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向西行》作者:金丙   文案:   陈兮的爸妈是聋人,他们希望陈兮能说话,“兮”是语气助词“啊”,他们把最好的祝福给了她。   方岳第一次在家中见到被父亲领回来的陈兮,冷漠提醒:“离我远点。”   陈兮:“好嘞!”   方岳:“……”   后来方岳面无表情问:“我家饿着你了?”他盯着陈兮的细腰细腿皱眉。   陈兮秒懂保持距离,立刻往碗里扒了两块红烧肉,起身就要跑,方岳一脚勾住她的椅子,拦住她去路。   再后来,方岳沉声:“我早就让你离我远点。”   陈兮从床上惊坐起,用被子裹紧自己,忍无可忍地蹬腿:“大哥,这是我的房间!”   “那又怎么样。”方岳锁紧卧室门。   月亮应该自西向东,而他违背了这个规律,月向西行。   ————   (解释:别站在地球看东升西落,月球本身运行轨迹是自西向东吧?那站方岳角度,他这个主体本身是自西向东的一个人,这逻辑没错吧?所以别再纠bug啦小可爱们~)   ————   人设:奋斗型反派(女)VS 恋爱脑法海(男)   预防针:平淡日常向,琐碎成长向,微群像,甜文……吧?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业界精英 励志人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陈兮、方岳   一句话简介:恋爱脑法海   立意:知识改变命运!   作品荣誉   陈兮的爸妈是聋人,他们希望陈兮能说话,“兮”是语气助词“啊”,他们把最好的祝福给了她。二零一一年的第一天,陈兮寄住到了方家,方家人的善良没有底线,周围时刻环绕贪婪的亲友,唯有方岳像铁面无情,他反对陈兮的到来。艰难的出身没有阻挡陈兮攀爬的脚步,陈兮不卑不亢,乐观俏皮,满心满眼只有刷题,高考是战场,大家全心拼搏,各自奋斗。高考结束,大学生活即将来临,他们终于要踏上属于自己的征途。本文人设新颖,陈兮可爱聪慧,看似迟钝却敏锐异常,面对方岳时就像一个反派。故事行文流畅,日常温馨。 第1章   副驾上的女孩一刻都闲不住,车载歌曲和电台广播被她来回切换,中控按钮再过不久就可以申请伤残鉴定。   “都没什么好听的。哎,我想听那首歌,你车上有没有?”女孩哼哼唧唧唱出几句。   方岳一个调都没听明白,随口说:“没有。”   “你知道这歌啊?”女孩喜滋滋道,“跟你说件搞笑的事,我室友圆妹有一回失恋走不出来,她一朋友就给她举例子,说以前她喜欢一首歌,每天循环播放循环了一个多礼拜,直接给听吐了。所以对待喜欢的歌持续不间断的听,对待喜欢的食物持续不间断的吃,再喜欢都得腻。她说对着喜欢的人估计也是一样有效,让圆妹尝试这个办法。后来圆妹就把她前男友的照片贴满寝室,你知道最后怎么样么?”   女孩自问自答:“我们另一个室友嫌照片太丑伤眼睛,让圆妹把照片撕了,圆妹不乐意,两人吵起来就打了一架,后来传出去,说是她们两个女生为了争夺那个渣男大打出手,渣男听说后得意坏了,把圆妹她们气得吐血,哪还记得失恋这回事,哈哈哈——”   车里仿佛有一万只鸭子在嘎嘎叫,等红灯时方岳侧头看向窗外。天色已经入夜,隔壁车道上的那辆车子同他并排,副驾位置半开着窗,一张熟脸若隐若现。   一万只鸭子叫不停的时候,方岳的脸上都没半点表示,这会儿方岳却一拧眉。   红灯转绿。   “我用手机放吧,连一下你车上的蓝牙啊,没问题吧?这样听歌才有感觉。”   方岳迟了两秒,一脚油门跟上隔壁的车,全然没听见女孩的话。女孩见他不理,当他默认,自顾自连上蓝牙。   一首歌循环了十五六分钟,方岳跟着前车进入一家露天汽车影城。影城灯牌刺眼,光照面积大,方岳看见前车驾驶座窗户伸出一只男人的胳膊,对方检完票,重新发动车子。   恰逢周末,影城内已经停了不少车。陈兮位置没选好,六排十号有点偏,看荧幕得歪脖子。她低头按照说明调试车内收音机,边上的男人说他来,两人脑袋凑到了一块儿。   “叩叩”两道车顶声响,陈兮转过头。窗户半开着,她第一眼先看到反光的皮带扣,来人退开一步,她才转向皮带扣主人那张不辨神色的脸。   陈兮降下车窗打招呼:“这么巧,你来这里看电影?”   “难道来借厕所?”方岳开口。   换个人说这句话也许像行走的仙人掌,但方岳语调平平,听来纯粹就是熟人间的一来一回。   陈兮跟着他的调调说:“那你多傻,影城门口就有家肯德基,何必来这里花一百多。”一泡尿不值得。   方岳没继续零营养对话,“打算看到几点?”他问。   陈兮平常爱好不多,闲暇时倒经常看电影,喜欢一口气看两三部,方岳知道她的习惯,她回答:“十二点吧。”大约三部电影的时长。   方岳问:“跟家里说过了?”   “他们知道我出门。”   “回家注意安全。”方岳没多说,准备走人。   陈兮叫住他:“你位置在哪?”   方岳一指后面,八排六号。   陈兮探出窗户,见到那辆车旁站着一个高挑女孩,捧着杯饮料在喝,光线和距离受限,陈兮看不清对方的脸。   女孩见有人看她,不认生地高举手臂挥了挥。   陈兮问道:“那就是你女朋友?”   四周有点吵,陈兮也没确定方岳是不是“嗯”了声。   方岳走前第一次看了眼车内的那个男人。   先前找收音机调频被打断,方岳走后车内的男人重新操作。他问陈兮:“你朋友?”   陈兮没再凑上去一块儿弄,她回答道:“是我大哥。”   “你大哥?”男人好奇,“你有哥哥?亲哥吗?”   陈兮说:“异父异母的亲哥。”   “啊?”   这也算实话。   以年份来论,陈兮七岁以前在大山深处当留守儿童,七岁以后奶奶过世,陈兮被父母接出大山。   十四岁以后,她又被方岳的父母收养,细算下来,她和方家人的相处时间不比跟血亲在一起的时间短。   她以前还想过要为方岳养老送终的,虽然他俩同岁。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一会儿,电影即将开始之前,车顶又被叩了两下。   方岳个子很高,他人一过来陈兮就察觉到了,侧窗外的光线全被他挡住了。   方岳略弯下腰:“去我车上看?我那里位置好。”   虽然八排靠后,但六号位基本正对荧幕,观影位置确实更好。   “这不好吧。”陈兮客气道。   “我女朋友刚才给你们也买了奶茶。”方岳说,“让你坐前面的位置,过去吧,人多热闹。”   方岳说完就替陈兮打开车门,陈兮招呼上男人,跟着方岳往八排走。   方岳步子又大又快,陈兮紧跟不上,方岳没迁就她速度,只是拽住她的手臂,没让她落后。   陈兮脚下忙活,嘴上不忘礼尚往来,照顾周到:“那你们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去买?”   “没有。”   很快就走到车旁,方岳拉开副驾车门,将陈兮推进去,又看了眼还在几米开外正朝这里跟来的男人。   方岳绕到驾驶座,车门“砰”地关上 。   陈兮揉着胳膊坐稳,想跟后面打声招呼,转过身,看到后座只有三杯未开封的奶茶。   男人这会儿也终于跟了上来,拉后车门没拉开,他拍拍窗户提醒方岳,方岳对此视而不见。   陈兮拉了下她这边的门,果然,她被方岳锁车里了。   陈兮终于确认,是她单纯了,方岳现在的确不是行走的仙人掌,他是行走的爆竹串串,一引一爆。   这让她想起十四岁那年她初来乍到收到的第一个警醒——   应该要保持距离啊陈兮! 第2章   陈兮的藏书里常年夹着一本周记,初二分班后班主任一月一收,要求不看内容多少,只看自己心得。陈兮节约用纸,一个本子记了两年,初三上学期的最后一个月,她的这本周记没往上交。   末篇的周记,她的开头是这样写的:   “2011年的第一天,挺混乱的。”   一一年的第一天恰逢周六,陈兮早早收拾好书包,坐在出租房里等方老板。   出租房很小一间,门口原本堆着很多灶具,现在只留了几样她自己能用上的。布衣柜里剩下几件陈兮的四季衣服,数量不多,她平常基本穿校服。有张折叠桌子,既是餐桌也是书桌,屋里地方小,不用的时候就靠墙叠着。   还有一张上下铺,她和弟弟睡上铺,爸妈睡下铺。   早上陈兮煮了点稀粥,就着咸菜吃了,之后就坐在下铺干等人,坐到日悬中天也没见着玉树临风的方老板。   陈兮搓了半天手指头,揉揉肚子,干脆翻出卷子入定,一入就入到阳光收兵卸甲,她也不开灯,眼睛快贴到卷子上的时候,终于隔门听见一道中气十足的吼声:“兮兮啊,你在屋里吗——”   陈兮立马乐呵呵地拎了个书包就跟人走了。   方老板刚满四十整,头发喷了定型的东西,穿着大皮草,拿着只真皮手包,脚下应该锃亮的皮鞋被他沾了一层泥灰,这会儿有点黯然失色。   方老板浓眉大眼,轮廓柔和,生就一副天生丽质白面书生相,很能压住这身富贵造型。   路上他跟陈兮解释来迟的原因:“你方奶奶今天住院了,家里又有点事,是不是等着急了,你晚饭吃了没?”   “晚饭还没吃,方奶奶生了什么病?”陈兮关心。   “就是年纪大了,没事,养养就好了。”方老板有点支吾,避重就轻转移话题,“你爸到家了吗,这几天跟没跟他联系过?”   “已经到家了,我跟蒋伯伯打过一个电话。”   之所以跟蒋伯伯打电话,是因为陈兮爸爸是聋人,不能听不能说,也不识字,陈家没买过手机,抛开钱的问题,买了也没用。   陈爸是先天聋,陈妈是后天聋,两人都家徒四壁,亲缘浅薄,目不识丁,单纯无知。他们生平做过最厉害的事是三件。   一是因为无知所以大胆,生下了听力健全的陈兮。   二是十多年前跟随同乡蒋伯伯,离开穷苦的大山深处来到南方小镇打工。   三是陈奶奶过世,七岁的留守儿童陈兮被他们带出了大山。   陈兮也自此认识到了山外头的五光十色,以及善名远播的方老板。   陈爸陈妈来到新洛镇打工的头几年,只能找到零碎的活维持生计。残障人士找工作本来就比常人艰难,更别说他们无法与人沟通,找工作难度叠加满级,后来碰到了大善人方老板,他们的生活才稍显稳定,也有胆子将陈兮带在身边。   陈兮懂爸妈的手语,上学之外的时间大多就呆在方家的工厂里做陈爸陈妈的喉舌。   方老板的儿女都在省会上小学,工厂里就她一个小孩,方老板和方奶奶成天拿好吃的投喂她,逗她说话,稀罕的不行。   她人小没人避讳,每天拿工友叔伯聊的八卦当故事听,她知道了英俊帅气的方老板是农村拆二代,拆一代是他妈,工厂和钱都在他妈手里,方老板的弟弟妹妹很想谋朝篡位。   方家人耳根子软,乍富后往外借钱不带眨眼的。   方老板很招桃花,老板娘就是个人形监控,等等。   可惜她津津有味地听了两三年八卦后,方老板的工厂倒闭了,方家破产,准备卖房卖厂还债。   陈兮十岁之后没再见过方家的人,再见到是半个月前,机缘巧合下方老板得知陈妈病逝,陈爸为给陈妈治病欠人一屁股债,方家之后他们再没找到过安稳工作,新洛镇待不下去了,陈爸准备回老家山里种地。   可陈兮还在这里读初三,前途虽然未知但光明可期。   方大善人看到营养不良瘦瘦巴巴的陈兮后潸然泪下,他豪情万丈地拍着胸脯说暂时由他家来照顾陈兮,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方大善人再次行善,事情敲定,陈爸是没法独自出远门的,恰好同乡蒋伯伯也要回老家,等不及陈兮这学期结束,几天前陈爸就带着陈兮五岁的弟弟返乡了,陈兮跟方老板约好了今天来接她。   方老板早就举家搬到了省会荷川市,荷川离新洛镇不远,一个半小时车程就到了。   大小两个都很能聊,半道上方老板给陈兮打包了一份三层牛肉汉堡和橙汁,到家的时候方老板聊得意犹未尽,陈兮顶着鼓囊囊的小肚皮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家里一个姐姐,一个哥哥,姐姐比你大一岁,念高一了,哥哥比你大几个月,也是初三。”方老板在电梯里介绍。   他家房子是两梯四户复式结构,当初来荷川买房时,他们考虑过买别墅。   但方老板兄妹三人,明目张胆的厚此薄彼最为致命。当家人方奶奶深思熟虑,她的拆迁款虽然是大风刮来的,但也怕被大风再刮走,老农民艰苦朴素才是正道,于是她大手一挥,还是一人一套楼房省事。   电梯门刚打开,就听“砰”一声巨响,陈兮本来就很少坐电梯,还以为电梯要坠,心脏跟着蹦了一下。   紧接着她就听见有女孩儿怒吼:“方岳,妈生条狗都比生你强,你就不是个东西,你那么想跟那贱人过你就给我滚出去!”   方老板嚷嚷“怎么了怎么了”,着急忙慌奔出电梯。陈兮小短腿跟着,就见一女孩儿冲出入户门,涕泪横流声嘶力竭:“你们都给我滚——”   吼着让别人滚,结果她自己滚了。拨开挡道的方老板,女孩儿连电梯都不坐,奔着楼梯就冲。   方老板来不及多说,指着敞开的入户门交代陈兮:“你先进屋里,我待会儿就回!”边说边追上去,父女俩的大嗓门在楼梯间里比划出了刀光剑影。   陈兮迟疑半刻,还是听话地走进了晃荡的大门,直到这会儿她才看到女孩儿口中的“方岳”。   客厅灯火通明,贵气的明黄色调装修让屋子亮度提升到了极致,华丽的水晶灯下站着一个高挑清瘦的少年。   屋中打着地暖,少年穿着单薄的浅色长袖T恤和长裤,T恤似乎被人撕扯过,领口垂得有点大,露出了一侧宽直的肩膀和明晰的锁骨。他额前碎发遮到一点眉尾,清俊脸庞上,一双杏眼淡漠地注视着陈兮的方向。   陈兮愣了愣,一时失语。她余光注意到方岳垂在腿侧的手上似乎有一抹红,定睛望去,陈兮看清对方左手手背果然有道长至虎口位置的红痕,红痕在往外渗血,方岳的脚边竟然有一堆碎瓷片。   陈兮上前,刚想开口说“你手受伤了”,顺便自我介绍一下,结果她才走两步,就见方岳盯着她道:“别过来!”   不是公鸭嗓,他的声音磁性干净。   原来他并不像神情看起来那样淡漠,他语气中的愠怒不加掩饰,不知是不是错觉,陈兮甚至听出几分针对她的嫌恶。   她初来乍到,也没得罪人吧?   陈兮定住不动。   方岳无视闯入的陌生人,自顾自走到茶几边,弯腰拎起只垃圾桶,回到原来位置,他半跪下去将瓷片一块块捡了,速度不紧不慢,他全程低垂着头,瓷片清脆的碰撞声是偌大空间里唯一的声响。   捡完瓷片,方岳就近去厨房冲洗了一下双手,回到客厅后,他又从电视机旁的立柜抽屉里翻出一只医药箱,自己给左手伤口涂了碘伏,缠好纱布,他低头咬住一头,完成打结,又慢条斯理将用过的东西整理好,把医药箱放回原位。   方岳在上楼前终于侧目看向陈兮,愠怒似乎已经在清扫和疗伤的过程中自我平息,但还有少许残留。他开口提醒:“以后离我远点。”   情绪起伏听起来不大,但陈兮现在确定方岳对她的嫌恶不是她的错觉,她嘴巴比脑袋快,脱口而出:“多远算远点?”   方岳上楼的身形顿住,慢慢侧身,正眼看她。   说都说了,陈兮眨眨眼,索性虚心求教:“有具体范围吗?”   话语中的故意成分同他的嫌恶一样不加掩饰。   方岳正经打量她,也正经给出回答:“现在的距离。”   从楼梯口到陈兮所在的位置,陈兮预估有十米,她点点头:“好嘞!”   方岳:“……”   客厅顶上中空设计,二楼看楼下一览无余,方岳走到二楼,在玻璃护栏边往楼下看,陈兮没在原地站着,她东张西望一番,后退到了更远的大门口。   大门一直没关,她背着书包,靠在了门外。方岳静立几秒,才插兜走回自己卧室。   楼梯间里没有声音传出,陈兮不知道方老板去了哪里,多久才回,她贴门口站着,能蹭到屋里的暖气,一点都不冷。   但她不知道暖气这样流失会费多少钱,蹭了一会儿,她把大门轻轻碰上,没关实,只是蹭不到暖气了,陈兮把双手缩进袖子里。   棉服袖子已经起絮,她百无聊赖地扒拉絮线玩儿,站久了费腿,她又蹲了一会儿。   就这样蹲蹲站站,陈兮估摸过了快一个小时,终于把方老板等了回来。   方老板是独自回来的,方茉义愤填膺地差点就要徒手弑父,方老板不敢凶女儿,又总觉得自己脖子凉飕飕的,方茉叫嚷着要跟她妈过,她妈现在住在方茉舅家,方老板只能硬着头皮开车将方茉送过去。   方舅舅不在家,方舅妈下楼接人的时候对着方老板一顿阴阳怪气,方老板没底气回嘴,直到方舅妈阴得太上头,口不择言了一句:“方岳也真不是个东西,好好的孩子就是被你给教坏了,现在跟你一个德性,他这么对他妈,小心天打雷劈!”   方老板听训到这里就不乐意了,正要梗脖子,方茉先他一步护短:“舅妈!”   方舅妈道:“我说他还说错了?你个小没良心的,不是你这几天一直呼天抢地骂阿岳?”   “我骂归我骂,你怎么能这么咒他!”   “合着我是个外人,没资格跟你同仇敌忾是吧?”   “我不是这意思……”   舅甥俩不搭理方老板,边说着话边回单元楼,方茉要弑父弑弟的愤慨也被舅妈三言两语转移开来。   方舅妈最后回头给了方老板一个看废物一样的眼神,方老板讪讪,回来的一路上总觉得脖子抬不起来。   这会儿见到陈兮站在家门口,方老板打起精神快步过去:“你怎么站外头,不是让你进屋等吗?”   陈兮说:“我刚想要不要去找一下您。”   方老板松口气,还以为是儿子把陈兮赶了出来,他想方岳不至于这么无礼,原来是陈兮等着急了。   “我把方茉送她舅舅家去了,刚才你见到的那个就是你方茉姐姐。”方老板推门带陈兮进屋,没扫见方岳,他问,“你方岳哥哥呢?”   陈兮说:“他之前上楼去了。”   听她语气完全不陌生,方老板以为两个小孩儿已经认识,被打击的灰头土脸的心情这才好一点。   家里恰好五间卧室,楼下两间住方老板夫妻和方奶奶,楼上带独卫的主卧是方茉的。剩下两间卧室其实算一套,开发商设计的初衷是长辈房和宝宝房连在一起,方便长辈照顾孩子,两间卧室有相通的一道门,共用的卫生间在卧室外面。   宝宝房后来被用作客房,家里有亲戚朋友过夜就住这儿,隔壁方岳是男孩子,也不怕不方便。   现在宝宝房收拾出来给陈兮住,方老板说房间有点小。但陈兮感觉这间卧室跟新洛镇的出租屋面积差不多,出租屋住四个人,这间卧室只住她一个。   方老板指着书桌边上那道小门,压低声音说:“你方岳哥就住那儿。”   陈兮也学着压低声音:“隔音不好吗?”   方老板就喜欢陈兮这种又乖巧又精怪的劲儿,乐道:“是啊是啊,隔音太好的话宝宝晚上哭闹都听不到。”直接帮造房子的开发商找了个借口。   陈兮明天要早起,方老板没跟她说太多,介绍完卫生间,叮嘱她早点睡后就下楼了。   陈兮抓紧时间简单洗漱一通,重回卧室,她坐在床上环顾四周,没有半点困意。发了会儿呆,她翻出书包里的周记本例行记录。   夜深人静,台灯下,起初只有她笔尖落在纸上的细微声响,后来她似乎听到“嗒”的一下,是什么东西搁在桌上的声音。陈兮看向书桌前的这堵墙,墙的另一边也是张书桌吗?陈兮又看向那道小门,门缝底下渗出亮堂堂的光。   陈兮静静将周记写完,收笔的同时,门缝底下的光也消失了。   已经完成的周记开头有胶带纸粘过的痕迹,有两个字被撕去,又填上了新鲜的笔画——   “2011年的第一天,挺安宁的。” 第3章   陈兮不认床,这一晚她睡眠质量不错,生物钟五点闹醒她,房子里静悄悄,方老板和方岳应该不会这么早起,她爬起来翻了一会儿书,六点半左右的时候听见地板上走路的声响。   是方岳,出卧室去了卫生间,接着下楼。   陈兮看向窗外,冬日的六点半,天色还是黑的。她继续看书,七点左右才走出卧室。   楼下不见方岳,方老板打着哈欠,顶着鸡窝头让陈兮吃早餐。餐桌上一堆打包盒,热气腾腾香味四溢。陈兮不拘谨,吃饱才算完,她放下筷子的时候方老板才走出洗手间,人又变成了一副富贵帅叔叔样。   方岳八点从外面回来,家中无人,餐桌上有几样没拆封的早点,已经没什么温度,他冲完澡下来,将这些早点放微波炉里加热,东西还没吃一半,潘大洲抱着篮球找来了。   潘大洲蹭着脚下的球鞋,厚镜片底下一双充满智慧的小眼睛滴溜溜四顾,小声问方岳:“你家新来的那个聋哑人呢?”   方岳开完门往回走,说:“不用这么小心,聋哑人听不见。”   潘大洲一想哎对呀,他迅速变回正常音量:“人呢人呢,长什么样啊?”   前段时间潘大洲来方岳家拿习题册,听到方家长辈说要领一个小姑娘回来养,具体内容没听清,大概就是小姑娘可怜,全家都是聋哑人。   潘大洲知道方老板会在元旦当天去领人,昨天元旦他好奇地抓耳挠腮,熬到今天终于能过来一探究竟。   方岳并没有提醒他那个“聋哑人”既不聋也不哑,只道:“人不在。”   “一大早的就不在?”   潘大洲脱好鞋进来,方岳下巴指了下桌上的食物让他吃。潘大洲是吃饱了过来的,但肚子挤挤还有空间,他顺手抓了一只小笼包塞嘴里,口齿不清地问:“那她长什么样,你昨天见到了吗?”   见到了,但方岳并没有描述对方长相的兴致,潘大洲却不依不饶,方岳见他不达目的不罢休,皱着眉让他晚点自己过来看。   潘大洲勉强作罢,突然发现方岳左手缠着纱布,“咦,你手怎么回事,弄伤了?”他问。   “嗯。”   “那还能不能打球?”方岳是左撇子,虽然右手也能用,但他打球还是习惯用左手。   “不打了,我去趟医院。”   潘大洲惊讶:“你手这么严重?”   方岳道:“我奶奶在医院。”   潘大洲这才后知后觉,不光那位“聋哑人”不在这,方家其他人竟然都不在。   潘大洲索性也不去球场了,跟着方岳去了附属二院。两人下了公交车往医院后门进,正好看到方老板的小轿车从对面的医院机动车道上开过,眨眼就出闸拐弯消失不见,潘大洲“哎哎”两声没来得及叫住车子,他晃了晃方岳的手臂热切求证:“是不是就车上的那个女孩儿?”   恰好是副驾那面朝向他们,车窗没有关,方岳也看到了坐在副驾上的陈兮,他“嗯”了声。   “没看清啊,你爸怎么转弯都不知道速度慢点儿。”潘大洲嘀咕。   因为好奇,潘大洲坚定地跟了方岳一整天,但当天陈兮没有出现在方家,元旦最后一天假期,陈兮仍然没再出现。   潘大洲碰不到方家其他人,解不了惑,难受得差点萎靡不振,方岳却并不奇怪陈兮的消失。   那天晚上,方岳站在二楼往下看,注意到陈兮只背了一只看着空落落的书包,再穷也不至于没有一点行李,那就应该没有住下来的打算,所以他也没有问知情者。   他可能对陈兮那晚四两拨千斤的“回应”方式有点意外,但他对陈兮本人不好奇,也希望对方别再踏足这里。   但很多时候,现实喜欢反其道而行。   一月中旬,初三上的期末考结束的当天夜里,陈兮再一次出现。这次她拖来了一只蛇皮袋,衣服和书本这些行李都在袋子中。   方老板帮她拎蛇皮袋进门的时候责怪道:“一只行李箱能花多少钱,你该早点跟我说,我带个箱子过去帮你装东西多好。”   陈兮安抚大善人:“您没用过蛇皮袋吧,其实蛇皮袋可实用了,经济实惠还耐糙。”   “我怎么没用过蛇皮袋,早十年前我也扛着蛇皮袋跟人挤火车。”   哦,原来方家十年前还没拆成。   方岳手伤已经恢复,这晚约了潘大洲去体育馆打球,挎上运动包正准备出门,就撞上了这两人拎着蛇皮袋进来。   玄关口,两方碰面,方老板见儿子一身外出行头,问道:“你这是要去哪儿?”   “打球。”方岳打开鞋柜,取出一双鞋扔地上。   方老板说:“你妹来了,你今天就别出去了,我叫了外卖,待会一块儿吃。”   方岳低头穿球鞋,余光看见陈兮双脚突然悄悄往后挪动起来,方岳说了声“不了”,就拨开方老板出了门,乘电梯下楼的时候他突然想到那人刚才莫名其妙悄悄后退的举动,大概源自那晚他对她说的“离他远点”。   方岳打球回来已经十点多,方老板卧室里的电视机开得震天响,家中没其他人,方茉跟方妈还在舅舅家里住,方奶奶轮流住三个儿女家,元旦后一出院她就被方大姑接走了。   今晚多出一人,方岳拿着换洗衣服去洗漱,两间卧室门呈直角,加上卫生间,就是一个少一边的正方形。卫生间门敞着,方岳正要进去,小卧室的门突然开了,两人距离不过咫尺,卧室门里的人顿住上厕所的脚步,方岳目不斜视进了卫生间。   第二天方岳依照往常节假日的作息,七点不到出门,八点左右回来,保洁王阿姨正在客厅打扫卫生,还没扫到二楼。   王阿姨一周过来两个上午,负责全屋打扫,顺便煮上一顿午饭。她也好奇,见到方岳就问:“欸,阿岳,你爸带回来的那个小姑娘长什么样啊,人好不好相处?”   方岳去厨房倒水,说:“她在楼上。”意思是让王阿姨自己去看。   王阿姨说:“她不在啊,我过来的时候就没见着她,你爸也不在家。”王阿姨早就上过楼,那间宝宝房里没有人。   方岳也不在意,喝了半杯水说:“那您晚点也能见着。”   可这“晚点”似乎遥遥无期。   一整天,陈兮都没出现在方家。中午王阿姨煮了饭离开,方岳十五岁还在长身体,他个子高,代谢快,食量巨大,一个人把一桌子饭菜全吃了。傍晚方老板回来,只见他手上拎着打包的晚饭,没见陈兮跟他一块儿。   方岳沉默地同方老板共进晚餐。   第二天家里仍然没人,方岳跟方老板晚上才碰上面,父子俩依旧外卖对付晚饭,第三天同样。   第四天王阿姨过来做保洁,她把宝宝房的窗户和门打开通风,喊方岳:“阿岳,那个小姑娘怎么还是不在家啊,她寒假都这么早出门?”   不是这么早出门,是她压根不见踪影。方岳在卧室里塑封一双限量版跑鞋,闻言皱眉:“不清楚。”他这几天已经被潘大洲几个问烦。   潘大洲好奇心重,每逢见面就向方岳打听“那个聋哑人”。室内体育馆空旷,没什么人运动的时候,讲话自带喇叭效果,他一问,打乒乓球的和打羽毛球的人也知道了,然后是游泳馆、健身房、瑜伽室、拳击场……   体育馆就在小区边上,去那运动的人大多是附近居民,方岳好似捅了陈兮的窝,现在走哪都有人在他跟前问一句陈兮。   元旦至今半个多月,他只短促见过陈兮两面,但由于他捅了陈兮的窝,陈兮的样子和打扮在他脑子里驻扎了似的。   瘦小个子不足一米六,扎着露额头的清爽马尾辫,小脸圆眼长相一般,外套没有换过,黑色的棉服明显穿了有些年,脚上的球鞋不能说脏,但过度的穿着和洗涮让球鞋看起来暗沉破旧。   他没见着陈兮人,但陈兮无所不在。   简直离谱。   塑封完跑鞋,方岳将鞋子放进收藏柜,出卧室的时候王阿姨已经去厨房做午饭。宝宝房的房门大敞,王阿姨有个习惯,每次开窗通风都会将柜子抽屉全部打开,说甲醛十年都散不尽,散甲醛的巨大工程必须得见缝插针进行。   方岳没有踏进这间房,他站在门口粗略一扫,床上用品折叠整齐,另外看不出什么住过人的痕迹。   王阿姨离开时忘记收尾工作,当天夜里刮起大风,方岳在自己卧室听见窗框的砰砰撞击声。小高层住宅窗户朝里开,窗户撑杆有点松动,狂风一吹,窗框撞起来没完没了。   方岳打开小门进入隔壁卧室,关好窗户,顺便去关柜子和抽屉。他这才看到衣柜里挂着一件大红色的冬季外套,另外叠着没几件四季衣服。书桌柜子里摞着高高的课本,有小学的也有初中的。   连小学课本都已经搬来,显然是要久居,可是人呢?   方岳终于自发性地产生疑问,但他依旧没有张口,他每天去厕所会看一眼宝宝房的那扇门,每天坐在床上和书桌前,会偶尔看一眼那堵和宝宝房共用的墙壁。有一天夜里他听见什么响动,以为隔壁有人,次日宝宝房却依旧大门紧闭,方老板也依旧在晚饭时分独自提着外卖回家。   到一月二十七日,也就是除夕前的第六天,方老板家总算热闹起来。   方奶奶趁过年菜价还没猛涨,帮方老板去菜场将能囤的菜先囤起来,菜太多她拎不动,方奶奶顺便将方茉从她舅舅那里借出来一用。既然要帮忙拎菜,方茉自然就得跟着奶奶回趟家。   是方岳来开得门,方茉一见他就“哼”一声冷笑,方岳对她视而不见,略过她去帮后面的奶奶提菜。   方茉手臂都快拎断,她把菜搁在玄关地上,转身就要走,被方奶奶挺身拦住。   方奶奶堵门口说:“要去哪,落东西了?”   方茉道:“我完成任务了,当然得回去了。”   “回哪去,这不是你家啊?”   “我哪敢把这当家,不怕哪天被人背后捅一刀啊。”   “你胡说什么,不敢把这当家,你这话说给我听的?我白养你了是不是!”方奶奶抬手就打她。   方茉“哎哟”叫着躲闪,搂住奶奶的胳膊认错:“我说给某人听的,不是你不是你!”   方岳没理会这些,他一言不发地将玄关地上的菜也全拎进厨房。   方老板今天特意没出门,讨好地端出果盘摆到老娘和女儿跟前,方茉不情不愿地坐在沙发上不理人,方岳从厨房出来准备回房间,又被方奶奶叫住。   “阿岳,给我泡杯茶,给你姐也拿点喝的,问下你姐想喝什么。”   方茉玩着手机上的贪吃蛇游戏,头也不抬地说:“可别,我哪配他伺候。”   方奶奶冷下声来:“你没完没了了是吧,干脆我亲自伺候你?”   方茉撇撇嘴,放下手机不坑声,方奶奶又把她的手握在手心揉了揉,叫方岳:“去啊,要叫一声才动一下是不是?”   方岳去厨房泡了一杯绿茶,又随便拿了一罐饮料出来摆在两位女士跟前,方奶奶又下令:“帮你姐打开。”   方岳无奈地将饮料打开。   方奶奶又朝方茉说:“刚才那些菜是不是太重了,手还能不能抬起来?”   方茉气哼哼地拿起饮料仰头猛灌。   方奶奶这下终于满意,也不再管方岳要上楼,方茉要玩手机,她想起陈兮,问道:“兮兮还没放假呢?”   终于有方老板说话的资格,方老板回道:“没呢,她不是三十号才放嘛。”   方茉这才想起早前家里决定要带回来养的那个女孩儿,元旦那晚她瞟到过一眼,只是她哭得厉害,眼泪糊住视线,连对方高矮胖瘦都没留意。   方茉不想跟方老板讲话,但架不住好奇,她故意转头问奶奶:“她不是初三吗,还没放假?不是说要给她转学过来吗?”   方家商量要领陈兮回来的那天,方家表面还一片祥和,方老板打电话向朋友咨询,问初三上学期还剩一个多月,要转学来荷川的话行不行,不知道那朋友靠不靠谱,竟然说没问题,方老板就乐呵呵说等元旦就把人带来。   后来家里不祥和了,大人们也没功夫跟孩子们提陈兮的事,因此方茉一直以为陈兮元旦就转学来荷川。   方岳原本是要上楼,听到这里,他转而走回沙发,拣了只砂糖橘慢慢剥皮。   现在方老板听女儿问起,自然滔滔不绝:“哎呀你刘叔叔那人瞎吹牛,还剩一个多月怎么转学,你刘叔叔后来说可以帮她办初三下学期的借读,学籍没法转,中考得回新洛镇。”   方茉忍不住跟方老板讲话了,她问:“那她学校现在还没放假?”   “早放了,跟阿岳的学校同一天期末考啊,考完我就把她给接了来,她现在是被拉去上课了!”方老板说,“我那会儿不知道陈兮读书这么厉害,根本用不着什么转学借读,她报了一个什么省的考试,元旦那个时候就是去八中考试的,一考就过,说等中考的时候她只要考过普高线就能过来读书。现在她们一放寒假就被拉去上课了。”   方老板强调:“八中只招三十个人,你们说厉不厉害!”   方茉是学渣,她没明白:“那是什么考试?”   方奶奶大字不识,也不懂这个,方老板向来搞不清读书人的事,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没记住陈兮说过的那些名词。   