   “我挂电话了。”   “哎哎等等!”   云雅连忙正色:“你这影响力确实牛啊,还不到一天呢,国外平台上都传开了,连外婆都打电话给我,问你是不是真的有小女朋友了。还说难怪看你春节去西班牙那次,看起来和以前很不一样呢。”   陈不恪低顺了眉眼:“外婆那边,我找机会告诉她。”   “行啊。哦,还有件事,提前知会你一声,你姐姐我和这个秦芷薇实在不对付,看她还蹭我弟弟的热度就更不爽了,晚上我让人放个小消息,她那儿的烟雾弹我可替你清走了啊。”   “?”   陈不恪微皱眉,“你又要干什么。”   “你管姐姐?”   陈不恪蜷回腰腹,撑着膝捏了捏眉心,“秦芷薇和你的事情我都不关心,别蹭着却总,其余随便你。”   “明白,弟弟。”   “你不带姐弟不会说话?”   “呵呵,毕竟我有这么叛逆不驯一身反骨的好弟弟,我不提我怕你都记不住。”   “……”   陈不恪懒得和她废话,一点红色按键,就把电话挂断了。   仰在沙发里,百无聊赖地对着天花板看了好一会儿,陈不恪终于忍不住,从单人沙发上起身,径直走向卧室门。   然后一拉开门——   张康盛的大脸。   张康盛:“恪总,去哪儿啊?”   陈不恪:“……”   张康盛:“又是要去找却夏小姐吧?可却夏小姐的信息我也给你看了,是她说的——看好你,她要专心备考,已经断网了,让你别搞事。”   陈不恪:“…………”   陈不恪冷淡着眉眼,侧过身:“我不是去找她。”   “那您干嘛?”   “出门,散散步。”   “?这个关头散步,您不怕散出踩踏事故吗?”   “……”   陈不恪皱了皱眉,低头摸口袋:“没烟了,我下楼买一盒。”   张康盛:“您不抽烟。”   “点着玩。”   张康盛:“………………”   张康盛大约是在是忍无可忍,抬手点了点腕表:“一个小时,您都跟我来五六回了,多离谱的理由都搬出来,您真的要继续要这样吗?”   “我也不想。”   “那?”   白毛冷淡地扬了扬下颌,示意门外:“你把却夏带来这边,我就不出门了。”   张康盛:“………………?”   抗议无效。   陈不恪最终被冷面无私的张经纪人塞了回去。   陈不恪仰回单人沙发,摸起旁边的手机。   解约事宜进入走合同的流程的阶段,他最近正清闲得很,实在无聊,干脆切进某个论坛app,点了发帖选项。   思索几秒后,白毛顶流挑了挑眉,指节在手机屏幕上起落。   几十秒后。   咻——   一张新帖飘上了论坛首页:   《问:女朋友正在备战高考,她不让我见她也不让亲亲,我该怎么办?》   搞事完毕。   白毛顶流心情好了许多,切出app,跳回主页界面。   等陈不恪回过神的时候,他的手指已经先大脑一步,把手机里的通讯录点开了。   上方置顶的特别联系人列表里,只有一个。   备注名[Milagro]。   陈不恪食指慢慢移向拨号键,最后只差毫厘,又停下了。他轻叹声,阖了阖眼。   却夏进入闭关备考模式前,陪了他一整天,最后也很明晰地和他说过,她的手机会调在免打扰模式,一直到六月高考结束。   而在那之前,对免打扰豁免的白名单只有两个号码。   一个是他的。   一个是H市精神康复中心的。   陈不恪知道,只要他想,只要他拨去电话,却夏就会接的。   这是她独独留给他一个人的温柔。   可越是这样,他越舍不得。   陈不恪最后还是垂下了手。   他仰在长沙发椅里,抬眸望去落地窗外。   钢铁城池,高楼林立,只有一隙阳光挣破寒冬浓重的云霾,将阳光洒进窗里。   陈不恪在窗前阖上眼。   睡过去前,他低声,像无意识的梦呓。   “Milagro mío.”   他的奇迹。   他的……   夏天。   穿过寒冬,她会再次回到他身边。   ·   傍晚,云雅要闹的那个妖果然就如约而至了。   彼时,全网正在热议白毛顶流的绯闻女友是不是就是唯一合作过的女一号秦芷薇,几个大营销号忽然前后放出了同一组截图——   秦芷薇在外网的ins平台上,前几天陆续发布的个人照。   照片很普通,大多是穿着比基尼的秦芷薇在海滩边上日光浴或者海里冲浪的图,但背景却不简单。按照片所示,她在年前就已经到达马尔代夫,还在ins上言称自己要在这边过上一个月。   而绯闻照拍摄的大年初四,同日下午她还放出了新的游玩照片。   换句话说,除非秦芷薇会分身术,不然就不可能同时出现在天乐传媒地下车库和马尔代夫日光海滩。   这组照片给“陈不恪神秘女友就是秦芷薇”的传闻来了一记重锤,刚因为意见逐渐统一而略微平和的态势再次被抬进了新的舆论浪潮。   【可是那个背影对比图已经出来了,确实和吻戏现场的女一号很相近嘛,不是秦芷薇还会有谁】   【海滩照片能证明得了什么,我们芷薇可能只是晚发了】   【别蹭了,还晚发?初四到初六连续晚发了三天啊?】   【哈哈哈最好笑的是什么你们知道吗?初六一曝出这个事情来,开始猜秦芷薇以后,秦芷薇ins立刻把这些图和动态全删了!当做无事发生!】   【啊,我就说我觉得我之前刷到过她发那几天的旅游照,怎么再去看又找不着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为蹭热度豁出去了啊秦姐】   【天哪,我都替她脸红】   【@秦芷薇别蹭了,不是你的就是不是你的,蹭到一定热度人也不是你的】   【所以绯闻女友到底是谁啊?????】   【真·神秘·女友】   【这也太神秘了吧】   【……】   “神秘女友”本人知道自己在被全网“追缉”的时候,已经是这件事发生的三天以后了。   却夏给自己制定的备考计划十分简单粗暴,就按照在校学生的生活节奏来——   一天12节课,每周一小休,隔周一大休。   大休周末放假一天,其余照常。小休周末白天正常9节课,晚上三节改作放松时间,可以自由活动,刷刷手机上上网。   其余时间全程断网。   因此,知道这件已经在网络世界传得铺天盖地的惊天绯闻时,正是计划实施后的第一个周六,晚上。   十分钟后,同样知悉她计划的白毛顶流叩响了却夏家的房门。   却夏这会还坐在沙发上撸着honey发呆。   听见门响,却夏回眸。   而honey已经感知到什么了似的,嗖的一下从她腿上蹿下去,身姿矫健地扑向玄关。   “…叛徒。”   却夏嘀咕了句,起身,走去玄关。   房门拉开。   没给外面的白毛顶流发挥的机会,却夏先擒住对方手腕,把人拉了进来,然后一把把门甩上。   陈不恪有点意外,但顺从得很,全程没给一丝反向力。   门声关合。   白毛顶流站在没开灯的玄关,半低下头,似笑非笑地望着却夏:“你也这么想我吗?”   却夏刚准备讲点严肃话题,就让他这一句骚得脸颊微微升温。   “…恪总,你能不能正经点?”却夏轻磨着牙,拿浅咖色的瞳子仰着睖他。   “能。”   陈不恪说着,却慢慢躬身下来,他环住女孩纤瘦的腰,忍不住低头去吻她抬起来的下颌和微微抿着像蓄意勾引的唇,吻里他还要低着声撩拨她:   “你说什么,我都照做。”   却夏无奈,只好回了他一个绵长亲昵的吻,宽慰一下遭受冷落一周的大白猫。   在那个吻变得越来越热烈前,却夏堪堪喊了停,把抑着眸子也抑着情绪以至于低气压且郁郁寡欢的白毛顶流领进了客厅里。   却夏牵着陈不恪,在长沙发上并坐。   刚坐下,她腰身一紧,就被旁边人整只端起来,抱到了怀里。   却夏:“?”   却夏:“我是要和你谈事情,正经点。”她从他腿上爬下去,坐稳到旁边沙发上。   陈不恪就松搭着手,懒懒垂眸看着。   等却夏坐好,他再次躬身,再次把女孩端起来,再次抱进怀里。   却夏:“…………?”   却夏木着脸,坐在他腿上仰回脸看他。   陈不恪微微挑眉:“继续。”   却夏:“继续什么?”   陈不恪:“你爬下去,我抱上来。”   却夏:“?”   陈不恪漆黑眸子里那点阴郁中勾起些兴味,他放下胳膊,往却夏鼻尖前凑了凑,又像只大白狗似的莫名其妙地在她身上嗅嗅。   然后他安心靠住她,轻哑着声,“我能玩一晚上。”   “——?”   却夏绷了几秒,“你有没有觉得你最近越来越有点变态的趋势了?”   陈不恪一顿,偏过脸:“是吗。”思索两秒,白毛顶流毫无心理负担地点了点头,“可能不是变得,只是开始解放天性了。”   “……”   却夏放弃和白毛探讨变态问题,也放弃从他腿上下去——免得某人真的乐此不疲玩一晚上。   他绝对做得出来。   却夏坚信。   “外面闹得那么大,你还敢在这个时候出门?”却夏语气平静地问。   陈不恪有点意外:“你知道了?”   “今晚刚知道。”却夏沉默了会儿,“你那边的团队想怎么处理?”   “在和公司走解约流程,所以公关团队目前空缺。”陈不恪懒洋洋地说。   却夏:“…意思是,不管?”   “现阶段,不管。”   “还有下一阶段?”   “唔。”   陈不恪不说话了,低下黑黢黢的眸子,试图从懒散状态拧回无辜假象。   但却夏已经免疫了。   “也是,”女孩面无表情地,泄愤地,抬手揉了揉近在咫尺的白毛,“以你之前在剧组节目组和各种场合的嚣张,真曝出来只是时间问题。”   “……”   “白毛祸害。”   “?”   陈不恪没动,任却夏rua乱了头发,然后在女孩要垂手下来前,他忽地一低身,拱住她垂到半空的手,薄唇贴在她手腕上,犹豫了0.1秒,陈不恪还是把犬齿藏回去,只隐忍地轻轻亲了下。   却夏怔了下,回过神却弯眼笑了。   她没落下手,翻过来,拿纤细指尖轻轻勾挠他下颌:“陈不恪,你刚刚是不是想咬我?”   白毛顶流已经收敛眼神里藏着的锋锐,回到懒懒散散的神态,“没有。”   却夏弯眼笑着,不和他计较,“所以你今晚来干嘛的。”   陈不恪想了想,摸出手机:“自首。”   却夏:“?”   陈不恪没再解释,几秒后,就见他把调出的手机界面托到怀里的女孩面前。   却夏定睛去看。   是个熟悉的论坛,陈不恪点进了他的帖子,只发过一条,标题还挺长。   没等却夏先看完帖子标题,陈不恪点进去了——   《问:女朋友正在备战高考,她不让我见她也不让亲亲,我该怎么办?》   【热评第一】:劝楼主早日投案自首   却夏:“…………”   却夏:“?”   陈不恪从后抱住她,下颌靠到女孩肩上:“却总,看在我投案自首的份上,今晚能留宿一晚吗?”   