方岳慢条斯理吃完两个砂糖橘,一抬头就撞上三双茫然看向他的大眼睛,他顿了顿,将橘皮抛进垃圾桶。   “省招生考试。”他道。   荷川市是省会城市,几所重高赫赫有名,招生名额只限本市学籍,省内其他城市乡镇的学生想进入荷川市的重高,基本只能通过省招生途径。   新洛镇教育水平有限,几所初中学校从没人报考过荷川重高的省招生考,陈兮在初二之前也从没听说过这个。   陈妈在那会儿已经病重,病前她给人擦皮鞋。初二开学前陈兮想能挣一点是一点,带着弟弟就上街给人擦皮鞋去了。   那天晚上她给一位顾客擦鞋,听到顾客讲电话。   “附中排名第二,八中排名第一,其实两所重高不相上下,往年最次的成绩也能上二本……重竞赛是肯定的,去年八中有九个人竞赛保送荆大和庆大,但大部分学生还是冲高考……出赞助费?我不清楚这个,没听说过八中和附中收赞助费。他是外地学籍,可以尝试报名省招生考试……他现在初三,我不确定来不来得及……好,我查一下告诉您。”   陈兮一心二用,旁听到的这通电话打破了她的信息茧房,震撼了她尚且幼小的心灵。   她第一次知道省会城市的重高,第一次知道重高录取到荆大和庆大的百分比,更是第一次听说所谓的省招生。   初二开学,陈兮屁颠屁颠去找班主任获取信息。接下来的日子,陈兮死命磕书本,刷难题,到了初三学年,班主任帮她留意荷川重高的省招生信息,十月的时候陈兮在班主任办公室给八中的招生办老师打了一通电话,询问今年八中的省招生详情。   接着她向八中邮寄了自己的个人简历,当中写着她名列前茅的各科考试成绩,随之她获得了参加八中省招生考试的资格。   八中今年只在全省范围内放出三十个省招生名额,陈兮元旦当天来到荷川,次日上午参加八中的省招生笔试以及面试,中午去医院看望过方奶奶后她返回新洛镇,三天内她收到省招通过的结果,接下来按部就班,只要她中考过了普高线,就能顺利进入荷川八中就读,学籍的问题学校自然会帮她解决。   初三上的期末考结束,身为八中省招生的陈兮,立刻被带走参加封闭式集训去了,这就是她来了又消失,不见踪迹的原因。   这一天,方家紧张的亲属关系稍稍缓解,方奶奶继续去女儿家里住,方茉仍旧回到舅舅家陪伴方妈。   热衷于散甲醛的王阿姨又一次忘记收尾,方岳插着兜,站在宝宝房门口看了一会儿。   风吹窗帘,天气预报显示接下来到春节期间多雨雪。   傍晚时分果然下起大雪,雪势持续到了二十九号,原定陈兮集训结束的前一天,地面积雪盈尺。   上午方岳接到方老板的电话,方老板说:“崽啊,陈兮说她们那个上课被啥啥举报了,今天就得回来,你爸我现在跟你沈叔叔还在宜清呢,你帮我去接一下陈兮吧,雪这么大我怕她不知道怎么回,她还没自己坐过车呢,过年人贩子多!”   方岳收到方老板发来的短信,是方老板替陈兮办理的手机号。   方岳套上羽绒衣,背起斜挎包出门接人。 第4章   八中集训被人举报是今早发生的事,集训教练当机立断解散放假,学生们纷纷告知家长回家时间提前,陈兮给方老板打电话没打通,她编辑了一条短信,告诉方老板她自己回去就行。   这是陈兮第一次发短信,发出后她还检查了一下发件箱,看有没有发送成功。   手机是元旦假期时方老板给她的,那天考完试,方老板来八中接她,她说想去医院看望一下方奶奶,从病房出来后她提出想回新洛镇,在此之前方老板是让她多留一天,在荷川玩一玩的。   陈兮说得特别诚恳:“我想回去抓紧看书,快期末考了我得再加把劲,玩的话以后什么时候都能玩。”   方老板感动坏了,没见过这么用功的崽崽,难得细心一回,他想起陈兮还没手机,说家里正好有旧手机,让她拿了手机再走。   其实陈兮并不担心期末考。   她是认识方妈的,如今方妈不在家,方茉离家出走,方奶奶又似乎是被气坏住院的,刚才在病房里方老板面对方奶奶有点缩头缩脑。   陈兮不好多问,但她知道这种情况她还是不要杵在人家的家务事中比较好。   方老板给她的旧手机外壳有点擦伤,不过功能没有问题。方家虽然是暴发户,但有方奶奶坐镇,大家该省还是习惯省,比如手机这些科技产品,没坏就继续使用,不追求更新换代。   但方妈觉得拿着外观破损的手机太掉档次,这部手机被她摔伤后就给方岳用了。   方老板说:“前几天你阿姨又换了部手机,旧手机又给了方岳,这部手机刚好退了下来,你先拿着用,待会儿我们就去办张电话卡。”   陈兮有了一部手机后也没怎么捣鼓过,因为不习惯,也没人可以联络,平常手机她就放书包,偶尔拿出来看看是否需要充电。   手机超长待机,直到期末考结束再来方家,陈兮才第二次给它充电,充电时她起了闲情,研究了一番手机功能,这一研究,就坏了。   陈兮不懂为什么收件箱里会有残留短信,除了垃圾短信,另外一条短信内容惊世骇俗——   【阿岳,我跟你爸是真心相爱的,我很感谢你能够理解我们,我也不是非要什么名分。但假如我和你能够成为亲人,你放心,我一定会跟你爸一起好好疼你,爱你,照顾你,我跟你保证,我一定把你当成我的亲生儿子。】   文字简洁明了,单看字面意思以及联系方家现状,应该就是方老板出轨,方奶奶被气住院,方岳背刺亲妈,所以方茉才会骂他——   “妈生条狗都比生你强,你就不是个东西,你那么想跟那贱人过你就给我滚出去!”   那晚陈兮窥探到这段秘辛,三观大受震撼,懵头懵脑半天,她膀胱告急需要上厕所,结果一开门就撞见打球回来正要进洗手间的方岳。楼下电视机的声音震耳欲聋,她不由自主地憋住了呼吸。   这会儿陈兮检查发件箱,自然也看到了收件箱,里面的短信她并没有删除,这手机毕竟是她借用的,她不知道她是有权删还是应该删。   风雪交加,大巴车龟速前行,陈兮记得方老板家的小区叫锦缘豪庭,但集训队的大巴车不会挨个将人送到家门口,到市区后只能顺路停车放行。   陈兮问过司机,挑了一个离锦缘豪庭最近的下车点。她对荷川的街道马路一无所知,长这么大也没打过出租,没单独坐过公交,但她想着自己有嘴巴能问人,脑清目明可行天下,没什么好担心的。   接到方老板回拨的电话时,陈兮还在大巴车上。   方老板跟她说:“兮兮啊,我现在不在荷川,你现在人在哪?”   陈兮说:“我还在学校的大巴车上。”   “那这样,我让你方岳哥来接你,你待会儿下了大巴别乱跑。”   陈兮连忙回绝:“不用不用,方叔,我知道怎么坐公交,我自己回去就行。”   方老板吓唬她:“看没看过《今日说法》?知不知道有多少比你年纪还大的小姑娘都被拐走了?你听话,我让你方岳哥打车来接你。”   陈兮心说这样不是浪费么,还不如她自己打车。   方老板又道:“你可不能一个人打车啊,谁知道司机好人坏人,把你拐了我上哪找你去。”   陈兮不服:“您得对我的聪明才智有信心。”   方老板笑了:“可我对你的小身板没信心啊,人家把你一抢就跑你说咋办!”   ……这点陈兮好难反驳。   大约是营养吃得不够,陈兮这两年一直没长个子,身上穿的这件黑色棉服还是小学六年级时买的,当时陈妈特意给她买大一个尺码,想着将来能穿久一点,照她如今的生长速度,陈兮很忧愁,恐怕这件外套还能再穿好几年。   陈兮挑选的下车点是一个公交站台,大巴司机教过她大概坐哪路车。下了大巴,陈兮戴上帽子裹紧自己,站在公交线路牌前研究线路。   方老板让方岳来接她,陈兮觉得这事不太靠谱,靠人不如靠己。   手机在这时来了一通陌生电话,陈兮有预感,莫名地心脏跟着跳了跳,接起电话后她果然听见方岳的声音。   “在哪?”少年音色澄净。   陈兮吹着西北风,冻得打哆嗦,她轻咳一声嗓子,报出公交站台的名字,很有自知之明地说:“我自己坐公交回去就行。”   “公交停运。”   ……陈兮想说那她打车?   “等着。”   好吧。   这一等感觉等到了天荒地老,公交果然是停运的,几十分钟了,一辆公交车的影子都见不着。暴雪纷飞,街上行人零星,偶尔开过的车子,车速似乎比她走路还慢,人行道边上的商铺基本都是关门状态。   陈兮在站台上来回走动,又蹦又跳,偶尔闪过念头,方岳会不会故意耍她。在即将冻麻前,她终于在风雪中看到一枝独秀。   陈兮不知道方岳身高有没有一米八,在她镇上初中的同龄人中,她很少见到个子比方岳还高的。   少年穿着一件白色羽绒衣,打底似乎只有单薄的T恤,胸前横着银色斜挎包肩带,下身运动裤是浅青色的,手撑一把藏蓝雨伞,行走在皑皑白雪中,有几分闲庭信步之感。   一枝独秀,轻易让人一下就注意到他。   方岳也看到了陈兮,公交站台上只有一个黑团在蹦蹦跶跶,人又瘦又小,和这二十多天在他脑中驻扎着的形象完全一致。   方老板担心她会遇到人贩子,方岳觉得这种小概率事件也有成立的可能性。   陈兮朝着人小跑几步,快到方岳跟前时又刹住了脚步。方岳从斜挎包里拿出一把雨伞,修长手臂伸到陈兮面前,“打不到车,走吧。”他说。   “哦。”陈兮接过雨伞,又加了一声,“谢谢。”   方岳腿长步大走在前,陈兮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撑着把黑色雨伞跟在后面。   行李箱是方老板从家里找出来的,当时二十寸的行李箱拉手上还挂着一块塑料牌,很巧,这只箱子也是方岳的,塑料牌上有方岳名字的拼音,还有一个“2010年8月6日”的出行时间,牌上英文标志的意思陈兮不理解,之后查了才知道,这是邮轮名字。   去年暑假方岳坐邮轮出国玩了,陈兮回想去年同时,陈妈住院,她在医院四处蹿。   后来方老板把塑料牌拆了,将陈兮的蛇皮袋没收走了。   行李箱滚轮静音,行走在雪地上的动静比萧瑟的风声还要轻。   不像有些同龄人松松垮垮,方岳走路身姿挺拔,人也没有伸把手的意思。君子端方,少年如松,陈兮拖着箱子,脸颊鼻头冻得通红,她觉得方岳应该是个狠人,所以前者形容不一定适合他,但后者形容倒也恰如其分。   方岳没有回过头,看不见后面的人费劲走路,但后面哼哧哼哧的粗重呼吸声没有停歇过。   走了小半程,马路上终于出现一辆空的出租车,方岳招手拦车,出租车司机视若无睹地从他面前开了过去。   方岳没发火或者抱怨,他拍照记下车牌,利落地拨打投诉电话。打完电话一回头,看到侧后方离他有些远的小个子仰着头,目光炯炯地看着他。方岳一顿,收好手机说:“走吧。”   两人继续一前一后在雪中慢行,又走了小半程,方岳终于拦到一辆出租车。方岳坐进副驾,陈兮把行李箱推进后车厢,跟着坐了进去。   车里不放歌,也没人说话聊天,所以当有人发出点细碎声响时挺明显。车子开了没一会儿,方岳听见自言自语似的无声嘀咕,他看向后视镜,镜中的人是瘦的,只有一双小手胖乎乎,对方一边搓着冻得通红肿胀的双手取暖,一边专注望着车窗外,嘴里无声嘀咕的词是路标或者建筑名称。   陈兮在认路。   步行总时大约需要四十分钟的路程,按往常开车用不了多久。但现在雪地难行,后半段出租车行驶得小心翼翼。这一路折腾到家,已经过了午饭的点。   陈兮的袜子已经湿了,她把自己湿漉漉的球鞋靠边放,拎着行李箱先回二楼卧室。方岳依旧没伸手帮人,他把斜挎包和羽绒衣挂起来,去厨房喝了点水,拿了仅剩的一包吐司片出来,三两口就吃得一干二净。   方岳翻出外卖传单打电话,大约雪天闭店,电话迟迟没人接听,死气沉沉的嘟声中突然闯入一道很轻的脚步声,方岳掀起眼皮。   陈兮外套已脱,打底穿着一件黄色的高领毛衣,毛衣胸口还绣着一颗红色的小樱桃。她探头探脑看到几张外卖传单,对上方岳的目光后,她细小声地说:“家里有菜的话,要不我来露一手?”   方岳:“……”   他从陈兮那双圆溜溜的眼睛中看到了嗷嗷待哺的光芒。 第5章   电话嘟声还在继续,方岳问:“你行?”   陈兮撸着袖子信誓旦旦:“行啊,家里有什么能下锅的?”   “冰箱里自己看。”方岳放下手机。   陈兮一点不见外,奔着厨房就去了。厨房置物架上叠着一堆不用冷藏的菜蔬,冰箱也早被有先见之明的方奶奶囤满了。   陈兮放开音量问:“有没有速冻饺子什么的?”   “没有。”   声音近在咫尺,陈兮后背抖了下,转头才发现原本应该在客厅的方岳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厨房门口。   方岳没有进来,就站那里看着。   “那泡面呢?”陈兮问。   “没有。”方岳提醒她,“你不是要露一手?”   “没错。”陈兮把毛衣袖子撸得更高一些,问,“厨房有好多菜,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挑个快的。”   陈兮没有迟疑:“那吃面条吧。”煮米饭太费时。   “嗯。”方岳同意。   “你有忌口的吗?”   “别太油腻,不吃茄子。”   陈兮默默把刚拿出来的茄子塞回去。   “食量呢?”陈兮问。   没见回应,陈兮翻出一包鸡蛋面,又问一遍:“食量?”   “……一锅。”   陈兮扭头看方岳,方岳神色淡然。   陈兮默默又拿出一包鸡蛋面。   鸡蛋盒里有二十多枚鸡蛋,陈兮取出四个,又听方岳说:“冷冻里有肉。”   懂了,陈兮又从冷冻层拿出一块肉,先放水龙头里的热水把肉泡上,再插上电热水壶煮水,接着洗了点绿叶菜,剥了一只冬笋,把大土豆切丝,冬笋切片。   流程进行得有条不紊,但陈兮刀工很逊色,她左手拿刀,切得很快,可惜毫无规整可言。   蔬菜切好了切肉,原本是想切肉丝的,但最后成果变成了肉条。总算备菜完毕,陈兮一手拿起油壶,一手去拧燃气灶,但燃气灶毫无反应,连呲呲啪啪的声响都没有。   陈兮转身找方岳,方岳一直站在厨房门口没动,两人对了一眼后,他才踏进厨房,按了一下墙边的控电开关,集成灶的面板才亮起来。   集成灶插电才能用,当初方奶奶怀疑费电,总插拔电源线又太麻烦,所以装修时她让工人给集成灶插头装上了控电开关。   陈兮第一次知道集成灶这种东西,她再一次拧动旋钮,这回终于有火了。   陈兮炒菜的动作很利索,菜稍稍翻炒后就倒热水、盖锅盖。缭绕蒸汽被卷进了吸烟腔,集成灶挡板表面形成一层水珠,陈兮等着菜煮熟,无意中抬眸,看到黑色的挡板玻璃上印着方岳的身形。   方岳还抱臂站在厨房门口,一直盯着她在看。   陈兮辨不清方岳的神色,她随手拿起鸡蛋面,一边拆袋,一边觑着玻璃挡板,确定方岳的确是在盯她,陈兮不太自在。   面很快煮好,陈兮盛了一份自己的,剩下的方岳连锅端去餐桌。陈兮跟着落座,左手抓起筷子准备奋战,忽然见到方岳朝她看来。   陈兮动了动桌底下的脚,在想是不是该溜。但方岳脸上没什么表示,很快他也低下头准备开动,陈兮见状也就没有溜走。   餐桌是带转盘的圆桌,两人泾渭分明地坐在直径两端,尝了一口面后齐齐皱眉。   陈兮放下筷子说:“有救的!”   她跑去厨房拎来热水壶,给两边都加了一点热水冲淡盐味。   两人继续吃,吃到毛笋,又一次齐齐皱眉。   方岳看向陈兮,陈兮说:“可能就是这个味道。”   她快饿死了,哪管毛笋苦不苦,埋头继续干饭。方岳也默认。   两人都不知道毛笋需要提前焯水。   一锅一碗被他们快速清空,陈兮心满意足地揉揉小肚皮,喘口气后很自觉地起身端走锅碗,清理战场。   陈兮是会做家务的,但从前生活在条件有限的出租房,卫生做不到很干净,陈爸陈妈生活粗糙,也从来没有合乎时代的卫生观念,对于清洁这方面的能力,因为无知,所以现在的陈兮是匮乏的。   清扫完成,陈兮回到卧室,没多久方岳去厨房拿喝的。起先他没注意,后来靠在料理台旁喝饮料,他才看到燃气灶上放着一口湿漉漉的锅子。这并没有什么关系,只是方岳目光所及,没见到那只同样应该湿漉漉的面碗。   方岳想了想,弯腰打开橱柜,果然看到碗篮中立着一只湿漉漉的碗,如果他没记错,最初他指给陈兮碗柜所在的时候,这只面碗就立在碗篮内相同的位置。   陈兮不清楚水池边那个沥水架的作用,也没有擦拭碗盘水珠的意识,但她会按照方家的习惯,严谨还原现场。比如那只面碗最初就是放在碗篮这个位置的,那口锅也一直放置在燃气灶的右侧灶眼,以及置物架和冰箱里的菜蔬,陈兮取出部分使用后,剩下的也都整齐还原到了原位。   方岳关上冰箱门,垂眸细想。   喝了几口饮料,他把饮料灌搁一边,拿了块抹布拭干碗篮里的水珠,再将湿碗和锅子擦干,另外还湿着的筷子、砧板、刀具都放到沥水架。拿锅子的时候他注意到灶面有异,擦肯定是已经擦过,但油渍并没有有效去除,陈兮应该没有使用洗洁精或者厨卫净。   方岳沉默地喷上厨卫净,又将厨房重新擦拭一遍。做完这些,他倚着料理台,边想着事,边将剩余的饮料喝干净,最后将空罐子抛进垃圾桶。   当天下午稍晚的时候,方岳接到两通电话,一通电话来自方老板。   方老板这回和朋友是自驾去的宜清,大雪天开车难,还不知道高速上是什么情况,既然陈兮已经提前结束集训回来了,方老板索性就不着急,等明天看情况再返程。   方老板最后叮嘱方岳:“你帮她开下电视机,她家原先没电视,也不知道她会不会用,再给她放点儿动画片,对了你去买点肯德基麦当劳什么的回来,小孩儿都爱吃这个。照顾好你妹妹,让她别拘着啊,等我回来给你们带好吃的。”   方岳大概理解了方老板担心人贩子的真正原因,目前方老板潜意识里还把陈兮当成儿童。   另一通电话来自方奶奶。   方奶奶听儿子说陈兮提前回来了,但她今天犯起了老寒腿,外面又大风大雪,她不想折腾,打电话回来是为了让方岳带陈兮去买点过年的新衣服。   方奶奶比儿子细心,上回陈兮去医院看她,她一打量就知道陈兮在穿衣上的拮据。还有三天就是除夕,哪个小女孩不爱漂亮。   方奶奶说:“也不用你陪着逛,小区边上不是有那个商场吗,今天有些晚了,等明天你把她领过去,你待会儿去我柜子里拿一千块钱,把钱给她,让她自己看着喜欢的买,明天你把人领过去了就算完成任务,接下来随便你爱干什么干什么,不耽误你其他事,行不行?”   方岳想了想,答应下来。   方奶奶高兴了,又不确定问:“你说一千块够不够?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现在衣服鞋子都是什么价?”方奶奶自己平常买的衣服最多不超过二百,鞋子不超过一百五,给小辈的零花钱也抠着来,但方老板会偷着多给,方奶奶睁只眼闭只眼,她知道方岳和方茉穿得都好。   方岳直接说:“不够可以再添。”   方岳的这句回答让方奶奶觉得稀奇,她以为方岳不会对陈兮“大方”。但既然方岳这样说了,方奶奶自然乐见其成。   方奶奶又让方岳把电话给陈兮,她要跟陈兮说话。   方岳敲响陈兮的卧室门,门内很快传出椅子擦地的声音。   陈兮开门很迅速,方岳把手机递给她:“奶奶找你。”   陈兮接过电话,看了方岳一眼,她往卧室里让了让,没有堵在门口。   但方岳并没有进去,他站在门外等着陈兮讲电话,视线不可避免地经过卧室内。原本空空荡荡的书桌上,才这会儿功夫就已经摊着书本和试卷,文具袋是打开状态,一支笔搁在试卷边。   方奶奶重复了一遍刚才跟方岳说的话,让陈兮明天去商场买衣服,陈兮当然是推辞,她说她有新衣服。   方奶奶当小孩子懂事,她说一不二,直接下了死命令,还道:“钱最后要是不够,你就跟方岳要,明天别给我抠抠搜搜的,该买的都给我买齐,我也就给你大方这么一回,你以为天天都是过年呐,以后你想要我还得考虑考虑呢,听到了没?”   方奶奶果然还是像从前一样厉害,陈兮感叹。   第二天雪停,城市一片银装素裹。   楼栋外的花坛上被人堆了一排憨态可掬的小雪人,陈兮的脚步不自觉地朝那里靠近。走在前面的方岳突然向后转,陈兮立刻扭转脚尖方向要跟上去。   “你等会儿。”方岳说着,大步返回楼栋。   陈兮趁着这点空当抓起一把雪,也捏了一个胖胖的小雪人摆在雪人列队的前头。   方岳忘拿手机,回家拿了后重新下楼,他朝花坛上新鲜多出的那个小雪人看了一眼,然后像昨天一样走在前,领着陈兮去商场。   商场离小区不远,步行二十分钟就到,中途还会经过一座大型体育馆。两人前后保持着一小段距离,陈兮脑袋左转右转又在认路,她发现这一片小区密集,人多的地方商业也旺盛。   到商场后方岳直接将一千块钱交到她手里,但方岳并没有走,而是陪着陈兮去逛店。陈兮不知道方奶奶给方岳的指令是把人送到就算完事,她以为带她逛店也是方奶奶要求的。   陈兮拿着一摞钱,觉得既然方岳在,这钱还是方岳收着好,需要付钱就让他来。她话还没出口,方岳像是看出来了,先说道:“这次用剩下的钱奶奶肯定不会收回,钱你自己支配。”   意思是让他收着也没必要,陈兮想了想,没客气就把钱放进小挎包里了。方岳将这看在眼里,视线又在她那张有点高原红的小脸上停留了一会儿,没忍住,他偏头让自己目光转移。   陈兮的小挎包是地摊货,从前陈妈给人擦鞋收钱用的,陈兮觉得这包质量很好,经久不坏。   她背着小挎包,进店前看了眼离她不远不近的方岳。方岳没表态,陈兮就自己进去了。不一会儿她又走出来,另换一家店,同样只驻足片刻就走,走的时候还看看方岳,见方岳神色如常不像有意见,她就继续按照自己的步调,进一会儿就出,出一会儿又进。   方岳视线基本没离开过陈兮,陈兮进店的时候,有时会收到一句“欢迎光临”,有时被招呼“随便看看”,有时候也被直接无视。   她泰然自若,只管自己。方岳观察到陈兮每次进店先翻两三件衣服的价签,再快速兜一圈店,然后换下一家。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购物习惯,也猜不出陈兮的喜好和行为目的,商场的这一层被陈兮走完一遍,最后她才选定一家店正经看起衣服来。   导购姐姐态度和善,不停夸这外套适合陈兮,陈兮看着镜中的自己,也觉得身上这件鹅黄色的外套大方得体,可以穿好几年。   她在思考要不要选大一码能够物尽其用,就是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长个子。   导购姐姐以为她不是很中意,于是朝站得有些远的少年说:“小帅哥,你看你妹妹穿这件羽绒衣是不是特别好看,她就适合这种亮颜色,显得她皮肤好白。”   陈兮下意识也转头看向方岳。   方岳看着白里透高原红的陈兮,顿了顿才说:“你让她自己挑。”   “呃……”导购姐姐悻悻然,不再怂恿和蛊惑。   陈兮重新端看镜子,心想方岳一定是一个非常有主见的硬骨头,不喜别人花言巧语,也不喜欢软耳根。   陈兮脱下身上这件,按照自己心意要了一件同款大一码的。   拎着外套购物袋,她换一家店又去买了一件很合心意的毛衣,还有一条四季适穿的牛仔裤。去往鞋店的时候,陈兮看见一家童玩店门口,有个高个子男生晃着中年女人的手不肯走,耍赖撒娇说:“妈,就给我五块钱,我就买一个奇趣蛋,好不好,就一个五块钱,我只要一个!”   男生个头瞧着跟方岳差不多高,陈兮难免多看一眼,然后就自顾自进了鞋店,所以也没听到那男生突然又改口:“妈,给我买两个,方岳也要一个!”   方岳转身就走,被潘大洲风驰电掣追上。   潘大洲一手抓着两只奇趣蛋,一手箍住方岳的肩膀,眼冒星光望向鞋店里面,直觉追问:“那是不是就是你家那个聋哑人?我刚看到你俩一起,是不是,是不是?!”   方岳下意识朝店内看去,隔着玻璃墙,陈兮背对他们正在试鞋。   恰好手机铃响,是方老板来电,方岳回了一句:“你不是看到了?”甩开喋喋不休的粘人精,走出几步接电话。   两方距离近,潘大洲的八卦烈火直烧进了鞋店内,陈兮一边试穿鞋子,一边抬眼看向装饰镜面,镜面中那个手拿奇趣蛋、戴着厚镜片的男生直奔她而来。   鞋店导购刚好问道:“尺码合适吗?”   陈兮还没回答,潘大洲先替她开口:“她是聋哑人,听不见你说话。”   “啊?”导购发蒙。   潘大洲蹲下来,一边大嗓门说:“她问你——尺码合适吗——”   一边比划,机智地指指陈兮脚上的鞋子,然后给她竖个大拇指。   ……陈兮淡定地点点头。   潘大洲回答导购:“她说合适!”   导购:“哦……”   潘大洲很敬业,又问陈兮:“那你要买吗?”想了想,又指指鞋子,然后捏捏手指头,做了个钞票的动作。   陈兮再次点头。   潘大洲高兴道:“给她包起来吧!”   “等会儿——”   潘大洲一愣,不知哪来的小姑娘声音。   “再便宜二十吧,凑个整?”陈兮连忙跟导购讲价。   潘大洲傻不愣登地看着会说话的陈兮。   陈兮扭头看向潘大洲,好心给这位身高一米八,手拿奇趣蛋的呆滞男生科普:“我跟你说,聋人因为听不到声音,所以他们学不会发声,也就因为这样他们才会丧失语言能力。但他们的声带并没有受损,所以他们是聋,而不是哑。”   科普完又马上回归正题,陈兮仰头看向一直没插上话的导购,再次问:“能凑整吗?”   方岳通完电话,静静看着店内,直到这时,他才偏转过头,又一次将自己的目光从那张小脸上移走,唇角扬起微不可察的弧度。 第6章   球鞋最后成功凑了一个整,陈兮如愿以偿拎着几个购物袋离开鞋店。   潘大洲走在陈兮边上跟她道着歉,还说:“要不是你说,我还真不知道这个,涨知识了,我以后一定不乱称呼人。”   陈兮知道人都有猎奇心理,就像她小时候喜欢呆在工厂听大人聊八卦,现在看到别人吵架、路上车祸也会探头探脑,包括之前看到那么大个子的男生还跟妈妈撒娇耍赖讨五块钱,她也不由多看了一眼。   残障人士区别于大部分人,大部分人看待少数人群难免充满探知欲。陈兮从小到大遇到过太多这样的人,绝大部分人也并非藏有恶意。   潘大洲倒是挺好玩,活蹦跳脱很不像是方岳的朋友。   潘大洲觉得光口头赔礼有失诚意,他拿出一枚奇趣蛋说:“这本来是给方岳的,你拿着玩儿吧。”   方岳看到那枚潘大洲靠撒泼打滚才讨到手的奇趣蛋,忍不住额角跳了跳,一撇过眼却对上陈兮带着询问意味的闪亮大眼睛。   “你看他干吗!”潘大洲拦臂挡住两人的对视,对陈兮强调,“这是我花钱买的,他管不着。”   方岳说:“你妈。”   “你怎么骂人呢!”潘大洲转头说他。   方岳:“……”   “哦,”是他妈买的,潘大洲领悟了,说,“那你也管不着。”   方岳直接从他手里拿走奇趣蛋,抛给陈兮,陈兮眼疾手快捧住。   方岳向来废话不多专干实事,奇趣蛋直接从他这“管不着”的人手里送了出去,潘大洲见状不乐意:“嘿你土匪啊!”   陈兮从前只见过别人买奇趣蛋,这还是她第一次自己摸到实物。陈兮大大方方说:“那我拆了啊?”   “……拆吧。”方岳说。   潘大洲也迫不及待在旁边拆起来。   奇趣蛋一掰两半,一半是巧克力榛果和奶浆,一半是小玩具。陈兮以为贴着塑料勺的那一半是吃的,所以先撕开另一半没贴勺的,谁知没贴勺这半才是吃的。   陈兮重新撕开贴勺那半,蛋壳里躺着一枚小小的灰兔子。   还有三天就是农历兔年,陈兮眉眼弯弯,捏出小兔子冲他们道:“是兔子!”   潘大洲也非常满意:“幸好我的是赛车,兔子就你们女的喜欢。”   他想让方岳看,结果见方岳只盯着兔子,潘大洲硬把赛车杵到方岳鼻子前,说:“你快看,集齐车队不是梦!”   方岳推开他的手:“看什么,看一堆支架?”   赛车得拼接,现在蛋壳里的还是拆解状态,潘大洲痛心疾首:“你迟早得失去我这个兄弟。”   陈兮心里高兴,难免有点“得寸进尺”,她问方岳:“我还要去买点东西,你在这里等等我?”   潘大洲说:“走走走,一起去啊,你还要买什么?”   方岳一把按住他肩膀,把人拽回来说:“她自己去。”   潘大洲:“你懂点事儿啊,都不知道照顾一下人吗,多走几步路会累到您金贵的玉足?”   方岳一招制敌:“你赛车先拼了给我看。”   “那好陈兮你自己去吧我们在这儿等你。”潘大洲说话不带喘气,果断低头拼起赛车。   “……”   方岳是真懂怎么不费吹灰之力地治他这位朋友,陈兮看了他一眼才转身走,拐过弯就消失了。   拐角过去有家内衣店,方岳知道陈兮是要去那里,先前经过时她脚步放慢过几次。   方岳现在猜出陈兮之前四处乱逛的目的。   这家商场走中端路线,没有太过便宜的衣服。她先了解每家店的价位和风格,再择优组合将她需要的东西一个不落全都买齐。   既不会买到最后因为钱不够而骑驴找马挑个不中意的,也不会有超额支出。买完鞋她还剩不到两百,应该够她买内衣的。   方岳靠着栏杆看商场一楼新布置的春节装饰,红色的巨型兔子喜气洋洋地蹲守在人群中。   “你看,拼好了。”潘大洲把拼完的小赛车捧手心里给方岳看,顺便问,“你身上带了多少钱?我想再去买两个。”   “问你妈。”   “大爷请问你现在看到我妈了吗?”潘大洲催他,“快给钱,待会儿我上你家吃饭,我妈把我抛下跟她闺蜜看电影去了。”   另一头陈兮买了两套内衣,她精打细算余款还剩四块五。   今天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逛商场,一千块钱对她来说是笔巨资,但等她进入这里,她就意识到不能以她过往消费经验来预估这里的物价。   这里价格果然令她咋舌,幸好她提前做出规划,东西最后全都买齐,也全是她满意的。   陈兮刚走回之前那地方,就听到潘大洲在唠唠叨叨:“你可真够抠门的,就给我五块钱,是兄弟吗,我又不是不还你,马上年三十就有压岁钱了你知不知道?”   方岳嫌他聒噪:“你活不到大后天了?”   “你干吗咒我!”   “大后天除夕。”   “……那我等不到大后天,我今天就不活了。”   “那你跳吧,这里正好二楼”。   “好啊,你为了舍不得那五块钱就要我的命?”   “嗯,顺便看个热闹。”   方岳云淡风轻地将潘大洲噎死了。   潘大洲突然眼尖地看到购物回来的陈兮,他信心大增,满怀期待道:“你身上肯定还有钱吧?借我五块钱,我过了年就还你!”   方岳转过身,看向手中多拎一个粉色购物袋的陈兮。   陈兮踟蹰两秒,很小声地对潘大洲说:“其实我也爱看热闹。”   潘大洲大为震惊。   方岳笑了笑,率先转身说:“走吧,去吃饭。”   方岳没带他们回家,回去煮饭做菜太耗时间,他带人就近去了商场四楼的一间港式茶餐厅。   陈兮第一次吃到红米肠,简直惊为天人,一碟有六根,每人正好两根,她吃完意犹未尽。   三人吃饱喝足,潘大洲口中嚷着要跟去方家“学习”,实际上是去打游戏。潘爸潘妈怕儿子玩物丧志,给家里安装的电脑配置很低,根本玩不动网游,潘大洲每次都只能去网吧或者方岳那里过一把瘾。   方家两台台式机,一台在方茉房间,一台在方岳房间。方岳把自己房间让给潘大洲,然后去了方茉那里。两个男生玩了一下午游戏,陈兮却一无所知,当他们真在刻苦学习,因为隔着一道卧室墙壁,她只偶尔听见键盘敲击声中夹杂一声“靠”,另外没什么动静。   快傍晚的时候方老板终于从宜清回来,他拎了两大口袋吃的,见潘大洲在这,热情地让他挑几样带回家,顺便随口问了声:“来打游戏啊?”   潘大洲义正词严说:“不是,我是来找方岳问作业的!”   