却夏:“。”   陈不恪想了想,补充:“客卧。”   却夏轻叹了声。   应该拒绝的。可是白毛祸害就拿他低低哑哑的嗓音轻着声在她耳边说话,像哄又像乞求,她的拒绝根本出不了口。   却夏也偏过脸去看他:“就一晚?”   “一晚。”   却夏到底还是默许了,起身去客卧给陈不恪整理新的床铺。   床单铺好,打理平整。一床新被子从衣柜里被她抱出,只是放到客卧的床上,却夏刚起身想拉开它,就忽然被陈不恪抱住了。   “却夏。”   他从后靠下来,低低喊她的名字,“别太纵容我了,却夏。”   “?”   却夏停住动作,“这是什么奇怪要求。”   陈不恪低下声来,像是有点委屈似的:“我怕我会得寸进尺,迟早有天让你厌烦。”   “得寸进尺?”却夏还拽着一只被角,低头看了看它。   她一默,把被角提了提,努力使自己声音听起来自然平静,“这方面的?”   陈不恪垂眼,睨着被子和女孩抓着被角的纤细手指,他眼神一深,又低眸笑了。   “是,但不止。”   却夏惊了:“这还不止?”   她靠在他怀里扭过脸去看他:“你刚刚还有更得寸进尺的想法?”   女孩满脸都是“还有更变态的吗”的讶异。   陈不恪搭在却夏胳膊上的手慢慢收紧,他低俯下身:“就刚刚,我已经在想象你成为我合法妻子的模样了。”   却夏一怔。   被角从指间落下,坠到床上,她想转回去掩饰自己的慌乱和无措,就弯下腰去拉被角,同时没表情地绷着脸瞎扯:“难道还有不合法的妻——”   身后的气息一并追来。   陈不恪扣住她腰前,在她耳边低轻着声:   “老婆。”   “——”   “晚安。”   “!”   随着一声无声的惊,女孩像奓了毛的狐狸,甩着尾巴扔了被子一溜烟儿不回头地冲出了客卧。   陈不恪愣了两秒,侧过身,望着早已不见却夏踪影的客厅,他靠着墙壁,无声又愉悦地低头笑了起来。   ……   大约是白毛的报应。   第一次留宿,大清早,陈不恪就被张康盛的连环夺命call从中断的美梦里轰炸起来。   白毛很暴躁。   他面无表情地坐起身,靠在床头,又冷冰冰地睖了一眼腰腹下高高支起的被子。   停了几秒,白毛揉了把凌乱的碎发,摸起放在床头的手机。   接通第一秒。   陈不恪刚醒的沉哑嗓音就浸上冰碴子般的冷气:“给你一句话的时间。”   事实上,没用一句话,张康盛就说了三个字——   “看、热、搜。”   “?”   陈不恪低皱起眉,挂了电话,随便点开了就近的某个有实时搜索热词功能的APP。   不必再点。   实时热搜第一行:   #《至死靡他》吻戏替身_却夏# 第44章 狂想   吻戏替身的事情显然是《至死靡他》剧组有人曝出去的, 虽然张康盛一早就上下打点,又是保密协议又是红包宴请,萝卜大棒一起上, 奈何剧组上下悠悠众口, 即便堵得上一张十张,也堵不上几十上百。   陈不恪很清楚, 被曝出来只是迟早的问题。   因此他并没有十分意外。   但毕竟事关却夏, 他即便早有准备, 也做不到完全不在意的平常心。不等大脑做出指令, 手已经点进了热搜里。   相关词条的实锤都是一段无画面的纯音频, 似乎是偷录,被录音的对象应当是剧组里的某个场务, 听声音和背景杂音,似乎是喝大了以后在KTV之类的地方说的。   陈不恪停了几秒,指腹一戳播放的小三角。   背景杂乱的声音就播了出来。   “……得了吧,你们都瞎传, 那两人根本不是那么回事,那大顶流, 下了戏都不多看她一眼的,什么假戏真做……”   “我?我当然知道!我在现场呢我!”   “什么叫吹、吹牛?放屁!当时要不是全组都把手机下了,视频我都能那给你们!”   “……真, 真事儿,那戏就是替身……哎对,对, 女演员上的替身……”   “是啊, 大顶流没上……哎不是, 他上了, 开拍前听说这边换了这个叫却,却夏的,他们那边立刻说男替身车、车祸了……”   “……就是,哪可能那么巧的车祸,就是那、那大顶流,意图不轨!他非得自己上!可、可主动了……跟变了个人似的!”   “他好像还、还和那个却夏打了个赌,跟全剧组学、学狗叫来着,学完了就回、回去逗人家小姑娘!”   “……噢,对,他还管人小姑娘叫、叫却总……却夏的却,咿,那叫一个……”   最后一句没说完,录音就断了。   也不知道是这个无意捅破了天的醉鬼睡过去了,还是录音故意中断。   总之停得微妙,引人遐思无限。   陈不恪这个当事人倒是一点都没觉得有什么,手机里张康盛还拨过来,问他听完录音什么感想,大意是问是否有羞愧于自己过往所作所为。   结果白毛顶流略一思索,就冷淡淡轻飘飘地放了俩字:“还行。”   张康盛:“?什么叫还行?”   “转述过程比较客观,我还算满意的意思。”   张康盛:“…………”   但凡他这位白毛bking祖宗在却夏面前也能维持这么十分之一的风度,那他也不用犯愁“某白毛top恋爱前后人设反差太过悬殊要怎么做形象公关”的世纪难题。   想来也是无药可救。   别家明星和经纪人都是经纪人努力挽救明星脆弱的玻璃心,到自家这儿,变成了经纪人恨不得摇晃着他家祖宗的肩膀说“求求您了捡起来点偶像包袱吧!”   想到这个问题张康盛就感到无比痛苦,他决定把自家的白毛祖宗扔进人民的海洋里洗礼洗礼:   “您还是去看看评论区,那都说成什么样了?”   张康盛即便不提,陈不恪也是要去看的。   虽然转述很客观,没把什么不该存在的锅甩到却夏身上,但还是难保舆论导向。   陈不恪随便点进最新顶起来的一条,就见评论区里讨论得热闹非凡。   【???????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   【恪总为了哄小姑娘学狗叫?还喊却总?好家伙,做梦我都不敢这么做】   【+1,今晚做梦素材有了,就梦这个,感恩】   【哈哈哈哈这是谁编的剧本,编之前能不能先了解一下白毛bking之所以被称为bking的种种种种恩怨因果,信不信那个被他一条床单卷着扔出去的名模连夜砸你家门?】   【我宣布虽然大年刚过,但这条录音在我这儿已经获封本年度最佳笑话了】   【这却夏何方神圣啊,这牛都有人敢替她吹?】   【剧组女四?小透明一个啊】   【小声bb一句,我有个朋友跟我说过这事,不是录音里这个人哈,但基本一模一样】   【来了来了,他们带着“我有个朋友”走来了】   【不是,你们有没有觉得,这故事虽然乍一听起来相当离谱,但仔细想想,如果真是这样,那一切事情发展就很合理了?】   【别来带洗脑包哈,她替身的那个正主小花我们都看不上,180线替身小演员就别想指着这么一个无脑录音翻身了】   【……】   被录音的不是什么权威当事人,又是偷录的纯音频,吃瓜群众和粉丝们绝大多数选择不信。   舆论也迅速倒向“只是蹭热度炒作”的风口。   然而一瓜未平,一瓜又起——   有急功好利的大营销号大约是实在眼馋这波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热度,亲身上阵,直接撂出来了两张截图。   一张是《至死靡他》剧组疑似官方宣传联系群,在这次绯闻之前时间的聊天截图,群里有人问起那场吻戏花絮,剧组官号称那场是临时应急的吻戏替身,不宜作为宣传重点。   另一张是不知道什么人和某位圈内知名制片人的微信聊天截图,语音转文字,寥寥数语只一个核心思想:昨晚慈善晚会,某位断层top豪掷万金,给一个名字都没听说过的180线砸了20块的手链。   180线小艺人有个奇奇怪怪的姓,还是制片人亲手打的字——   却。   新瓜祭出,所有吃瓜群众和粉丝闻声而来,大营销号这条的热度彻底飞升,直接飙至相关词条内的榜首。   舆论方向再次动摇。   【好家伙】   【这让我想起了那句话,娱乐圈里一些越是一眼假的绯闻,越很可能是真的……】   【不是吧不是吧,真是个180线小透明,听都没听说过的那种??】   【我不理解】   【也正常,白毛顶流缺什么啊?要只论咖位,一线小花和180线小透明,对比起他本身,一样的好不】   【有点好奇这个@却夏了】   【别带节奏了行不行,目前全是连第三方都算不上的人的转述,没有一个实锤,这也能板上钉钉?窦娥都没这么冤吧?】   【排楼上,没实锤,小花和糊咖都别来蹭,谢谢】   【排楼上,没实锤,小花和糊咖都别来蹭,谢谢】   【……】   粉丝自发的泼冷水止火还是颇有成效的。   但陈不恪已经没心情验收成果了,他皱眉看着被顶到热评的那条@了却夏账号的,点进楼中楼里,毫不意外看到了一堆明指暗指却夏蹭热度的回复。   有种不太好的预感,陈不恪顺着那条评论,直接点进了却夏的微博主页。   作为一个圈内艺人,却夏的账号秉持账号主人绝不翻身的咸鱼风格,主页内容堪称荒凉:除了一条转发《至死靡他》剧组带主创阵容宣发的微博外,再无其他。   而只这一条,也没能免过池鱼之殃。   评论区早被赶过来的路人攻占。   【粉丝数七千多,我没看错吧?这是本人微博吗??】   【我作证,这还是涨过了的,我刚找过来的时候粉丝更少,真的透明得不能再透明了】   【看简介,说是已经退圈了,那现在可就算素人了,真的假的?】   【卧槽】   【退圈了?竟然真不是蹭热度的吗?】   【180线小糊咖本来也和退圈没有区别吧??】   【话倒也不能这样说……】   【别太天真了,退圈的方式有很多种,退圈回去当网红也是一种,只要这波流量热度蹭到,照样够她赚得盆满钵满了好吗?】   【这位180线,烦请出来开个麦,别装死好吧】   【这微博凉得跟小号似的,点赞里也全空白,不像个经常上线的】   【好家伙,陈不恪是在尼姑庵里捡的小姑娘吗】   【哈哈哈哈哈不是没有那个可能】   【别带白毛谢谢】   【……】   陈不恪原本神色只算得上冷淡,但当他食指一拨,将评论区顺序从按时间倒序转作按热度排列时,就看到了被顶到最靠前的一条评论:   【发个自拍出来让大家品鉴品鉴呗,看看是什么仙女下凡,能腆着脸搞这么大一波热度?】   陈不恪:“…………?”   白毛顶流眉峰一抽,没表情地缓慢攥紧了拳。   恰巧此时,房门被人叩响。   