潘大洲怕方老板在他爸妈面前说漏嘴,那他就完蛋了。   方老板在这方面头脑简单:“是吗,真用功,你们作业做完了吗?对了,你晚上留这儿吃饭吧。”   “不了,我晚饭家里吃。”潘大洲明天还想过来打游戏,所以他机智道,“作业没做完,题目太难了,我明天还来啊,我跟方岳好好讨论讨论。”   方老板信以为真,于是当第二天潘大洲有事没来,方老板难得关心起儿子的学习问题。   方老板说:“你们昨天那作业做出来了吗?你要有不会做的题目可以问问陈兮啊,兮兮成绩多好,都考上了省招生呢。”   方岳刚从外面打球回来,他进厨房找水喝,听见这话一时没理。   方老板自以为了解方岳性格,又道:“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我帮你去跟兮兮说,你待会儿还出不出去?不出去的话我让她来给你讲题。”   方岳垂眸放下喝空的水杯,说:“不出去。”   方老板喜闻乐见,担起家长重责,又去敲了陈兮的房门,对她道:“兮兮,你待会儿有没有空?有空的话就去帮你方岳哥看看题,他昨天跟潘大洲两个人做了一下午都没做出来。”   陈兮自然满口答应。   陈兮等着方岳洗完澡,趁这点时间她继续做题。过了一会儿她听见门板敲击声,声音来自卧室内的小门。   陈兮起身过去,迟疑几秒才转开门把手。   “——你好了啊?”   方岳手上擦头的动作一顿,慢慢看向从常年紧闭的房门里钻出来的那颗小脑袋。   他敲门确实是告诉陈兮他好了,但他以为陈兮会走正门,方岳“嗯”了声。   陈兮走进他卧室,眼睛没有四处乱看,直接问他:“你哪题不会?我看一看。”   “你擅长哪科?”方岳问。   陈兮心说他是有几科要问?   陈兮想起方老板刚才的叮嘱,方老板说:“方岳平时成绩应该不算差,反正肯定比他姐要强得多。但男人嘛好面子,他可能不好意思向你请教,你主动点儿开口,教教他学习上的事,平常多多帮助他,争取让他像你一样考个好高中!”   思及此,陈兮对方岳说:“我其实都挺平均的。”   意思是平均都挺擅长的?   方岳看她一眼,把毛巾暂时扔一边,翻出几张卷子放书桌中间,每一科都有。   陈兮凑过去看,不自觉地正好站在了方岳胸前。方岳垂眸,只看到她脑袋顶向后梳的茂密头发,还有发际线上一些毛茸茸的细小胎发。   “你这里面哪些题不会?”陈兮仰头,问得认真。   方岳闻到一股淡淡的巧克力和牛奶香,这香味他不陌生,潘大洲三天两头就要买奇趣蛋,不过他只要玩具,已经吃腻了甜。   陈兮昨天在商场已经拆开了巧克力榛果那一半,但她一直留到今天才吃。   方岳想到这,拉过旁边的电脑椅说:“每张卷子的最后两题,坐吧。”   陈兮以为是“做”吧,她站着低头做起试卷题目。   方岳拿上擦头毛巾正要去卫生间,见她站着没动,他原本不想理。走出几步他却又转身回来,站她背后,伸手盖在她的小脑袋顶,将人直接按进了椅子里。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这里的奇趣蛋现在是10元一个,我想2011年5元差不多吧?谁要是记得2011年的价格跟我说呀,我修改~ 第7章   头顶突然多出一股重压,陈兮条件反射,瞬间挺胸抬头。罪魁祸首事了拂衣去,陈兮坐在电脑椅上,转头往空荡荡的门口方向看,摸摸自己刚被“袭击”的天灵盖。   她拂开茫然的思绪后只冒出一个天马行空的念头——   不知道是她的头盖骨太小,还是方岳的手真的过于大了?   桌上的几张卷子都已经动过笔,陈兮照往常习惯先扫一遍整体卷面,发现卷首名字都写着潘大洲,只有一张卷子的卷首写着方岳的姓名。   小时候在工厂,陈兮听过好几次方家小辈的名字。小孩儿下意识默认“方月”是姐姐名,直到如今跟着方老板来这里,她才知道从前认知错误,“方月”是弟弟。   卷首姓名签得锋利洒脱,月亮原来是高山。   潘大洲的卷子,动过笔的位置都很跳跃。方岳的卷子倒是规规矩矩从头开始做的,只做了一半卷面。   陈兮选定一张试卷,抓起旁边打印机上堆着的A4纸当草稿,伴着卫生间的吹风机声响,她兢兢业业看起最后两道大题。   没多久她听见方岳下楼的脚步声,陈兮竖了竖耳朵,马上推开椅子小跑出去。   方岳没有搭理后面“噔噔噔”的动静,但他走到楼下后这动静就消失了,方岳不由抬头看二楼,只见陈兮扶着玻璃护栏,不声也不响地看着他,那双眼睛格外大。   “怎么?”方岳主动开口。   陈兮这才出声:“你要出去?”   “我去弄点吃的。”   “哦,”陈兮问,“要我帮你吗?”   方岳打量她神情,问道:“题目做不出?”   “……不是,”陈兮说,“那我等等你。”   “不用,你去做你的题。”   “那我去我房间做?”   对话到这里,方岳终于觉得异样,他难得开句玩笑:“我房里有鬼吗?”   陈兮只好说:“其实我也有点饿。”   方岳若有所思,没有追根究底,他一边往厨房走,一边召唤:“下来吧。”   陈兮灵活地箭步下楼。   方老板这会儿又外出了,他昨天拎回两大袋东西,其中一半是速食。老父亲想着现在家里没人能做饭,囤点速食俩孩子多少能自力更生活下去。   方岳煮上开水,打开两盒泡面。   他其实不爱吃泡面,但家里能饱腹的食物中,只有泡面最快手。不过显然陈兮是不挑食的,她埋头吃得喷香,方岳看了她好几眼。   清空两桶面,再带上两杯水,他们重新回到楼上。   方岳房间只有一张电脑椅,他占住座位让陈兮自己去搬椅子。陈兮穿梭小门将她房里的椅子推了过来,坐定后她先给方岳讲物理题。   陈兮讲完一个知识点,看一眼方岳的反应,方岳要么点头,要么“嗯”一声,偶尔说个“继续”,不知不觉题目讲到最后,剩下数学卷的最后一题把陈兮难住了,陈兮安抚自己学生,说:“你等会儿啊,我研究一下。”   方岳坐得久了,起身活动筋骨。陈兮渐渐全情投入浑然忘我,方岳端起水杯站在她身旁小半臂距离,一边看她专心做题,一边喝着水,不小心呛了一下咳出了声。   “嗬——”寂静卧室内突然冒出一记呛咳,陈兮被惊得倒抽口气,电脑椅滑轮把她往后带。方岳一把扶住椅背,手臂一推,又把她连人带椅塞回了桌板底下。   陈兮被夹在椅子和桌子中间,她双掌撑桌稳住身形,扭仰起头一脸控诉。   这副表情新鲜,方岳看进眼里。他咳还没好,喉咙沙哑,声音也比平常低了几分:“你认为是我的问题?”   陈兮还卡在夹缝中,因为方岳这个大高个就站在电脑椅侧后方,她推不动自己。   “我认为你是无辜的。”陈兮有板有眼地回答他,收回控诉反省自身。   方岳看着她夹缝求生的样子,压下嘴角,往旁边让开一步。   这一天过得飞快,那道从来无人问津的小门重新关上时,太阳都快下山了。   隔天二月二日是除夕,这天晚上陈兮要跟方老板他们一道去酒店吃方家的团圆饭。   下午的时候陈兮给远在大山深处的蒋伯伯打过电话,一开始没信号,后来有信号了接通电话,蒋伯伯说他在亲戚家,要晚点才能回去找陈兮爸爸。   手机对陈爸来说没有用,他听不见铃响,也开不了口,更识不出字,陈兮只能托蒋伯伯做传声筒。到底是麻烦别人,山里房子又隔得远,这段时间陈兮也只打去过一次电话。   在去酒店的路上,陈兮的手机铃响了一下就断,这是之前说好的,不用蒋伯伯浪费电话费,陈兮会回拨。   方岳第一次听见陈兮的手机响,他瞥了一眼,认出陈兮从包里拿出的是他的旧手机。   他和陈兮都坐车后排,方老板当司机。方老板开着车说:“是你那个蒋伯伯吧?你赶紧回个电话。”   “欸。”陈兮回拨过去,“蒋伯伯,新年好。”   “新年好新年好,我刚到你家,你爸才做了晚饭。”   “他们身体怎么样?”   “山里空气这么好,他们身体能不好吗!”   车里安静,通话不外放也能听清那头说的什么。两人都说的普通话,那位蒋伯伯的普通话非常不标准,但陈兮都能听懂,有问有答,有笑有聊,她的声音清脆中带着软乎,语气礼貌又轻松。   方岳目视前方,耳朵被迫听着陈兮跟人拉家常。   陈兮问:“那他们今天晚上吃什么?”   蒋伯伯:“有肉,缺不了肉,还蒸了一碗鸡蛋羹。”   陈兮:“弟弟乖吗?”   蒋伯伯:“可乖,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一点都不闹人。”   陈兮:“家里冷不冷?”   蒋伯伯:“能生火,比城里好多了,城里才冷,家里一点都不冷。”   这算半个实话,山里至少能自己生火。   茂林深处,石多山陡,蒋伯伯看着陈爸比划完,问电话那端的陈兮:“你爸问你,你学习怎么样啊?哦哦——”   蒋伯伯给陈爸竖大拇指,告诉他孩子成绩好着呢。   破败土屋的灶上生着火,火上架着一口锅子,里面煮了点菜叶土豆,旁边还有一小碗鸡蛋羹和一小碗红烧肉。   红烧肉是蒋伯伯从家里端来的,只有几块。坐在一旁的五岁小男孩眼馋看着却没伸手,瘦削的男人问他要不要跟姐姐说话,小男孩无声比划手语。   父子俩一身旧年灰衣,围着灶火等待农历新年。   方岳听懂了电话那端说的其中一句话,“你弟弟说他想你——”   然后他身边的人清了清嗓子,慢慢回了句:“我知道的……”   通话结束前,方老板回头大声吼道:“老蒋,新年快乐啊,跟老陈也说声新年快乐,让他放心,兮兮在我这儿好着呢!”   陈兮从车窗玻璃上看到自己,她穿着新买的鹅黄色羽绒衣,从头到脚加起来近一千,她在这里确实是很好的。   车玻璃上两张脸相邻,一人静静注视着另一人。   除夕夜酒店爆满,包房是早几个月前就定好的。   方家人口不算少,陈兮被方老板领着认人,方家长辈全都不咸不淡,方家晚辈盯着她看稀奇,但很快就没陈兮什么事了。   菜还没上齐,酒已经过了一半。   方老三面红耳赤拍桌子:“大哥你叫方冠军,姐你叫方亚军,我叫方季军,爹妈连取名字都偏心,这世道季军有个屁用,啊?!奥运会只认识冠军,你们说说,你们谁认识季军!”   方大姑擤着鼻子红着眼:“以前家里就我做得活最多,扫地拖地买菜做饭洗衣服,哪一样不是我做的?我三十岁就得了腰椎盘凸出,我为这个家付出少了?哦,活干得最多的是我,结果家里拆迁发大财了,得好处最多的是方冠军?凭什么啊!就凭他是儿子?!”   方老三抗议:“我也是儿子!”   方大姑:“所以爸妈是真偏心!爸最后那几年都是我给他把屎把尿,你们两个儿子除了动动嘴皮子还做过什么?结果到头来,爸没了,留的钱让我们平分,凭什么要我跟你们平分!”   方老三:“你可别造谣,我给爸把屎把尿还少吗!”   方老板不想跟他们吵,小声抗议:“我也一直有伺候爸。”   方老三听见方老板说话,枪|口又对准回来:“大哥要有真本事我也就认了,但你们看看大哥,啊,整天穿个貂,败家他最拿手!”   方大姑:“还有家给他败吗?你们看看他老婆和女儿现在在哪里!连老婆女儿都管不住,这个家早让他败没了!”   方老板忍不住了:“你们够没够!”   方老三:“你别给我张嘴,家里得好处最多的就是你,爹妈连长相都偏心,凭什么就你长得像爸,我们长得像妈!”   方奶奶原本自顾自喝小酒吃小菜,全当自己耳聋眼瞎,听到这里,她重重一撂小酒杯,撸起袖子加入战局。   陈兮目瞪口呆,举着筷子都忘记吃菜,传菜的服务员站在门口不敢进。方岳起身去门口接菜,之前菜上得慢,这会儿一道道全挤着上。   他不紧不慢将菜接进来,一盘盘全摆在包厢另一头的茶几上。   然后走回餐桌边,将陈兮从座位上扯起来,拽着她细小的胳膊朝茶几走。   “去吃饭。”他说。 第8章   陈兮一步三回头,细声细气问:“这样没关系吗?”   方岳:“有什么关系?”   陈兮:“你不管吗?”   方岳:“你是说帮忙报警?”   陈兮端看方岳讲这话的表情,好像挺认真。她分辨不出方岳是不是真有那意思,“那倒也不至于吧。”   两人已经坐到沙发上,茶几铺满美味佳肴。其中一道干锅牛蛙上桌后锅底应该要点火,服务员在门口递菜给方岳时没敢点,就给他一支打火机。   方岳现在把火点上,陈兮看一眼小烛火,再看一眼对面战场,烛火将干锅越煮越沸,对面战局也已经趋于白热化。   战国策里说一而当十,十而当百,陈兮眼见为实,方奶奶一出场,气势横扫千军万马,不管是敌是友,她率先进行火力凶猛的无差别攻击。   方岳又出去一趟让服务员上锅热米饭,等他回来陈兮再次向他确认:“菜放这里可以的?”   “你想放餐桌?”方岳陈述事实,“会有口水。”   ……这个“会”字用得很传神,陈兮端碗拿筷,准备就绪。   菜肴色香味俱全,两人刚吃没几口,方岳的小表弟从战场上投奔而来。   刘一鸣小朋友目不转睛盯着菜,跳脚申请加入:“大哥大哥,我也要吃!”   方岳和陈兮齐齐抬头,看向灰头土脸的小冬瓜。   刘一鸣抹了一把脸颊上的灰,说:“我从桌底下钻出来的,大哥你待会儿给这家酒店写个差评,他们桌底下都不打扫干净,卫生好不及格哦。”   方岳不理他。   刘一鸣说:“大哥你好冷,你是偷偷吃了一肚子冰棍吗!”   冷冰冰的方岳提醒:“碗筷呢?”   刘一鸣扭身看餐桌,苦恼道:“啊,又要爬回去啊?”然后灵机一动,扬着肉嘟嘟的双下巴看向陈兮,想要指使她。   陈兮一心几用,又是吃饭,又是关注战局。现在方老板再次被联合针对,方奶奶挡在他面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集中火力主攻劲敌。   陈兮感受到刘一鸣的目光,她把注意力又分给小朋友一些,想了想说:“我不爬桌底的。”   刘一鸣呆滞:“啊……”她这么大了难道只能跟他一样爬桌底?   陈兮笑笑起身:“行啦你等着。”   陈兮走向门口餐柜,他们的碗筷是后来从靠近包厢门的那个柜子里拿的。   陈兮把新拿到的碗筷给刘一鸣,刘一鸣跳上她坐的这张沙发。经历“大悲”后立刻感受“大喜”,刘一鸣转眼就对陌生的小姐姐亲近起来。   方岳在旁溢出一丝笑。   鸡飞狗跳的团圆饭最后像往年一样不欢而散,吃饱喝足的只有三个未成年。但这顿饭也不是毫无收获,比如方茉就因此从她舅舅家搬了回来。   方茉这人护短,她认为她爸是该被千刀万剐,但千刀万剐他的人也应该是她妈她奶奶或者她,再不济还有方岳。   方茉可以指着她爸的鼻子骂,但别人不行,尤其是大姑和小叔这两家。团圆饭后她从堂表同辈里收到小道消息,今年方家战况格外激烈,方老板还不幸被人打到了。   方茉一边骂着活该,一边收拾行李风风火火冲回家坐镇,反正方妈被舅舅家带出去旅游散心了,方茉还有一堆空白寒假作业,现在哪里都不能去。   春节期间方家迎来送往许多亲朋好友,到二月八日大年初六,还有远房亲戚带着一大家子人上门。   方茉看到这一家人,眉头皱得死紧,目露凶光恨不得张开獠牙。方奶奶轮流住儿女家,这轮正好排到长子,所以今天她也在锦缘豪庭。   方奶奶见到方茉表情,悄悄提醒她“上门是客”,把她轰到餐厅去包饺子,还叫陈兮看住她,别让她乱跑。   这趟回来方茉才正式跟陈兮见面,陈兮聪明乖巧,两人又年龄相仿,几天相处下来,方茉很喜欢她。   方茉一边瞪着客厅,一边跟陈兮说:“你知道他们那一家干过什么缺德事吗?”   陈兮没改掉小时候的毛病,她还是有点想听八卦。陈兮坐在餐椅上,拿起一张饺子皮,竖起耳朵道:“你说。”   有了听众,方茉分享欲瞬间喷涌而出,她迫不及待向陈兮翻起方家旧账。   方家拆迁暴富是在方岳六岁那年,在这之前,方家只是普普通通的农村人。方奶奶只有一个妹妹,妹妹出嫁外省,身为姐姐的方奶奶招赘,方家祖辈留下的那点土地都归了她。   碰上拆迁这年,方岳爷爷早已经过世,方奶奶手握丰厚财富,她认为她的三个孩子都是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钱不能放他们兜里,但她也听取了几个孩子的建议,郊区有家便宜工厂,买下来全家一块儿开厂当老板,再也不用出去打工看人脸色。   工厂买了,余钱还有,财帛招人眼,各路亲朋好友陆续找上门求帮助。   方奶奶年轻时娶了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帅小伙,为了养家糊口,她只能做了几十年悍妇,后来方奶奶信佛行善,也是为了消消自己身上的戾气。   信佛后她牢记自己亲见的一件事。   有位富豪居士问大师,他到处做慈善,但财力始终有限,帮不到所有的苦命人,他应该怎么办?   大师就说了这样一段话:“我们都说普度众生,那么众生是谁?……众生因缘而来,你身边的就是众生。”   方奶奶虽然大字不识,但背佛经她却特别顺溜。听完大师的话,方奶奶顿悟了,行善不如舍远求近,看得到眼前人的困苦,帮得了他们走出泥淖,这就是种大善。   而方老板又是个感情特别充沛的人,他一听到悲情故事就容易掉眼泪,向他借钱的人还没怎么跟他哭,他自己先泪流满面悲叹天道不公。   母子俩“一拍即合”,方家善名也传了出去。   后来他们有单生意不幸被骗了,工厂倒闭,方家破产。   “工厂倒闭后我家可惨了,所有积蓄贴进去都不够赔钱,奶奶他们之前不是借出去好多钱吗,就想能不能把借出去的要回来。可惜那些人跟我们家借钱的时候感恩戴德恨不得亲上加亲,等我们去要钱,那嘴脸好像我们有多狼心狗肺,有多对不起他们!”   方茉气呼呼朝沙发扬下巴,说:”那就是其中一家,是我爷爷那边的亲戚。”   方家当年去要钱,对方死不认账,气势汹汹说这钱就该是方家送给他们的,算作当年方岳爷爷入赘方家的彩礼钱,还指着方老板父女三人说,要不是有方岳爷爷牺牲自己,方家能改良出这么好的基因吗?   方奶奶和方老板做了这么多善事,最后却没落到半点好。那时方家焦头烂额,工厂找不到买家,小镇房产又不值几个钱,方茉和方岳在荷川读小学,当年寄宿在舅舅家,催债的打上舅舅家的门,他们存着点人性没动小孩,却把方舅舅一家砸得面目全非。   那是一段暗无天日的时光。   但方家“人”运不佳,财运却是真的好。他们的困境在十个月后突然就解决了,多少人一辈子碰不上一次拆迁,方家竟然碰上了两次。   第二次拆的是那间找不到买家的工厂,这回方奶奶手握巨额资产,重回人生巅峰!   陈兮也终于知道方家在工厂倒闭后经历的跌宕起伏。   方茉说到这里,抚了抚自己秀发。她对自己的美貌还是很满意的,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几人,她哼哼道:“还说没我爷爷就没我们这么好的基因,我长得好关他们屁事,他们跟我爷爷是兄弟,又不是我爷爷的爸!”   恰在这时,另一个长得好的人外出回来了。   方茉顿住话头,幸灾乐祸道:“哎哟,奶奶还怕我会不给人面子,现在才是魔头回来了。”   陈兮不解其意,她随着方茉的视线望向大门口。   方岳一身运动装扮,脱了外套里面就是一件薄卫衣,卫衣袖子撩起小半截,左手戴着一只黑色护腕。   他进门后视线一进客厅,就看到了沙发上的一群远房亲戚。方岳一如往常,先把外套和运动包挂起来。   方奶奶看到他,想如法炮制轰方岳去包饺子,方岳顺着她的意往厨房走,经过餐桌时他像是随口一问:“他们来了多久?”   餐桌这里只有陈兮和方茉,方茉还在跟方岳冷战,两人没必要不交流。   陈兮见方茉不张嘴,她自己预估了一下时间,报给方岳:“可能十二三分钟。”   方岳“嗯”了声,进厨房里倒了一杯水,然后走向沙发,找了个空位坐下,不顾奶奶给他使眼色,不声不响地自顾自旁听。   离得远,餐桌这边听不清他们的谈话。陈兮和方茉都停止了包饺子,密切关注着那头。   过了一会儿,那边似乎才进入正题,客人们开始哭诉,陈兮隐约听见几个关键词,似乎是他们家中有人开车撞到了人,现在需要赔一大笔钱,不然就得坐牢。   方老板讲了一番安慰的话,方奶奶也跟着说了几句,两边似乎快要达成什么共识的时候,方岳终于放下水杯,主动开口。   “他说了什么?”方茉撞撞陈兮胳膊。   “不知道啊。”方岳不是大嗓门,陈兮根本听不见他说的话。   方茉凑到陈兮耳边小声说:“你看着,那些人马上就能走。”   “嗯?”   “每年都有几波这样的人找上门,你别看我奶奶长得凶,她也就跟我们凶一凶,其实她耳根子跟我爸一样软,还特在乎面子。这两年全靠方岳我们家才能不继续当冤大头。”   方茉说得没错,那边在又聊了一会儿后,客人们突然站了起来,怒气冲冲道:“也别废话了,这亲戚甭当了,你们现在了不起,发了大财是个人物了,我们高攀不上,行了吧,我们走!”   一群人客客气气来,骂骂咧咧走,方奶奶沉着张脸把大门重新阖上,拽着方岳去了阳台。   方茉捏出一个漂亮饺子,得意道:“我说的吧,方岳最讨厌的就是这些找上门伸手要钱的人,来一个他踢一个,来一群他一锅端!”   说着说着,方茉忽然想到什么,她放下饺子,问陈兮:“欸,兮兮,方岳对你还好吧,他有没有凶你?”   陈兮一愣,朝阳台望过去:“他对我挺好的。”   方茉以为陈兮不好说实话。   她这几天住回家里,方岳要么早出晚归,要么成天待在卧室,吃饭的时候她也没看到方岳和陈兮说过什么话。她想了一下方岳的臭脾气,认定方岳一定没给陈兮好脸色。   毕竟当初方老板说要领陈兮回来的时候,全家都同意了,只有方岳除外。   阳台上,方奶奶训斥方岳:“结亲结亲,不是结仇,他们是不仁,但我们不能不义。坐牢可是大事,人坐了牢,他一辈子可就毁了!”   方岳平静道:“他违规驾驶触犯法律,接受法律制裁本来就是应该的。他的人生被毁跟我们没有关系,我们没必要对他负责。”   方奶奶听着这话感觉熟悉,突然想起来,他们商量要领陈兮来家里的那天,方岳也说过类似的话。   方奶奶气道:“你给我说实话,你对兮兮是怎么想的?你是不是还没接受她?”   阳台和厨房遥遥相对,方岳抬眸望向去,正好撞见陈兮的眼睛。 第9章   方岳第一次听到陈兮的名字,是在去年的十二月中旬。   那天是周六,学校要补上午半天课,方岳中午放学到家,家里人都在。   方茉所在的普高教学氛围轻松,双休都给足。她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方岳进门的时候,方茉咬着支冰棍,游魂似的从客厅飘过,睡眼惺忪说:“早啊小老弟……”   方奶奶扎了一只垃圾袋,从厨房里走出来训方茉:“你大冬天的吃什么棒冰,还空着肚子就吃!跟你说了多少次女孩子少吃点冰,到时候再姨妈痛你别给我折腾,痛死你算了!”   说完把手上的垃圾袋递给方岳:“阿岳你先别进来,把垃圾给我扔楼下去。昨晚你们谁带了臭豆腐回来吃,臭死个人,吃完不知道把盒子扔出去?方冠军,是不是你!”   方茉回方奶奶刚才的第一句话:“我吃冰棍纯粹是为了提神醒脑。”   “我给你个脑瓜崩你不是能更清醒。”   方妈系着围裙,手上掰着蒜瓣,从厨房探出半截身说:“妈你别叫阿岳去。大冷天的,阿岳你刚回来就别下楼了,把垃圾放大门口,待会儿吃了饭我下去扔。”   “男孩子怕什么冷,要吹这么点冷风就受不了,那这身子骨将来能干点什么,家里能指望上他?”方奶奶碎碎完,挥挥手又道,“行了听你妈的,先放门口吧,待会儿让你爸下楼扔。”   方岳把垃圾袋放门口,终于能顺利脱鞋进屋。   “我去扔我去扔,反正我下午要出去。”方老板没精打采地靠着沙发,接下老母亲的指令。   方妈听到,又走到厨房门口,盯着方老板说:“你今天要出门?昨天晚上才从新洛那边回来,你就不能歇歇,礼拜六又要出什么门?”   “不是,我昨天不是跟你说了吗,我跟老沈一起呢。”方老板说。   “哼,我是不知道你跟谁一起。”方妈转身。   厨房炖着卤牛肉,方奶奶正要去看一看,又听到方老板说:“其实我昨晚一直都没怎么睡着,我想跟你们商量件事。”   方奶奶奚落他:“你别又想整什么幺蛾子。”   方老板澄清:“不是幺蛾子,我是想做件大好事。”   冰棍没能完全叫醒方茉,这话一出,倒彻底把她刺激精神了。   方茉如临大敌:“做什么大好事,老爸你又想把家里的钱散哪儿去,钱在你手上是不是烫手啊?”   方妈把刚出锅的菜摆桌上,喝制女儿:“茉茉,怎么跟你爸说话的,别给我没大没小!”   方奶奶也说:“你给我规矩点儿,让你爸把话说完。”   只有方岳从始至终没做声,他洗完手出来,帮着摆好碗筷,然后坐到餐椅上,抱臂静看他们对话。   方老板坐直了身子,说道:“妈,你还记不记得陈大山?就以前在咱们工厂里上班那聋人,他有个女儿叫陈兮,你还记得吧?”   “兮兮?”方奶奶叫得亲热,“我当然记得啊,怎么了,你是不是见到他们了?”   “我昨天不是回了趟新洛吗,特意去看了他们,把我看得一阵难受。”方老板动情道。   “先过来吃饭,边吃边说。”方妈道,“那个陈兮我也记得,她好像跟阿岳同岁是吧?”   方老板说:“是啊,她就比阿岳小了没几个月,也在念初三。”   方奶奶感慨:“这时间过得可真快,当年那么丁点的小家伙都已经上初三了。”   众人落座开饭,方老板向他们形容了一番陈家现在的凄凉情景。   丧母,欠债,难以维持生计,陈大山要回老家,陈兮还想继续这里的学业。   最后方老板说出自己的想法:“我想把兮兮接家里来,也就多添双筷子的事。”   方奶奶慎重道:“这是件大事。”   方妈不太赞成:“这是不是有点过了?”   方茉握拳:“我们家是要变成福利院了吗?!”   “你们不知道,兮兮学习成绩可好了。”方妈给方老板盛了一碗补气血的汤,让他先喝着,方老板舀着勺子说,“他们那出租房就巴掌点大,人站里头都转不开身,一楼又潮得很,墙灰都掉了大半,不过有半面墙都贴了兮兮的奖状。就这环境,她还能年年考第一,她要是继续保持下去,将来一定能考个好大学,但要是回了老家,未来可就说不定了。”   方茉依旧坚持自己的立场:“出租房环境这么差她都能有个好成绩,老家再差能差到哪里去。她成绩要真好,在哪儿都能发光。”   “那是你不知道她老家什么样,就那山沟沟里哪来的初中高中?她家也没钱让她继续读下去。”   方茉冷笑:“说到底不还是要钱吗。”   方老板放下勺子,耐性跟方茉解释陈家的具体情况。比如陈大山家亲人都没了,他们一家四口,只有一个健全人,打工被人欺负被人骗,一盘大白菜吃一天,小弟弟对世界一片茫然,陈兮努力挣扎却乐观开朗。   方家十二月初就已经开启地暖,热烘烘的屋子里,饭菜也凉得慢,方老板叙述带着自己的情绪,没人插嘴打断他,大家连筷子都渐渐不动了。   等方岳准备再去添饭时,一抬眸,就感受到一股悲惨世界般的气氛在餐桌蔓延。   方老板满脸伤怀,方奶奶连脸上的褶子都写着悲痛,方妈捂着嘴眼眶微红。   方岳再看向方茉,很好,一直跳脚的方茉此刻泪眼盈盈。   方岳也不去添饭了,他深叹口气,放下筷子,打破这一诡秘的气氛。   “爸,你们几年没有联系,他们是通过什么方式让你知道他们的境况?”方岳抛出第一个问题。   “哦,对了。”方老板一直忘提这事,“陈兮妈妈之前生病住院,她爸不是向人借了些钱吗。”   陈爸认识一位同样有听力障碍的朋友,那位朋友写了借条让他签,陈爸只会写自己名字,又轻易信人,在借条上歪歪扭扭签字按下手印,等讨债人上门后才知道借条上的数额翻了几番。   这笔钱肯定还不上,陈兮就带着陈爸跑去了派出所,可是这种事很难处理。那天派出所里正好有位律师过来办案子,陈兮耳尖听到对方身份,就小大人似的向律师请教应该怎么做。   律师稀奇这孩子的伶俐,就帮了她一把,后来闲聊间就跟方老板说起这事。   老家新洛镇才豆大点的地方,姓名、年龄,还有聋这个特征,方老板一听就把人对上了号。   “就是你舅舅跟我提起,我才知道这回事的,所以我昨天才特意赶去了一趟。”方老板道。   方岳舅舅是律师,普本毕业,接的案子都是鸡毛蒜皮的小案,他没有什么大能力,但不谈论物质,方岳舅舅是方家所有亲戚中最有本事的一个人。   方岳又问:“他们实际欠人多少钱?”   方老板回答:“八千。”   “八千?”方茉含着泪,声音哽咽,“怎么才欠人八千就好像活不下去一样?”   方茉还有着“何不食肉糜”的单纯无知,几个大人却是受过穷的,一分钱能难倒英雄汉,一百块也能逼死人。   方岳没让方茉把话题扯远,他又问:“爸,这笔钱你是不是已经帮他们还了?”   “是啊。”   “所以他们现在债务已经清空。”   “是啊。”   “他们的生活是不是应该跟之前没什么区别,还是一样困难?”   “是啊。”   “他们之前那么难也活了下来。”   “是啊。”   “为什么以后同样困难,他们却认为没法活下去?”   “是……”方老板一噎。   方岳总结陈词:“爸,家里拆迁之后,你们身边总能冒出些惨状百出的人。你们善良是好事,但善良需要底线。”   方老板终于回过神,他解释道:“不是,我该讲得再清楚一点。他们前几年在咱们家厂里做事是攒下点积蓄的,后来咱们工厂倒闭,他们家这情况根本找不到稳定的工作,这几年就靠着打零工赚的和以前的积蓄省吃俭用才熬下来的,现在积蓄早没了,工作又找不到,家里还少了一个劳力。你老爸我又不是傻子,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   方岳于是又问他:“那你记不记得有一年你买回一篮橘子的事?”   “呃……”这事方老板还真记得。   那年方岳十一二岁,方老板和他在回家路上偶遇一位摆摊卖橘子的老爷爷。天寒地冻,老爷爷穿着破棉袄,方老板看他可怜,就买了一篮橘子。方岳劝说买太多吃不完,方老板说这些橘子一看就好,到时候分一半给方岳舅舅。   结果回到家里分橘子,才发现底下一半全是烂的。   所以方老板的这点眼力劲并不能看那么透。   方老板不想再被儿子打击,他转而找自己老娘做主,“妈,你同不同意把陈兮接来?”   方奶奶还没开口,原先反对最猛的方茉抢先表决:“接啊,当然要把她接来,她家太可怜了,呜呜——”   坐她旁边的方岳:“……”   方奶奶都有点急不可待:“马上就把她接来,这孩子,我都不知道她这几年怎么过的。”   方妈也点头:“那就先接来吧,反正就多添双筷子。”   “我不同意。”餐桌上只有一道与他们不一致的冷漠声音。   所有人目光都转向方岳。   方奶奶是当家人,她正色道:“阿岳,陈兮跟以前那些人不一样。现在家里只是多一个人,多出的那些开销对我们家来说算不上什么,但对陈兮来说,她将来的人生可能就不一样了。以后她是摆地摊还是当白领,可能全看这一次。”   方岳坚持:“你们以前给过他们工作,现在又帮他们摆平了欠债,已经足够了。人生是她自己的,我们没必要为她的人生负责。我还是那句话,善良要有底线,否则人性只会得寸进尺。”   方茉听不下去了,她再一次握拳,愤怒斥责:“方岳你郎心似铁!”   “……”   那天全家除方岳外一致同意领陈兮来家,直到今天,在方家人看来,方岳仍在抗拒陈兮的到来。   阳台上,方岳遥望那双眼睛,以沉默作为回答。方奶奶语重心长说:“人都已经来家里了,以后就是要长久住下去的。你多跟她相处相处,就知道她是一个很好的孩子了。”   方岳想起那天“商讨会”上他提起的买橘子一事,其实那件事还有后续。   一篮橘子,底下大半全是烂的,方岳认为应该回去找老爷爷退货。方老板却说算了,老人家不容易,也许对方有苦衷。   烂橘子没有扔,那会儿他们家刚度过黑暗期迎来第二次拆迁,方奶奶抠门属性升级,想着能不能救一救这些烂橘子。   当天下午方岳出门玩,在家附近另一处再次看见了老爷爷,才知道对方换了摆摊地点。方岳想了想,回家一趟,拿着那篮橘子走到了他的摊位前。   方岳说明退货来意,老爷爷觉得这些橘子不是他的,好声好气问他是不是弄错了。   方岳说没有错。   老爷爷双手颤抖,嘴唇哆嗦,似乎是退让了,吃下这个哑巴亏。他希望方岳好心,他再补偿点橘子给他,钱能不能别退。   周围人慢慢聚集,看到一个年迈衣衫褴褛,一个青春衣着光鲜,都劝方岳再拿点橘子就算了,反正也没吃亏。有人从头看到尾,正义凛然让方岳别坑老人家。还有人说一篮橘子才多少钱,方岳这小孩穿得这么好,有钱人还这么斤斤计较。   当然也有人相信小孩不会撒这种谎,但跟这样的骗子老人计较,最后肯定讨不到好,还不如小事化了。   所有人的最后结论都是“算了”,可明明方岳只是提出了一个小小的合理诉求。   十一二岁的少年被围在人群中,联想到之前暗无天日的十个月,他清晰意识到一件事——   弱者有诸多保护,连社会规则都可以为他们改变。当他对弱者行使自己的应有权利,这一刻,究竟谁才是弱者。   饺子已经包出一大半,方茉在那头喊:“奶奶,现在开始煮吗?”   “你去烧点热水。”方奶奶最后给方岳一个警告的眼神,让他好好跟陈兮相处,然后她边说边往厨房去,“还剩多少饺子皮?”   方茉拿着水壶接自来水,说:“差不多一半。”   “阿岳,你能都吃完吗?行的话就全包了。”方奶奶在厨房里喊了一声。   厨房拉门关着,开了集成灶,吸油烟声音特别响,方岳从阳台出来,没有听见这声问。   餐桌只剩陈兮还在包饺子,陈兮替方奶奶问:“奶奶问你能不能把这些饺子都吃完。”   “……嗯。”方岳回应。   陈兮一边不停包着,一边煞有介事得点点头:“我也觉得行。”   她手上动作很快,包得饺子也像模像样。   陈兮独立性强,进入新环境后不管坐车还是步行,她随时都在记路。   虽然她对厨房懂得不多,但她善于观察,做事严谨,会尽她所能学习方家的习惯。   她行事有条理,也很懂分寸,买东西既不寒酸也不超额。   她学习确实优秀,讲题也有耐性。   她不卑不亢,三两下就能跟人相处融洽,连鼻孔朝天的刘一鸣也能老实听她的话。   方奶奶问方岳是怎么看陈兮的。   仓廪不实但知礼节,衣食不足但知荣辱,陈兮讨人喜欢,方家几人都对她爱护有加。   连方岳都快要忘记他曾经说过的话。   方岳站在阳台玻璃门内,这里与餐桌相距甚远,他看着陈兮动作翻飞,马尾辫垂落肩头。   这个家里住着几尊活菩萨,当家中的菩萨们都倾向于她的时候,方岳想,只有远远站着的旁观者,才能清醒并且客观。 第10章   初高中的开学日在二月十四日,这天是春节后的第一个周一。陈兮初三还剩最后一个学期,她作为荷川八中的省招生,这学期将直接去八中上学。   学渣方茉听闻后惊呆了,“那你不就是跳过初三下、高一上,直接学高一下的课程了?我的天呐,兮兮你这么牛的吗?我以后不让奶奶帮我拜文殊菩萨了,我让她直接拜你吧!”   陈兮当时正喝牛奶,嘴里含着的那一口刚进喉咙,下一秒就呛进了气管。她鼻子酸胀,咳得眼泪都差点出来,但仍旧艰难提醒:“大……逆……不……道……”   方茉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瞬间感觉自己喉咙都被扼住了。她瞪大眼睛看着自家奶奶拿着浇花喷壶从她们身边经过,嘴里絮絮叨叨:“一个个的都不知道给那些花草浇点水,要我说这楼房还是不如乡下,乡下的那些多好养活,就楼房里的精贵……”   方茉和陈兮目送方奶奶去阳台,万幸她老人家没听见。方茉心有余悸拍拍胸脯:“我的狗命保住了!”   陈兮很是认同地点点头。   其实陈兮她们这批省招生提前进入高中,学得并非是高中课程,而是学竞赛,八中的省招生向来是当做竞赛苗子来培养的。   所以这学期她们会走进高中校园,等到中考前的一个月,八中会放她们回到自己原本的初中学校,让她们再巩固一下初中知识,然后参加中考。   到了荷川市各大中小学开学这天,方家人统一早起。方奶奶在厨房忙着做早餐;方茉还在卧室专心卷头发;方岳晨跑回来在冲澡;陈兮不幸被拉来沙发,满足一位老父亲展现他懿言嘉行的欲望。   方岳穿戴整齐下楼的时候,就看到沙发上方老板口若悬河,陈兮双手乖巧置膝,一会儿颔首,一会儿捧哏,大眼睛炯炯有神,听得可认真。   方岳脚步停滞了一秒才继续下楼。   方老板余光逮到儿子,热切呼唤:“你怎么现在才下来,不是我说你儿子,今天开学你干吗还要去晨跑。你现在这岁数最重要的是要保证充足睡眠,睡好了骨头才长得好,你这点儿身高还有很长的进步空间,知道吗?”   方岳瞥了眼陈兮。   陈兮每天五点就起,他躺床上总能听见猫崽似的动静。   “你说对吧,兮兮?”方老板还想寻求认同。   陈兮愣了愣,她觉得自己是躺枪了。但显然方老板并没有意识到陈兮本身就是个“典型”,还一脸期待这位每天五点就起床的小家伙赞同他的说法。   陈兮意味深长道:“方叔,你祝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吧。”   方老板一头雾水:“那我祝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我一定天天向上!”   ……方岳将自己目光抽离,径自去了厨房。   早饭后众人各奔东西,方老板和方奶奶都叮嘱方岳:“早高峰人多的不得了,你要领好路,可别把兮兮弄丢了。最好想法给她占个座,知道吗?”   方老板本来准备开学这天开车送三人去学校,可不幸昨天车子故障,现在还在车行检修,只能让他们自力更生,反正他们各个智力正常,往常方岳姐弟也都是自己公交车上下学。   三个学生要去三所不同的学校,八中和方岳就读的文启初中正好相隔不远,陈兮方岳两人顺路,长辈们就把陈兮交给了方岳。   到了楼下,三人又兵分两路,方茉要去小区北门坐车,陈兮方岳要去正门。   晴空万里无云,春天正要复苏,路两边的商铺增添了许多情人节的装饰。   陈兮背着书包跟在方岳身旁。方岳步子大,陈兮不太能跟上,但她也没有叫人慢一点,她加紧脚步还是能和方岳走并排。   陈兮问方岳:“坐公交大概要多久?”   方岳说:“半小时。”   陈兮又问:“你的学校离八中多远?我之前去八中,没留意到边上还有学校。”   方岳告诉她:“差一站。”   “那是我先到站还是你先到?”   “我。”   陈兮回忆她特意看过的公交线路:“那你是在湖山南路站下车。”   公交站台离得不远不近,步行不到十分钟。这一片小区密集,所以早高峰人群扎堆,年龄层涵盖老中青三代,暂时没看见小学生。但中学生数量占多,各个身穿校服一目了然。   方岳碰到几个熟人,大家简单打了一个招呼。当中只有廖知时没穿校服,他一副眉眼耷拉半睡不醒的样子,见到方岳后懒洋洋点了下头,视线稍移落在陈兮身上,略想后他问:“省招生?”   陈兮听到后习以为常地回答对方:“是啊你好。”   这已经不是陈兮第一次碰到有陌生人跟她打招呼了。拜潘大洲前期宣传到位所赐,周围一群人都曾耳闻方家来了一位聋人。后来又托方老板的福,方老板跟人辟谣,说小孩儿不聋,健康着呢,智力还超群。至于智力有多超群?人家考上了省招生!   “省招生”这个词还是靠方岳那回的讲解,方老板才好不容易记住的。   陈兮从不小看国人传播八卦的热情,总之除了第一次她被陌生人打招呼还觉得莫名其妙之外,之后她已经适应良好。   廖知时大概觉得她这回应好淡定,笑了下又说:“大神啊。”   陈兮心如止水也接了句:“谬赞啊。”   廖知时一愣。   方岳上前一步,正好阻隔住廖知时的视线,廖知时还想说什么,方岳开口:“车来了。”   公交车一停,人群蜂拥而上,方岳几人都没往前凑,等他们上车之后自然已经没有空位,连下脚的地方都得精打细算。   陈兮目前的身高需要拉扯直胳膊才能握住车厢顶的吊环,这条公交线路又是她第一次坐,她还想看看窗外。所以在费劲握了几站路的吊环后,她干脆松开手,抓住了方岳书包上垂下来的肩带。   方岳朝她看了眼,陈兮心思全在车窗外。   一路挤挤攘攘,公交车报站“湖山南路”,陈兮提醒方岳:“你到了。”   方岳“嗯”了声,陈兮松开他的书包肩带,方岳跟朋友们一块儿下了车。   陈兮看着他走远,心想原来文启中学长这样。   开学第一天,依照传统不会正式上课。方岳领了新书,把潘大洲那份扔他桌上。   潘大洲今早是坐家里车来的,放学时也有家里来接。潘方两家小区相邻,本来回家可以稍上方岳,但潘大洲今晚要去喝喜酒,放学就直奔酒店去了。   两人在校门口分开,潘大洲临上车前突然想起来,回头冲方岳喊:“对了,帮我问陈兮好啊,明天开始我跟你们一块儿坐公车!”   方岳没搭理他,径自去公交站等车。不一会儿公车到了,晚高峰如同复制早高峰,连里面的人都一样。   陈兮看到方岳,眼睛一亮叫他:“方岳!”   她胳膊艰难地吊在公车吊环上,见到人后她就松开了,朝前挤近一点位置,凑到方岳面前,手自然而然地又抓住了方岳的书包。   “我猜你应该也是坐这趟车,我们放学时间差不多。”陈兮语气极其欢快。   方岳没有动,他目视窗外,任由陈兮把他当吊环。两人又这样挤挤攘攘了一路,回到了早晨上车的位置。   下了公车,陈兮背着书包,像条小尾巴似的跟在方岳身旁。方岳依旧步子大,陈兮也依旧凑紧自己的步伐。   有情侣抱着花束从他们身边经过,路边咖啡店贴出情人节特饮买一送一的告示,西餐厅门口有店员在派送单支的玫瑰花。   小区大门近在眼前时,方岳忽然开口:“公交会坐了吗?”   陈兮说:“当然会坐啊。”   方岳:“路都认识了?”   陈兮:“基本都认识了。”   方岳:“那你记不记得你来这里的第一天,我对你说过什么?”   陈兮一愣:“……记得。”   方岳看了她一眼,说:“记得就好。” 第11章   这一晚,两人在家中表现如常。   吃饭时主要就听方茉叽叽喳喳,方奶奶挨个教训加关怀,方老板配合着笑哈哈。   方岳在家里一向不会主动找话题聊,大多时候只有别人话题中带上他,或者事关重大时他才会参与一下。   方奶奶从前听人说起自闭症,一知半解还一度怀疑方岳寡言少语是不是有什么大病,毕竟方家人各个都能说会道,嘴巴闲不下来。   后来方茉就说,方岳在外面和朋友一块儿的时候好着呢,可能就因为家里人各个都能说,所以方岳从小在家抢不到话头,自然而然就成了半个哑巴。   方奶奶细细一想,觉得很有道理,既然孙子没有大病,那就由着他吧,他少说几句,他们还能多说几句呢。   所以这顿饭间嘴仗依旧没有方岳参与,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而陈兮一直是位最佳听众,什么话题突然带上她时,她都能很丝滑地接上两句,她的话也不多,但她的参与感显然远高于曾被怀疑是有什么大病的某人。   就这样,开学碰上情人节的这一天,方家晚间一片温馨和谐。   饭后各自洗漱,陈兮待在卧室,等听见隔壁的人回房后,她又等了一刻钟,才拿上自己的换洗衣物去卫生间。   卫生间开着窗,盥洗池台面的物品摆放齐整,毛巾平整垂挂,地面瓷砖干爽,墙角挂着的小拖把有使用过的痕迹。   陈兮刚来时没意识到,后来才察觉方岳每次洗完澡都会收拾一下卫生间,比如拖一下地,擦干台面,调整洗漱用品的摆放位置。   因为卧卫离太近隔音有限,陈兮有一回闲着记了一下时。方岳冲澡速度很快,从进去到水声彻底停止,最多只需十分钟。水声停后他大概会在三分钟内出来。   也就是说他不算有洁癖或有什么强迫症,他并不会太抠细节,清洁水渍调整位置只不过是他顺手而为,但简单的良好习惯却能让卫生间时刻处于清爽状态。   陈兮当时想,有时候她先洗澡,方岳后面才去,他进去看到面目全非的卫生间会是什么样的心情?但他也从没向她提出过什么。   陈兮意识到这些后,也就学着方岳的习惯,每次洗完澡顺手就把卫生间地面拖一下,台面擦一擦。   今天她觉得身上懒懒的,一点都不想动,但洗完澡傻站了一会儿,她还是默默把卫生做了。   次日清晨,众人按部就班,三位需要按时上学的学生在楼栋底下继续分道扬镳。   今天方岳步子依旧大,陈兮步伐却比自己平常还要慢一些,两人渐渐拉开距离。走着走着听见马路对面的呼喊。   “方岳方岳——”   潘大洲敞开双臂飞奔而来,方岳侧过脚步,躲开迎面袭击的熊抱,潘大洲极有预见性的转换姿势,熊抱变成勾肩搭背。   潘大洲得逞道:“你逃得过你爷爷爱的怀抱么!”   方岳无语:“滚。”   “别这么不孝啊,对长辈要恭敬点儿懂么!”潘大洲说着,又冲方岳来时的那个方向喊,“陈兮,你走得也太慢了,快点儿啊等你呢!”   又教育方岳:“你走路怎么只管自己啊,陈兮都落你这么远了你不知道?”   方岳微微侧头。   人行道笔直,有几块地砖年久失修有点翘起,陈兮大概因为潘大洲所以没留意脚下,一脚踩下去,人不禁往前踉跄,差点摔地上。   方岳知道今天陈兮没跟上,她多听话,落后他足足十米距离,就像来这里的第一天,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陈兮差点就因为潘大洲摔了,她站稳后指着前面不远说:“都已经到站台了,你等我干吗?”   公交站台已经肉眼可见,潘大洲本来还要说话,被方岳抖开了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臂。   “走吧,就这么点路。”方岳不管潘大洲,继续朝前走。   潘大洲只好跟上自家兄弟,“那我们就先走一步!”他朝陈兮挥挥手,胳膊又搭回方岳肩膀,叽里咕噜跟他聊天。   早高峰的公交车站依旧人群扎堆,方岳几人也依旧不打算抢座位,慢悠悠落在最后才上车。陈兮今天倒是跟人往前挤了,可惜抢座位失败,她只好继续抓吊环。   方岳上车晚,跟陈兮隔开了小半截车厢的距离。潘大洲往车厢尾巴探头探脑:“你家陈兮快被人挤扁了。”   方岳看不到人,也不打算找。公交车走走停停,有人上车,他们就陆续往车厢后挤,一直挤到靠近后门,方岳与陈兮面对面,看到她一手扶着别人椅背,一手努力抓吊环,被人挤得小脸通红。   两人撞上,一时无话,突然潘大洲脑袋从方岳肩膀后面钻出来,催促:“快快快,我看到粢饭团了,我今天要吃个十块钱的!陈兮我们先走了啊,拜拜!”   陈兮回礼:“拜拜啊。”   车门开启又闭合,公交车远去,陈兮就这样抓了两个月的吊环。   四月中下旬的一天,方奶奶跳广场舞的小音响坏了,她舍不得换,让方岳想法给她修好。   潘大洲来找方岳,他没精打采地趴在方岳家餐桌上说:“我不想去附中。”   方岳拆开音响外壳放桌上,低头检查零部件,说:“那就考。”   潘大洲:“我怕考不上,到时候连附中也没了。”   方岳:“那就附中。”   潘大洲:“可我不想去附中啊。”   方岳:“那考。”   潘大洲:“我这不是怕考不上,丢了西瓜也捡不到芝麻么。”   方岳:“附中。”   潘大洲:“可我不想跟你分开,我也想去八中啊。”   方岳:“考。”   车轱辘话来回说,方岳的回答精简到单个字,敷衍态度瞎子都能看见,潘大洲愤怒拍桌:“方岳,你这是在赤|裸|裸地无视我!你到底是不是我哥们儿!”   桌上零件都差点弹飞,方岳手拿螺丝刀,无奈抬头:“就算考不上八中,以你的成绩也能保底其他重高,你到底有什么好纠结的。”   潘大洲熄火挠头:“那我不就是想去八中么。”说着扶了下鼻梁上的镜框,精明问,“你跟陈兮谁成绩更好,我找你们恶补一个月怎么样?”   方岳不由看向边上厨房,厨房拉门是关着的,但显然不妨碍声音泄露。门内的人捧着只大碗背朝他们,大概是听到了她自己的名字,她背脊明显挺直了一下。   陈兮是来厨房吃饭的。今天周六,上午要补半天课,她放学迟了,中途又碰上交通事故堵车,到家早就过了午饭时间,厨房里给她留了饭菜。   方奶奶前几天刚给茶几铺上蕾丝巾,禁止众人玷污她的心头爱,餐桌又被方岳占了,陈兮只好站厨房里,一边吃午饭,一边光明正大地偷听。   他们的对话虽然没头没尾,但陈兮显然已经明白事情原委。   就在这月初,方老板被方岳告知要去参加家长会。本来他以为是全初三生的家长会,后来跟左邻右里随口提起,才知道他们没收到通知。   方老板怀疑方岳在学校闯了祸,去后才知道,这是学校专为保送生家长召开的会。   方老板听得稀里糊涂,最后他自己简单总结了一下,就是他儿子成绩很好,中考大约不用参加,直接就能保送荷川的重点高中。   那天方岳在外有事还没回,方老板回来一说,老中青三双茫然的眼睛一齐望向陈兮。   陈兮回以短暂的茫然后,试探着问当中最年轻的茫然眼睛:“你不是中考过了吗?”   方茉很是无辜:“但我是学渣啊,我是花钱进的普高。”   陈兮也是有点震惊方家众人的一无所知,于是她正襟危坐给他们普及知识盲区。   “荷川的几所重高是有保送生名额的,普高就没有。比如八中是重高,今年会招两百多名保送生。保送生资格的获取是要看他们初中阶段的五次期末考试还有一次一模考试成绩,当然也要看他们的综合素质。前期他们获得考试资格,后期只要通过了保送生考试,今年他们就不用参加中考了。”   方老板好奇:“那你当初怎么不去考这个保送生?”   陈兮说:“因为我不是荷川的学籍啊,荷川本地学籍才有这个资格。”   方老板:“所以我儿子是学霸啊?”   陈兮点头:“是啊。”所以您儿子之前让我给他讲题,是在耍我吗?   那几天乘公交车,陈兮站得离方岳更远了。   如今方岳他们已经提交过保送生的申请报告和材料证书,也择定了学校,方岳获得了八中的保送生考试资格,而潘大洲则要去附中。   现在潘大洲要是想去八中,唯一途径就是放弃保送,参加普通中考。但中考有风险,八中录取线历年都是荷川最高的,他怕考不上八中还好,万一考试发挥失常,连排名第二的附中都抓不住,再甚者他要是连另外几所重高的分数线都没过,那他一定就含恨而终,享年十六岁了。   餐厅里,潘大洲问完方岳,不等回答,他朝厨房大喊:“陈兮,你和方岳双剑合璧一下一块儿帮我补课吧,我能不能活过十六岁就看你们的了!”   陈兮捧着大碗慢慢转身。   她现在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前几年缺吃少穿人看着单薄,这几个月吃好喝好,模样跟刚来时很不同,脸圆润不少,高原红也消失了,皮肤白净清透,这是含苞待放的预兆。   潘大洲最近常睡懒觉,已经有一阵没和方岳陈兮坐同班公车,所以这会儿看到陈兮,潘大洲轻易就发现她有点变样,不由伸长脖子看直眼。   “我下个月就要回新洛镇了,没法帮你补课。”陈兮说完这句,又吃了一口饭,边嚼边说,“但我还是祝你能长命百岁。”   潘大洲不知听没听进,方岳没听到他声音,收回目光转向他,顿了顿,桌底下给了他一脚。   “哎哟——”潘大洲叫着疼,摔回椅子,气呼呼嚷,“你有病啊没事儿踹我!”   方岳继续低头研究小音箱,跟他说:“贪多嚼不烂,你先把作业都老实做完。”   潘大洲做题跳跃,一张卷子他只挑自己感兴趣并且没见过的题做,但假如难度太大,比如试卷最后两题,他又不肯多动脑,说太耗精力,他年纪还小得养精蓄锐。   不像方岳,就算这些题方岳已经刷过好几遍,但老师作业布置下来,他照旧会按部就班从头做到尾,即使这些题已经让他感觉枯燥乏味。   这边吵吵闹闹,影响了躺在沙发上午睡的方茉。方茉掐着腰,趿着拖鞋走过来,烦躁道:“你们能不能外边玩儿去,礼拜六还宅着像什么男人,快出去给我野!”   “姐姐有见地!”潘大洲冲方岳道,“你能不能修?先别修了,赶紧跟我去体育馆,廖知时他们几个肯定已经在了!”   方茉训完不管他们,进厨房拿冰激凌,边撕包装边看向料理台上的饭菜,惊叹:“乖宝,你这些都快干完了?”   陈兮碗里还剩半拳头米饭,点头说:“快了快了。”   方茉看向她捧着的那只碗,碗口快要有她的脸大,方茉稀奇:“你最近食量怎么这么猛啊,肚子真能撑下?”   方茉说着,摸摸陈兮的小肚子,小肚子果然已经凸起来。   陈兮说:“多吃点看看我还能不能长高。”   方茉:“谁嫌你矮了?”   陈兮:“公车吊环嫌我矮。”   方茉:“啥玩意儿?”   陈兮仰望方茉身高,说:“你不会懂的。”   “好吧。”   陈兮吃完饭把碗洗了,方茉坐在沙发上看电影,那两个男人已经出门,方茉叫陈兮过来陪她。   两个女孩儿一心两用,边看电影边聊天。   方茉问陈兮:“方岳是不是还欺负你?”   “嗯?”这话方茉过年的时候问过。   方茉一脸了然:“其实我都知道。”   昨天早晨上学,方茉往公交站走的时候突然想起来她这月钱包见底了,怕被奶奶批,她赶紧跑回小区正门找陈兮和方岳江湖救急。   结果刚要追上他俩,方茉意外发现走在路上的陈兮和方岳中间可以再隔个撒哈拉,显然方岳还在讨厌陈兮,而陈兮只能默默忍受。   方茉想了又想,觉得方岳是硬茬,她不好下手,还是先安慰一下弱小的陈兮,不能让她以为她真是被厌恶的不速之客。   方茉真诚道:“方岳针对的不是你,他针对的其实是一类人,过年的时候你也看到了,我也跟你说过我们家之前的情况,还有很多事都是你不知道的。”   金钱无疑是样好东西,但万事都有利弊,它让方家生活富足,它也是面极佳的照妖镜。   有人生病求助,自家的房子车子不舍得卖,就想问他们家要钱。   有对夫妻老实巴交,家里是真穷,孩子乖巧懂事,方家帮他们出了两个孩子的学费。谁知道转过年,这对夫妻又怀上孩子,面红耳赤向方家借奶粉钱。   方岳心智早熟,什么都看进眼里,记在心里。人|性|欲壑难填,有些人擅于勒索善意。   方茉道:“所以我说,方岳针对的是一类人,你不要往心里去。他这人特别死脑筋,很难说得通。你看他小小年纪生活这么自律就知道了,我以前就跟我爸妈说,方岳太适合出家当和尚了,谁能有他六根清净。”   正巧,电影里刚好出现一个和尚。   陈兮从前没完整看过一部电影,因为她家没电视机。   电影频道这会儿在放的电影叫《青蛇》,陈兮觉得画面好诡异。   陈兮没想到法海和尚竟然能这么英俊,英俊且肃穆,让她想到寺庙里垂目的怒相佛陀。   电影里,修为仅二十年的法海要收服一只修为两百年的妖。妖求饶:“我拜父灵台寺大金佛脚下,常年吸收佛荫,性情和祥,法师饶我一命!”   法海庄严冷肃斥道:“妖就是妖!”他一意孤行,将这只妖的道行尽毁。   后来青蛇似乎看上了法海,白蛇警告青蛇:“他不是许仙,他没有凡人的感情。”   陈兮觉得白蛇说得真对,法海是斩妖的佛,他没有凡人的感情。   后来这部电影看了小半,方奶奶从外面回来了,两人就没继续往下看。   又过了一周,周六的上午只有方茉不用上课,但方奶奶看她懒,硬把她早早拖起,不让她睡。   方茉陪大家吃完早饭,又回卧室补眠。一时半会儿睡不着,她想起上周没看完的那部电影,打开电脑重新看起来。   公交车上没工作日时那么拥挤,但方岳和陈兮仍旧没占到座位。   两人一头一尾站着,中途车上广播:“请给有需要的乘客让座,请大家看好自己的手机和钱包。”   广播反复播了几遍,陈兮不懂这是司机提醒车上有扒手,很多乘客也并不知道,扒手就混迹在他们中间。   快到八中门口的时候,陈兮提前转身往后车门挤,意外发现方岳竟然错过了“湖山南路站”,他还没下车。   车停门开,陈兮来不及多想,跟着前面的乘客下去了。   方岳最后一个走下车,他不紧不慢穿过斑马线,到马路对面的站台重新搭车。   电影情节慢慢展开,方茉躺床上,越看越精神。   哎哟哟,原来法海有了心魔。   哎呀呀,法海居然找青蛇帮他消除心魔!   啧啧啧,法海最后结尾居然管青蛇叫了一声“小青”,不会是对青蛇动了情吧? 第12章   春夏交接之际,万木争荣,连花都开始娇红嫩紫斗妍蚩,人自然不甘于后,扬帆追风。   中高考倒计时还剩紧张的一个月,五月八日这天,荷川八中的保送生考试正式敲响锣鼓。   方老板极力自荐送方岳奔赴考场,他主要是想在考场外跟其他家长漫不经心地闲聊——   “你家孩子是哪个学校的?”   “我家孩子是文启的。嗐,一般般,我孩子平常不用我操心,我也向来不管他学习,全靠他自觉。”   “他平常就喜欢打个篮球游个泳,在家也没怎么看他翻课本,可能这年纪的孩子就是脑子好,学东西快吧。”   这一幕在他脑中蠢蠢欲动了好久。   “兮兮考试那会儿你怎么不去实践,她不够你炫的啊?”方茉嘎嘣咬着苹果问老父亲。   这小半年方妈一直跟方茉舅妈四处旅游,舅舅又一直劝她事已至此顺其自然,也许父母间矛盾激发并不是一件坏事。天长日久,方茉气渐渐消了,看方老板和方岳也顺眼许多。   上个月她见方岳左手手背还有淡淡的疤痕印,知道是元旦那天争执时,她害方岳受伤的结果。她没想到过去这么久印记竟然还没完全消退,所以她特意买了一支祛疤膏送给方岳。方岳一声不响收下,方茉单方面认为她自己不计前嫌,给了方岳一个台阶,姐弟俩重归于好。   此时方老板听到方茉问,很是可惜地说:“我那时候不是没搞明白吗,我要早知道兮兮这么厉害,那天她考试的时候我就立马去实践了。”幸好他儿子够争气,他还有实践机会。   方岳本来想提醒今天去考试的人成绩都不会差,但想了想还是算了。他穿戴整齐,检查一遍书包,然后拿上一瓶水,给了方老板这个实践机会,“走吧。”他说。   荷川八中的保送生考试上午八点正式进行。先考文综,文综考完后休息二十分钟,接下来考理综,理综结束后将进行六人群面。群面时间很短,老师提问五花八门,有问科技发展的,有问外星人的,有问假如你只剩三天光明的。   考试全部结束时已经中午,方岳走出校门,看到方老板手插着腰,一脸不痛快。   方老板见到方岳出来,脸色缓和几分,“儿子,考得怎么样,累坏了吧?”   方岳说:“还行。”   方老板音量徒增:“这有什么好谦虚的,我们家里还有一个省招生呢,八中在全省范围内只招三十个的省招生!所以你这成绩,板上钉钉啊,谁叫咱家学习氛围好!”   说完方老板搭着方岳肩膀走向车子,眼神傲娇扫过边上几名嘀嘀咕咕的家长。   坐进车里,方老板跟方岳吐槽:“我说我从来不操心你学习,那几个家长就说他们孩子这里拿过金牌,那里上过报纸,我说一句他们杠十句。儿子,你拿没拿过什么金牌?”   方岳淡定说没有。   方老板一拍方向盘:“幸好我们家里有个省招生,我后来就冲他们说了,我家还有个全省只招三十个人的省招生,你家有吗有吗有吗?哼,跟我斗,我炫死他们!”   方岳对方老板的无厘头不做表示,他安全带已经系好有一会儿,不由催促正事:“爸,还不开车?”   “你等会儿,说到兮兮,我这一个礼拜忙东忙西也没怎么关心她,我先给她打个电话,也不知道她这几天在学校里住得怎么样,习不习惯。”   方岳没再做声。   陈兮一周前已经返回新洛镇,出租房早就到期,方老板给她办理住校。宿舍六人间,周末室友都回家了,只有陈兮待学校。   学校食堂不开,陈兮在校门口的小炒摊点了一份五块钱的蛋炒饭,现场还有免费汤和小咸菜任吃。   方老板电话打来时她的饭还在炒,陈兮坐在露天的简易餐桌上,告诉方老板她待会儿的午饭。   方老板不太高兴:“怎么就吃蛋炒饭,蛋炒饭能有什么营养,你再去点几个小菜。”   陈兮说:“小摊上没有炒菜。”   “你学校边上没有饭店?”   “有是有,但饭店今天关门,贴了告示说东主有喜。”   正说着话,陈兮听到有人叫她:“陈兮,你的炒饭好了。”是她同班同学王海涛。   陈兮起身过去,王海涛说:“我帮你端吧,你打电话不方便。”   “好,谢谢。”陈兮说。   “你要加小咸菜吗?”   “要,我自己来吧。”   “我来吧,你要哪种?”   “萝卜还有那个。”陈兮指给对方。   “汤要不要?我顺便也帮你盛一碗。”   “要的,谢谢。”   车上,方老板手机一直开着扩音,这样听电话不费力。他问:“你跟同学一起吃饭啊?”   “是啊,我们班同学,这个礼拜他也没回家。”   “好像是个男同学?”   “他是我们班班长。”   “哦哦,那你先跟你同学好好吃饭,我不跟你打了。记得晚饭得吃好点儿,别光吃炒饭。”   方老板关心完陈兮,刚摁掉电话就发现副驾上的方岳正看着他,然后他听见方岳开口:“这样就打完了?”   “啊,打完了啊。”方老板不明所以,“怎么了?”   “……没事。”方岳转回头,目视挡风玻璃道,“开车吧,我饿了。”   保送生考试结果没几天就出来,方岳顺利通过。潘大洲则放弃保送附中,决定中考拼一把八中。潘爸潘妈对此勉强支持,于是潘大洲这些日子经常往方岳家里跑。   方岳已经是闲人,不需要再应付中考,他答应潘大洲帮他补课,补课正式开始前,方岳问潘大洲:“能不能对你体罚?”   “什么?”潘大洲瞪大自己的小眼睛,“教导主任现在都不敢这么干,不怕教育局找上门啊!”   方岳道:“那你说有什么法子能管住你?”   “我都这么自觉来找你补课了,哪里还需要别人来管?”   “既然你这么自觉了,那还怕什么被罚?”   “……这还没开始你就想着怎么罚我,我严重怀疑你是假公济私!”   方岳不为所动:“嗯,所以呢?”   “……你就趁火打劫吧!”潘大洲屈辱道,“方主任,您请!”   潘大洲信誓旦旦自己要头悬梁锥刺股,开始几天他确实做到了,但还是方岳了解他,三天一过,潘大洲就要偷懒耍滑。   方岳对他实行严酷策略,周六晚上将近十一点,潘大洲磨磨蹭蹭还没刷完题,方岳不放他回家。   潘大洲坐在电脑椅上,方岳坐在床尾看民国外交史。书是方岳随便买的,书里讲民国时期的二十位外交名人,他现在才看到第三人。   潘大洲屁股一动,方岳头也不抬地就往椅背狠踹一脚。   潘大洲往前扑,哭嚎:“我不干了呜呜呜……”   方岳又踹一脚:“轻点儿,都睡了。”   “你也知道你家里人都睡了!”潘大洲抗议,“我也要睡!”   方岳冷酷道:“说好了的,不刷完这些题你别想走。”   “那我在你床上睡会儿。”   “想什么呢?”方岳没有洁癖,但他对床例外,他的床向来不让别人坐,更别说让人躺。   潘大洲知道他这毛病,于是又说:“那我去隔壁睡会儿。”   “隔壁是陈兮的房间。”   “我知道啊,但陈兮现在不是不在么。”   “人不在你就能随便进人房间?”   “她肯定不会介意,我又不乱翻她东西,不信你等我问她!”   潘大洲也不管现在几点,他摸出手机就给陈兮发了一条Q|Q。陈兮没睡,并且秒回:“可以。”   潘大洲把手机屏幕怼到方岳面前:“看到没有方主任?”   方岳也有陈兮Q|Q,那是春节时候加的。   潘大洲从椅子上起来:“那我去睡了。”   方岳看着潘大洲直接去开卧室里的小门,他手上捏着书没动。   潘大洲压下门把手,随即“咦”了声:“反锁了?”   门正面朝着方岳卧室,现在背面反锁,正面门锁也没插钥匙,潘大洲打不开门,“那我走正门了。”说着就朝卧室外走。   “行了,”方岳撂下书开口,“你滚回去吧。”   这晚方岳大发慈悲,潘大洲喜出望外撒腿就跑。第二天潘大洲深觉不能这样继续下去,补课是得补,但方岳简直不是人,方岳这家伙要是生在古代,做平头百姓的话一定是冷面屠夫,当官的话一定是无情的刑部侍郎。   潘大洲深思熟虑,觉得还是自己原计划靠谱。他果断建了一个Q|Q群,邀请人入内。   潘大洲拒绝再涉险踏入方岳家,他希望群里的另外两位能人可以远程教习,而他则可以轻轻松松,取各家之所长,事半但功倍。   方岳看着这个三人小群信息不断,屏幕简直瞬息万变。   潘大洲废话连篇,陈兮回复简短,后来陈兮又拍了几道题给潘大洲。   陈兮:“你先做,我下午要去机房,到时再传点题给你。”   潘大洲:“大神,将来我办百岁宴的时候,你一定是我的座上宾!”   陈兮:“好说。”   周日休息,看来陈兮闲得很,方岳撂开手机,继续看自己的书。   过了一会儿,潘大洲发来解题图片,陈兮一直没回。潘大洲在群里反复叫:“大神?学霸?小兮兮?”   还是没人回复。   潘大洲锲而不舍,就像当初他向方岳追问陈兮长什么样的时候,他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精神再一次呈现。   方岳被吵得没法看书,顺手就在草稿纸上写出解题步骤,圈出潘大洲的错误。   大概又过了十几分钟,陈兮回复了一条:“真棒!”   方岳盯着这两个字看,紧接着潘大洲回复:“过奖过奖!”   方岳撇开视线。   学校宿舍里,陈兮舒口气。她看消息看错,还以为第二张图的解题步骤是潘大洲发的,因为方岳进群后一直没说过话。   “真棒”两个字是回复给潘大洲的,但字面上看容易让人误会她的回复对象,发送的内容又不能撤回。   幸好对面两人没有误解。   陈兮平常要上课以及晚自修,她发送学习任务后不能及时回复潘大洲,后来就变成了她发任务,潘大洲做题,方岳及时批改,陈兮偶尔补充讲解。   补课进度条拉足了一个月,中考开始了,夏天也来临了。   方岳一身短袖T恤和运动短裤,和同校保送生一起站在文启中学的考场门口,目送潘大洲进考场。   潘大洲进校前,拿出手机发了一条Q|Q,然后他把自己手机塞给方岳保管。   屏幕还没熄灭,方岳看到潘大洲在小群里发了“中考加油”四个字。   另一个备注为“陈兮”的名字并没有回复。   方岳想起他手机里的备注,他起初以为她叫“陈西”,方老板把她手机号发来时,他记在电话簿里的名字就是“陈西”。   后来知道她是陈兮,有一回方茉好奇她父母明明不识字,怎么会给她取“兮”这个字。   陈兮就回答,名字是她出生时,她爸妈请一位小学老师帮忙取的。   陈兮的爸妈是聋人,他们希望他们的女儿能说话,兮是语气助词“啊”,他们把最好的祝福给了她。   学校大门口的花坛里有凌霄、月季、绣球和鸡蛋花,还有一些他叫不出名字的,这时节都已经盛开。万木争荣,争在当下。   考试结束铃响,高中生涯也即将来临。 第13章   时间是把刻刀,攥不住它的人,只能被它潦草打磨;能攥紧它的人,就能让它悉心雕琢。   成长期的少女用不着一年半载,她一天就能一个样。   方岳时隔一月再见到陈兮,是在中考结束的当晚。方老板把陈兮从新洛镇接回来,车到地库时他给方岳打电话。   “崽,你现在人在哪?在不在家?”   “在家。”   “那你赶紧到地下车库,两部电梯都坏了,你下来帮忙把兮兮的行李搬上去,赶紧的啊,我们就在电梯门口。”   方岳刚洗过澡,出浴室接电话的时候他还在擦头。挂断电话,方岳随手再抹了两下头发,把毛巾挂回卫生间,他穿上外出的拖鞋就出门了。   方家所在这层是这栋楼唯一的复式户型楼层,位于二十八楼,是次顶楼,其余楼层的房子都是平层。地下车库在负二层,方岳走了三十层楼梯才到地库。   从楼梯间拐弯出来,地库电梯口站着的小少女自然而然闯入了他的视线。   她穿着米白色短袖T恤,淡蓝色直筒牛仔长裤,一根黑色皮带勒着细细的腰肢,马尾辫扎得松,耳边垂落几绺碎发,明亮灯光下,她完整露出的脸蛋带点圆润润,蜜唇翘鼻之上是一双亮闪明眸。   “嗨,方叔去找物业了。”陈兮见到方岳,落落大方先跟人打招呼。   方岳就偏了下头,视线在虚空停留一瞬,然后才转回来,如常地目视前方。   方家的停车位远离电梯口,之前方老板把车开到电梯口附近,先把行李搬过来,一来才知道电梯都坏了。一部电梯坏的早,已经围住护栏并贴了维修告示,另一部电梯卡在中间楼层迟迟不动,后来干脆出现了故障警报。   有两个住户也在等电梯,见状骂骂咧咧,指责物业尸位素餐,只有年底催缴物业费的时候才积极。   方老板给方岳打完电话,加入到住户声讨物业的队伍中。这栋楼电梯三天两头坏,物业找人维修倒也积极,只是从来没真正修好过,电梯最多稳当半个月就又要坏。   三人几句话一聊来了劲,气势汹汹决定去物业处当面质问,顺路再召集一些住户朋友,人多力量大。方老板走前把车上剩余的行李都搬了过来,叮嘱陈兮说:“等你大哥下来啊,跟他说声我去趟物业。”   “他说物业不干事,他要去摇人一块儿投诉,让我们先回家。”陈兮把方老板的去处交代清楚。   方岳听到“摇人”两个字,忍不住看了眼照搬原话搬得顺顺溜溜的陈兮。   “……知道了。”他克制地应了声,终于又看向地面的行李堆。   陈兮虽然才返校一个月,但又住宿又学习,东西必定不会少。这趟彻底清空了学校里的东西,带回来一箱衣物,一袋子零碎物品和两布袋的书本试卷,一床棉被和一床垫被都装在一个大包里,被子是方奶奶给陈兮准备的,她说五月气温多变,降温就盖严实,天热就把垫被掀了躺凉席,所以另外还有一张只能卷不能折的凉席。   现在电梯坏了,要徒步把所有东西背上楼。方岳上前,拎起行李箱、棉被包和两布袋书,“剩下的你自己来。”   “你会不会太重?”陈兮说,“书还是我来拎吧。”   “不用。”方岳转身进楼梯间。   陈兮抱起凉席,再拎上那袋零碎杂物,跟着方岳去走楼梯。   楼梯空空荡荡有回音,负一楼是储藏室,楼道灯没亮,转到一楼时光线充足,一楼处敞开的玻璃门外就是个小花园,夏夜清风徐徐,空气带着淡淡青草香。   陈兮落后方岳一层楼梯,方岳高高在上,她慢吞吞地数着脚下。这一个月他们几乎每天有联系,小群里消息没有断过,只不过当中最活跃的是潘大洲,她和方岳的交流,基本就是“那题不对”,“五题你再发一遍”,“这里可以简化”等等,公式化的语气和内容。   走到六楼,陈兮开始气喘吁吁。这几层楼道门都关着,密闭环境有点缺氧,陈兮不由仰头看上方。   楼道灯都不亮,只有墙角的应急小灯昏暗照明,视物只能看个大概,根本看不清对方的脸。但方岳显然还没有喘气,他体力可真好。   陈兮吃力地往上爬,又上了一个楼层,她抱着凉席视线受阻,脚下绊到了堆放在楼道的杂物。   磕撞的声音一响,方岳停住脚步向下看,离他远远的下面一层,一团人影刚刚站稳。   方岳站着没动,陈兮见方岳没走,她也就原地不动,等着方岳先动。   沉默蔓延了一会儿,方岳终于开口:“走不动了?”   “啊?不是啊。”她在等他先行。   方岳望着这十级台阶,顿了顿说:“上来。”   “……怎么了?”   “上来,”方岳说,“凉席给我。”   “不用不用,你没手拿了,这又不重。”陈兮很识相。   “别磨蹭,上来。”方岳又催一遍。   陈兮还是听话地走了上去,十级台阶距离渐渐缩短,最后陈兮在方岳面前站定。   六月天本来就已经有了暑热,方岳比她高许多,密不透风的楼梯间里,陈兮明显感觉对面胸膛散发着一股猛烈的滚烫热气。   方岳解着凉席系带,余光看到陈兮小小退后一步。系带打了死结,他解了几下失去耐性,干脆一把扯断带子,弯身把凉席重新绑在棉被包的提手上,然后拎起东西一言不发继续上楼。   两人前后脚到达家里,陈兮额角流着汗,感觉缺氧到窒息,扶着腰半句话都说不出来。方岳没怎么气喘,但汗湿了前胸后背,劲瘦的手臂比平常更显青筋纹路。   方茉一直在房间玩电脑,刚刚才下楼拿冰激凌吃,看到大汗淋漓的两人,她惊呆了。   “你们干吗去了?”   陈兮气若游丝、断断续续地回答:“电梯坏了,爬楼梯……”   方茉打量两人和一堆行李,不可思议:“那你这些行李不能先放我爸车上,等电梯好了再搬?”   陈兮和方岳齐齐一僵。   “啊……”陈兮顿悟,她先前只顾专心看方老板他们义愤填膺,看得她都有点热血沸腾,想跟过去继续了解后续,一时就没想到他们大可以晚点再搬行李。   方茉不忍心打击陈兮,但她对方岳可以尽情嘲笑,“方岳,今天人家要中考,用脑过度可以理解,你一个大学霸保送生,今天干吗去了?哈哈哈哈哈——”   方岳冷冷瞥一眼方茉,懒得理她,他径自上楼。   方茉叫他:“你干吗,东西搬一半就当甩手掌柜吗?不就干个蠢事儿被我嘲笑两句吗,你得习惯,说不定你以后就这么蠢下去了哈哈哈哈哈——”   陈兮连笑的力气都没有,这一晚运动过度,她睡得格外沉,连第二天五点钟的生物钟都推迟了,直到隔壁有动静她才醒。   假期七点钟,方岳又去晨跑了,他可真有毅力。   事实上,方岳和陈兮是没有完整的暑假的。   其他人中高考后狂欢,喜迎最长暑假,荷川的前四所重高则要在假期进行分班考,分班考之后会立马安排补课。   荷川八中的分班考在七月初,方岳和陈兮有二十多天的复习时间,这种考试难度远胜中考,因为能考进荷川八中的学生,没有一个是学渣。   方岳生活作息规律,在校完成作业向来一丝不苟,但他平常也不会给自己增加太多学习压力,刷题之余会经常外出,运动或者游戏不一。   他学习自主,家里人从不管,他也不会多说。这次方岳问家里要了一笔钱,方老板二话不说就给了他。过了几天,方茉也问家里要钱,方老板觉得她太能花,难免说她几句,方茉不乐意:“前两天方岳问你要你怎么问都不问就给!”   “那我现在就问!”方老板问方岳,“你说,你前两天要钱干什么?”   方岳夹着菜回答:“补课。”   “补课,听到没有!”   “你信他个鬼,他暑假补课?他还用补课?”方茉信他才怪。   “对啊,你补什么课?”方老板回过神。   方岳淡淡道:“下个月分班考,补课提前准备。”   “这么严重?你要补课的话,那兮兮要不要?”方老板问。   几人一齐看向饭桌另一边。   陈兮正吃饭,闻言她从大碗里抬起脑袋,边咀嚼边思忖:“我也要?”   于是,方岳第二天的补课又捎带了一个人。   潘大洲中考闯关顺利,终于如愿以偿考上八中,他跟方岳一起参加了老师的补课小班,这回又多加一个陈兮。   潘大洲一开始见到陈兮很兴奋,过了两天,他整个人就蔫了吧唧,跟缺水的叶子似的,他很不解:“陈兮是来干啥的,她为什么要来?她闲着没事来打击我的吗?你们学霸这样有意思吗?还有你也是,你何必呢,你的平常心呢?你说你要是不来补课,陈兮肯定也就不会来了,你们俩是闹好玩是吧?”   方岳把潘大洲垂在桌上的脑袋掰开,抽出被他压住的卷子,折起收进书包后,他单肩背上包,给了潘大洲后脑勺一记:“走了!”   补课路上三人同路,方岳和陈兮永远相隔不远不近,潘大洲只会叽里呱啦。   同进同出十天后,荷川八中迎来分班考,三天之后分班结果出来。   荷川八中历年开设十三个班级,其中一二班是竞赛班,三四班是实验班,余下九个是普通班。   分班考不排名,考试成绩不对外公布,陈兮和方岳都进入了一班,潘大洲进入五班。   潘大洲对自己的成绩有点失望,但一想到他后面不用补课,剩下有满满当当的暑假,他就又乐了。   荷川八中的暑期补课,只限竞赛班和实验班这四个班级。于是从七月上旬这天开始,同进同出的人,变成了方岳和陈兮两人。   八中补课时间较为宽松,早晨八点到校,下午四点半放学。因为早晚高峰少了不少学生,公交车空间有了宽余,陈兮和方岳时常能占到座位。   这天很不幸,放学时剩余两张空位相邻,方岳先一步上车,看到空位就坐了进去,陈兮后一步上车,盯着空位看了看,她很自觉地去拉吊环。   过了几分钟,方岳把书包搁到隔壁没人坐的位置,偏头看着窗外景色急速掠过。   半个多小时后两人到家,却见大门敞着,方老板急匆匆从客厅出来,一见他们就说:“欸,你们回来的正好,赶紧的,方茉离家出走了,你们赶紧一块儿找找去,想想她可能去哪儿!”   方岳皱眉:“怎么回事?”   方老板讪讪:“你妈那不是前几天旅游回来了,她说要离婚,然后今天方茉知道这事儿了,她就跑了。”   方茉是带着行李跑的,方老板不确定她具体离家多久,他也是才发现方茉给他们撂了狠话,卧室里也少了她的行李。   “咱们分头去找,阿岳你去问问你姐的朋友,你带上兮兮一块儿去,路上看着点儿她,别你姐没找到还把兮兮弄丢了。”方老板火急火燎操碎了心,“还有兮兮,万一你们找到方茉了,你拉着点儿她,别让她对你大哥动手,她脾气大,下手没个轻重。”   陈兮也担心,顺着方老板的话就说:“你放心,我一定拉着她不让她对大哥动手!”   陈兮见方岳看向她,不由催他:“走吧,你知道她有哪些朋友吗?”   方岳这才领着陈兮下楼,两人这一找,就找到了“荒山野岭”。 第14章   天空像被抹了墨, 只有边边角角被遗漏,些微光线从边角透出,暑气熏蒸的盛夏深夜, 陈兮站在这片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岭”, 迟疑问身边的少年:“你觉得, 方茉真会藏在这里?”   少年静默。   时间回到几小时前。   方岳家里备着的现金两天前已经用完,这两天方老板还没来得及去银行取钱。方茉花钱大手大脚,昨天她还在吵吵闹闹追讨零花钱,方老板让更有权威的方奶奶勒令谁都不准资助她。   所以方茉这次带着行李离家出走,身上根本没几个钱, 她要么留宿免费的地方,要么去找能提供资金帮助的亲朋好友。   方岳领着陈兮找人的第一站,是小区附近的体育馆。两年前方茉和家里吵架,也曾经闹出走。那时方岳为了找人, 辗转联系到方茉的小姐妹,最后众人是在体育馆游泳池的更衣室里找到了正呼呼大睡的方茉。   “那是她初中的时候, 现在她应该又交了不少朋友。”方岳下楼后边朝体育馆走, 边手机询问已知的方茉初中好友。   历史重演, 方岳对方茉的高中交友情况一无所知, 但方岳交友还算广泛, 方茉在十四中读书, 方岳打球时认识了两个十四中的男生, 只不过他们念高二,开学后就是高三,跟方茉不同级。   方岳在手机上让他们帮忙打听高一年级的方茉, 两个男生办事效率高, 在方岳进体育馆前就传回了几个电话号码和Q|Q号。方岳联系后被告知, 方茉的几个朋友,不是在外面旅游,就是在外地省亲,唯二两个没走的,此时已经在网吧鏖战了两天两夜,她们可能比方茉还缺钱,众人都不知道方茉现在在哪。   体育馆大门口两边都站着保安,车来车往行人络绎,陈兮让到行人的通道口。   她虽然跟方茉的关系很好,但她对方茉在方家以外的情况确实知之甚少,要找人得靠方岳,但陈兮觉得离家出走不能两次都躲一个地方,她问方岳:“方茉现在还会跑到泳池更衣室?”   方岳径自过了行人通道,进入了体育馆,他道:“她如果不是逗人玩,那就不会还跑泳池更衣室。”   “所以?”   “但她脑子不好,先看了再说。”   陈兮:“……”   两人去游泳馆找了一圈,事实证明方茉脑子还行,他们果然没找到人,但这里还有其他场馆,同样适合躲藏留宿。   陈兮问:“再找?”   “嗯。”   陈兮望向泳池玻璃外,外面建筑庞大。陈兮很认真地说:“这里这么大,你能不能摇人来一起找?”   ……方岳眼皮微微跳了跳。   陈兮没看出方岳表情有什么不对,她还一本正经跟他分析:“这里占地将近一百八十亩,建筑面积就有五万多平方,跟大海捞针没什么区别,该摇人时还是摇人吧,现在效率更重要。”   方岳知道陈兮进场馆时瞄了眼体育馆的建筑图,她永远知道到了哪里该怎么做,进入陌生地方她不会两眼一抹黑,论独立性,她比很多成年人都做得好。   暮色四合,夕阳在玻璃上映出绚烂色彩,陈兮说话时仰着头,眼里像有一汪云霞。   方岳移开视线,拿出手机,最后“摇”来了几个住在附近的朋友,潘大洲没来,他跟家里人去外地旅游了。   现在是晚饭时间,体育馆的人流高峰期还没到,众人各自组队搜寻,从天明搜到天黑,一无所获。   场馆过道里,陈兮肚子咕噜噜叫了,方岳看向她,陈兮也没不好意思,她反问:“你还不饿吗?”   “……走吧。”   方岳消耗大,比陈兮更早饿。他带陈兮去了体育馆的便利店,微波叮了两盒泡菜肥牛饭,另外还买了点饭团和三明治,外加溏心蛋。   店里没凳子,两人站在便利店窗边的桌子前,中间相隔着三人距离,埋着头一言不发地干饭。   才吃了一会儿,方岳收到廖知时发来的询问,问他人在哪里,方岳回复说便利店。   没多久便利店玻璃门被推开,一股热浪打了个旋又消失了。   “都没找到,他们先去打球了,说要是碰见你姐了就马上告诉你。”廖知时走过来说。   “谢了。”方岳问,“喝点什么?”   贴着玻璃的长条木桌,方岳站得靠里,陈兮站得靠外,廖知时走到陈兮边上就停住了,腰顺势往桌上一靠,胳膊搭着桌子,他微微侧头回答方岳:“跟我客气?”眼睛却笑盯着离他近的人,道,“好久不见,大神。”   “你好。”陈兮点头,打完招呼埋头继续吃。   “吃的什么,这么香?”廖知时问。   “肥牛饭。”陈兮说。   “辣不辣?”   “泡菜辣。”   “你能吃辣么?”   “能啊。”   “这盒量多少,能吃饱?”廖知时似乎对肥牛饭很感兴趣。   方岳头也不抬吃着自己的,最后夹起溏心蛋一口嚼了,顺手把桌上垃圾收进垃圾袋,转身就走。   陈兮还没吃完,捧着饭盒要跟上去,后来看方岳是往货架走,她才回转到桌子上继续吃。   方岳买了一兜饮料,拎给廖知时说:“请他们喝。”   廖知时接过来问:“你还继续找?”   方岳:“先回家一趟。”   廖知时:“你家里人那边怎么说?”   方岳:“还没找到人。”   廖知时:“要帮忙随时说一声。”   方岳:“行,先谢了。”   陈兮扔完饭盒,跟着方岳先回了锦缘豪庭。廖知时拎着便利店塑料袋去篮球馆,进馆喊人喝饮料。有人从塑料袋底下摸出一盒子,不解道:“方岳还给买了肥牛饭?”   出门前是五点多,回来已经八点多。找人找得满头大汗,方岳到家先冲凉,他出来后换陈兮。   方老板打来电话,说这边亲戚都已经问过了,现在他想去老家新洛镇看看,说不定方茉跑去了那里。   方老板还叮嘱方岳:“你奶奶现在在你小叔家住着,她还不知道这事,你小叔没跟她说,你也别说漏嘴,免得她担惊受怕,人年纪大了不能受刺激。”   “知道了。”   “你们找不到就别瞎跑了,都老实在家呆着,我今晚不一定回来,你们不用等我,有你姐消息我会给你打电话。”   “好。”   挂断电话,方岳关上抽屉,又打开柜子,检查里面的东西。   奶奶房间里是有金饰的,金饰也没少。方茉几乎身无分文,她拖着一箱子衣物是打算去哪里常住?   方岳一边思考,一边继续翻查,最后在陈兮出浴室之前,他发现家里的小储藏间少了一顶帐篷以及若干露营用品,奶奶的抽屉里少了一大串钥匙。   陈兮洗完澡出来,见方岳换了一身外出的T恤和裤子,她连忙问:“你要去哪里?”   方岳说:“我再出去找找,你不用去了。”   “你去哪找,有目标地点吗?”   “有。”   “那我也去,你等我一下。”   “不用,”方岳说,“那里比较偏,现在已经晚了,你在家呆着。”   陈兮一听地方偏,她更坚持:“我要去的,换个衣服三分钟,你等我!”   她刚洗过澡,头发湿漉漉贴着衣服,小脸红扑扑。方岳绕过她下楼,陈兮正要再说,就听方岳冷淡的声音传来:“要去就快点。”   “马上!”   陈兮赶紧回房,胡乱套上衣服,套衣服的时候她还在想手机里一直没删除的那条秘辛短信。   陈兮觉得人的姓名有时候也有一种玄妙,比如方岳姓方,四方形四边平滑,看着毫无攻击力。就像方岳性情平和,不论是方茉骂他,还是方奶奶叫他修收音机,他都不还嘴,也顺从,很好说话,陈兮更多感觉他是一种漫不经心。   但平滑的四方形还有四个尖锐的角,攻击人时他更能毫不留情。   方老板怕方茉脾气不好会伤到方岳,陈兮不知道具体情况,但看那条短信和方茉早前的针对,陈兮很怕他们姐弟相见,拔刀相向。   方岳还说待会儿要去的地方偏,陈兮对此更不能放任自流了。   快速换好衣服,陈兮背上小挎包,披头散发出来。方岳早已经等在大门口,见人好了,他推门走了出去。   提前叫好的出租车就在楼下,两人上了后座,陈兮听方岳跟司机报了地址,是她没听过的地方,她问:“那是哪里?”   方岳说:“奶奶买的楼。”   方家在经历第二次拆迁之后,方奶奶深刻意识到她的孩子不太聪明,她自己也不是很聪明,家里没人是做生意的料,但钱都放银行她又觉得不够安心,毕竟钱会贬值。   思来想去,她认为还是买房子好,以国内的行情来看,房子再如何买亏,最后也不会血本无归,所以她开始致力于房东事业,鸡蛋也不放一个篮子里,她东买一套,西买一动栋,房产证厚厚一摞。   方岳这回要去的地方,是位于荷川偏远郊区的一处待拆迁楼。那里位置差,房子年代久远,四年前大半已经人去楼空,房子不值钱。方奶奶觉得她有拆迁命,看好这片地方将来的升值空间,于是大手笔买了那条街上好多房子,可惜四年了,周边倒是拆了不少,只有那条街无人问津,越来越凄凉。   方岳刚才翻抽屉,少的那串钥匙,就是那些房子的房门钥匙。   出租车上了高架,在夜色中行驶了大约五十多分钟,终于到达了远离荷川主城区的目的地。   于是,陈兮和方岳就站在了这片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岭”。   这片地方,南面是一大片荒草地,四周有搭铁皮,看起来是要造省第二附属医院的分院,只是荒地还没动工,往更远的地方眺望,能看到城市的灯火阑珊。   至于另一边,就是那条方奶奶期待拆迁的街道,从低矮的楼房和裸露的砖墙来看,这里可以载入荷川发展历史回顾册。   街头拐弯处有小卖部,临近的两栋矮楼看起来还有人居住,街背面也是有人烟的,那里有点类似城中村。   但这条街道往里显然已经荒废,两边有商铺也有住宅,只是都破败无人,有的墙面已经垮掉,能看到空荡荡的屋子,有的大门已经生锈,墙边杂草丛生。偶尔能听到虫鸣和蛙叫,这并没让人安心,反而更觉得诡异。   陈兮望着荒凉的街道问:“你觉得,方茉真会藏在这里?”   方岳静默,然后拿出手机,打开电筒,朝前方示意。微弱的光线让这片漆黑死寂的街道多了一点存在于人间的实感,两人一起往前。   方奶奶买的房子还算密集,方岳先领陈兮走进一栋三层单元楼。   这种年代久远的老楼,过道都是一长条的阳台样式,每家大门边上就是木质的窗户,所以他们只要透过窗户看看里面,就能大致摸清房子里有没有人。   两人摸完一栋空楼,换到对面另一栋,又连摸两层空楼后,终于在第三层,听到一间房子里隐约传出外放的音乐声。   陈兮和方岳凑近窗户,只看到微弱的灯光。方岳不管里面住着谁,敲门最多打扰人,道歉赔礼就是了,他直接敲门,叩叩两声之后,是屋内的一声惊慌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   反把陈兮吓了一跳,人都弹了一下,方岳不自觉地按了一下她的肩膀,然后又敲两下门,“开门。”他道。   这下两人不用再确认了,陈兮大声喊:“方茉方茉,是我,我是陈兮!”   “哇——兮兮——救命啊——”   完全不用人劝,里面的人屁滚尿流地来开了门,一把抱住陈兮,陈兮被方茉勒得差点双脚离地。   屋子里全是灰尘蛛网,小帐篷支着,地上摆着露营灯,MP3里还放着热闹的摇滚乐。   方茉来这里的时候是白天,她雄心壮志,无所畏惧。谁知道转眼天黑,荒弃的废楼让她脑中连续播放各种经典恐怖片。   刚才听到敲门声,她心脏瞬间开始蹦极。   方茉抱着陈兮哭嚎,方岳冷静地关掉手机电筒,翻出方老板的号码。   方茉嚎了两嗓子,来了人,她胆子也大了,一心二用见方岳按手机,她就知道方岳要向家里汇报。   方茉挂着鼻涕,松开陈兮就冲方岳扑:“你不许打电话回家,你要是敢告诉他们我在哪儿,我要你好看!”   方岳被她撞得一晃,手机摔在地上,方茉眼疾手快飞出一脚,咚一声手机砸到了墙。   方岳皱眉,推开方茉。方茉刚才见到方岳,来不及生气只顾发泄恐惧,这会儿她哪还有怕的,怒火一下冲冠,她揪住方岳T恤就上手:“我现在看见你就来气,都怪你爸妈才闹离婚——”   陈兮警报骤鸣,她立刻去扯方茉手臂:“方茉你冷静!”   “给我家伙!”   “什么家伙?”   “刀呢?给我刀!”   “我只有指甲刀啊,你要吗?你松开手我就给你拿!”   方茉一听差点气死:“陈兮你到底站哪边!?”   陈兮见方茉手松,她立刻调转方向推方岳,“我当然站你啊,方岳你走你走——”   方岳垂眸看着个子只到他肩膀的人,脚底一松,配合着往后退了一步。   陈兮继续推,方岳继续退,慢慢的,方岳终于退到了门口,陈兮还贴着他的胸口。   方岳手垂在腿侧,手心突然顶来一股力,是陈兮把她的手塞了进来。方岳呼吸错乱了一瞬,不自觉地捉住了她的小手,然后感觉一个冰凉的方形物体落了进来。   “拿着。”陈兮说完,转身进屋关门。   方岳低头,手掌躺着陈兮的手机。 第15章   小屋子里, 大门一关,自成天地。   “你就这样安营扎寨了呀?”陈兮环顾四周后问道。   方茉本来以为她第一句是劝她回家,都做好接招的准备了, 谁知道陈兮不按常理出牌。   “这里不是挺好的, 你要不要一块儿住下?”方茉邀请。   “挺好的你还能吓哭?”   “所以你也住下呗, 你陪着我我胆子就肥了呀。”   “那不行,我还要上学的,你这里太偏了。”   陈兮的拒绝理由无懈可击,让方茉完全没法指责她不讲义气。方茉气道:“你连犹豫都不带一下,你就不能装得有义气一点吗?”   陈兮理直气壮认错:“是我演技不过关。”   方茉被她搞得毫无脾气, 她插着腰,无语地仰天长叹。   “话说回来,你没看到什么小动物吗?”   方茉头皮一麻,无数阿飘从她脑海掠过, “什、什么小动物?”   陈兮说:“比如鼠鼠啊,强子啊。”   方茉精神放松, 一副终于被她等到了的表情, 得意道:“我就知道你要劝我回家, 想吓唬我是吧, 得了, 我特意挑的三楼, 哪来的鼠鼠和强子。再说了, 我小学前住乡下,家里就招待过老鼠,你还不如说这里是凶宅, 那才更能唬住我。”   陈兮受教:“是我不够了解你, 现在知道了。所以方茉, 你住进来之前是确定过这里没有其他能量体吧?”   方茉要炸了:“陈兮你这样就没意思了,不许吓我,否则你别想上学去了,我死也要拖着你陪住!”   “好吧,我选择上学。”   “哼,你还有什么招,赶紧都给我放出来,我一次性全给你拆了,别耽误我之后的时间啊。”   陈兮说:“我现在腿酸,今天我们去体育馆找你,我走路走了好几个小时。”   “早说了你缺乏锻炼,上次你跟方岳爬三十楼,你看看你快断气的样子,再看看方岳脸不红气不喘。”方茉拉开帐篷门,“进来吧,这里还能躺,你要不要体验一晚露营?”   陈兮坐进帐篷,一边捏着自己小腿肚,一边说:“你这样露营吗,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什么什么计划?”方茉也一块儿坐下。   “你打算在这里坚持几天?”   “坚持到我爸妈保证不离婚。”   “那你的钱还能坚持多久?”   方茉瞄陈兮腰间的小挎包,陈兮大方打开自己的小包说:“我也可穷可穷。”   “奶奶没给够你零花?”   “你前两天不是问家里要钱没要到吗,奶奶怕我会助纣为虐,连过年时候她给我的红包都收缴走了,说暂时帮我保管,剩下这点零花刚好够我日常开销。”   方茉不由看向窗户,窗户年代久,缺了一块角,玻璃也模模糊糊,外面又没灯,根本看不清那位有钱人在不在。   陈兮顺着方茉的视线,说:“别想了,你刚都要对方岳动刀子了。”   “那你不是只有指甲刀吗……”方茉丧气,“说起来都怪方岳,要不然哪这么多事。”   陈兮捏着小腿肚没接茬。   方茉瞅她:“我说,这种时候你不该好奇一下吗,你平常不是挺爱听我说八卦?”   陈兮默默叹气,然后一字一句道:“在这件事上,我觉得以你的立场以及难以自控的情绪,你会说得有失偏颇,而我没法准确判断虚实,并且做不到给你提供你想要的情绪价值。既然这样,那我不如不听你说。”   陈兮平常说话挺随性,突然严肃地说了这么一长串很书面化的句子,方茉承认自己读书少,她脑子缠着麻线,压根没听明白,“你说啥?”她好茫然。   陈兮纠结了一会儿,为难地给人翻译:“我是说,你现在就是火|药|桶,想炸了方岳,你说得真真假假我不敢信。你现在想告诉我,肯定是希望我站你这边为你摇旗助威,但就算你说的东西没添油加醋,我也不可能跟着你喊打喊杀。”   方茉果然炸了:“好哇,你居然是这么看我的,绝交,马上绝交!”   门外方岳没压住嘴角,他眼中带着笑意,垂眸又看向手机屏幕。   陈兮关门之后,方岳捧着手机在原地待了半分钟,然后才给方老板打去电话,告知他这里的情况。   方老板已经在新洛镇,听闻消息大松口气。时间有点晚,他一路开车人很疲惫,需要补充睡眠才敢重新上路。方老板知道方岳年纪虽小但够稳重,所以叮嘱他:“那你照顾好你姐,稍微忍一忍,要知道你块头大,可不能跟你姐还手。我先睡一觉,等天亮了再开车回来。”   挂断电话,四下空荡,薄墙破窗内的人又没收着音量,她们的聊天声就变得清晰可闻了。   方岳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又收到方老板发来的短信。方老板出门匆忙,没带电板和充电器,他说他手机快要没电,等天亮再上街买充电器,有事给他留言。   方岳除了看到方老板发的这条信息,还无意中看到了收件箱内的另一条短信。   陈兮平常习惯随手清理短信箱,所以存留在她收件箱里的唯一一条短信就变得扎眼了。