然后女孩清清冷冷却叫人心安的声音就从门外传回来:“是你让人送的早餐外卖吗?它到了。”   门外,   却夏对着玄关的木质多层餐盒木了几秒,转脸,改口:“它们。”   却夏说完犹豫了下,就想先回房间,结果刚侧过还不到九十度,面前的侧卧房门就打开了。   一头耀眼的白毛探出来,被晨光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边,灿白碎发下长眸懒懒眯着,似乎刚睡醒,眼都不太想睁开,于是近距离看更长得微卷的睫毛都快扫到修挺的鼻翼前。   陈不恪往门外探了探身,“却总,”他嗓音是刚起的慵懒沙哑,“…早啊。”   却夏哽住。   白毛祸害一大清早就出来蛊人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   却夏视线下滑,从那人修展的颈线落下,掠过凌厉锁骨,然后就被冷白清朗的胸腹肌理晃了眼睛。   外形显得清瘦但块垒分明而齐整的腹肌下,睡裤松垮挂在腰上,匆忙系起的裤绳打了个敷衍的结扣,长短参差地垂在修长支地的长腿旁。   像是勾着人将它抽开似的。   不。   你不想。   却夏平静数秒,挪起视线。她一指洗手间的方向:“我给你准备了新的洗漱用品。”   “…是么。”陈不恪似乎困得厉害,声音也懒哑,他单手扶着门框,微微俯身下来。   却夏绷住,坚强地一步都没有退。   然后就见白毛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凑过来,侧到她下颌旁,修挺的鼻梁轻轻动了下——陈不恪在她颈旁动作很轻地嗅了嗅。   像是闻到令他心安的熟悉气息,他笑了。   白毛低哑着声,“谢谢却总。”   “!”   却夏实在承不住某人早起的低声炮,差点跳开。   最后一秒努力绷住了,她抬手,敷衍地在白毛头顶rua了一把:“我照顾猫一向专业。”   “?”   陈不恪轻眯起眼,望着撂下话就忙慌跑了的不服输小姑娘,停了几秒,薄薄的唇角不由轻勾起来。   十分钟后。   总算把衣裤穿戴齐整的陈不恪坐到了餐桌前。   却夏把那套介于休闲运动服和睡衣睡裤之间的深灰色长衣长裤看了几秒,她一边分筷子勺子,回眸:“你来我家,为什么会提着行李箱。”   陈不恪摆置碗碟,闻言轻一挑眉:“以备不时之需?”   却夏木着脸:“不时之需是指你像honey一样蹭着主人要求留宿这种吗?”   “?”   陈不恪抬手,从却夏那里接过自己的筷子,他指腹像是无意识从她掌心蹭了一下,勾撩过去。   同时白毛祸害低谑着声,“你说是就是吧,主人。”   却夏:“——!”   恋爱后的每一天。   见证白毛祸害的新下限。   陈不恪没再招惹却夏,省得惹恼了小狐狸,这顿早餐都只能他自己吃。   况且,他还有正事要提。   “你微博账号,还在使用吗?”陈不恪问得忽然。   却夏略微意外,但没什么犹豫,“微博早就卸载了,没登过。”   果然啊。   陈不恪有些忍俊不禁,但还是藏住了,他假作无意,挑了一块花形早点放进却夏餐盘里:“那账密能给我吗?”   却夏点头:“可以啊。”   “你都不问我拿去干什么?”   “随便你干什么,”却夏耷着眼尾,不太习惯地戳了戳餐盘里的点心,“我这半年基本断网,账号又不会再用了。”   “…好。”   早餐还没吃完,却夏的账密就被陈不恪要来,在平板上登录账号。   见白毛饭都顾不上吃,专心盯着平板的样子,却夏微微蹙眉托腮。   怎么一副网瘾少年样。   还好他当初离家出走是去唱歌,不是扭头钻进路边哪个小网吧里,当个中二白毛非主流,真那样,她要怎么才能遇到他啊。   却夏认真愁了几秒,才突然醒悟自己在思考什么奇奇怪怪非他不可的问题。   陈不恪的戏谑逗弄都没叫她完全红脸,此刻却为自己的想法又惊又赧,山花似的清丽嫣色很快就攀上女孩细白的颈和脸颊。   却夏有点慌地转开,免得被发现。   陈不恪并不知道自己在女朋友那儿已经快沦落为网吧颓□□年了。   他正在专心和网友“线上互殴”。   登上却夏的账号后,白毛祸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发了条新微博。   【却夏】:   号主已退圈,现素人,勿扰。   冤有头债有主,出门左转@【陈不恪工作室】,右转@【Book】,按需自取,不客气。   发完这条,陈不恪立刻调转枪头,转去上一条却夏发过的宣传转发的评论区。   热评第一依旧是那个阴阳怪气地要却夏发张自拍,看看是什么仙女下凡的。   陈不恪冷冰冰一勾唇角,在键盘上轻快键入,然后利落地按下回复。   回完以后心情舒畅,陈不恪又往下翻了一条。   然后笑容停顿。   【热评第二】:退圈了?不会是傍上纯金白毛大佬,回家洗手作羹汤相夫教子吧?   陈不恪:“?”   陈不恪下意识地抬头,转眸,望了眼坐在自己旁边的女孩。   却夏正安静吃着早餐。   她好像不太喜欢干皮糯心的甜口点心,陈不恪刚刚余光看着,小狐狸的筷子伸向咸口点心的频率明显高很多。   这会嘴巴里那只花形的甜口是他之前夹给她的。   小狐狸吃得有点皱眉,但还是咬住了。   陈不恪不由低哂:“不喜欢就不要勉强了,干嘛像我喂你吃□□似的。”   “?”   却夏回眸,眉心微蹙,很想辩解说我才不挑食,但还咬着点心没法说话。   她舌尖轻挑咬着的点心,就想狠狠心把它一口吞下去。   还没来得及。   旁边陈不恪偏着头,侧撑着颧骨,他盯了她几秒,忽然歪过身。   很轻的,啊呜一口。   却夏咬着的甜口点心就没了,她还被舔了下刚挑起点心的舌尖。   小狐狸懵了。   几秒后,却夏后知后觉地转过脸:“陈、陈不恪!”   陈不恪刚把这口好像特别甜、甜得他嘴角都压不下的点心咽下,闻言他喉结轻动,低出了声微哑的笑。   “怎么都结巴了。”   却夏忍得脸红,绷了几秒,她筷子夹起旁边一颗很小的蛋黄酥,伸向陈不恪。   她冷酷地绷着脸。   “咬着。”   陈不恪嗓音更哑,笑意也更低:“你确定?”   “确,定。”   白毛祸害似笑非笑的,将薄唇微张,几乎是抿住了她筷尖上的蛋黄酥。   全程里他一眼不眨地望着她,那双没戴美瞳的异色眼眸里,浅淡的那抹蓝绿就仿佛蛊人心湖的水妖,晃得人快要失衡,彻底跌没进去。   却夏攥了攥手心,眼睫一合,就倾身过去。   蛋黄酥被她咬回,然后舌尖匆匆掠过那人唇齿,就狼狈慌乱地逃了回来。   ——   陈不恪扶在女孩椅背上的指骨紧握,淡色脉络都抑得微微绽起。   坚持到最后一秒,他没把却夏夺回。   却夏已经藏着红透的脸颊,假装若无其事缩回去了。   “1:1。”   却夏轻声说。   陈不恪徐缓地松开五指,“却总,答应我。”   “?”   “你这种只喜欢和我争强好胜,被欺负了就一定要再来一次的精神——”   陈不恪抽回手,屈指蹭抵着还残留触感的唇。   某人眸子幽深:“务必贯彻到底。”   却夏:“……”   却夏:“?”   一顿漫长的早餐吃完,陈不恪自觉领了刷碗任务,把起初还想挣脱的小狐狸直接扛进了她复习的书房间,然后陈不恪就出来了。   可惜碗刷到一半,就有打扰人的“讨厌鬼”。   “嗡嗡。”   “嗡嗡嗡。”   手机连响。   陈不恪皱了下眉,迟疑两秒,还是拿起旁边的擦手布擦干了手上的水,然后他转身靠在洗碗台上,松搭着长腿,勾起手机查看信息。   张康盛发来的。   第一条是张截图,【却夏】的最新微博。   第二条还是张截图,【却夏】的上条也是第一条微博,下的评论区。   内容非常清晰——   【热评第一】:发个自拍出来让大家品鉴品鉴呗,看看是什么仙女下凡,能腆着脸搞这么大一波热度?   【却夏】:是你祖宗下凡。   【热评第二】:退圈了?不会是傍上纯金白毛大佬,回家洗手作羹汤相夫教子吧?   [博主【却夏】赞过此条]   【却夏】:梦挺美的,不过我家传统女主内,女主外,一切都听老婆的。   【热评……】   陈不恪眉尾提了提,键入,刚准备把那句“我发的”发出去。   张康盛:“但凡认识的人谁看不出来是您的语气啊!!!”   张康盛:“恪总我的祖宗你想没想过将来被人发现这些都是你,我要付出多少阳寿公关???”   张康盛:“您再这样用却夏号乱说话我就去她家把你带走了啊!!!”   白毛顶流的一切反骨,在看见最后一句威胁时自动驯服。   停了许久,他慢条斯理回了一条:“行。我这就把她的账号下了。”   张康盛长长松了口气,如获新生。   然而一分钟后,他就知道自己这“新生”也是注定要夭折了的——   白毛顶流他确实把【却夏】下线了。   然后他秒切了账号。   【Book】:   [别猜了,在考察期,说了会被罚跪猫爪。   如果我因为这波没能转正,孤独终老,那在座每一位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Book】:   [哦,还有个事。   七周年专辑提上日程了。   专辑名&主打歌曲:《春日狂想》]   作者有话说:   白毛:想老婆使我灵感井喷√ 第45章 狂想   陈不恪的七周年新专辑要上的消息一放出来, 就给全网焦点来了一拨乾坤大挪移。   所有人苦等了一年半的时间,本都等得无望了,没想到毫无前兆和风声, 直接在正主陈不恪这儿把这姗姗来迟的周年专辑的消息等了出来。   十分钟都没用上, 热搜前排相关词条全部革新,粉丝路人都顾不上吃瓜了, 一股脑冲到陈不恪的最新微博底下催进度——   乐坛苦无人久矣。   最近两年的新歌不是难听得妖魔鬼怪, 就是“好听”得似曾相识, 仙乐无处可闻, 只能捏着鼻子吃糠, 吃糠还不够,偏还有人要往桌上端巧克力形状的粑粑, 再靠宣传洗脑,硬说这玩意就是巧克力,巧克力生下来就是粑粑味的。   巧克力是无辜的。人民群众更是无辜的,实在不该遭受这样犹如给眼睛耳朵上刑般的摧残。   于是群情激奋, 总结起来就是高高置顶的一句热评:   【陈不恪你给我速速发歌!一百首!!!】   肩负众望的白毛顶流毫无自觉,扔下个重磅炸弹, 就潇洒利落地下线了。   吃瓜群众只剩下一小部分坚守着:   【没人觉得他这个上线时间和隔壁下线消失的时间非常微妙吗??】   【隔壁那个语气!白毛你说是不是你!!】   【…………?】   然而仅剩的这一小撮,也很快就被吞噬淹没进更盛大的浪潮里。   陈不恪自食恶果,提前被拎回工作室准备新专辑, 开启了他长达数月的“闭关”。   却夏则是按照原定的复习计划,节奏一切如常。   在整体平静偶尔掀起个小浪花但很快也就息下的两个月后,《至死靡他》正式开播了。   前段时间陈不恪解约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 现在粉丝路人也都清楚, 这部剧某位白毛接得不情不愿, 合同所迫。   而包括粉丝在内, 没人对白毛bking的演技抱任何期待。   新剧热度空前——   99.99%是来看白毛顶流“被迫营业”的热闹。   某位断层top两年不发专辑不露面,积攒下来的“仇恨值”可见一斑。   结果出乎意料。   白毛顶流的“演技”还真给了他们一波相当大的惊喜,只不过——   【哈哈哈哈哈哈陈不恪这薛定谔的演技,他是限量发挥吗?发挥完了就没了?所以表现才这么高低起伏,跌宕不平?】   【我看不是限量,是限人】   【没有技巧全是感情】   【哈哈哈楼上姐妹真相了】   【你们看沙发勾引那一节了吗,绝了,就那个动图!男主看她的眼神蛊得我原地入坑!】   【没错没错,那眼神简直了,全是占有欲】   【但凡给男主一根绳子,我感觉他就要把初恋绑在沙发上吃掉了】   【咳咳咳姐妹收敛】   【万万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在一部偶像剧里磕到男主和恶毒女配的邪教cp】   【我也是第一次见邪教cp比官配热度更高的】   【不怪我们,姐妹,是正主不给活路】   【不不,正主给了,只是给歪了哈哈哈哈】   【我为三个月之前的我的无知道歉,那时候我竟然喷说这对般配的是白日做梦,对不起,这等美梦我竟然来迟了,我原地磕头垂直入坑】   【雀氏,磕头加我一个】   【太真了,他们要不是真的我就是假的】   【呜呜呜呜妈妈我又相信爱情了】   【……】   随着剧播,明朔和倪白晴的邪教cp队伍日渐壮大,反倒是对手戏僵硬疏离而毫无cp感的男女主cp除了秦芷薇方强行的营销通告外,无人问津。   电视剧观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粉丝的指鹿为马只会惹路人逆反,演员间的对手戏张力感差距更是一目了然,由角色到演员又难免移情——   《至死靡他》开播一个月,却夏那个已经退圈不上的微博号却开始粉丝飙涨。   只有一条原创一条转发的空荡荡的咸鱼主页,更进一步勾起了cp粉们的好奇和征服心理,不少人每天评论区报到一遍,催促正主营业发糖。   而陈不恪拿着【却夏】账号发的那条最新微博,还有头一条下的几个回复,更是被cp粉视为开宗之典,相关截图被各大cp群争相传阅,就差被盘到包浆了。   而不久后。   《至死靡他》中倪白晴在明朔面前自尽下线,更是彻底将这对cp的热度推到最高巅顶——   【传说中的be美学,我悟了】   【我靠啊啊啊啊好虐啊!!!】   【呜呜呜我疯了我无了】   【天哪,你们看到陈不恪最后的眼神了吗?那个眼神让我感觉他已经不是明朔,就是陈不恪了,看见她真的跳下去以后他一个眼神我心都碎了呜呜呜呜呜】   【对,那种不可置信的恍惚但又本能的绝望,还有一丝掩藏的歇斯底里的疯狂】   【啊啊啊啊好想看他重生回到两人初恋然后在她为钱出卖自己之前强取豪夺的发疯文学!!】   【给姐妹递笔】   【姐妹会云多云啊!】   【你说了就要对我负责!快写!!】   【负责+1】   【负责+2】   【负责+10086】   【我去,《一起聚餐吧》这狗节目这次有点东西啊,他们又放了一段《至死靡他》剧组的未播花絮!甜哭我!姐妹们快去看!!】   【……】   《聚餐》节目组新放出来的番外短视频标题就取得非常简单粗暴——   《这一次,他终于拉住了她。》   显然就是之前在正片里被剪掉的,陈不恪追起抱住却夏一同跳出天台的那个片段。   这个未播花絮原本是悄无声息偷偷放上来的,扛不住“明白”邪教cp队伍已经壮大到自成主力军,短短半日就给它传得人尽皆知,随处可见。   还送上了实时热搜盘踞整整一天之久,直接被奉为cp粉磕糖盛典。   借着这波预料之外的邪教cp的大势,《至死靡他》剧播的热度也被推到巅峰。   cp粉自发团建,把《至死靡他》所有相关的正片、花絮、采访、综艺、宣发全都拉出来反复品鉴,试图从中抠出被前人所错过的糖。   虽然说着“角色行为不要上升演员”,但嗑生嗑死磕得头脑发昏,一不小心就忘了界限。   终于某天,某个cp粉大群通过内部渠道拿到了一个视频片段,几经剪辑,疯狂传阅,最后成功转到了一个大营销号的手里,被直接放了出去。   略微模糊的视频中,《至死靡他》开机发布会的舞台背景十分显眼。   站在正中的白毛顶流刚接过话筒。   “没有进军,公司安排,只此一部。”   ——   到这儿还是公开采访内容,观众们不少看过。   然后他们就发现,后面还多了一段他们原本看到的公开版本里并不存在的。   “至于选这部的原因……”   台子正中的白毛顶流懒懒停下,有些突兀地侧过身,向着某个角落望去。   然后镜头一切,换到了另一个视角——刚好顺着陈不恪扭头望向的方向。   拉近。   站在台下最角落里,一个神色蔫蔫的女孩慢吞吞打了个哈欠,然后忽然停住。   她似乎和陈不恪对视了。   空气死寂数秒。   话筒里传出一声低低哑哑又声线磁性熟悉的笑。   “是,看上人了。”   “——”   视频发布十分钟内。   #陈不恪&却夏#   一举冲上了各大平台热搜榜首。   彼时正是六月,暑夏初至,窗外树叶都油绿澄亮,风一吹就连成了波光粼粼的海洋。   这年的高考刚刚结束。   考场的监考老师讲卷子密封,由专人带走,学生们各自从窗外的绿海里回神,收拾书包,离开考场。   站在夏风鼓噪的长廊上,一位老师在窗前打电话:“…我刚刚收走的最后一份卷子,考生名字竟然和热搜上陈不恪那个绯闻女友一样,这么奇怪的姓也能重名……是吧,我也觉得神奇……”   她身后。   路过的女孩一顿,慢吞吞压低了头上戴着的棒球帽帽舌。   细白指尖扫过的地方,浅金色暗纹的“buke”绣在边沿上,在光下微熠地亮。   ·   却夏大约是最后一批离开考点的学生。   她从陌生的学校大门走出来时,原本车水马楼拥堵成灾的校门外已经基本清空了,只剩一地狼藉的旅游补习之类的广告纸还在漫天漫地结着彩。   却夏漫无目的地走进校门外的树荫。   从包里拿出的手机在她掌心里被慢速旋转,却夏思索着要不要关掉飞行模式,看看那位监考老师说的“热搜”“陈不恪”“绯闻女友”又是怎么回事。   却夏还没有想到定论,一辆深灰色的商务车已经以滑行似的速度,缓缓停在了她旁边。   却夏止住脚步,帽舌轻抬。   她歪过脸,看见贴得严丝合缝的防窥膜上,映出她独自一人的身影。   商务车车门正在下一秒自动打开。   一头灿烂得在日光下辊成淡金色的白毛晃进她眼底,晃得却夏情不自禁眨了眨眼。   最后一百天闭关冲刺,却夏和陈不恪也彻底没再联系,这一面见得恍惚又突然,却夏都不确定到底是真实还是可能是她的幻觉。   却夏竟然有点不太自在,她不愿承认是好久没见到男朋友的赧然,最多是炎夏曝晒。   她抬手想拉低帽舌,遮一下日光,也可能是某人过分侵略性的目光。   又忽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就好像下一秒就该听见白毛一句冷淡不耐的:“上车,灭口。”   但是没有。   却夏还未从记忆里恍回神思,眼皮前一片浓重的影子就遮蔽下来——   白毛折着长腿跳下车。   然后那人身上淡淡的,久违又熟悉的木质香将她裹束。一并缠上来,是他将她勒进怀里似的力度。   “却总,见了被你打进冷宫三个月的男朋友,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某人自带冷淡感的声音被情绪压得微哑,他像是恼恨又像是欲念深沉地抬起手,但最后也只是扣在女孩蝴蝶骨后,轻轻捏按了下她纤瘦的颈后,然后将她往怀里扣得更紧。   却夏回神。   陈不恪捏她的那个小动作没来由地让她脸颊发烫,只能绷着假装无事:“你这样直接下来,不好吧?”   陈不恪略微直回身,长眸半敛:“哪里不好。”   “容易被人认出来,”却夏试图把大白猫往车上拽,“我们还是上车聊……”   “不要。”   陈不恪冷冷淡淡一句,就把女孩抱回原地,还多往前走了两步,塞到旁边的粗壮悬铃木后的墙根里。   然后他侧身一挡,直接把小狐狸包了饺子。   却夏挣扎无果,无奈仰脸:“为什么不要?”   “车里挤,影响发挥。”   “?”   不等却夏问他要发挥什么,眼前光影罩下来,紧跟着就是唇肉上微微一疼。   有人小狗似的,不轻不重地咬了她一下。   却夏:“?”   但比这个吻或者咬更叫却夏意外的,还是陈不恪低头在她唇前停滞了几秒,又抑着黑漆漆乌压压的眼眸,缓慢直回身去了。   却夏轻慢地眨了下眼,被他咬了下的唇瓣从浅色里透出靡丽的红:“怎么…了?”   陈不恪轻眯起眼,停了几秒,他忽然抬手,扣盖住了她的眼睛,“不许看我。”   “?”   却夏心里迟疑,不知道是不是陈不恪最近几个月又有了什么奇奇怪怪的变态爱好,接吻还不许她看他。   可等了几秒,依旧不见陈不恪有什么动作,只是能听见他莫名有些低的呼吸沉沉地绕在她颈侧,像在确认她的气息,每一次都靠到最近,却又停下,不肯真的触及。   却夏:“——?”   这莫非是白毛顶流最新的闹脾气方式?   却夏略微犹豫了下,就在陈不恪某次又气息靠近时,她踮起脚尖,借着他指缝间漏下的细微光影,轻轻吻到了那人大约是下颌到脖颈的位置。   离着喉结似乎近了些,她敏感地察觉那人喉结低深地滚了下:“…却夏。”   他喊她语气莫名恼火地哑。   却夏:“?”   这样也不对吗。   谈恋爱果然好麻烦。   