时隔大半年,方岳再次见到这段眼熟的文字——   【阿岳,我跟你爸是真心相爱的,我很感谢你能够理解我们……我一定把你当成我的亲生儿子。】   方岳看着这些字,揣摩陈兮的想法。   然后他又听到薄墙破窗里的那道声音,大约她现在有些累,声音中带着点平时少见的倦懒,她说——   “在这件事上,我觉得以你的立场以及难以自控的情绪,你会说得有失偏颇,而我没法准确判断虚实,并且做不到给你提供你想要的情绪价值。既然这样,那我不如不听你说。”   方岳逐字听入耳,手指摩挲这部已经被陈兮使用了半年多的旧手机,嘴角上扬,他垂眸再看一遍那条短信。   月明星稀的夏夜,他站在走廊阳台,不知吹了多久带着热浪的风,背后木门终于轻轻打开。   方岳转身,陈兮长发半披在胸前,微风勾起她几绺发丝,她一手拂开脸颊上的长发,一手轻轻阖上门,小声说:“方茉在听歌休息,别吵她。”说着,把悄悄捡回来的手机递给方岳。   方岳从她手上拿回自己的手机,却没把另一部手机还给她。   陈兮眼见方岳另一只手上握着她的手机不松,她不解地看向对方。   方岳开口:“没什么想问的?”   “嗯?”   方岳捏着那部旧手机,在她面前扬了一下,说:“里面那条短信。”   ……陈兮懂了。   “我不是故意看的。”方岳接着一句。   “这本来就是你的手机……”陈兮多少有点不该有的心虚。   方岳一想:“所以你才一直没删这条短信?”   陈兮没想到方岳一猜就中。   方岳顿了顿,问她:“方茉怎么跟你说的?”   方茉喊完绝交后,躺倒在帐篷里,忧郁地向陈兮诉说父母闹离婚的事。   方老板天生模样好,年轻时就有不少大姑娘对他有意。但方老板是个妈宝男,方奶奶看中方妈性情好,所以方老板最后就跟方妈结婚了。   方妈生得十分一般,外貌上跟方老板完全不登对,常有人或当面或背后的感慨,方妈听在耳里,再加上婚后方老板身边仍然狂蜂浪蝶不断,方妈一边自卑,一边又恨方老板招桃花,两人争吵从没断过。   他们最经典的对话之一是——   “我刚生了方茉,为了你方家传宗接代,我拼着命又马上给你生了方岳,身体亏了不知道多少,你怎么对得起我!”   “我、我……我没控制住跟你那啥是我不好,但你也不能全赖我啊!”   方茉和方依华岳姐弟相差正好十二个月,连续生产对女人伤害极大,但方妈觉得必须生儿子才能绑住丈夫,所以刚出月子没多久就要求生二胎。   方奶奶得知后气得老寒腿都差点痊愈。她承认她老古董思想,多少有点重男轻女,但她本身就是女人当家做主,从没要求儿媳妇必须给方家生儿子。后来她还对方茉耳提面命,让她脑子清醒点,她爸渣,她妈蠢,女人的身体是她自己的,首先她得珍视自己。   另一段经典对话是——   “我知道你一直看不上我,要不是你妈喜欢我,当年你不可能娶我!”   “你有完没完,还要我说多少次,我没有看不上你!”   方奶奶感觉自己老寒腿真的要痊愈了,她虽然有那么点独断专权,但从来没把刀架她儿子脖子上逼他去民政局啊。   每一次争吵,方老板都赌咒发誓自己清清白白绝无二心,但每一次之后,方妈就变得更加疑神疑鬼,患得患失。最严重的一次,方妈闹过自杀,差点跳河。   至于这一回,是因为一个叫梁燕的女人。梁燕不到三十岁,离异后独自带孩子,方老板偶然跟她认识,看她可怜,帮助过她几次,比如最近的一次,就是梁燕儿子夜里发烧,方老板正好在外面,就开车送他们去了医院。   方妈得知后就跟方老板吵了起来,方老板说方妈不讲理,他是好心帮人,别说他洁身自好不可能出轨,就说梁燕这个楚楚可怜的女人,更不能瞧上他这个四十岁的老男人。   方妈不信这番说辞,那几天她时而歇斯底里,时而浑浑噩噩。   方岳将一切尽收眼底,后来他去做了一件事。   蝉鸣声声,风还在徐徐吹着。   陈兮发现方岳买T恤不太讲究,他身上的T恤被方茉撕扯过后,领口就拉大了,像她第一次来方家时见到的方岳,这会儿他领口耷拉,锁骨清晰,人看着不像平常那么一板一眼,添了几分随心所欲的姿态。   方岳的手机开不了机,他拿着陈兮的手机打电筒。两人慢慢走着楼梯,要去街头的小卖部。   老旧狭窄的楼道里,方岳声音显得空旷。   “我找到那个女人,给出她一点信号,后来她就给我发了这条短信,我把短信拿给我爸看。”   方岳很小的时候干涉过一次父母的感情|事。那年他大约五岁,住在乡下,家里还没经历第一次拆迁,有个曾经追求过方老板的女人从外地回来找方老板叙旧,两人就站在方家院子里说话。都是乡里乡亲,方奶奶也在,方妈当时在院子里生煤炉做吃的,那女的不知道怎么想的,突然就替方老板理了理衣服。   方妈看到后脸色一下就变了,立刻上前吵起来。方岳原本在院子里玩,见状他捡起地上的煤炉钳子,不声不响就冲那女人捅了过去。   当然没伤到人,他毕竟才五岁,但方家人吓坏了,责骂他以后不许管大人闲事,更不能动手伤人。   后来父母再吵架,方茉上蹿下跳,方岳袖手旁观。直到这回方妈精神状态不对,方岳才再次出手。   方妈说方老板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方老板发誓他和那女人一清二白,还说方妈是小人之心,仇视弱势女性。   方岳不管谁是对的,他把最后拿到手的证词摆到了方老板跟前。方老板看后急赤白脸,他完全不知道梁燕是这样的心思,没敢告诉方妈,他转头就跟梁燕把话说清楚了。可能这一下让梁燕幻想破灭,没几天她就去找了方妈,还对方妈说:“你儿子也认可我!”   于是家里炸开了锅,就是在元旦那天。   走出楼道,有了点月光,陈兮问:“方茉知道是怎么回事吗?”方茉先前说一半又不肯说了。   方岳说:“她后来知道了,舅舅也劝过她。”   方岳舅舅认为这也算不破不立,全撕捋开了也许是件好事。但方茉觉得爸妈每次吵完架,过几天就能和好,这次因为方岳的缘故,事情越闹越大,爸妈要离婚全赖方岳。   陈兮点头,果然她还是有点了解方茉,方茉虽然没添油加醋,但她说漏好多,容易叫人误会。   方岳问:“她还说了什么?”   “她说她倒希望你像小时候那样拿家伙去捅那个女人,那样一了百了。”   “你觉得呢?”   “我觉得……”陈兮想起过年时来方家求助的远亲,她轻声说,“我觉得你是长大了,武力治标不治本,让人清醒才是一劳永逸。你让方叔看清梁燕的真心思,衤糀方叔以后也不敢再跟女人这么不清不楚的了。”   方岳没说话。快走到街头了,小卖部还没关门,路上有了灯光,但他仍拿手电照着脚下。   陈兮问道:“可这回阿姨提出离婚了,怎么办?”   方岳淡淡道:“他们如果觉得感情不和,在一起是彼此折磨,那离婚也不是一件坏事。”   方岳觉得王尔德有句话说的很对,他说人生就是一件蠢事追着另一件蠢事而来,而爱情则是两个蠢东西追来追去。   陈兮跳上台阶,背后是开着大门的小卖部,店主在里面放着音乐。   陈兮说:“那你麻烦啦,方茉肯定不会放过你。她今晚不肯走,她说现在得靠她才能震慑住阿姨,让阿姨先放弃离婚的想法,我今晚要留下陪她。”   方岳说:“这里不安全。”   “有你在啊。”陈兮说完,转身进了小卖部买水,灵动的音符在白炽灯下跳跃。   夜风收敛了一些,热浪却没退。   回到那间屋子,陈兮和方茉睡帐篷,方岳踢了踢脚下的灰,靠着墙角坐下。   帐篷里隐隐透着光,一道娇小身影朝这面翻了个身。方岳静静看着,睡意缓缓袭来。   第二天,虫鸣鸟叫声响起,帐篷里两人都还在睡,方岳出门买吃的。小卖部一大早已经开门,方岳拿了点面包,想起她为了长个子,现在每天都要喝牛奶。   小卖部里没有冷藏鲜奶,只有常温奶,而且得成箱成箱买,方岳就买了一箱。 第16章   走回去的时候天还是蒙蒙亮, 经过一场夜,清晨像光脚踩进小溪,浇灭了暑热带来的浮躁, 沁凉又宜人。   方岳把牛奶箱放地上, 拿钥匙开了门。老迈的木门发出吱呀声响, 他走时还闭合着的帐篷门帘,这刻已经打开。   将醒未醒的少女懒懒地斜坐在门帘中,长发稍显凌乱披在臂侧。她睡觉时脸压着头发,现在白嫩透红的脸颊上印着发丝的痕迹,眼睛看着他, 眼神却放空,压痕和眼相得益彰,不清醒的她懵懂呆傻。   方岳和她对视,他手上捏住钥匙串, 钥匙硌到手,然后他喉结微动, 开口说:“醒了先吃点东西, 把方茉叫起来。”   陈兮昨晚没睡好, 听到方岳说话她才强迫自己脱离神游状态。陈兮晕头转向地推了推方茉:“茉茉, 起床了。”   “唔……我不用上学。”方茉迷迷糊糊反抗。   “我们要上学, 你快点儿啊, 别睡了。”陈兮穿鞋从帐篷里出来。   “你们上你们的, 别叫我,我要睡觉。”方茉抱头不肯起。   陈兮道:“昨晚说好的,你今天会跟我们一起回去。”   方茉也不傻, 昨晚她就被说服了, 震慑方妈一个晚上足够, 再久受苦的是她,效果也不见得多增加。   方茉答应今早跟他们回家,但她起不了床,瞌睡着耍赖说:“你们先走,我睡醒了自己回去。”   “你有钱打车吗,还是像你昨天来的时候那样坐大巴?”   “让方岳给我两百块钱。”   陈兮转头看向帐篷,轻叹:“你真没醒呀,还在做梦……”   方岳嘴角微勾,他几口吃完手上的面包,然后弯身打开牛奶箱,从里面拿出一盒奶摆在箱子上,一边朝帐篷走去,一边对陈兮说:“行了,你吃早饭吧。”   陈兮眼睁睁看着方岳走到帐篷前,二话不说开始拆篷子。   ……陈兮转回脑袋,撕开牛奶吸管,把吸管插|进盒子孔,安安心心吃起东西。   陈兮牛奶还剩三分之一的时候,方茉就顶着爆炸头,趿着凉鞋狂躁地走了过来,嘴里叫嚣:“方岳,你胆够肥啊,翅膀硬了是不是,你搞搞清楚我可是你姐,我才是老大!你给我记着,你以后别铱誮落单,不然就等着被我套麻袋吧!”   陈兮吸着奶,小声提醒方茉:“放狠话也要讲逻辑。”方岳长这么高,她要跳起来给人套麻袋吗?   方茉无差别扫射:“陈兮我发现从昨天开始你就跟方岳是一国的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是用你的手机给家里通风报信的,你不帮我助威就算了,你现在居然和他一块儿折磨我,连觉都不让我睡,叛徒!”   陈兮说:“你现在好精神,还睡什么觉。快点吃早饭,吃完回家洗个澡。”   方茉闻闻自己胳膊:“我臭了吗?”   陈兮说:“再待下去就该臭了。”   “夏天就不是离家出走的好时候,又热又闷,还有蚊子,昨晚睡得难受死我了。”方茉偃旗息鼓地蹲下来,从牛奶箱里拿出一盒奶,拿完了才后知后觉地问,“怎么买了一箱牛奶回来?方岳你买的?”   陈兮朝方岳看了看,方岳还在收拾杂七杂八的露营设备。方岳说:“行李箱你自己收拾。”   方茉道:“方岳你病得不轻吧,没事买一箱牛奶,你想在这儿住下的话,我那些帐篷什么的就大发慈悲赏你了。”   方岳把露营包拉上,走过去说:“你不吃就放下。”   “凭什么不吃,吃穷你!”方茉气势汹汹。   塑料袋里全是长保质期的面包,味道不太好,有的包着蛋皮,夹着沙拉酱,有的红豆馅,面包体偏干,馅料偏甜。但出门在外,大早上肚子饿了也没这么多讲究,最后方茉吃了一个,陈兮吃了两个,方岳把剩下的扫空,三人终于锁门离开。   街道狭窄,他们要去街头坐出租车,现在方岳叫的车还没到,几人走得都不快。方茉被路边一堆五颜六色的碎瓷片吸引,她道:“别说,这条街其实挺有味道的,你们说那些瓷片里面会不会有古董?要不你们今天别上学了,我们在这里玩一会儿吧。”   陈兮一言难尽,方岳脚都没停,径自往前走。   方茉见自己身为姐姐被小老弟彻底无视,她插着腰不快道:“我说方岳,你特地跑到这荒郊野岭抱一大箱牛奶回去,这牛奶里肯定有金子吧,所以你才这么着急走是不是?”   方岳终于抱着牛奶箱停步转身。   这箱牛奶二十四盒装,被他们喝掉三盒,还有二十一盒,重量在方岳手上不值一提,但是牛奶箱没有提手,只能一路抱着,挺累赘,他还得帮方茉背着露营包。   方岳压着脾气说:“十七世纪,有人在新泽西州的伍德伯里溪发现了一根大腿骨,后来把这根不属于当时已知物种的大腿骨交给了美国的一位解剖学博士,可惜这位博士忽视了这根大腿骨,骨头被他弄丢了。这就是历史上第一根被人类发现,但又被人类当垃圾一样丢失了的恐龙骨头。”   方茉一头雾水,搞不懂方岳怎么突然讲起故事,陈兮倒听得津津有味,然后就听到方岳最后说了一句:“所以你把碎瓷片打包吧,搞不好你能靠这些宝贝成为伟人,名留青史。”   陈兮死死忍住笑,方茉就算智商不高也听明白了,她气急败坏找同盟,对陈兮说:“你看到了吧,你看到了吧,别以为我平常骂他打他好像有多欺负他,他骂人是可以引经据典不带脏字的,兮兮你要帮我!”   方岳说完就转身继续走了,只听到身后的人说:“我帮你打包你看可以吗?”   方茉气得哇哇大叫,张牙舞爪地就去追她,陈兮笑容恣意往前逃,方岳感到一阵风从身边擦过,引得他胳膊一阵清凉,笑声已经在前方。   三人上了出租车返回市区,时间还太早,方老板人在新洛镇还没回,方岳舅舅不放心方茉的臭脾气,让方岳把方茉送到他那里,车子顺路先到方舅舅家。方茉推着行李箱,扛着露营包就走了,牛奶还在车上。   到了八中门口,方岳又一次搬起了牛奶箱。陈兮觉得他脸色似乎有点不好,她其实也不明白方岳为什么买了一整箱牛奶。大约真是昨晚睡眠不好,严重影响陈兮用脑,她这会儿还有点傻,竟然又脱口而出:“放学的时候你还要再搬回去啊?”   方岳看了她一眼,静默几秒后问:“这个好喝吗?”   “嗯?”陈兮觉得所有的牛奶都是好喝的,她夸道,“好喝啊。”   方岳说:“都给你了。”   “啊?”   “省得搬来搬去。”   于是到了教室,方岳把牛奶箱放到陈兮桌子底下就走了。方岳的个子算班里最高,他坐教室最后,陈兮同桌张筱夏一直目送方岳到座位,她眼睛大亮问陈兮:“你跟方岳很熟吗?”   竞赛一班有四十八个人,这四十八人中有二十六人是来自全省各地的省招生,另外四名省招生被分到了竞赛二班。   一班另外的二十二人,极个别是中考生,基本都是荷川市的保送生,有来自同一所初中的,比如张筱夏和方岳,就都是文启中学的。   补课已经进行七天,刚进班时张筱夏就对方岳格外关注,应该说,暑期补课的四个班级中,大多数女生都挺关注方岳。倒不是她们有什么不纯心思,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方岳长得太好,身高在同龄人中又拔尖,很难不引人注意。   这几天陈兮和方岳没表现出熟稔,他们坐同班公交车上下学,走路离得远,进班无交流,中午吃饭也是各管各,谁都看不出他们私下认识。   张筱夏跟方岳初中同校不同班,方岳在初中极有名,学霸里他最帅,和他同样帅的没他学霸,女生眼睛惯性地跟着他走,私下里给他送小卡片的人数不胜数。   张筱夏跟方岳同被分到一班后,文启的女生Q|Q群就炸了,让张筱夏随时汇报方岳动态,她们高中三年只能远程追星了。   张筱夏眼见方岳帮陈兮搬牛奶,登时八卦火起,问完后就一脸期盼地等着陈兮。   陈兮倒也能想象方岳的受欢迎程度。方老板已经四十岁了,都能因为那张脸引起家庭震荡,方岳五官更加青出于蓝,可想而知了。   陈兮不知道该怎么说,想了想只能简单道:“算是有点熟。”   “你不是我们文启的呀,你怎么跟他认识的?”   “我先认识的他家人。”   “我这几天也没见你跟他说过话。”   “可能因为没什么说话的必要?”   “看来以后得多找点必要的事说了。”   陈兮无话可说,拿出课本准备学习。张筱夏一手托腮,侧身望着班级后方,戳戳陈兮的胳膊说:“欸,你觉不觉得今天方岳跟平常很不一样?”   “没有啊。”   “他平常有点冷酷,今天好像多了点亲和力。”   陈兮不解地朝后看,方岳正跟班里男生说话,她问:“有吗?”   “有啊,你看他今天穿的T恤,领子都拉下来了,是洗变形了吗?这样看起来他好亲和哦。”   陈兮:“……”   上课铃响,两个女生面朝黑板专心学习,中途记笔记的时候,张筱夏的胳膊肘又撞到了陈兮,陈兮的签字笔在本子上划出长长一条杠。   张筱夏压低声音道歉:“对不起啊。”   陈兮小声说:“没事,不是你的问题。”   当然不是张筱夏的问题,常人都惯用右手,陈兮是左撇子。这次排座位,陈兮坐在右桌,而她左手拿笔,手肘很容易跟张筱夏撞一起。   陈兮建议:“我们下课调换一下座位吧。”   “好啊好啊,其实我早想跟你说了,就是没好意思开口。”   两人商量定,下课搬书调换了左右位置,桌底下的牛奶箱自然也跟着陈兮走。   桌底空间有限,箱子又颇大,陈兮腿脚都伸展不开,张筱夏看到后就不解地问:“我们再上三天课补课就结束了,你为什么买一箱牛奶来学校啊?”   陈兮也很想知道方岳为什么要大老远买一整箱牛奶,她在思考三天后剩下的牛奶她要自己搬回去吗?   似乎是太重了,所以陈兮课间又开了一盒牛奶喝。   方岳座位在陈兮的左斜后方,陈兮跟张筱夏调换位置后,方岳抬头就能看到她侧影。   陈兮又在喝牛奶,看来她是真的挺爱喝,那家店里其实还有三十六盒一箱的。 第17章   三天后暑期补课结束, 陈兮把一堆课本理进书包,再把剩余的十三盒牛奶全装进她特意找来的塑料袋里,准备转运回家。   这三天她有很努力在喝牛奶, 每天早上和下午各一盒, 再多也不行, 她怕喝多了腹泻,会没法上课。虽然她还没尝试过因为喝牛奶导致腹泻。   另外有一盒牛奶是张筱夏喝的,张筱夏喝过一次后,陈兮再给,她就不肯拿了。毕竟她们才认识不久, 张筱夏认为拿人一次吃的,是表示和对方亲近,拿得多了,就显得自己太不知礼数。   教室里还有不少同学在慢吞吞整理东西或聊天, 陈兮拎了拎装着十三盒牛奶的塑料袋,觉得还是太重, 她又打开一盒, 这才背起书包, 拎着袋子, 边喝牛奶边往校门口走。   在校门口公交站台等车的时候, 陈兮接到了潘大洲的电话。电话一通, 就听到潘大洲火急火燎:“陈兮, 方岳是不是出事了?”   “啊?”十五分钟前,方岳还在一班教室里听课,后来放学, 陈兮整理完书包就没见到他人影, 突然听潘大洲这样说, 她不由发问,“他怎么了,他现在在哪里?”   “这不是该我问你吗,你们不是一块儿住还一块儿补课?”潘大洲忧心忡忡,“我昨天给他发Q|Q他一直没回,打他电话他手机到现在还是关机状态,他要是出事了你可别瞒我,我现在在外面旅游,爬也要爬回来找他!”   “……他只是手机坏了。”陈兮肩膀一松,很是无语。   方岳手机被摔坏,连开机都开不了,方老板忙着追妻早出晚归难见人,方岳这几天要上学没空,他也无所谓用不用手机,所以一直没有拿去送修。   潘大洲如释重负:“你没骗我吧?”   “我骗你干什么。”   “吓死我了,还好不用我爬回来!”   “……”   “欸,那他现在人在哪儿?我有急事找他!”   陈兮出教室前瞟过一眼,方岳桌上还有书本,她说:“他应该还在学校。”   “那你现在能不能找到他人?我这事儿很急,非常非常着急,拜托拜托!”潘大洲真诚恳求。   公交车来了,缓速停在陈兮面前,陈兮转身往学校走,“你别着急,我马上帮你去找他!”   陈兮半走半跑地回到教室,方岳桌上课本还在,书包也没拿。教室里还剩两个男同学,他们座位靠后,陈兮是坐第一排的,这几天也没和他们说过话。   她问贾春和楼明理:“你们知不知道方岳现在在哪儿?”   贾春腼腆,不敢跟陌生女孩儿说话,楼明理大大咧咧自来熟,他说:“不知道啊,咦,他座位上东西还在,他还没走啊?”   陈兮见问不出,又跑到教室周边去找,厕所和教师办公室都找过了,还是没看到人。   陈兮路上又遇到一位班里男同学,叫沈南浩,是方岳同桌。对方满头大汗像刚运动回来,她拦住人询问,楼明理恰好经过看到。   楼明理是外地学生,补课这几天住校,现在补完课放假,他回寝室收拾行李。回宿舍经过篮球场,楼明理意外看到方岳在跟一群人打篮球。   方岳穿着白T,身形出众,在人群中捕捉到他太容易。他刚进一个球,几个男生笑骂说跟他打球没劲,全在被他虐。   “方岳——”   方岳捞住篮球,循着声音,他看到楼明理站在球场外冲他喊:“陈兮满学校找你呢,找你找得可着急,再找不到你她可就疯了!”   方岳一愣,楼明理话落的同时,他正好看见前方一道小身影,背着书包,拎着塑料袋,气喘吁吁由远及近,她耳边滑落的几缕沾着汗珠的发丝也逐渐清晰。   今天中午,隔壁实验班的两个老同学叫方岳放学一块儿来篮球场,他们再找几个同样参加暑期补课的高二师兄凑人数。方岳这几天按时上下学,一直没打过球,就答应了下来,还叫上了他的同桌一起。   平常他跟陈兮一道坐公交车,也就今天放学没跟她走。   方岳撇下篮球,大步朝着人走去。身后篮球茫然地滚出了球场,老同学见状追着球跑。   “我下次会跟你说一……”   “——潘大洲找你,很紧急!累死我了!”陈兮单手扶着腰,快速说完后赶紧喘口气。   方岳静了片刻,身后老同学捡回球,又抛给队友。   “你手机给我,他给你打的电话?”方岳伸手。   “啊。”陈兮掏手机给他。   方岳低头,在手机上回拨,又撩袖子抹了一下额头的汗,朝旁边看台走去。   陈兮跟在他身后,也坐到了看台椅上。   电话拨通,方岳问:“有事?”   “大哥你可算健在啊,你手机坏了就不知道登下电脑吗,你知道你失联,你兄弟我有多担心吗?”   “废话真多,没事我挂了。”   “别别别,你怎么这样,我都还没开始说呢,你就不想知道我着急找你干吗?”   “三、二——”   “好我说,老班下个礼拜结婚你知道吗?我也是昨天才看班长在群里说起,老班瞒得好紧。大家伙儿说他们明天要去老班家里聚聚,给你打电话都没打通,你说你手机坏了就不能赶紧买个新的?”潘大洲说着又抱怨了一句,“他们都说要给他单送新婚礼物,但我现在回不来啊,你明天去不去?你帮我买份礼吧。”   “你想好送什么了?”方岳边说着话,边拿起边上的矿泉水瓶。   之前已经喝过水,现在水只剩下瓶底一小口,方岳拧开盖子,仰头把这仅剩的一口喝干净。喝完的同时,旁边递来一盒牛奶,连吸管都已经插好。   “喝吧。”陈兮动了动嘴型,无声地跟他说。   电话里潘大洲报出几件礼物让方岳帮他参考,方岳有几个字没听清,他慢慢接过牛奶,低头咬住吸管,牛奶很醇香,就是不怎么解渴,他很快就喝完了一盒。   潘大洲还在问:“我淘宝上看到的那个玻璃花瓶特好看,我怕你实体店里找不到,明天就得送,网上买了也没那么快寄到啊。要不你说干脆送皮带?送皮带是不是不太合适啊?”   旁边陈兮又拿出一盒牛奶,无声问:“还要吗?”   方岳看了眼,点点头。   他打电话腾不开手,陈兮又帮他插上吸管,方岳低头咬住,很快,一盒又见底了。   潘大洲举棋不定:“送烟送酒其实最实际,我看老班烟不离手,就是我要是送条烟,老班应该不会抽我鞭子吧?”   旁边陈兮再次拿出一盒牛奶,有些不确定地问:“你还要吗?”   方岳“嗯”了声,于是手中又有了一盒插好吸管的牛奶。   潘大洲说:“你也觉得送烟最好是吧?行,那我就送条烟,庆祝老班大龄脱单!”   电话打完,方岳把手机还给陈兮。老同学见他似乎忙完,招呼他:“阿岳,你还打不打?”   陈兮拎起装着九盒牛奶的塑料袋准备要走,方岳拿着空牛奶盒,顺路和她走到了垃圾箱那边扔了。垃圾箱已经出了球场,方岳说:“不打了,你们继续,改天再约。”   方岳书包还在教室,两人走到教学楼附近,左边是学校大门,右边是教室,陈兮迟疑应该选哪边,方岳说:“我先洗把脸。”   于是陈兮就去了教室等他,方岳洗完脸回来,收拾好书包,两人一道出校门坐车。   这趟车时间偏晚,车上有三张空座,其中两张相邻。陈兮先上车,自然而然首选相邻空位的那张靠窗位置。   方岳身后还有位中年乘客,似乎怕抢不到座位,上车后他健步如飞地赶超方岳,一屁股坐到了陈兮边上。   中年乘客屁股没坐实,只坐了半边,看到方岳视线落在他身上,中年乘客又瞅了眼旁边同样背着书包的陈兮,他没迟疑,果断改坐到了过道另一边的那张空位。   公车已经启动,随着车身轻晃,方岳就坐到了仅剩下的那张座位上。   陈兮侧头看他,方岳摘下肩上的书包改放腿上。   两人第一次在公交车上同坐,窗外生生不息,道边绿树上知了叫不停,风推着时钟前进,这一程从白天过度到了弯月繁星。   也是一晃眼,夏天只剩下一个招人喜爱的小尾巴。   八月下旬军训之后,九月正式开学,八中校园热闹起来,高一新生大部分都选择住校,陈兮和方岳、潘大洲几人,是少数的走读生。   住校生早上得晨跑签到,走读生七点二十分之前到校就行。   晚自修结束时间是九点,竞赛班和其他班级不同,陈兮和方岳每天的第一节 晚自修是上竞赛课,每周六上午半天也是上竞赛课。   荷川八中很重视竞赛,早前已经让竞赛班学生做过测试,每人选了一门竞赛科目,也有人心有余力选择两门。   五大竞赛,陈兮和方岳都选择了数竞,班里同学选择各不相同,选数竞和物竞的人数最多,选化竞和生竞的次之,选信竞的人数最少。   竞赛课小班教学,每到上课时间,陈兮和方岳就要拿上书本换教室。   就这样换了两周的教室后,这一天,陈兮和方岳休息在家,方奶奶在厨房炖花胶。   方奶奶从前没吃过花胶,过年时她被儿子嫌弃丑,多少心里不太痛快,所以她这大半年一直在研究美容养颜。   她总听人说燕窝是智商税,但似乎没听人说花胶是智商税,方奶奶果断选择花胶食补,一次炖上一周的分量。   这回她轮住在大儿子家,炖好的花胶自然有陈兮的份。   花胶出锅,方奶奶喊陈兮过来吃。陈兮端起小碗尝了一口,有点腥味。   方奶奶命令她:“有腥味是正常的,这碗你要吃完,这可是好东西,贵着呢。”   陈兮又舀了一勺。   方奶奶看着她拿勺的左手,突然说:“对了兮兮,你练一下右手拿筷子吧。”   陈兮一愣。   方奶奶朝餐桌上坐着的方岳扬了扬下巴,道:“让他教你,速成班。” 第18章   方奶奶也是临时才想到让陈兮练习右手拿筷的技能, 她没有用“纠正、改正”这类词,因为方岳小时候说过:“为什么是改正?左手拿筷子是不对的事情吗?可是我用左手拿筷子,没有把大米饭吃得到处都是, 我没有做得不对。”   那会儿的方岳还处于混世小魔头的幼龄阶段, 方奶奶就强硬说:“大家都是右手拿筷子, 你跟别人不一样,你就得改正过来!”   方岳头铁道:“那别人家里都是老公出门赚钱,老婆烧菜做饭洗衣服,你们也跟别人不一样,你们都要改过来。”   彼时尚在人世、弱不禁风的方岳爷爷正坐在小院的板凳上搓洗衣服, 闻言他一怔,随即眼眶微红,哀哀欲绝。   方岳爷爷身子骨不好,空有如花似玉的美貌, 却没有安身立命的能力,方奶奶心疼地哄了我见犹怜的老伴几句, 回头就把方岳提溜进厨房, 抄起烧火棍, 意思意思地赏了他几下。   其实方奶奶只是为了让方岳在饭桌吃饭的时候能不影响旁人, 因为过段时间他们要去喝亲戚家喜酒。   方奶奶没上过一天学, 但她有最质朴的智慧, 她家在方岳之前没出过左撇子, 可方奶奶就是能无师自通地教孩子怎样更好地融入社会。   不是左撇子不好,而是中国人生来就是围在大桌上拿筷子吃饭的,左右胳膊撞在一起, 于人于己都不方便。   方奶奶那时脾气挺火爆, 不会好好说话, 习惯一声令下不容反驳,整个方家只有方岳初生牛犊,不畏强权,真是个异类。   “所以你也是左撇子?”陈兮坐在方岳对面,惊讶于这件刚获知的事情。   “没发现?”方岳反问。   陈兮看了眼他拿笔的右手,诚实回答:“没发现。”   方岳眉心微拧。   陈兮第一回 给他做饭的时候,方岳就发现她是左手拿菜刀。方岳平常写字和拿筷子是用右手,但打篮球或者手机发短信,他还是习惯左手。陈兮没见过他打篮球,但这九个月也该见过他发短信。   方岳手上停顿了一下,又继续低头算账。方奶奶的租房账本记得乱七八糟,方岳已经坐在餐桌上帮奶奶改了半天的账。   方岳边计算边问:“你想练吗?”   陈兮说:“奶奶想我练。”   陈兮左手用了这么多年,没觉得不方便。   方家饭桌是大圆桌,座位隔得开,她吃过最热闹的一顿饭也只有方家过年那顿团圆饭,但当时她跟方岳以及方岳的小表弟单独在茶几上干饭了,所以她也没机会体验胳膊相撞。   至于学校里,从前她一直坐左边桌子,现在高中正式开学,她还是和张筱夏同桌,所以她依旧坐在左边,也没再跟张筱夏手肘相撞过。   现在方奶奶说两周后的国庆节,他们全家要回新洛镇参加亲戚婚宴,到时候陈兮也得跟去,让她尽快练出来。   这情景与当年如出一辙,方奶奶叫方岳练习右手拿筷,也是起源于要去喝亲戚的喜酒。   方岳说:“你要不想练就不用练。”   陈兮好奇:“你当时怎么就愿意练右手拿筷了,因为被奶奶打了一顿吗?”   方岳额角一抽,停笔看向她,“奶奶跟你这么说的?”   方奶奶刚才在厨房里,边吃着花胶,边说故事似的告诉陈兮,别看阿岳现在总一板一眼的,其实他小时候就是个浑身反骨的小霸王,让他往西他偏往东,要不是她老人家慈母心肠呕心沥血,哪有阿岳现在文质彬彬、出类拔萃的样子?连学右手拿筷子都得靠她老人家一顿胖揍他才肯老实,这个家全靠她一把老骨头在撑着。   陈兮想到这,斟酌语言:“算是这么个意思。”   方岳鼻腔轻轻带出一声,他说:“就我奶奶拍的那两下?”   “你不会屈服于这种棍棒是吧?”陈兮抢答。   意思差不多,方岳就继续低头算账,嘴里同时在说:“练右手只是因为我想练。”   方奶奶有句评价并不算错,方岳是从小长着点反骨的小霸王,这反骨很犟,但又矛盾地带着点谦逊。   谦逊且很犟的反骨小霸王,陈兮说不清自己是怎么得出这一怪里怪气的结论的。但她很相信方岳所说,因为他想,所以他才会练,而他最初不肯答应,只是因为——   因为奶奶说了“改正”这个词,方岳那时候虽然还很小,并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他下意识就不喜欢奶奶的措辞,他不认为用左手是错的,因此不应该是改正。   他因为不赞同,所以犯犟不肯答应,后来方奶奶无可奈何地承认自己说法有误,方岳才乖乖开始练习右手。   方岳没跟陈兮说这个,时间过去太久,他心智再早熟,记忆多少也有点模糊,只能记住几个关键点。   “你自己想练吗?别管奶奶怎么说。”方岳道。   陈兮并不是完全不想练,她说:“奶奶说你是速成的。”   方岳想了想说:“她以前很忙,跟我说了让我练右手后,她就没再管,等后来去喝喜酒,她看到我突然能用右手了,就以为我能速成。”   “……所以你其实练了很久?”   “不太记得,”方岳看她一眼,“但你不是急性子。”   “我本来不急,但奶奶给我画了大饼。”   方岳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说:“刘老师也天天在给你画大饼。”   刘老师叫刘庆欢,教他们班的物理,他的偶像是牛顿,开学第一天他就在说:“牛顿是个怪才,他喜欢做各种奇奇怪怪的实验,比如他会把那种用来缝制皮革的长针插|进自己眼窝,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想知道这会怎么样。不过他插的位置是靠近眼睛后面的骨头那儿,所以最后他没有变成瞎子。微积分就是牛顿这样的怪才发明的,说到这里,你们是不是想说莱布尼兹也是公认的微积分发明者?行,但牛顿还是比他牛,牛顿一个物理学家能干倒他一个纯粹的数学家,你们说物理牛不牛?所以,你们应该都聪明点儿学物竞啊,物理能带你们飞天遁地。”   刘庆欢每天都在画大饼,怂恿班里的学生弃暗投明改学物竞,尤其面对数竞生,他可能跟数竞教练有仇吧。   大约因为陈兮坐在第一排,又是刘庆欢很想撬墙角的数竞生,所以刘庆欢整天靠着讲台跟陈兮叭叭。   唾沫横飞前排遭殃,陈兮学乖,看到刘庆欢后她就躲到教室后面去接开水,而饮水机就在方岳身后。   陈兮听方岳提到刘庆欢,她一言难尽道:“所以还是脚踏实地不要画饼比较好。”   方岳笑了笑。   陈兮托着腮,看方岳右手拿笔熟练写字,就说:“你是学会右手拿筷子后,就自然而然会右手写字了?”   “也许其他人能碰上这种好事。”换言之他这也是自己练出来的。   陈兮问:“你怎么还会想练写字?”不光是写字,方岳在生活中其实都能左右手通用。   方岳在学会右手拿筷之后,又主动练了右手的日常,那时他确实很小,并没有很清晰的目的和想法,长大后他偶然看到一句话,突然就联想到他儿时这个行为背后的模糊意识。   “可能是因为,大自然的统治者。”方岳说。   陈兮不解:“大自然的统治者?什么意思?”   方岳阖上账本,把笔帽盖回笔尖,对陈兮道:“感受而已,我说不清,你不如自己试试。”   从这个周六下午开始,陈兮尝试用右手拿筷子。   说来容易做来难,外国人学拿筷子都很难做标准,何况陈兮要换成不常用的右手。   晚上吃饭,陈兮艰难地从盘里夹菜,王阿姨看到后笑说:“你不好好吃饭,在饭桌上玩什么东西呀?”   因为方妈离家出走,方奶奶要轮住儿女家,方老板又常不在家,家里缺人做饭,原本每周只来两回的王阿姨就变成了基本天天来,今晚这顿饭菜就是王阿姨做的。   陈兮还没开口,方茉替她回答:“她练右手呢。话说这我小老弟有经验啊,兮兮你让他教你,速成的!”   陈兮和方岳一齐看了方茉一眼,然后两人又对视。   血脉相承啊,方家果然只有方岳是异类吧,陈兮心叹。   就这么尝试了三天,陈兮对干饭的积极性都削弱了一些,她觉得这样死磕不是个办法。   这天课间,刘庆欢又拿着教案逗留在讲台,陈兮不动声色地握着水杯走到教室后方,接完水看到刘庆欢在逮着张筱夏眉飞色舞,陈兮就靠墙站着没有动。   方岳前桌长得胖,空间实在嫌挤,今天他跟方岳商量能不能桌子往后挪,方岳和他同桌就把桌子都后挪了一大截。   这会儿方岳在看书,没注意身后饮水机旁有人。饮水机离得近,他胳膊又长,平常接水他都是椅子往后一倒,歪着身子就把水接了。   今天也是同样,方岳拿起水杯,椅子往后一倒,一时忘记空间已经改变,他的手一下碰到了人,下意识改撑住墙。   再抬眸一看,陈兮缩着肩膀低呼出声,被他圈在了墙和饮水机的夹角中间,水杯没盖,水洒在了她身上。而他的呼吸就在她的手臂旁,他的嘴唇甚至感觉到一点不同于他的温度。   午间阳光遍洒,最热就是这时候。   也就短促的几秒钟,方岳反应过来,椅子立刻恢复原位。他皱了下眉,拽住陈兮手臂说:“过来。”   陈兮只觉手臂一紧,一股不容反抗的大力将她拽了过去。   方岳同桌沈南浩不在座位,方岳把陈兮拽坐下,问她:“带纸巾了吗?”   “带了,在包里。”   方岳起身,去陈兮位置翻她书包,想了想,干脆拎起整个书包往教室后走。陈兮看到他两只耳朵是通红通红的,实在太醒目,很难让人忽视。   耳廓毛细血管扩张会导致耳朵充血,这可能是天气造成的,也可能跟心情有关,但方岳脸上跟平常一样看不出什么情绪。   方岳拿了纸巾回来,摆桌上说:“吸水。”   夏季校服薄,陈兮小半杯水洒到了衣服上,湿衣服贴身透光,陈兮尽量缩着自己,拿纸巾反复吸水。   方岳坐在自己座位,面朝讲台目不斜视。上课铃快响了,沈南浩从外面跑回来,看到陈兮坐在自己位置上,他提醒:“上课了上课了。”   方岳起身绕到右位,站在陈兮面前,挡住沈南浩的视线,将他的课本递给他,说:“临时换个座。”   “啊?”   “快去。”   “可陈兮坐第一排啊。”   “你缩一下脑袋,就一节课。”   “你让我扮王八啊?”   方岳推他一把:“别贫了,打铃了。”   “万一老师批我……”   “我来说行了吧?”   伴随着上课铃,沈南浩拿着课本被迫坐到了第一排,张筱夏仰头看自己“新同桌”,沈南浩打招呼:“嗨,小冬瓜。”   教室里安静下来,只剩讲课声和书本翻页声,方岳过了一会儿才翻开书本,低头看见右边的人手臂一圈指印。   方岳动作一顿。   陈兮注意到了,她揉揉胳膊,压低声音说:“没事,我容易留印,待会儿就好了。”   “……嗯。”方岳压平课本,右手拿起笔,顿了顿,他又换到左手。   陈兮恰好跟他同步,用右手拿起了笔,两人一左一右,互相对视。   方岳先开口:“你行?”右手能写字?   陈兮小声说:“我决定了,不是说图难于其易,为大于其细吗?我从现在开始就要锻炼日常用手,迟早能行。”   方岳说:“那加油。”   陈兮也问他:“你左手还能写啊?”   方岳没答,他已经很多年没用左手写过字了。他在纸间落下笔,慢慢写出了一个不同于以往的“西”字。 第19章   国庆放假前的最后一个周末, 方岳和潘大洲相约去打篮球。两人走到体育馆门口,方岳看到了不远处的那座商场,忽然改口:“你先进去, 我去趟商场。”   “去商场干吗, 要买啥东西?”潘大洲问。   方岳没说, 只道:“我很快回来。”   “那一块儿去呗,估计廖知时他们人也没到齐。”   潘大洲闲着没事,就粘着方岳一块儿去了商场。方岳目标明确,进商场后直奔母婴用品店,然后他就站在了一个货架前, 看着一排五颜六色的儿童训练筷。   母婴店的店主起初看他们背影以为是二十多岁的成年人,上前准备招呼的时候才看清两人的脸。一个戴了副厚眼镜,长得挺机灵,另一个眉眼清俊, 鼻梁高挺,修长脖颈上喉结凸显, 下颌线已经有了成年人的轮廓。   看到他的瞬间, 好像阳光都破开屋顶照了进来, 女店主被他惊艳住, 心里飙出一长串带着感叹号的青青草, 热情更添几分。   她摸不准对方年龄, 不确定他到底成没成年, 但法律年限内总不至于已经当了爸。销售词反正就那一套,不会出错的。   “要买训练筷啊,家里是男宝宝还是女宝宝呀?”店主问。   潘大洲笑哈哈抢答:“女宝宝!”   “是女宝啊, 那你看, 这双粉色, 这双黄色,都挺适合女宝宝的。”店主顺势推销,“家里宝宝多大了,是刚学拿筷子吗,要不要顺便再买点配套的小碗小勺,还有饭兜兜?”   潘大洲笑得不行:“问你呢,你家宝宝多大了,要不要再买几个饭兜兜?”   方岳没理会聒噪的潘大洲,他一本正经回答店主:“她十五,快十六了。”   “啊……”   “有适合她这个年龄的训练筷吗?”   “我这店里,目前没有……”店主纳罕,市场需求的年龄层是要再拓宽一下了吗?   两人走出母婴店,潘大洲像被人点了笑穴,全然不顾周围人异样目光,“宝宝筷啊,陈兮知道你要给她买宝宝筷吗?哈哈哈哈哈——”   陈兮这一周严格执行她那套“图难于其易,为大于其细”的策略,行住坐卧凡是需要用手,她都以右手为先。   拧毛巾会右手更用力,拿东西右手先出,水果削皮就右手拿削皮刀,扎辫子也不忘右手绕圈圈。   连方茉都目瞪口呆了,“我算是知道为什么我是学渣而你是学神了,我做事要有你这样的果决和毅力,我什么事干不成啊。厉害厉害,你跟我小老弟可真有点像,其实你们才是亲兄妹吧,哎,我怀疑我跟他没半点血缘关系。”看到方岳过来厨房,方茉顺嘴就说,“你亲大哥来了,叫人!”   方茉说这话时陈兮正在夹菜,陈兮右手握筷始终练不好,主要是拿筷姿势矫正不过来。小时候陈兮走路经常摔跤,她曾经怀疑自己小脑发育有问题,现在她又有点怀疑自己右手神经发育不良。   筷子尖上的菜又掉了下来,陈兮抬头,心不在焉地敷衍了一声:“大哥。”又继续钻研她的夹菜技巧。   只是经过餐桌的方岳无言地看了这两人一眼。   商场超市入口处,潘大洲顺便买了两个奇趣蛋,他还在乐不可支,方岳给他后脑勺来了一记,潘大洲这才“哎哟”叫着摸了摸脑袋,收着笑声说:“我说,你对陈兮可是越来越好了,我本来还担心你俩关系一直这么僵呢。”   潘大洲又不傻,他最多有点童心未泯,喜好独特,说好听点也算特立独行。就像也教他们班物理的刘庆欢所说,牛顿是个会拿针戳自己眼窝的特立独行的物理天才。潘大洲的特立独行没这么“特”,他虽然不是天才,但他也是能考进荷川第一重高的小学霸,智商低不了。   上半年他们几人经常同坐公车上下学,方岳和陈兮永远保持着一段不算小的距离。潘大洲初中跟方岳同学,两人家里又住得近,他跟方岳在一起的时间比他跟爸妈在一起的时间都多,对方岳的喜恶多少有点了解。   潘大洲看破不说破,他担心自己说破之后反而尴尬,他是继续若无其事跟陈兮闲扯呢,还是跟方岳一起冷漠以对?他还是挺喜欢陈兮的。   所以潘大洲就装傻充愣,一会儿跑后跟陈兮唠两句,一会儿冲前搭着兄弟的肩膀嘻嘻哈哈,扮演喜剧人,尽量不冷场。如今守得云开见月明,肉眼可见方岳对陈兮好了。   潘大洲拆着奇趣蛋说:“你看陈兮人多好,就你整天死人脸,好像她欠你八百万似的。你现在怎么就想开了啊,知道对人好了,连出来打个球都不忘给人家买筷子,啧啧,不像你哦。”   方岳脚步一停,堵在了超市入口处。周末顾客多,潘大洲撞了撞他,奇怪道:“干吗呢,走啊。”   方岳转身走了,潘大洲跟上去:“欸欸,你不去超市找筷子了?”   “不找了。”   “你又怎么了?”   方岳抿着嘴角,大步走出商场。   九月末,荷川桂花已经遍开,烈日像一弦一弦的音,晒得人耳边嗡嗡作响。   方岳双手插兜,站在商场外的斑马线前等待着过马路。潘大洲没好气道:“你这人真是狗脾气,一会儿一个样,也就那帮女生光看你脸了,不知道你本质多恶劣,一个个见着你就嗷嗷叫,没见过世面,哼!”   潘大洲拆出第二个奇趣蛋,里面玩具是只兔子,“怎么是兔子啊,兔年怎么还没过。你拿回去给陈兮吧,她喜欢。”说着递给方岳。   方岳垂眸,一只白色小兔子映入眼帘,塑料挺劣质,只有外形相对可爱。对面红灯转绿,斑马线前的车辆陆续停成长列,潘大洲催促:“走了走了。”   烈日依旧嗡嗡作响,方岳从他手里抽走小兔子,一把攥进手心,做了个深呼吸,他转身返回商场。   潘大洲要疯:“方岳你是不是看我不顺眼,诚心跟我唱对台是吧!”   最后两人没在商场超市里找到合适的筷子,方岳和潘大洲又跑了一家店,那家店的导购拿出一双大龄儿童的训练筷,包装上标注着年龄上限是十二岁。   导购问:“我们店里只有这一款了,十五六岁的话,男孩用还是女孩用?”   方岳说:“女孩。”   “她手大概多大?”   潘大洲被店里的小孩儿玩具吸引了过去,货架前只剩方岳。方岳抬起一只手,攥了一下拳,垂眸说:“我一只手能把她完全包住。”   “……那应该可以用,哈哈。”导购控制着笑。   这天傍晚,陈兮看到了摆在餐桌上的粉红色宝宝筷,她惊喜拿起来,手指钻进硅胶圈,试着夹了两下,可太合适了。   陈兮眉开眼笑瞧对面:“谢谢!”   方岳神色如常说:“还没洗,自己去洗一下。”   “欸!”陈兮小跑着进了厨房。   一周后月考结束,国庆放假,竞赛班难得拥有一个完整的假期。国庆第一天,方家人一早就开车上了高速,去新洛镇喝喜酒了。   一辆车上正好坐五个人,因为方妈没来。前十几年方妈迷失自我沉浸在小情小爱中,如今方岳一招致命,方妈在外面旅游大半年,见了世面,幡然醒悟找回自我。   男人算什么,搞钱更香啊,女人有了事业,想要什么没有?   方奶奶觉得男人还是有点重要的,但儿媳妇确实受了委屈,现在儿媳妇不愿回来,突发奇想要搞事业,方奶奶舍不得儿媳妇,他们家暴发户也不差这点钱,她就背着另两个儿女,悄悄拿出小金库赞助了。   于是方妈的“月月花开”婚介所就在这个国庆节开业了,可惜方家要回老家喝喜酒,不能到场祝贺,但方老板已经提前订了花篮,也包下了庆祝开业的酒水。   车上,三个未成年挤在后座。方茉一脸不爽坐在中间,“我强烈要求回来的时候让方岳自己打车,他这么大的个子,一个顶俩,看看陈兮,都快被他挤没了!”   方岳抬眸瞟了眼车内后视镜,镜中的人拆台说:“我还在啊。”   方岳弯唇。   “哎哟气死我了,兮兮你给我闭嘴!”方茉冲前面说,“你们看,兮兮都被挤得神志不清说胡话了。”   “行了你,”方奶奶被她吵得耳朵疼,“还打车,钱多的没地方花了?”   方老板开着车说:“就是,还得过高速,你知道打车要多少钱?”   方茉说:“那让他坐大巴。”   方奶奶说:“那你也一块儿去,让我回来的时候有个清静。”   ……方茉缩着腿,头靠椅枕自怨自艾。   一路吵吵闹闹外加堵车,中午他们才到达新洛镇,不早不晚恰巧赶上午饭。   新人是方奶奶表兄的孙辈,喜宴摆在农村的大礼堂。大礼堂一点不比酒店差,礼堂内两面落地玻璃,宽敞明亮,礼堂外是大片青草地,草地四处张挂着五彩的氢气球。   宾客多,大家单独给小孩开了几桌,陈兮和方岳方茉都是未成年,他们被自动划分到小孩组,坐到了一群儿童中间。   几人都饿得前胸贴后背,第一道菜刚上,他们就举筷做准备了。但他们马失前蹄,完全没见识过儿童可怕的战斗力。服务员还没把盘子放好,小朋友们就一哄而上用手抓。第一道卤鸡爪是按照人数给的,按理应该够,但有小孩两手各抓了一个,于是在陈兮几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盘子瞬间变得光可鉴人。   陈兮和方茉面面相觑,第二道菜快要过来了,陈兮右手用筷还是不行,她改换左手,方茉小声预告:“准备——”   几人精准落筷。   吃饭犹如打仗,你争我抢似乎格外香,连说话都没功夫,大家全忙着干饭。   中途方茉憋不住去了一趟厕所,回来路上看到服务员正在上她爱吃的珍珠圆子。方茉振臂高呼:“兮兮,我要圆子——”   陈兮手上夹着菜,她这桌的珍珠圆子还在半空中,即将遭遇四面楚歌。陈兮想都没想,右手拿起方茉的筷子,利索地从剑雨中抢到一颗圆子。   然后小孩儿们惊呆了,这人两只手都在夹菜?!谁能抢过她?!   陈兮也呆了呆,她右手握筷利落又标准。   陈兮看向身边的少年,少年也正在阳光中看着她。   恰好落地玻璃窗外,不知哪个皮孩子扯了草地上的气球绳,粉的红的,蓝的紫的,气球缓缓升空,阳光下绚烂缤纷,似乎连大自然都在吟唱。   人类在大自然面前应该是谦逊的,但这一刻,陈兮有了和方岳相同的、嚣张的感受——   原来他们的双手,是大自然的统治者。   回程路上,方岳坐到了后排中间,这才堵上了方茉的嘴。   中间位置小,腿也伸展不开,方岳坐得不适。他看了眼左手边,陈兮正低着头,右手翻来覆去,张张又握握,像是第一次认识她自己的手。   喜宴正餐是晚上,吃完天已经黑了,高速上路灯像钢琴键,叮叮咚咚,忽闪忽鸣。   方岳垂眸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左手,他的手很大,确实能将她完全包住。   国庆剩下的几天,方家人哪都没去,活动范围就仅限小区,体育馆周边,还有方妈开的婚介所。   陈兮也去过一次婚介所,方妈的婚介所办得像模像样。她跟小姐妹合伙,选址位于文启中学附近,也就离八中不远。店面不大,外间是办公场所,里间布置成温馨的会客室,她的成本大头都花在了马路对面的茶馆。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开了个茶馆啊?”方茉站在婚介所门口,朝着马路对面望。那家茶馆名字叫“印月”,虽然和“月月花开”一样都带个月字,但光看名字还挺文艺,两家店基调一看就不搭。   方妈说:“现在不是知道了吗,你一个小孩子管这么多。”   “但你干吗还要开茶馆啊,妈,你野心这么大?”   “你懂什么。”方妈说,“我告诉你啊,我的婚介所收费是一年五百块,知道为什么这么便宜吗?”   方茉:“为什么?不过五百一年很便宜吗,市场价应该多少?”   “五百还不便宜,简直是白送的。”方妈道。   “那你为什么定这么便宜?”   方妈看向方岳:“儿子,教教你姐。”   方岳正在帮方妈录入电脑档案,他翻开一页纸质资料,头也不抬地说:“赚茶钱?”   “欸,聪明!”   陈兮一脸好奇,方妈把待客的糖果往她面前挪了挪,哄她吃糖,然后说:“婚介所收费便宜,来报名的人就多。茶馆消费一次至少得一百吧,我每次约上相亲的俩人,都叫他们在茶馆见面,每天至少能有几对,他们还能再带动一下身边的亲戚朋友。”   方茉恍然大悟:“妈,原来你这么有头脑啊,那我们家以前开工厂怎么还会倒闭?”   “去你的,你少说话,给我吃糖!”方妈见陈兮已经在乖乖吃糖,小姑娘白白嫩嫩好讨喜,她笑道,“兮兮,等再过两年你就能找对象了,到时候我这本子上的任你挑!”   方妈豪气地拍向方岳手边那摞厚厚的资料,国庆才几天,婚介所就已经吸纳了这么多会员。   方岳字才敲到一半,他皱起眉,挪开方妈压在资料上的手,随意将资料本往面前又撂了一下,纸张摩擦发出战战兢兢的声音,方岳继续面无表情敲键盘。   国庆假期一晃而过,返校上课的第一天,月考成绩也下发了。   陈兮考了年级七十九名,班里排三十六名。这成绩说很差也不至于,因为两个竞赛班和两个实验班的大部分分数都咬得很紧。陈兮也清楚学竞赛势必会影响其他学科的学习,但她更知道荷川八中卧虎藏龙,竞赛生中其他学科依旧出色的比比皆是。   比如贾春,他是今年的中考状元,也是少数中考进入竞赛班的学生之一。保送生要求严苛,需要看初中三年的期末考成绩,而贾春属于后来居上,他是到了初三成绩才突飞猛进的,他没有获得保送生资格,但他以中考状元的身份进入了八中,这次月考又是年级第一。   竞赛不是成绩退步的理由,陈兮坐在座位上,翻着一张张试卷,严肃反省自己。之后几天她浑然忘我,全情投入学习,直到张筱夏在她耳边叫她,她才魂归现实。   “你知不知道方岳和那个女生什么关系?”张筱夏八卦道。   陈兮循着张筱夏的视线,看向教室门口。   下课铃刚响没多久,正值午饭时间,现在去食堂最拥挤,陈兮这几天都会等到用餐高峰过去后再去食堂。   教室门口站着一个女生,身材纤细高挑,长发披散,五官柔和精致,长得很漂亮。方岳不紧不慢朝她走去,两人没说话,一道前往食堂方向。   张筱夏说:“我看到方岳跟这个女生吃了好几次饭了,这几天这个女生都开始跑到我们班门口等他了,他们到底什么关系呀,你知不知道?”   门口已经空荡荡,陈兮握着笔收回视线,摇头说:“不知道啊。”   “你跟方岳关系好,你要不要打听一下?”   陈兮低头继续看题,轻声说:“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了呀,你就一点都不好奇?”张筱夏说,“我跟方岳初中同校三年,从来没看见过他跟女生关系亲近。”   陈兮也没见过方岳跟女生关系亲近,这还是第一次。但之后几天,她就见到了第二次、第三次。   那女生每到午饭时间就会等在教室门口,而方岳也会不声不响和她同去食堂。   这天中午,陈兮照例先刷题,等用餐高峰差不多过去了,她才起身去食堂。   贾春和楼明理跟她一道。   贾春和楼明理是同桌,他们最近也不爱挤食堂的热闹,每次午间下课铃响,教室最后就只剩陈兮和他们,陈兮会趁机找贾春讨教题目。   贾春对女生社恐,起初他会害羞脸红,几天下来,两人熟悉了,贾春跟陈兮说话就变得正常了,再加上有楼明理这个社牛在,三人中午就开始同进同出,一块儿去食堂吃饭。   今天三人走在路上,难得偶遇从食堂方向过来的方岳几人。方岳身边照例站着那个漂亮女生,还有潘大洲和沈南浩。   沈南浩跟方岳几人八卦:“我这几天老看到陈兮和楼明理他们一块儿吃饭,他们什么时候关系变那么好了?”   潘大洲好奇:“他们每天一块儿?”   “是啊。”沈南浩说,“楼明理是不是挺帅?”   两队人马迎面碰上,都打了个招呼,楼明理还很热情的问:“你们都吃过了没,要不要一起?”   沈南浩说:“都吃过了,这都几点了。”   几人正要继续走,忽然就听见一道声音说:“吃过了,但还能再吃点。”   众人一看,是方岳。 第20章   宽敞的小路像一条繁忙的双向传送带, 左右两边运输着络绎不绝的人。陈兮和方岳这两波人像是卡在了传送带缝隙处,需要人工来解除故障。   沈南浩先来检修,“你刚没吃饱?”他们这年纪吃得都挺多, 刚在食堂, 他们三个男生的盘子满得都快要溢出来, 沈南浩自觉吃得很满足,难道他以前一直低估了方岳的实力?   潘大洲厚镜片底下的小眼睛滴溜溜一转,他二次检修,大声嚷嚷:“不是吧你,你刚没吃够怎么不早说, 就因为我催你吃快点儿啊,你什么时候这么听我的话了?”今天他带了一本科幻小说来学校,书才看到三分之一,剧情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 主角团生死就在一线间。所以他吃饭时狼吞虎咽,心痒难耐后续剧情, 方岳吃得慢悠悠, 他就催了方岳。   方岳答非所问地问他们:“你们还吃不吃?”   沈南浩自认实力不如方岳, 他惋惜拜别:“我刚吃的饭菜还顶着喉咙呢, 你自己去吃吧。”   潘大洲叹息, 他舍命陪君子:“那我陪你再吃点儿吧, 话说我觉得我最近又在发育了, 刚才也就吃了个九分饱,还能再塞塞,你分我一口就行了。”   说着, 潘大洲突然转向一直沉默站在旁边的漂亮女生:“你呢, 要一起还是自己回去?”   女生声音和长相一样温柔, “我跟你们一起吧。”   方岳对着众人,主要是朝向对面说:“那走吧。”   故障解除,众人重新上了传送带,一道朝着食堂方向前进。   干饭小分队重组,方岳走到陈兮边上,原本站在陈兮左手边的楼明理就自然而然被挤到了方岳另一边,剩下贾春还走在陈兮右手边。   方岳问陈兮:“怎么这么晚才去吃饭?”   陈兮回答:“避开食堂高峰期啊。”   “这几天一直都这么晚?”   “是啊。”   八中学生多,食堂大,中午午休时间长。校领导推崇自由,不像附中实行军事化管理和高压教学,八中虽然也狠抓学习,比如竞赛班就不可能拥有完整的寒暑假和周末,但八中也十分注重寓教于乐,学校里社团活动特别丰富,上课之余也给他们最大的自由度。   所以午间铃响到下午第一节 课开始之前,这段午休的时间可以任由他们支配。有人饭后去运动场,有人去图书馆,有人参加社团活动,也有人去自习室午睡。   方岳午饭后很少呆教室,因此他并不清楚陈兮中午的活动轨迹。   方岳问:“张筱夏不跟你一起?”   陈兮说:“她哪能挨饿。”   方岳:“你等到这时间就不饿?”   陈兮:“小饿而已,我能忍。”   “你是能忍,昨天硬是给自己灌了两大杯水,把那道数学题做出来了才肯来食堂。”楼明理啧啧两声,“我真服了你。”   楼明理长着一双桃花眼,外形阳光帅气,性格不拘小节,跟谁都能聊。   他自觉是他把方岳几人邀请来他们队伍的,虽然他心里也嘀咕,中国人不就喜欢打招呼说“吃了吗,一块儿再吃点”,谁知道对方真会点头。但既然他把人拉来了,他自然要把气氛照顾好。于是很快,楼明理就成为气氛组组长,东拉着人扯一句,西拉着人问一声。   自然问到那位漂亮女生,“你跟潘大洲同班?大洲方岳,你们也不介绍介绍。”   潘大洲翻白眼,“有我说话的份吗,你居然比我还能说!”   楼明理笑着道:“我小时候抓周抓的是话筒。”   潘大洲竖大拇指:“令尊人才啊,我还第一次听有人摆话筒抓周的。”   “主要是家学渊源,我家里都是电视台的。”   两人越说越偏,忘记了主题,陈兮就好奇地朝走在最边上的女生看了一眼。因为要看人,她的脸就靠近了方岳的肩膀,方岳不自觉地绷紧了一下肩胛骨。陈兮察觉到方岳肩膀动了一下,她下意识抬眼看他。   她的眼总像浸着水,方岳俯视陈兮的眼睛,顿了顿才低声说:“她叫潘小溪,十班的。”   陈兮觉得“潘小溪”这个名字好像系列名,让她联想到方冠军、方季军和方亚军。   果然就听方岳下一句:“是潘大洲堂妹。”   ……原来真是系列名。   潘大洲也终于想起来要介绍一下自家堂妹。   楼明理听他介绍完,就开玩笑:“我好几次看到她在我们班教室门口等方岳,还以为她是方岳妹妹呢。”   “我是顺路……”潘小溪有点不好意思,“我教室走下来会先经过你们班。”   高一年级在一号楼,教室排序自西向东,一楼是一二三四五班,二楼顺序是十九八七六,三楼还有三个班级。   有东西两个楼梯,十班和一班都在西楼梯一侧。   潘大洲跟他堂妹关系还可以,以前他们初中不同校,现在都进了八中,潘大洲自然也会照顾一下对方。潘小溪在班里遇到点事,她说中午想跟他一块儿吃饭,他当然没意见。   一开始潘小溪是先来五班门口等他的,但后来潘小溪说她不想一个人经过这么多班级门口,潘大洲想到女生连上厕所都要结伴,一个人走路都会觉得尴尬,虽然他难以理解女生这种毛病,但他还是表示尊重。   所以最近,潘小溪又改成先从西楼梯下来等方岳,再和方岳一起走到五班。   几人说着话,已经走到食堂。食堂里人还是不少,今天陈兮几人来得比平常要晚一些,窗口里的剩菜看着不怎么好吃。楼明理建议去二楼吃砂锅,反正价钱都差不多,砂锅菜肉齐全还滚烫。   二楼的砂锅窗口需要排队,不过人不多,不用等太久。陈兮点了一份三鲜的,楼明理让他们去找位子坐,没必要这么多人干站着。   于是陈兮和潘大洲他们就去找位子了,只剩方岳和楼明理站在砂锅窗口前。   方岳手插着兜,问楼明理:“你也喜欢避开高峰期来食堂?”   “是啊,不过我主要是为了等人一块儿,要不然我也无所谓排不排队。”还不是为了等贾春。   方岳看向他:“你之前跟陈兮没那么熟。”   “也就最近才跟她混熟的,”楼明理说,“下课铃响你们全跑光了,教室里就剩她,我想不跟她熟也难啊。不过主要是她性格好,你别看我跟谁都能聊,我跟那些女生其实说不到一块儿去,也就陈兮不一样,她这人可有意思了。”   窗口里热气袅袅,一排砂锅底下是滚滚大火,汤水咕咕翻滚,连盖子都挡不住水火交织的气势,要被顶飞了。   方岳看着沸腾翻滚的画面,问道:“你们都能聊什么?”   另一边的餐桌上,潘大洲拿出手机偷摸玩俄罗斯方块,潘小溪警惕四周,说道:“你胆子太大了,不怕被老师看见?”   潘大洲说:“你不懂,我现在要是不玩点游戏分散注意力,我就要忍不住八卦之火了。”   “什么八卦之火?”   潘大洲一边按着手机键,一边偷瞄不远处的砂锅窗口,脑中同时回想之前他们在路上遇见陈兮几人时,沈南浩说的话。   沈南浩说,楼明理是不是挺帅?他后面还有半句话。   “陈兮也很漂亮啊。”   另外他什么都没说,但两句话连起来听其实挺有意思,更有意思的是方岳的反应。   那狗东西真没吃饱?   潘大洲疯狂按着手机键,竭力抑制自己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忍住!忍住!   砂锅煮好了,潘小溪和潘大洲都没有点。砂锅还在沸腾不好端,楼明理高声喊另外两人过来。   陈兮和贾春走过去,一人端起一个托盘。他们两人走在前,方岳和楼明理跟在后面。   几人挑得位子是两张餐桌拼在一起的八人座,陈兮走进里位坐下,贾春坐到陈兮旁边,他们对面是潘大洲和潘小溪。   楼明理过去的时候,只觉得方岳忽然快了一步,然后陈兮边上的另一张位子就被方岳坐了,楼明理就坐到了方岳对面。   砂锅滚烫,陈兮和贾春没马上吃,他们面前桌上摆着纸笔,纸上有蓝黑两色的圆点和线条。   陈兮拿起蓝笔说:“该我了?”   贾春:“嗯,你画了。”   陈兮画上点,再连上线,下一个轮到贾春。   方岳不由看向他们,他们一个画完默契地换另一个,纸上已经画满半张。   楼明理吸溜着粉丝,烫着嘴巴说:“别管他们,他们刚在教室里就玩了半天,要不是我催他们过来吃饭,他们两人还打算饿一顿呢。你看,连吃饭都特意带着纸笔要继续玩。我说——”   楼明理瞧着陈兮和贾春道:“你们有完没完呢,你们两个每天在一起不是刷题就是玩这种伤脑筋的游戏,就不能让大脑歇歇?”   陈兮在纸上画着线条,一心二用说:“这个很有意思的。”   对面的潘小溪忍不住问:“这个是什么啊?”   陈兮解释说:“这是豆芽游戏。”   潘大洲一边按着俄罗斯方块,一边分心问:“啥?”   “这是康威发明的,康威是英国的一位数学家,有一个很有名的生命游戏就是他发明的,那款游戏简单讲就是每个格子里都放一个生命细胞,细胞有生和死两种状态。”陈兮耐心讲解,“我们现在玩的豆芽游戏其实很简单,我画两个点连成线,然后在这条线上再随便画一个点,贾春就挑两个点连线,然后再画出一个新的点,每个点不能连线超过三次,线也不能交叉,画出最后一条线的人就是赢家。”   “啥玩意儿?”潘大洲听得一头雾水,问一直沉默不语的方岳,“岳子,你懂?”   方岳没吭声。   陈兮想了想,用了更简单的解释:“这就是无偏博弈游戏,无偏博弈你们就理解了吧?”   贾春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你们感兴趣的话,我有相关书籍。”   陈兮说:“你有一本书还在我那里。”   贾春道:“没关系,你慢慢看。”   贾春戴眼镜,身高一米七出头,身形偏瘦,大约每天熬夜学习,开学至今额头的青春痘就没消下去过。因为这里多了个陌生女孩儿,一路上过来他又开始害羞自闭,这还是他第一次开口。   潘大洲还在疯狂按着手机键盘,四眼却一直往上瞄,瞄瞄一边冷若冰霜的英俊少年,瞄瞄另一边含羞带怯的中考状元。   方岳这次月考多少分来着?哦,好像比陈兮低两个名次。   潘小溪在旁边提醒:“哎呀,你这个方块——”   方块堆积,游戏死亡,潘大洲激|情|四|射|道:“搞错了,重来!” 第21章   这一顿砂锅, 每个人吃到嘴里的滋味各不相同。   楼明理像饿死鬼,舌头烫来烫去,最后差点尝不出味道。贾春吃相斯文, 肉片上肥的那部分都被他用筷子剃得干干净净才会放嘴里。陈兮一口汤一口食, 砂锅底还被她用勺子刮了几下, 不浪费半粒粮食。   