却夏正心里咕哝着,后腰忽然一疼——那人以大到失控的力道狠狠抱起她,几乎是抢走似的,几步就把她提溜进了旁边的车里。   私密格挡被陈不恪重重一拍,紧跟着是灯火熄下。   却夏没来得及见光几秒,就被陈不恪握紧了手腕扣到后排放平的座椅里。   ——几乎像张床了。   却夏心里慌了一下。   她挣了挣手腕,像被钢箍钳制,又踢了踢脚踝,小腿完全在那人屈膝抵扣的禁制之下。   如果有光照着,那却夏想刚刚她挣扎的场面一定像极了在砧板上努力又徒劳地挣扎的鱼。   想来也不太美观。   却夏一默,慢吞吞放弃了挣扎,转而仰脸看向头顶难以辨别的昏暗里。   “…恪总?”   小狐狸语气难得地示软。   但黑暗里没有任何回声,只有好像更沉了的呼吸,又好像没有。   却夏犹豫了下,试探地,轻慢地,拿小腿轻蹭了蹭扣压着她的某人的长腿:“陈不……”   恪字还未出口。   头顶一声闷哑至极的气笑,像咬牙切齿,那人呼吸靠近都像灼热的烙铁似的:“今天两次三番,这可是你招我的。”   “?”   却夏属实不解了下。   她招他什么了?   但陈不恪没等到她问。   余下的车程里,他像是地核内烧起的最炙烈的火,灼遍他呼吸所及之处,丁点温香软玉都付之一炬,一分一寸也没放过。   一路漫长。   却夏起初是心虚理亏,晾了某人三个月,不忍拒绝;中间是被吻得莫名躁动,又赧于境地,忍不住反抗,却还被某人毫不留情地悉数镇压;等到最后,她已经是被某人欺负折腾得毫无力气,干脆昏沉躺平了。   临近高考这几个月原本就睡眠严重不足,这通折腾更是把却夏仅有的体力条直接清零。   她自己都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昏睡过去了。   等车经过漫长的路程,开进陈不恪住处的地下车库,外面天空都已经黑了下来。   司机被陈不恪支走了。   然后后排车门自动打开,下来的白毛顶流衣冠整整,倒是被他抱在怀里的裹着他长风衣外套的女孩已经意识昏沉,被他打横抱着,歪着脑袋靠在他肩上。   中间电梯起落失重,却夏被晃醒了一两秒,看见近在咫尺在光线下异常显眼的修长脖颈,她磨了磨细牙,没表情地狠狠咬了一口。   然后没怎么松口,就又睡过去了。   陈不恪微微低眸,见却夏困累得不行的样子,原本餍足又愉悦的情绪就淡了许多,他眉峰轻褶起来,把人抱回房里,又一路送进卧室。   等搁上柔软的床,陈不恪没起身,就着放下女孩的只是半跪在床边,低着眉眼去看床上熟睡的却夏。   看了几秒,他没忍住,又伸出手,指骨修长的食指指腹轻而缓慢地摩挲过女孩雪白挺直的鼻梁,又落过鼻尖,轻触上她细腻勾人的唇瓣。   它被他欺负得最厉害,蹂躏成靡艳的红,也更勾人了。   陈不恪喉结微滚,长睫跟着狼狈阖下,他避开视线不去再望她,起身离开了卧房。   ·   张康盛的电话打进来时,陈不恪正斜靠在客厅的长沙发上。   整个大平层拉着长帘,昏暗幽沉,只有投影幕布亮着莹莹的光。   陈不恪听见手机震动的声响,眼皮懒懒支了下,撑着额角的手臂松垂下来,他俯身,拨开茶几上放着的纸抽盒子,拿起皓石台面上亮着的手机。   来电显示在眼前晃了晃,陈不恪瞥向仍然睡得毫无动静的卧室,散漫地打了个哈欠,接起电话。   他视线懒懒落回荧幕上。   “恪总,xx娱乐时报的最新头版您看了吗?”对面语气严肃,开门见山。   “没有,什么事。”   张康盛:“我们之前猜的没错,秦芷薇那边确实应该是忍不下了,这波报道材料就是她团队里提供给那家媒体的。”   陈不恪撑着眉骨,没什么情绪地冷淡瞥着荧幕里的男女:“什么材料。”   “额,我还是直接发您看下吧。”   “?”   陈不恪拿下手机,等了一两秒,信息窗口弹出两张图片。   第一张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去年影视城小洋楼下,他和却夏叠坐深巷内被拍的照片。   角度微妙。   当初看还没什么特别感觉,现在一瞥……   陈不恪眉头跳了跳,点开第二张。   标首就是张康盛说的那个xx娱乐时报。   头版大标题黑体加粗,十分显著:   《脚踏两条船竟是本色出演——巨星歌手疑被恶女骗身骗心?》   陈不恪:“………………”   陈不恪:“?”   大约是被白毛顶流这边漫长的沉默吓到了。   张康盛小心开口:“恪总,您怎么看?”   陈不恪冷漠:“胡说八道。”   张康盛:“是是,我们自己人肯定都知情,但外人不知道那照片里的人就是您嘛,您别动气,这种人不值得。”   陈不恪停了几秒,更冷漠了:   “她什么时候骗我身了?”   作者有话说:   白毛:老婆怎么还不骗我,着急。 第46章 狂想   却夏醒来的时候, 落地窗外的天空已经黑透了,高楼重叠林立在夜色里,灯火分不清远近, 绚烂而模糊。   却夏在黑暗里躺了一会儿, 放空着塞下太多知识点和考题而麻木混沌的大脑,许久后, 她才眨了眨眼。   她这是, 在哪?   大脑慢半拍地开始运作, 昏睡过去前的碎片记忆, 带着触感深刻的画面和声音, 一并凌乱涌回。   她在校门外遇到了陈不恪。   陈不恪把她拎上车。   然后……   然后女孩攥着薄被的指尖一僵,想要拉开被子的手嗖地一下收回去。   这些记忆。   难道是。   真实存在的吗?   却夏一边面无表情但红了脸颊地想着, 一边在被子底下,在无比羞耻的情绪涌来的浪潮里,她缓缓缓缓地把自己蜷缩成一团。   陈、不、恪——   他竟然动真格的。   却夏在心底磨着牙,慢吞吞抬手拢好衣领。在这个似曾相识的房间里似曾相识的大床上又磨叽了几分钟, 却夏终于还是掀开被子,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隔着磨砂玻璃书橱向外望, 客厅里的灯似乎是关着的,可又有什么散发着微弱的、时不时明灭晃动的光。   却夏在昏暗里没找到拖鞋,只好赤着足, 无声拉开卧室的门。   昏暗的光线投到她长裙下雪白的小腿和足踝上。   与之同时,陈不恪拖得懒慢磁性的声腔也低低地传了回来。   却夏循声望去。   白毛顶流侧靠在沙发里,应该是在和什么人打电话, 声音压得低低的, 似乎是怕吵到她。   只不过那人向来对声音最敏感。   却夏打开门又停在卧室门口这一两秒, 已经足够他察觉什么, 拧身望过来。   “…就这样吧,你们处理。”   “?”   明灭不定的光影从他前方的荧幕拓下来,模糊了那张凌厉清隽的面孔。   却夏看不分明他从昏暗里望来的眼神,只听见了他最后一句的话。   然后陈不恪毫不留情地挂断电话。   却夏刚刚在被窝里已经给自己做了漫长妥帖的思想工作,所以现在还算镇定——至少表面上。   她平静无声地走过去。   不疾不徐的几步,因为看不清陈不恪的神情,却夏准备先发制人,抢占交流主导权。   话题就从“你在看什么”这样的日常对话开始吧。   思索间,却夏停在了长沙发前。   离着陈不恪还有一两米的距离,她非常随意自然地回过脸,看向陈不恪对面无声亮着的荧幕——   “你在看什……”   声音消失得很突然。   却夏大脑空白得更突然——   如果不是她考试考傻了的话。   如果不是她眼睛有问题的话。   如果不是她现在在做梦的话。   那、此刻、陈不恪情绪冷淡,懒阖着眼看得昏昏欲睡似的画面里,两条赤白的躯体在月光下纠缠的镜头。   确实是她想的那种片子没错吧??   “…………”   却夏眼睛疼。   她不知该作何表情,但还是依着本能反应转回来——于是就面向了沙发上的白毛祸害。   陈不恪的视线随着她方才的问题和转身,一同落向了荧幕,“你是问,我在看什么?”他停顿了两秒,声音懒懒哑哑地一抬遥控器,“唔,□□。”   却夏:“………………”   他好坦荡。   陈不恪:“一起看吗。”   却夏:“………………”   这是什么爆米花电影吗他为什么能够如此自然地邀请她?   本着输人不输阵的态度,却夏在诡异的沉默后慢吞吞地挪到陈不恪身旁。   “你刚刚是,边看边打电话吗?”   “嗯。”白毛应得很随意。   “你这个人的爱好,果然很,”她纠结了下措辞,“独特。”   “……”   对着小狐狸满脸写了“我很慌怎么办但我还要装坚强”的强作镇定的神色,陈不恪终于还是绷不住冷淡。   他偏过脸,轻声笑起来。   却夏木住:“你笑什么。”   “你明明想说变态,为什么要换成‘独特’。”陈不恪哑着嗓音转回来,说话时他半扬着下颏,仰睨着她,明暗的光影将他薄薄的眼角拉长得更锐利,明明带笑,却像是把沾血的刃刀。   却夏忽然发现自己错了。   刚刚过来前,她看着这边的昏暗里,沙发上像趴着只懒洋洋没精打采休憩的大白猫。   而现在,近距离被陈不恪眼底没再掩藏的幽黑情绪一慑,她才恍然分明——   这明明是只正按捺着扑猎欲望却又忍得太狠,所以才显得做什么都无精打采的大白…老虎。   吃人不吐骨头的那种。   譬如他现在懒洋洋蜷着腰腹靠在沙发仰着她的这个眼神。   明明她在上他在下,却好像他随时都能一口吞掉她。   却夏刚停下的足尖慢吞吞往后挪了半步。   明灭光影将陈不恪的长睫勾勒得更细长清晰,他眼帘淡淡一扫,瞥过她后退的动作。   停了一两秒,大白老虎什么都没做,偏开脸。   “没事,”老虎懒洋洋将下颌垫回靠背上,没什么情绪地瞥着荧幕里交织的赤白,“饭在微波炉里,叮一下就好,你去吃吧,不用管我。”   却夏:“……”   但凡是个人,听完这话怎么还退得了第二步。   白毛祸害蛊人有一手的。   却夏攥了攥手心,浅咖色的眸子低了低,飞快从那人懒搭叠着长腿和松蜷的腰腹中间一扫而过。   陈不恪穿的是套松垮的家居服,某个地方的反应完全掩饰不住,他似乎也没有掩饰的意思。   而和身体反应截然相反的,白毛侧颜冷淡得兴致缺缺,显然也并不是解决的样子。   在开始升温的脸颊温度里,却夏又把视线慢吞吞横挪。   皓石台面在昏暗光线下折过缩小版极光似的深沉的绚丽,上面摆着的纸抽盒子和旁边空着的垃圾桶都在一眼可及的范围内。   却夏虽然没谈过恋爱,但基本的生理知识常识她还是有的。   即便此刻思路滞涩,她也大概能理解这是个什么情况。   “陈不恪。”   却夏有点庆幸,还好现在客厅是关着灯的,侧背对着荧幕的地方,光线就会昏暗到视物都困难。   陈不恪应该看不到她脸红的状态。   “你现在最好别和我说话。”陈不恪难得对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一副要睡过去似的模样半阖着眼,困恹地瞥着荧幕里换了新姿势的两人。   小狐狸身上的气味好像已经传过来了。   陈不恪缓慢皱起眉,往下瞥了眼。   刚因为荧幕里那两个纠结的人影而逐渐冷淡的某处又有了昂首挺胸的新趋势。   ——不争气的东西。   陈不恪晦着眸子,将脑海里新一轮的变态想法死死捶一顿塞回去,面上更加困懒了。   他手腕一勾,遥控器将电视关了,往旁边沙发角落随手一掷。   荧幕熄灭的最后一秒里,陈不恪起身,要从却夏旁边过去。   “我去下浴室。”他声音低着。   然后就被女孩推了回去——   跌坐进沙发里时,陈不恪都怔了下。既是因为没防备,也是因为全身上下每一根肌肉几乎都被他下达着强制松弛的指令,才能确保自己不伸手把刚刚要跑掉的小狐狸狠狠拽回来掼在身下。   结果反而被小狐狸突袭了,这是他没意料过的。   更意外的是,下一秒,却夏就单腿一提,雪白的膝从长裙下露出半截,压在他靠后坐开的腿间的沙发上。   然后她倾身覆下。   黑暗无数倍地放大了一切感官。   陈不恪几乎能感觉到却夏身上的每一丝气息缠绕上来,将他束缚、裹紧,钻入四肢百骸,然后操控他的一切理智和情欲的那个无比漫长又迅疾的过程。   他转瞬就成了她用欲望就能轻易操控的俘虏。   但是是不那么听话会失控的俘虏。   陈不恪拽着最后一丝理智,没有顺着却夏的压制而后仰,他扣住她后腰,抵着她尾骨又将下颌搭靠在女孩颈窝旁。   他声哑又狼狈地笑:“却总,别这样。”   却夏在黑暗里冷漠地红着脸:“我以为你是对着□□没兴致但靠理智又降不下去才这个状态。”   一副“有本事你反驳我”的战备状态。   “是,”陈不恪低声,“但我怕你会后悔。”   “——”   却夏一哽。   倒也谈不上后悔,只是有点迟疑。   对她这种生性疏离难亲近人的性格来说,对任何关系的接受都要迟缓甚至抗拒,更别说亲密关系了。   但如果是陈不恪的话。   好像也没关系。   却夏思索一圈,正想张口。   “我知道,”陈不恪低轻着声,抵在她后腰的手挪上来,轻且安抚地摸了摸她后脑,他声音哑得厉害,却温柔更甚,“我们未来还长,我不急。”   “——”   却夏心口微微抽疼了下。   她轻皱起眉,把要起身的人扣得更紧,几乎是摁着陈不恪的手腕在沙发上。   又静默几秒,却夏缓声:“我可能是有点紧张,需要适应或者学习一段时间才能准备好。”   “好。”   “但你这样,我也不能置之不理。”   “?”   却夏若无其事地低下头,松了他的手。   “我,”如果不是抬起的指尖微颤,近在咫尺的颈子都洇得嫣红,那或许就被她用不紧张瞒过去了,“…帮你。”   陈不恪反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扯近。   “你确定?”   “……”   却夏没说话。   她食指微颤了下,勾起他松垂的裤绳,黑色细绳缠绕上雪白的指尖。   落地窗外,最后一丝月色避入云里,被绞噬着,寸光不余地吞没进无际的昏黑里。   ——   却夏是第二天上午醒来时,才知道了影视城照片被人恶意泄露的事情的。   由她的好友,八卦传送带,于梦苒同学声情并茂地转达。   【于】:你可终于考完了,快给我憋死了。   【于】:#¥#@#¥@#¥   【于】:这事!绝对是秦芷薇看不过《至死靡他》的剧播热度最大化在你这个女四号而不是她这个女主角身上,才做出来的!   【于】:你都退圈了她还要这么黑你,你看看你这夺夫之仇拉得多稳   【于】:不过那张照片到底怎么回事,没听说你之前谈男朋友了啊?不会真是无缝衔接吧?我靠你不能这样对待陈不恪啊姐妹,他粉丝绝对会叫你后半生都不得安宁的   【于】:%¥%&……   令人头疼的消息咕咚咕咚跳起来没完,却夏只能头疼地按下语音。   “照片里的就是陈不恪。”   【于】:????????   【于】:……………………   【于】:行吧,你背着我养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于】:不过你怎么不打字,突然发语音了?   【于】:你不是不喜欢发语音吗?   却夏沉默,低头看了眼张开的手掌,细瘦苍白的掌心似乎还透着残余的艳红。   昭示着它昨晚遭受了多么惨无人道的对待。   却夏木着脸趴回去。   “……手断了,不想动。”   【于】:啊?我靠,你们考试这么变态啊?   却夏:“…………”   考试不变态,但白毛变态啊。   于梦苒后面的信息干脆也发成了语音:“哈哈哈哈哎你看网上都说什么了吗?我本来还怕是真的不敢讲呢,既然那是陈不恪我就放心讲了。”   却夏不太在意这个话题,但房子偌大空荡,陈不恪又不在,努力准备了很久的考试忽然结束,她好像也有点突然找不到生活的重心了。   这种时候,听于梦苒话痨会儿好像也不错。   于是却夏就顺承着接:“说什么。”   “哈哈哈他们说你本色出演倪白晴,脚踏两条船,还说陈不恪为此大怒,已经气得把你拉黑了,即将上演现实版‘豪门弃妇’哈哈哈哈……”   却夏听得恹恹,蔫靠在床头:“陈不恪那个变态脾性,真生气了第一件事肯定不是拉黑我。”   “嗯?那是干嘛?”   “……”   却夏慢吞吞转向窗外:“不重要。”   于梦苒:“哎,说起他,陈不恪今天没来找你吗?”   却夏再次沉默,下意识回眸望了眼半开着的卧室门外空荡的客厅。   某人变态到什么程度上呢。   就是昨晚把她折腾到大半夜接近天都快亮了他才终于消停,而她已经困到意识不清快要昏厥了,朦胧中还听见陈不恪收拾案发现场,最后靠到她耳边低声哑语,说他在她旁边睡不着,要回工作室准备新专辑的新闻发布会的事情。   事实上却夏当时缺觉疲惫还手酸到只想把他送上火星,于是呢喃着声把人往外推。   然后就被攥住酸麻的手腕,陈不恪克制地吻了吻她的唇。   再然后,白毛祸害似乎就出门了。   却夏想想都更手疼头疼。   “嗯,他七周年专辑的新闻发布会,好像是在今天中午吧。”却夏含混带过。   “我靠!!你不说我都忘了!!啊啊啊不和你说了我要去蹲发布会直播!!”   却夏听得懵:“怎么还有直播?”   “哈哈你的功劳啊,本来陈不恪的恋情绯闻就闹得这半年里都风风雨雨真真假假的,又有被你劈腿这种大料,现在竟然要开发布会了,这种机会那群记者狗仔怎么可能放过?”   却夏:“……”   为什么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于梦苒那个见色忘义的,被提醒了新闻发布会的事情后,立刻就结束聊天要去定闹钟蹲直播了。   却夏心不在焉地吃完了早午餐,又刷了杯碗碟筷,但还是心神难定。   迟疑之后,她干脆给陈不恪发了条消息。   白毛顶流的七周年专辑发布在即,却夏并不希望在这个关头,因为自己的事情对舆论方向造成什么大的影响。譬如影视城的那张照片。   然后陈不恪的电话就拨了回来:“在家?”   却夏应声,听着他背景音里的嘈杂:“你那边,发布会是不是快要开始了?”   “嗯,”陈不恪停顿,“临时出了点小变故。”   “什么?”   “美瞳掉了。”   “?”   却夏惊得差点从椅子上跳下来:“现场吗?”   “不是,后台,”陈不恪声线仍是懒洋洋的,“但我备用美瞳忘在卧室床头柜的抽屉里了。”   却夏转身出了餐厅:“我给你送过去。”   “会不会太折腾你了?”陈不恪轻哂,“今早我走的时候,有人可是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   却夏梗了下,极力忽视某些被他低哑嗓音撩拨回来的记忆画面和感知,“发布会的地点发给我。”   不等陈不恪说第二句,却夏果断挂了电话。   ·   作为圈内数不着的180线,却夏出门从来没有戴帽子口罩包裹严实的习惯。   但这趟打车到陈不恪开发布会的酒店,她就深刻感知到了这个必要性——   司机一边开车一边从后视镜里看了至少十回。   却夏不担心被认出来,更担心车被司机开进路边绿化带里。   临近终点,司机大约是终于忍不住了:“你是不是那个叫却,却夏的演员?”   “不是。”   却夏情绪淡淡,手指勾着装备用美瞳盒子的纸袋,语气也波澜不起。   “咦,但我看你和她长得很——”   “我照着她整的。”却夏漠然转回,“那家整容医院要介绍给您吗?”   司机:“……”   司机:“不,不用了。”   于是顺利到达发布会所在酒店。   楼外早有专人候着——正是为自家祖宗快要操碎了心的张康盛。   一看到却夏下车,只穿着件最简单的长裙,面部一丝遮拦都没有,张康盛顿时头都大了,下意识看了眼出租车和车后面。   却夏见他神色古怪,略微迟疑:“我不方便上去是吗?”   “不不不,方便方便方便。”张康盛回神,吓得叠声出来。   这要是被他不小心弄回去了,他们祖宗还不知道得干点什么更石破天惊的事情。   “您跟我来。”   却夏跟着张康盛进了酒店,上了电梯。   新闻发布会在酒店三楼的多媒体会议楼层。   张康盛领却夏走的是VIP私人电梯,直达有安保看护的非公共区域,于是没有被不够资格进入的围聚在外的记者狗仔围观。   却夏顺利到达发布会后门。   隔着薄薄的门板,听见里面闪光灯和人群嘈杂的声音,却夏停住,勾起纸袋的手略微一紧,她微微眯起狐狸眼。   ——   发布会已经开始了。   陈不恪如果就在这里面,那要美瞳也该晚了才对。   “却夏小姐。”   她身后,张康盛深吸了口气,“十分抱歉,我们欺骗了您。”   “?”   却夏转回身。   张康盛低着头:“这句话是恪总让我转告给您的——他想站在你身边,无论前面是世界还是时间。”   却夏默然,攥紧了手里的纸袋。   “您可以选择叩门或者离开,恪总他全部愿意接受。”   “……”   安静数秒,低着头的女孩忽然很轻地笑起来:“还说我是狐狸,”   “嗯?”   “明明他才是。”   “?”   明明知道,无论多少前置条件,我永远选择你所想要的那条。   却夏转身,抬手,轻轻叩门。   她听见门内一切噪声消失,归于寂静,她听见隔着门板,那人朝她走来,万山无阻,万海可平。   然后后门拉开。   陈不恪站在她的世界门前,眼神被情绪摇晃得厉害,他朝她伸手。   “恪总,骗我啊?”却夏故意板起脸。   陈不恪哑着声,眼神柔软带笑地望着她:“罚我吧。”   “好啊。”   却夏将手里纸袋递到他手旁,然后指尖轻轻蹭了下他手心,“先罚你,买一送一。”   “——”   陈不恪握住女孩纤细的手腕,将人牵进门内。   短暂的寂静后,闪光灯和快要掀开屋顶的躁动铺天盖地笼罩下来。   那些快要按炸了的快门声和闪光灯绚烂在他们身前。   陈不恪视若未见。他只望着却夏,然后将她的手牵起来,在唇边轻吻:   “开这场发布会是跟她道歉,也怕你们再认错——”   “我今生的唯一女主角,却夏。” 第47章 狂想   如果有一天却夏得了镜头恐惧症, 那一定是因为陈不恪太祸害了。   ——   新闻发布会结束将近十分钟。   回程的车里,却夏一闭上眼睛,还是觉得视网膜上一片闪光灯灼下的光斑。   五彩斑斓的黑大概也就这样了。   “祖宗, ”副驾的张康盛幽怨转回, 抬起平板,“您要不要看看实时热搜上面, 您一己之力打下来的半壁江山?”   “不看。”   陈不恪阖着眸, 侧身枕在却夏腿上, 嗓音被睡意染得慵懒又低哑, 像只刚震啸山林后刨着爪窝回洞穴的懒洋洋的大白老虎。   张康盛才看见, 连忙转回去:“这路上堵车,别再刹车晃着您, 您还是回家再睡吧?”   “不行,太困了。”陈不恪闭着眼打了个哈欠。   “哦,说起这个,今天化妆师还问我, 您昨晚是不是半夜梦游去了?黑眼圈重得遮瑕都藏不住,他差点顺势给您化个烟熏妆。”   “……”   张康盛就是随口一说, 但陈不恪却能敏锐地觉察到——他枕着的女孩的腿慢慢绷紧起来。   笑意将陈不恪薄而锐利的眼尾提起,“昨晚,看了场电影, 然后一夜没睡。”   “——”   望着窗外的却夏没忍住,低回眸子,赧红着脸警告地睖向腿上的白毛祸害。   她作势抬手去堵他嘴巴。   可还没靠近, 就被陈不恪反捉住手腕, 拖到唇前轻细地吻了下。   吻时他还仰眸从下笑睨着她。   却夏:“…………!”   一切无声。   前面的张康盛对后排的事情毫无所察:“啊?电影?什么电影这么好看, 还要熬通宵啊?”   “嗯, 讲狐狸的,”陈不恪忍着笑,“是很好看。”   “哪部啊,我今天也回去看看。”   “不行。”陈不恪懒洋洋阖回眸子。   张康盛:“?”   在却夏指尖恶狠狠挠他掌心的骚扰下,陈不恪低轻着笑,将她手握得更紧——   “是只给我看的独家。”   “??”   ·   网络世界里这几天沸反盈天,属实鼓噪了好长时间。   年初就收到这么大的业绩大礼包,圈里的媒体和狗仔都忙疯了,从陈不恪在发布会现场自己认下的影视城照片前后开扒,每一天都有新的一家媒体跳出来发布《白毛顶流恋情时间线》。   其中的最长版本里,陈不恪和却夏打小就是青梅竹马的关系,已经认识十几二十年了。   还早恋。   “……经过了漫长的十年恋爱长跑,白毛和小狐狸终于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陈不恪单手折肘撑着额头,侧躺在床上。   念完最后一句后,他合上平板,一双异色桃花眸早被笑绪晃染得潋滟:   “怎么样,今晚的睡前故事,却总还喜欢吗?”   “…………”   却夏已经麻木而安详地躺在另外半张床的中间,还合着眼。   但听到这句,她实在忍不住,转回来:“陈不恪。”   “嗯?”   “你的粉丝知道他们的大众偶像每天晚上都会做‘自己念自己的八卦小报新闻头条当睡前故事’这样羞耻的事情吗?”   女孩木着脸,语气平铺直叙,一字没有停顿地说完。   陈不恪反而被却夏的反应惹得更笑了,“错了。”   “?”   “是念八卦小报给老婆当睡前故事。”   “……!”   那人话间嗓音渐哑渐近,最后一个称谓几乎要吹进她耳心。   却夏脑海里警铃拉响,掀开被子想躲。   但还是晚了。   白毛撑着额角的手一松,放任自己倾覆过来,直接把被子两端在却夏身体两侧一压,然后他抑着笑俯身,勾着女孩的下颌轻抬起来承他压迫的吻。   和那显得凌冽眉眼都柔软的神色不同,却夏总觉着陈不恪的吻里带着一种极具侵略性的掠夺感。   不管这人起初多么克制,随着一吻加深,他就像撕开那张慵懒冷淡的外衣,把里面难驯又攻击性的一面露出来,全副无遗地展现给她看。   且最近这个趋势越来越明显。   连带着白毛在某件事上的表现也越来越“过分”。   譬如此刻。   即便隔着薄被和衣物,也完全无法掩藏,却夏几乎可以感知到他兴奋起来的每一点温度和轮廓。   最近一段时间的义务劳动让却夏对自己可以预见的可怕未来深感担忧。   担忧归担忧,却夏还是不忍心陈不恪难受。   只是她刚迟疑着从被底探出手腕,就被陈不恪察觉地扣住,拎起来,压在她肩旁。   他用力按着她手腕,将那一吻更深地抵入。   “今晚不用。”   “?”   却夏脸颊漫红,浅咖色的眼瞳却抗议又凶地睖着他。   [那你兴奋什么。]   陈不恪很轻易就接收了却夏眼神里传达的情绪话意,他眼底翻搅的情绪像泼天墨色,淋漓又浓重,最后却被笑意悉数藏下了。   像狂风骤雨之后大海最假性的温和,汹涌噬人的波澜被掩藏在晴日的浅淡蓝绿下。   他故意似的研磨着她唇瓣,勾咬她舌尖。   然后在某个唇齿相依的间隙,却夏感知着陈不恪的吻从她唇角落下,慢慢擦过她发鬓,又轻咬过她被他用力扣在脸侧的手腕。   最后一吻不舍地收停,他抵着她耳心喑哑低语。   “Me vuelves loco,Senorita.”   “——”   那个撩拨的性感又骚气的尾调上扬,几乎让却夏觉着全身的血都要涌上来了。   她下意识偏过脸,对上那人光暗下异色的瞳眸。   剔透的琥珀衬着浅淡的蓝绿,他像是从深海涉来的专蛊人心的海妖。一个眼神一把声音都能将人拉进深渊的海底,万劫不复地沉沦下去。   却夏望着他,瞳孔微微虚着。   陈不恪只以为她是没有听懂他说的才是这个失神的反应,他轻哑着笑,松开她手腕,勾起她一缕发丝,在掌心轻缓拨弄地戏玩。   “Senorita,”他缓声念着,“是小姐的意思。”   却夏回神。   一个她听过的简单词汇,被他低音下的舌尖一勾就像是蛊人的海妖曲,却夏也不知道是西语的魅力还是白毛祸害自己的功劳。   “前面那句——”却夏假装无事地扭开,“太羞耻了可以不翻译,我会当没听见的。”   陈不恪低声笑了,“那就翻译成英语吧?”   却夏回眸:“?”   陈不恪低下来,深深望着她的眼睛,却夏像看见了世界上最美的两片湖泊,又听着陈不恪用他低哑带笑的嗓音轻声重复:   “You make me crazy.”   他一停,眸子噙着她唇瓣,尾音低转:“Senorita.”   “!”   却夏心底埋藏最深的情绪终于被他激了出来,女孩的眸子在晃神后一冽,她被他扣过头顶的手腕翻转,桎梏住陈不恪的,然后勾腰一拧,将人反压在下。   被迫靠在床头,白毛却神色松散懒慢得没一点意外,他只微微扬着下颌,任跨在他腰腹的女孩像只发狠的小兽那样生涩又用力地吻下。   修长脖颈上喉结缓慢地轻滚,将他声音压得更哑。   “却总,”某个吻的间隙,陈不恪低低笑着,避开她一吻,“明早我们还要坐飞机的。”   却夏抬手,勾他下颚迫他转过正颜。   那双浅咖色的眼瞳被情绪洇成冷淡又魅人的琉璃石似的光景,她居高临下睨着他,微微歪头。   声质轻冷:“那你求我啊。”   陈不恪眼底情绪撼动,那仅剩的最后一丝禁制几乎就要被撕裂开来。   但半晌,他还是在深深的喉结滚动后,哑着笑隐忍地低垂了眸。   “好。”像深山丛林里盘踞的庞然野兽缓慢地收敛着森厉的爪牙,免得蹭伤或吓跑了跳到他身上挑衅的初生小兽。   他低低敛下眸子,声哑染笑:“求求你,放了我吧,却总。”   “——”   却夏第一次失信。   她低头,有种被勾引成功的恼羞成怒,用力泄愤地咬过陈不恪的唇角。   ·   第二天的远行确实是一早就计划好的。   《春日狂想》专辑的音乐录制已经结束,母带制作完成,剩下的任务就是MV拍摄和封面设计之类的部分了。   陈不恪的歌迷或者听过他歌曲的路人都知道,过往的所有专辑里,白毛顶流从不参与任何一首MV的表演录制部分,甚至也挑不出一首算得上纯粹男女之爱的情歌。   然而这次,根据陈不恪团队在专辑新闻发布会上以及后期透露的消息来看,这张专辑内竟然有5首情歌,占总曲目近半,除此之外,白毛顶流还会亲自参与MV的表演录制。   这两个消息哪个都在网路上掀起过不小的波澜。   路人粉戏称,这就是自然界最为典型的孔雀开屏,白毛顶流大概是进入发情期了。   至于求偶对象,众所周知。   然而。   比起歌迷和路人的津津乐道和翘首相盼,求偶对象本人对这件事的预期并不乐观。   在飞向国外不知名目的地的私人飞机上,却夏退出了和于梦苒的聊天界面——自从得知她也被陈不恪拎上出国录制MV的飞机,于梦苒就开始兴奋地信息轰炸,试图从却夏这儿获得一手的MV“路透”。   “你的歌迷和粉丝真的很天真。”   却夏叹气,“他们在看过《至死靡他》之后,为什么还会对你的演技抱有希望?”   陈不恪原本正在用单只耳机听着播放器里录制好的专辑歌曲,闻言他轻叩着扶手的指节一停,轻眯起眼:“我演的有那么差吗?”   却夏惊讶回眸:“你以为呢。”   陈不恪懒洋洋摘了耳机,侧过身来,眸子勾起来睨住她。   却夏微微警觉:“干嘛。”她想往舷窗的方向缩,“你先问的,不许恼羞成怒。”   陈不恪却没动:“我只是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嗯?”   “之前《至死靡他》剧组那场沙发吻戏的时候,是不是有人嘲讽过我,如果我参录MV,那专辑销量会直接腰斩?”   却夏:“?”   …“难怪以前连自己的MV都从不参拍。”…   …“还好没拍,不然你的专辑销售创造出来的纪录可能要少一半吧。”…   却夏:“……”   虽然不想承认。   但确实是她说的。   却夏心虚地挪开视线:“有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啧,那我帮你回忆回忆?”陈不恪倾身靠过来。   “…怎么帮?”   “比如,”白毛慢条斯理地低着声,近她眼前才停下,“那场沙发勾引的戏份,我还是挺想再来一遍,多来几遍的。”   “——我想起来了。”   却夏一秒正色,怼着陈不恪的肩把白毛往回推:“清清楚楚,印象深刻,不用回忆。”   陈不恪哑然失笑,把木着脸的小狐狸爪子拉下来:“那打个赌吧?”   却夏不动神色地试图挣脱,“赌什么。”   “就赌我参拍MV,专辑销量会不会腰斩。”   却夏:“……”   最近的热度反响赫然在目   傻子才跟他赌。   可如果不赌——   却夏瞥过被陈不恪看似松散握着实则毫无挣脱余地的手腕,默然几秒,她慢吞吞软下态度:“也可以,但赌注是不是要各自想想,然后再商议。”   陈不恪似乎被她的话勾走了注意力。   却夏几乎就要成功脱身的时候,手腕忽地一紧,这次力道来得猝然且难以抗拒,却夏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陈不恪拎到眼皮子底下去了。   白毛祸害低垂下眸,眼尾浸笑:“不用那么麻烦,我已经想好了。”   “?”   “如果我赢了,就让我……”   陈不恪低头,在却夏耳边哑声:“”   却夏:“?”   却夏:“???????”   石化数秒后。   却夏面无表情也毫不留情地直接抽回手,把配合松开的白毛祸害一把楔在靠椅上:“陈不恪你是不是也玩得太变态了。”   被气恼得脸颊通红还面无表情的小姑娘“锁喉”抵在靠椅里,白毛还特别愉悦忍俊不禁地低头笑了。   一边笑他一边懒懒扬眸,似笑似谑:   “怕输么,却总?”   “我才不怕——”却夏差点咬住舌尖,“我才不会受你激将法呢。”   陈不恪:“懂了。”   白毛懒耷回眼,那副“知道了你就是怕输但我喜欢你不会拆穿你的”只差写在他的双眼皮挂在他的长睫毛上了。   却夏又赧又气。   冲动是魔鬼。   冲动是魔鬼。   冲动是魔——   陈不恪:“别生气,却总输给我也不是第一回 了。”   却夏:“……………………?”   “赌、就、赌、谁、怕、谁。”   “?”   舷窗旁。   被光透得灿白的碎发一扬,陈不恪眸子里的愉悦几乎就要化作浓墨满溢出来,将她包裹住了。   幽黑的瞳孔边缘掠过一丝淡淡的蓝绿异彩,陈不恪起身,单膝跪着倾靠过去,身体带起的大片阴影笼罩下来,在他落下那个克制又渴求的吻里将却夏的身影吞噬。   “这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   却夏的反悔,来得没比落地的飞机晚多久。   “你只说你会录制,没说过我也要参拍。”站在广袤起伏的绿色岛屿上的取景地前,却夏木着脸。   陈不恪插着袋,正在晃眼的日光下摘了棒球帽,扣到转回来的女孩头顶。   他一边躬身给她戴好,又懒散松弛地笑。   “我说过了。”   “?什么时候?”   “半个月前,新闻发布会,我对全世界说只有你才是我的唯一女主角。”陈不恪拖着懒慢腔调重复完,也给却夏戴好了遮光的棒球帽。   他修长指节屈折起,在女孩帽舌上轻轻一叩,“我是MV男主角,你当然就是女主角了。”   却夏:“?”   “我演技很差,基本没有,你知道的。”   陈不恪将却夏勾进怀里,打横抱起,径直朝着团队预备的开往取景地的车走去。   他低眸睨着她,声轻而哑——   “这场戏,就劳烦却总言传身教了?”   却夏:“………………”   日。   还是被白毛“卖”进坑里了。   取景地在一座三面环海的狭长半岛上。   这座小岛上在这个季节的气候温暖而湿润,山坡连绵,花草成林,风景宜人,只是交通不便,人烟也稀少,只有一片蔓延的春色衔着无边的海域,又一直连到天际去。   陈不恪的团队将MV主打歌曲的取景地选在这里,大约是为了贴合歌名——   既是一场春日,也是天海之间如幻梦的狂想。   下车以后,却夏来不及多欣赏这岛上风景,就被车队里随行的造型团队“挟持”进了山坡最下搭起的小木屋中。因为人迹罕至,所以小岛屿上设备不全,木屋里也光线昏暗。   却夏舟车劳顿了一整路,提不起什么抗议的心思,衣着妆容这块她又本来就不太在意,干脆闭上眼睛,随便化妆师造型师们拾掇了。   这样折腾了大约两小时,却夏才终于在睡过去前,被放出来见了光。   提着雪色裙摆的女孩困得厉害。   但甫一踏出木屋,踩上门外的木板搭起的平台,她就听见一截清朗悠扬的钢琴曲从环绕木屋的扩音设备里响起——那是她在陈不恪的手机里听过一小节纯曲谱的,《春日狂想》的前奏。   主歌和副歌部分却夏都没听过,陈不恪藏得很严,只说是个秘密,不能提前揭露。   毕竟是万众瞩目的七周年专辑里的主打单曲,历时前后将近两年,再谨慎却夏也完全理解,只想着等专辑上市后就去买张来听。   没想到在它问世前,她就成了主创团队外,第一个亲耳听到的人。   却夏还沉浸在那截初次就勾起过她对音乐少有的全部的兴趣的前奏里,有些失神的时候,就听见低而清越的嗓音,从某个方向响起。   '多少年我走在人海幢幢里'   '像误入他乡客异'   '多少年我点璀璨华灯渐次起'   '回首孤影孑然一身无依'   '花盈满野青草依依春日不吝惜'   '我想就眠于春日……'   低歌轻述里,却夏脚步匆忙的急。   她提起的长裙在木屋的折角被经年的木刺勾挂,她顾不得解,攀着歌声转向屋后,然后慢慢收停。   木质的围栏前,远处是青翠的山坡,白衬衫上挂着微型的麦,那人雪白碎发被山风吹得轻拂,他从围栏前回身,垂眸望住她,   像是从一场长梦里方醒,冷淡寂然褪去,他眸里波澜泛起,望着她抬手,低轻一笑。   '……却不期而遇'   '像茫茫宇宙里'   '逢见它唯一的奇迹'   '……'   '……'   却夏不知道为什么,短短几步路,知道他就在这里,但她找得那么急,跑得那么急,好像几步就掏空体力,让她气喘吁吁的,热泪盈眶的,傻子似的。   提着裙摆就跑过去,扑进那人怀里。   “陈不恪。”   却夏轻声念他名字。   '……'   '……'   '我曾想眠于春日'   '却见夏至'   '我曾想眠于春日'   '却夏已至'   “……”   一曲终毕。   却夏听见陈不恪摘下耳麦,搁在一旁,然后回手牵起她,他拉着她翻下身后的木质围栏,躲开木屋前的无人机和摄像头。   后面MV制片气急败坏地喊“陈不恪!!”   白毛祸害在她肩上笑得直颤,一边笑还一边要来吻她,尤其是擦她眼角的泪。   “这是吓哭了么,却总?”他声音不知是笑得还是唱得,微微发哑,“以为我丢下你了?”   “……”   却夏正赧然,恼恨地想咬他,却没舍得下口。   她就仰眸无声望着他。   直望到白毛“投降”,抬手遮了她眼睛,低低凑下来哑着声祈她:“别这样看我了。”   却夏拨开他手,拿泪湿润过的浅咖瞳子故意威胁他:“就要这样看。”   她又恨着声磨着牙:“厉害你就再唱一遍——你想睡哪儿?”   陈不恪哑然地笑㛄婲:“是曾经。”   “曾经也不行!”却夏踮起脚,凶狠地把人压在后面的护栏上,然后落回踝跟就跳起来,撞得那人在护栏上磕得闷哼,她缠上他腰腹,抑着微颤的尾声威胁。   “从今天起,就睡在我旁边,哪儿也别想去。”   陈不恪轻托住她腰臀,忍着哑声低眸笑,“嗯。”   “夏天都来了,我哪也不去。”   却夏咬了下嘴唇,还是不太信任地,她凑上前,放轻力度,很轻地亲了下他的。   “说好了?”   “说好了。”   “但这首歌,你以后不许在我面前唱了。”   “那你忘了怎么办。”   “…不会忘。”   这个人,这首歌,这场盛大景色,却夏想她一辈子也不会忘。   在世界尽头最孤独的小岛上,天空碧蓝,长海无垠,海鸟在海风里掠起洁白的羽翼,花草如茵地铺展在她的眼底。   天海之间,她知道这是是陈不恪只献给她一人的告白曲。   她永生难忘。   “其实最后还有一句,不在歌里,”陈不恪低轻着声,像哄她又像谑弄,“你要听么。”   “什么?”   “Estoy enamorado de ti,Senorita.”   “?”   又被某人句尾上翘的音撩拨到,却夏犹疑地回忆着,“第一句好像不是飞机上那句的发音?”   “嗯。”   “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   陈不恪哑声附耳:“我爱你,却夏。”   却夏一懵。   几秒后她才蓦地回神,脸颊以可见速度漫染绯红,然后木着脸的女孩严肃地绷了许久。   “却总?”有人耐性,低着声哄骗。   “……”   “却夏?”   “…………”   还是遭不住,尤其白毛变态贴到她耳心哑着嗓音撩拨地说话。   却夏低下头,抱住他,紧阖上紧张得微颤的眼眸。   “我也爱你,陈不恪。”   “——”   风声忽起。   白毛祸害卷着他的小狐狸,在狼狈的抑不下的笑声中滚进了绿草如茵的山坡里。   她枕着他鼓噪的心跳,听着它和自己的合在一起。   日光潋滟,天在眼底,海在耳旁。   盛夏被他抱在怀里。   《关于陈不恪没有说完的尾记》   我爱你,却夏。   春日是我对这个世界的唯一渴望。   而你是这场春日里我全部的狂想。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啦!日常cue番外!   等我给你们写它一百万字!(住嘴)   以及听你们的,第一篇番外就写恋综吧   但是我没看过恋综呜呜呜容我缓个两三天研究下恋综背景要怎么设(瞎)定(编)   另起一段郑!重!声!明!   曲小蛐作词水平不等于白毛恪总作词水平!!   如有嫌弃——放了我吧!真写不出辣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