潘大洲后来拿来了碗勺,蹭了两口方岳的肥牛砂锅,蹭的时候还问:“你够吗?”不是问他够不够吃,而是问他能不能吃,需要兄弟他再帮忙消灭一点吗?   方岳毫不领情地把托盘扯回自己面前, 几口就干完了剩下的。   潘大洲得意忘形地给方岳发了一条Q|Q:“你爸爸我有健胃消食片!”   然后潘大洲的手机就被某位来食堂二楼用餐的老师没收了……   当天夜里,方岳在卧室用着电脑,方茉泡了一碗杯面,敲两下门说:“我进来了啊。”没等回应, 她就推开了方岳的房门。   方岳瞥了她一眼,然后无动于衷继续看电脑。杯面喷香扑鼻, 方茉嗦了一大口, 凑过去看屏幕:“让我瞧瞧你是不是在做坏事……”   方岳也没避着人, 他滚动着鼠标问:“你有事?”   “没事就不能来关心一下你了?”   “几点了?”   “很晚了吗?很晚了你不也没睡。”卧室里没多余椅子, 方茉就搭着方岳的书桌说, “你们学霸都是什么学习精神, 兮兮也没睡, 还在我房里呢。“   方岳问:“在用电脑?”   “不然呢?”   陈兮房间没电脑,方家已经有两台台式机,满足三个高中生的日常需求绰绰有余。陈兮偶尔会借用他们的电脑, 方茉在家的话她就借方茉的, 只有方岳在家, 她就借方岳的。   方茉跟陈兮说过好几次,她不在家,她也可以进她房间用电脑,但陈兮从来不会在没人的时候借用。   方茉正跟方岳说着话,就听嗒嗒的脚步声在走廊响起,卧室门没关,陈兮冒了出来。   “你在这里吃面啊。”陈兮穿着嫩绿色的长袖睡衣睡裤,长发披在背后,袖子被她卷着,露出两截细白的手臂。   方茉嚼着面条,口齿不清说:“你电脑用完了?”   “没呢。”   “你要不要吃面?”   “我不吃。”陈兮叫她,“你回房间吃吧,别打扰方岳学习。”   方茉边走边说:“他学习?哼,他明明在玩游戏……”   方岳这时打断人,他开口送客:“出去关门。”   “不关。”   “我来我来。”陈兮把房门带上。   隔着门,方岳听见方茉说:“大晚上的我可真忙啊,你可真是一时半刻都离不开我。”   陈兮说:“你的重要性毋庸置疑,泡面好吃吗?”   两人说着话远去,方岳继续盯网页。网页上写着,约翰·何顿·康威,在组合博弈论、数论、群论等多个领域都有建树,生命游戏的缔造者,同时发明了豆芽游戏……   第二天中午打铃,群兽出动,一班教室瞬间清空了大半人。   方岳本来想给潘大洲发消息,拿出手机,他才想起潘大洲的手机昨天被没收了。坐了不到一分钟,他听到楼明理喊:“方岳,潘小溪来了!”   潘小溪一如往常,准时准点出现在一班教室门口。有人经过侧目打量她,潘小溪表情尽量镇定,但还是绞着手指难掩局促。   方岳起身离座,走到教室门口对她说:“我今天不跟你们一起吃了,你帮我跟大洲说一声。”   “啊……”潘小溪诧异,“你不吃午饭了吗?”   “我晚点去。”   “那要不要我们等你?”   “不用,你们吃你们的。”   潘小溪一个人离开了,她走到五班门口,潘大洲还在教室里跟同学侃大山。见到潘小溪后他才跑出来,“方岳呢?”   潘小溪说:“他说他晚点去吃饭,不跟我们一起了。”   潘大洲瞳孔放大,“哈!”   潘小溪看不到潘大洲厚镜片底下的眼神,她自顾自说:“我们等他一起吃也没关系啊。”   “你不懂,”潘大洲眉飞色舞,“他是昨天吃撑了,还没消化呢!”   “啊,真的假的,那是不是应该吃药?”   “吃药没用,他想吃人!”   “……”   另一边,方岳跟人打完招呼,就转身进了教室,经过第一排座位时他瞟了一眼,陈兮还在做题。   方岳回到自己座位,随手翻开一本书。坐倒数第二排的楼明理一边玩着手机,一边朝后问:“你怎么没去吃饭?”   “还不饿,晚点再吃。”   方岳看了两页书,再看一眼前面,陈兮在做扩胸运动了。方岳合上书本,拿起一本点阵本朝她走去。   陈兮做完题正放松,突然察觉身边出现了一个庞然大物,抬头一看,她惊讶道:“咦,你还没去吃饭?”   “今天不饿,晚点再去,你做完题了?”方岳直接坐到张筱夏的椅子上,把点阵本摆桌前,说,“玩个游戏?”   “啊?”   “反正闲着,”方岳打开一只黑色水笔,掀起眼皮看向陈兮,“玩不玩?”   陈兮看了眼点阵纸,好奇道:“玩什么游戏?”   “博弈贪吃蛇。”方岳道。   贪吃蛇不光能手机玩,纸上也能玩,只需要一张点阵纸和两支不同颜色的笔,规则也很简单。   点阵纸上,方岳在临近的两个点连线,画上箭头,箭头代表吃掉了“点”,陈兮下一个画箭头,她画的时候,不能吃方岳已经吃掉的“点”,也不能和方岳的箭头交叉,当他们两方中,有一方无法再画箭头前进的时候,胜负就出来了。   陈兮从来没在纸上玩过这样的贪吃蛇双人博弈游戏,一下来了兴趣,拿起她的蓝色笔,低头就和方岳玩了起来。   一张点阵纸画完,方岳获胜,陈兮有了经验,评价道:“有先手优势啊。”   方岳说:“那下一轮你先。”   “不用,我想好了。”   下一轮陈兮改变惯性思维,她从角落出发,两人在最后胶着起来,胜负难分。   贾春忙完了自己的学习任务,终于放下了笔。楼明理还在玩着手机,问他:“你好了?那去吃饭了?”   “嗯,陈兮还在忙?”贾春好奇走过去,才看到陈兮是在玩纸上游戏。   “去吃饭了吗?”贾春问她。   楼明理低头按着手机,走过来说:“方岳一起?”   陈兮看向方岳,方岳似乎沉浸在游戏中,他头也不抬地说:“你们先去吃吧,我们待会儿。”   他都说了“我们待会儿”了,陈兮是这个“我们”之一了,陈兮对贾春和楼明理说:“那你们先去吃,我们晚点。”   等这张点阵纸画完,又过去了五分钟,方岳利落地领着陈兮一块儿去食堂了。   这个点不算很晚,食堂里依旧不少人,他们没上二楼,在一楼窗口打了饭,就近找了一张座位,座位附近也没看到贾春和楼明理,估计他们跑到了二楼。   陈兮就和方岳单独吃了一顿饭。   到了傍晚,用餐情况又和中午不同了。   晚饭时间,贾春和楼明理通常会回一趟宿舍,部分学生会跑校外改善伙食,陈兮也会好好放松,跟张筱夏一块儿坐着吃饭闲聊。   方岳也和潘大洲沈南浩几人混到了一块儿。   就这样一天结束,到了次日中午,方岳又拿着点阵本坐到了陈兮边上,这次贾春也过来了。   贾春今天没什么题想做,看到他们要玩纸上游戏,他也很感兴趣,陈兮自然欢迎,方岳没吭声,等玩得差不多了,叫上楼明理,四人就一块儿去了食堂。   当天是周五,高一的放学时间是下午两点四十五分,没有晚自修。方岳出校门后没去公交站坐车,而是绕到了学校附近的书店,在一排排书架前驻足研究。   潘大洲不知道方岳要买什么,他等着方岳一块儿去打篮球。书店边上有家水果超市,潘大洲不想看书,就去水果超市里买了一兜水果,然后站在书店门口,一边吐葡萄皮,一边看着方岳拎着一袋子书出来。   潘大洲探头好奇,书名不是带着“数学”,就是带着“游戏”,足有六本书,还都是厚的。   潘大洲把葡萄连皮带核都咽进了喉咙,问方岳:“岳啊,你还好吧,你现在对自己的行为有什么清晰的意识吗?”   方岳眼神点地:“把你吐的皮捡起来。”   潘大洲刚才不小心把先前吐手里的皮弄地上了,他蹲下捡起,心想还好,方岳还是像以前一样龟毛,不闯红灯,不乱扔垃圾,尊师重教,遵纪守法。   潘大洲说:“好了,走走走,去打球。”   方岳没动,站原地不知在想什么,潘大洲又催了一声:“干什么呢,走啊。”   方岳转身又进了书店,潘大洲不解地跟进去,过了一会儿,就见方岳拿着一本带“博弈”俩字的书,又去结账了。   潘大洲不得不炸毛:“岳啊,你控制一下自己啊——”   方岳在家里翻了两天的书,等到周一中午,他又一次坐到陈兮旁边,这次有了新游戏。   纸上游戏多种多样,还有井字棋、搭桥游戏、求救棋等等,初始难度都不大,但只要改变一下规则,游戏难度就会大幅度提升,游戏乐趣也会增加。   两人玩了一会儿,后排的贾春跟楼明理说了一句:“等我做完这道题再去吃饭。”   方岳停下笔,对陈兮道:“我有点饿,先去吃饭?”   陈兮回头看贾春他们,方岳手指敲敲桌子,把陈兮的视线敲了回来。   “让他们做题,走吧。”方岳说着就站了起来,陈兮跟楼明理打了声招呼,就跟方岳走了。   接来几天,方岳吃饭的时候还会跟陈兮讨论各种博弈游戏和悖论问题。   有一个很经典的多人博弈问题,说的是三个枪手,每人开枪准确率不同,他们依照次序开枪,怎样才能存活。   还有一个悖论问题,叫理发师悖论,讲的是一个理发师招揽生意的广告上说,他会为全城所有不给自己刮脸的人刮脸,也只给这些人刮脸。但某一天,当他看到镜子里胡子拉碴的自己后,他还能不能给自己刮脸?这其实是一个集合论的悖论。   还有纽康柏悖论,芝诺提出的阿喀琉斯和乌龟赛跑的悖论,陈兮听得入神,主要是觉得这些故事特别有趣。   听着听着,陈兮好奇:“阿喀琉斯是谁?”她觉得应该是希腊神话中的人物。   果然,就听方岳道:“阿喀琉斯是希腊神话里的人,他是忒提丝和佩琉斯的儿子,有一个很有名的谚语,叫阿喀琉斯之踵,说的是忒提丝为了让她的儿子阿喀琉斯刀枪不入,把刚出生的他倒提着浸入了冥河,阿喀琉斯全身都泡过了冥河水,只有被忒提丝提着的脚后跟被遗漏了,这脚后跟从此以后就成了他致命的软肋。” 第22章   阿喀琉斯之踵。   陈兮记住了这句奇妙的谚语, 这是一个刀枪不入者的软肋,她莫名联想到方岳。   这年纪的少年,有像楼明理这样阳光朝气的, 有像潘大洲一样没心没肺整天傻乐的, 也有像贾春一般稍显内向, 勤奋刻苦的。   但很少见方岳这样,或者说,她只见过方岳是这样的。   他严肃板正,行走姿态总是挺拔,书桌干净整洁, 背后称呼刘庆欢也是刘老师,而不像其他同学一样叫人欢哥。潘大洲说他比教导主任更有气场,方茉说他披上袈裟能立地成佛。   他就像一个穿衣服永远会系紧第一颗扣子的人,遵守着克己复礼, 并且给人一种刀枪不入的既视感。   即使此刻站在阳光下的他,领口松松垮垮, 多了几分蛊惑人心的随性和慵懒, 也依旧没让这种感觉消退。   “方岳可真是太帅了, ”张筱夏目不转睛盯着运动场上的少年, 悄悄摸出手机说, “好不容易又看到他领口洗坏了的样子, 真的好有亲和力啊, 我要多拍几张照发到我们初中群里!”   陈兮坐在看台椅上揉捏自己的小腿,问她:“你跑完一点都不累?”   看台椅背后是一片花田,里面还被教职工开辟出了一小块菜地, 放眼望去花团锦簇姹紫嫣红, 但都抵不过十月的桂花香, 霸道的逼迫人嗅,又柔和的叫人眷恋。   八中今天就在盈满花香的田径场上举行运动会,开幕式各班都穿班服,举牌手领队出场。   每个班的举牌手男女不一,基本都是挑最好看的那一位担任,竞赛一班的举牌手是方岳,全年级没人对此质疑,因为方岳那张脸男女通杀,老少皆宜。   上午开幕式已经走完,运动会的第一项团体跑操也已经结束,陈兮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瘫坐看台椅上,到现在腿还酸软无力。   张筱夏用背包打掩护,手机不停按着快门偷拍方岳,嘴上说着:“跑这点算什么,我们住校生每天早上六点二十就得晨跑,开学到现在我被虐了一个多月了,林妹妹也得被虐成小金刚。你呀,很明显缺乏锻炼,跑这么点就喘不上气,体力太差啦,都快吃午饭了居然还腿酸。你别一直坐着,起来站一会儿,走两步看看会不会好一点。”   陈兮听劝地站起来,她扎着低马尾,身穿马里奥的水管工套装,头戴一顶红色鸭舌帽,斜背一只小挎包,在看台上走来走去,活像一只进击中的小马里奥。   张筱夏的目光被陈兮吸引回来,不吝赞美:“我本来还觉得这身衣服搞笑,你看沈南浩楼明理他们,穿得真就像个水管工,你穿就好好看。”   一班的班服是马里奥套装,红色T恤和蓝色背带裤,连红色鸭舌帽都给配齐了。沈南浩和楼明理都是高个子帅哥,穿着这一身反而很拉胯,活像喜剧人,但这身衣服挺适合女生,尤其是陈兮这样的。   陈兮嘴唇丰润,小翘鼻显精致,偏圆的一对大眼睛,眼尾拉长了一点弧度,像勾长了眼线。她没有尖下巴,圆润脸上肉肉的,有一种国泰民安的美好。   陈兮低头看自己着装,她诚实道:“你穿也好看,男生确实不太适合。”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张筱夏贪婪道:“啊,真的好想看方岳穿马里奥啊,你说凭什么就他搞特殊化啊,可恶!”   大约班主任也知道马里奥套装太搞笑,所以他给方岳订的是马里奥印花的白色T恤,这样举牌走方阵不至于拉低一班的气场。   张筱夏又说:“不过他这样穿也不错,要是穿背带裤,我还怎么看他露锁骨。不过他今天第一次穿这T恤,T恤领子怎么就拉这么大了呢?”   陈兮顺着张筱夏的视线看草坪,方岳和潘大洲几人正聊天,方岳的马里奥T恤领口耷拉着,陈兮不好说这是她的杰作。   周末的时候方岳把马里奥T恤浸泡脸盆,然后他有事出门,直到天黑还没回来。陈兮要洗澡,脸盆搁在浴室不方便,她的水管工衣服已经洗出去了,她索性把方岳的马里奥T恤也顺手搓了。但是她不知道,同是马里奥,质量天差地别,这件T恤经不住大力拧干,领子就这么被她洗坏了。   晒出去的时候她还没察觉,今早方岳穿着这件T恤走出卧室,陈兮才盯着他的领子看半天。   方岳后知后觉:“你干的?”   陈兮手指划拉自己的背带承认:“我干的。”   方岳看向她身上完好的管道工套装,陈兮解释:“质量完全不一样,真的!”   方岳提了提衣领,勉强遮住自己锁骨。   运动场艳阳高照,微风徐徐,张筱夏已经把方岳的照片分享进群,每张照片,方岳身旁都站着人,不是潘大洲就是沈南浩几人。   “我发现方岳跟潘大洲两人简直像连体婴,他们俩真要好,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潘大洲像个铁憨憨,方岳正正经经的,他们性格完全不一样欸,但他们两个会成为最好的朋友,又一点都不奇怪。”张筱夏说,“我反而觉得方岳跟沈南浩虽然也总一块儿玩,但不会成为最铁的哥们儿,好奇怪。”   陈兮扒拉了一下帽檐,原地踏步放松小腿肌肉,一针见血指出:“可能是因为,沈南浩叫你小冬瓜,而潘大洲会叫你小同学。”   “啊?”   张筱夏身高一米五七,其实说不上矮,沈南浩个子高,低头看她就管她叫小冬瓜,这称呼也并没有恶意,还透着几分可爱,但潘大洲不一样。   潘大洲很久之前管陈兮叫“聋哑人”,陈兮给他纠错后他当场认错,后来他会留心称呼人的问题,比如他听过好几次沈南浩管张筱夏叫“小冬瓜”,但他不会跟着叫,他会说,“小同学,帮我叫一下你同桌”,“小同学,知不知道方岳跑哪儿去了”。   还有一次,潘大洲在校门口买奇趣蛋差一块钱,他拦住张筱夏说:“小同学,快借我一块钱,我明天就还你!”说完看到陈兮走在后面,他转而就缠着陈兮撒泼要钱了。   潘大洲为什么会成为方岳最好的朋友,陈兮觉得这并没什么好奇怪的。   张筱夏恍然大悟:“有道理,你这么说我也明白了,难怪我挺喜欢潘大洲的,对沈南浩就说不上讨厌或者喜欢了,兮兮你好敏锐!”   陈兮大言不惭:“一般一般啦。”   “那我问你,方岳为什么现在中午都跟你吃饭?”张筱夏挑眉弄眼地说。   陈兮脱口而出:“因为尊重。”   张筱夏又是一声:“啊?”   早前方茉爸妈闹离婚,方茉曾经气呼呼说:“要是奶奶能拿出点她年轻时候的气魄,去抓烂外头那女人的脸,我看还有哪个妖魔鬼怪敢凑上来!”   方奶奶年轻时候泼辣,不管男女,气不顺就上手抓。但她年纪越大,看到的越多,对女性就越宽容。   她说男女之间的事情,即使是女方先勾引,但男人要是守得住,一个巴掌永远拍不响。方奶奶认为女人在社会上生存不易,什么男女平等,女士优先,如果真的做到了男女平等,那“男女平等”这个词就该消失了。   陈兮看到过很多社会上的不公,但她从前没留意过男女问题上的不公,直到前不久,方家去新洛镇喝喜酒。   那天吃完中午的喜宴,还要等待晚上那一顿。方奶奶说方岳姐弟俩上一次回来,还是在方岳升初二前的那个暑假。当时有亲戚过世,方家来奔丧,之后就一直没回去过。   难得这趟大家又回来,方奶奶就带着他们在村子里到处转悠,碰到老朋友,自然坐下来闲聊,然后就说起了在外工作的小辈们。   一个说:“阿强做销售才两年就赚了四十万,每天很辛苦欸,我让他自己注意身体,身体要紧,钱这种东西,够花就行了。”   另一个说:“听说隔壁家那个晴晴做医药代表,第一年就赚了二十万。”   “女人做医药代表啊,谁知道这个钱怎么赚的……”   陈兮当时在旁边坐着剥花生,听到这里她一顿,猛然领悟到了方奶奶所说的“女人不易”。   大约因为方奶奶言传身教,所以方茉虽然嘴上叫得厉害,但她从来没真的做过什么。   也因此,只要不触及方岳的逆鳞,方岳对女性是十分尊重的。   前几天张筱夏终于打听到消息,课间她告诉陈兮:“我有一个同学在九班,她问了十班的人才知道的,那个潘小溪好倒霉啊。”   月考之后,十班的班主任找学生一对一谈话,主要是想对大家加深了解,因为有的学生以前同校,班主任就顺便问这些同校生对彼此的看法。   十班有个女生叫徐敏敏,她跟潘小溪是小学和初中同学,班主任问徐敏敏对潘小溪的看法,徐敏敏就说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潘小溪偷过她的尺子,她在对方桌上发现的,对方死不承认。   恰好十班有人进办公室问作业,这人听见了,嘴巴没把门,转头就跟身边朋友说了。一传十十传百,这件事在班里传开,潘小溪新认识的朋友也对此疑惑。   潘小溪知道后,面红耳赤跟人解释,尺子只是同一个款式,她并没有偷东西。徐敏敏是住校生,性格外向活泼,人缘更好,大家对此半信半疑。   潘小溪后来就找潘大洲和方岳一块儿吃饭了,这两天状况好转,潘小溪在班里重拾了友谊,因为大家意识到潘小溪家境不差,她是潘大洲的堂妹,跟方岳又是朋友,何必去偷一把尺子?   而在此之前,方岳中午的饭搭子变成了陈兮,陈兮头两天以为他真的是不饿,所以才打算跟她一样晚去食堂,后来才发现他真正的目的。   因为潘小溪总来班级门口等方岳一块儿吃饭,有一回班里就有人好奇问方岳:“阿岳,十班的美女怎么不来找你了,你俩不是吵架了吧?”   方岳皱眉,显然不悦对方这种问题和语气。   原来四周已经有了谣言。   现在张筱夏问陈兮,方岳为什么会找她做饭搭子。陈兮想都不想就说:“因为尊重。”   不论潘小溪对方岳是有意还是无意,潘小溪从没有过出格的举动,方岳不喜欢这种谣言,但因为他尊重女性,所以他不会驳人面子,只要中午避开和潘小溪一起吃饭就行。   方岳和陈兮一起吃饭,就不会有这种谣言。   方岳的手机修过一次后经常坏,方家不惯孩子,让方岳再撑一撑,所以他们偶尔手机联络不到方岳,就会找陈兮。   于是陈兮会在教室里说,“方叔问你昨天那个事你到底答不答应”,“方茉问你有没有看到电视机遥控板”,“阿姨问你放学能不能去月月花开,她要找你输资料”。   所以班里人绝对不会误会陈兮和方岳的关系。   不远处的草坪上,潘大洲撞了撞方岳的胳膊,“小马里奥等你吃饭呢!”   方岳侧头望向看台,看台上有好几只马里奥,但只有一只马里奥背着小挎包,面朝草坪在原地踏步走,好像碰到了墙,怎么绕都绕不过去。   最近几天,陈兮会很自觉地等方岳一块儿去食堂。   方岳把手上的东西交给沈南浩,提了提被陈兮洗坏的衣领,遮住自己锁骨,说:“那我去了。”   “去吧去吧,别让人等着急了。”潘大洲热烈欢送。   看台上,张筱夏听完后认同地点头,赞赏道:“你真的好敏锐啊!”   陈兮抬了抬红色的帽檐,胸有成竹道:“还行吧。” 第23章   手机Q|Q催命似的滴滴叫, 张筱夏的初中群像冷水泼进油锅,油星子噼里啪啦炸成满天星。   群里消息刷屏太猛,张筱夏根本来不及细看, 但粗略一扫, 她发现大家发言内容都非常统一。   “好糊啊好糊啊!”   “手机拍照就是不行, 运动会上肯定有相机啊,夏夏你去借台相机过来。”   “距离太远了,根本看不清阿岳的脸。”   “他旁边这么多人但他还是最醒目的耶,方岳不愧是方岳!”   “夏夏你不行啊,你跟方岳不是同班吗, 为什么只能远距离偷拍,你倒是给我们怼脸拍一张啊!”   “我就靠看阿岳的脸来续命了,夏夏你真有福,给你看我们学校的运动会。”   这人随即上传了几张照片, 张筱夏点开看后,拽了一下陈兮的小背带, “兮兮, 给你看附中的运动会。”   陈兮凑脸过去, 照片是附中运动会现场, 场上一片红和绿, 各班主题不是积极向上正能量, 就是各种忆苦思甜, 举牌手也都清汤寡水没人化妆。   不像八中,举牌女生都会精心打扮描眉画眼,今天高一年级最抢镜的女生应该就是潘大洲班里的邵落晚, 她纤瘦高挑, 穿着露肩公主裙, 一登场就引来各种雀跃欢呼。   张筱夏庆幸道:“这么一看,我们的马里奥班服真的太棒了,我一定要知足!我要是在附中念书,我不得削发为尼了去。”   陈兮评价:“夸张了夸张了。”   群里又有人说:“话说没人发廖知时的照片吗?”   “你贪心了啊,一个阿岳不够,还想要阿廖!不过廖知时不也在八中吗,夏夏,照片拿来!”   张筱夏手指翻飞打字:“你们是不是傻,不知道八中国际部是禁区吗,廖知时在国际部,我们两边是有国境线的谢谢!”   “国际部不参加运动会?”   张筱夏:“他们开他们的运动会啊,都说了我们这里有国境线,大家互不交流,互不干涉。”   “那你多拍几张方岳的照片来做补偿吧,刚才那几张太远了啥都看不清,你给他拍个正面照。”   陈兮见这群里都在讨论怎么给方岳拍照,她就没再看。鸭舌帽太挡视线,陈兮抬了好几次帽檐,她觉得麻烦,想把帽子摘了,手刚扶住帽檐,就听前面有人叫她名字:“陈兮。”   陈兮顺势抬头,红色帽檐像剧院帷幕,幕布缓缓升起,揭开了剧中主角。他背后是绿茵草地和三两扎堆的人群,而他鹤立在前。   “饿了吗?”方岳问。   陈兮摘下帽子,但可能她动作太莽,马尾辫发圈被帽扣扯住了,陈兮一边救自己辫子,一边回答:“我还好,你饿了吗?”   往常这时间陈兮早饿了,但今天团体跑操的运动量对她来说有点大,体内乳酸转化的葡萄糖一直在持续供能中,所以她暂时没感觉到饥饿。   旁边张筱夏听到方岳的声音,猛然从群聊中回归现实,她忙说:“你们要去吃饭了吗?”   “是啊,你去吗?”陈兮问。   “我等下去,我给你拍张照吧。”   张筱夏的后半句话是朝着看台下的方岳说的,但由于她前半句又是对陈兮说的,所以她先面朝陈兮,后面朝方岳,动作和语句连贯起来,让人以为她说的是“我给你们拍张照吧”。   方岳原本一直在看陈兮,听到张筱夏说话,他才分出视线看了陈兮身旁一眼。   方岳从小就不喜欢拍照。   小时候他家附近开了一间临时影楼,那种影楼藏在阴暗逼仄的楼房里,广告宣传力度很大,几十块钱就能拍一整套全家福,他们赚一票就会撤走。   方家大人心动,方奶奶带着全家倾巢而出。那天晚上八点,小小的影楼里挤满了人,一张帘子拉起当做更衣室,方岳排不上号,被当场剥光了衣服,换上一身影楼提供的小阿哥装,眉心描了一个红点。然后老佛爷方奶奶坐在廉价的布景正中,四周站一群王爷福晋格格和其他小阿哥。   拍照就像出快餐,咔嚓几声就结束,所有照片里方家人都笑成了花,只有方岳忍辱负重,从头至尾板着一张严肃的小脸。   张筱夏期待着答复,陈兮已经重新扎好辫子跳下看台,站到方岳身边的时候,她还理了理耳朵边的小头发。   方岳静默片刻,然后有点无奈地对他身边的人道:“那你站好。”   陈兮茫然抬头。   张筱夏呆了呆,显然方岳是以为要跟陈兮一块儿拍照。但她“来者不拒”啊,只要能拍到方岳的正脸照就行。张筱夏生怕方岳待会儿就反悔了,毕竟方岳总有股生人勿近的气场,所以张筱夏顺水推舟催促陈兮:“兮兮你快站好,我给你俩拍合照!”   张筱夏跳下看台,小跑几步站定,对面两人也已经站好,他们手臂和手臂之间有一个拳头的空隙。   张筱夏激动地举起手机,后置镜头对准前方,然后……镜头里只有陈兮的脸和方岳的肩颈。   张筱夏再上移镜头,然后……镜头里只有方岳的俊脸了。   张筱夏只能后退拉开距离,但她刚要抬脚往后,她突然想到,她本来就是要拍方岳的清晰照片啊,怼脸拍方岳的独照,不是正中她下怀。   张筱夏赶紧按下快门,咔嚓咔嚓,她大功告成:“好了!”   “那我们先去食堂了。”陈兮跟张筱夏挥挥手。   “拜拜啊,我待会儿跟我寝室的几个一起去。”张筱夏目送他们。   方岳走了几步,在原地顿足一秒,然后他回头说:“照片记得发我。”   ……张筱夏目瞪口呆!   运动会的中午,食堂人满为患。陈兮和方岳排长队打好饭,一时半会儿找不到空座,还是潘大洲在远处招手:“这里这里!”   潘大洲那张桌子还有两个空位,方岳对陈兮道:“去他那坐。”   两人穿过人群走到潘大洲这桌,潘大洲问方岳:“你不是应该比我早来食堂吗,怎么我都吃上饭了,你连座位都找不到。”   潘大洲对面的人是他同班,桌上还堆着水壶号码牌一类乱七八糟的东西,潘大洲同班把这些东西撸到一边,方岳道了声谢,对潘大洲说:“耽误了一下,你快吃完了?”   “是啊,感觉不够吃,好想再去打一份。”潘大洲说着,看向陈兮的盘子,“你怎么只吃这么点?”   陈兮在女生中食量算大,潘大洲以前听方茉说过,陈兮着急长高,所以平常吃得多,今天难得她盘子浅,米饭估计连二两都没有。   陈兮夹着菜说:“今天跑步了,我没什么胃口。”   潘大洲说:“那你不行啊,也太缺乏锻炼了吧,你看看我,每天得做多少运动,吃多少饭。”   潘大洲的餐盘已经快空了,陈兮不由看向对面方岳的餐盘,他们两人食量差不多,方岳餐盘都快堆积成小山了。   陈兮说:“一般人是比不上你……”   “所以我高一就长得这么高了啊,走出去别人都看不出我是高中生。”   陈兮实诚地说:“但长得太着急也不好吧。”   潘大洲:“啥?我长得很着急吗?”   对面方岳正扒饭,闻言他抬头,笑了笑后对陈兮说:“赶紧吃你的,别跟他贫。”   陈兮“哦”了声,不紧不慢吃起来。   潘大洲还在追问:“我真的长得很着急吗?”   方岳拿了下潘大洲盘里的勺子,说:“你自己照照不就知道了。”   潘大洲果真低头照起勺子,旁边餐桌传来一声轻笑。   几人先前没注意,他们聊天的时候隔壁桌的人已经吃完走了,几分钟前换了一对新人坐下,食堂虽然人多声杂,但因为两桌距离近,这声突兀的笑还是叫他们听清了。   众人偏头一看,竟然还是熟人。   “廖知时!”潘大洲手上还拿着勺子,歪头跟人打起招呼。   方岳看向斜对面的廖知时,问他:“你怎么过来了?”   荷川八中有一个国际部,和八中本部墙贴墙,中间只隔一道铁门。国际部有自己的校门,进出和八中学生分开,他们有自己的田径场、篮球场和游泳池,平常上的课程也和八中学生不同,念完高一高二,考过雅思之类的,国际部的学生高三学年会在国外度过,高中毕业之后后,他们直接就能在国外念大学了。   虽然国际部挂着八中的名,但两边教学制度完全不同,国际部里面的许多学生还是外国友人,所以两个校区间铁门常年锁着,学校也严禁两边学生互相串门。   因此,这还是方岳几人第一次在本部食堂看见廖知时。   廖知时对面坐着一个漂亮女生,看女生穿的班服,她应该是十二班的学生,廖知时也没给两边相互介绍。   “不是运动会吗,两边管理松懈,我对这里挺好奇,趁着这会儿就跨了‘国境线’来这里逛逛。”廖知时回答方岳,说着又看了眼陈兮。   陈兮和他坐一边,廖知时笑着跟这只马里奥打招呼:“嗨,大神。”   陈兮吃着饭,如同之前几次一样回礼:“你好。” 第24章   廖知时今天一进这食堂, 就看到好几只马里奥,马里奥的红色T恤太抢眼,这当中最醒目的又是陈兮, 因为陈兮对面坐着的人是方岳。   廖知时是先看到方岳后才坐过来的, 不过那几人不是在聊天就是埋头吃, 他一时就没打扰他们。   这会儿廖知时终于刷出了点存在感,他眼神点了下陈兮的衣服,问她:“这是你们班的班服?”   陈兮说:“是啊,马里奥。”   廖知时笑说:“你们班谁想的主意,这么可爱?”   陈兮:“班主任啊。”   廖知时:“那你们班主任挺偏心啊, 怎么方岳跟你们穿得不一样?”   坐廖知时对面的十二班女生开口说:“方岳是他们班的举牌手,当然得不一样。”   方岳名声在外,高一年级几乎人人都知道他,十二班女生也没例外。   廖知时感叹:“你又是举牌手啊。”   陈兮听到, 好奇问方岳:“你以前也做过举牌手?”   方岳“嗯”了声,潘大洲帮方岳补充:“你看他那张脸就知道了啊, 我们初中班里的班花都没他好看, 他不举牌谁举, 他跟廖知时蝉联当了三年的举牌手。”廖知时不跟他们同班。   方岳吃了口饭, 问廖知时:“你今年没举?”   廖知时说:“今年我们班的举牌手是洋娃娃。”   陈兮自然而然惊叹:“这么高科技吗?”   廖知时没理解陈兮的脑回路:“什么?”   方岳笑了笑, 给陈兮答疑解惑:“不是机器人, 他说的是外国人。”   陈兮:“啊, 是这样啊。”   廖知时这才明白,他看向陈兮,忍俊不禁。   几人聊了这么一会儿, 食堂的人还是没见少, 运动会期间总是少点秩序, 大家好像被放出笼的小鸟,争分夺秒享受自由。   潘大洲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次又看到自家堂妹捧着托盘在找座位,他站起来举手吆喝:“小溪,这里这里,这里有座位!”边上有人吃完饭刚撤走,桌面还有没清理掉的油渍和菜叶。   潘小溪跟她同班好友听见召唤,好友激动地抓住潘小溪胳膊:“那边坐着的是方岳吧,我们快过去,你介绍我们认识一下啊!”   潘小溪跟好友一道走了过来,她声音柔柔的,半淹没在食堂的喧嚣杂乱中。“哥,方岳。”轮到陈兮,潘小溪犹豫该怎么打招呼,她知道陈兮的名字,但她们并不熟,陈兮可能都没记住她叫什么。   陈兮早就停筷,很有礼貌地看着潘小溪,发现有学生朝着那张空桌走来,陈兮忙说:“你们快坐快坐,要被抢啦!”   潘小溪好友一看,赶紧拉着潘小溪过去抢占座位,最后都忘了她还想认识方岳。   廖知时还在跟方岳聊天:“你报运动项目了吗?”   “跳高和三千米,”方岳说,“你应该一样?”   廖知时笑叹:“我们同病相怜啊。”   潘大洲在清空盘子里最后一点饭菜,说道:“我们三个这次又是难兄难弟啊。”   “不过这次我们三个不用争名次。”廖知时说。   “是啊,”潘大洲道,“这次就我跟方岳一块儿争了。”   “大神呢,你有没有报什么项目?”廖知时突然又把话头给到陈兮。   “有啊,”陈兮回答,“我报了旋风跑。”   陈兮也不是自愿报名的,但班里要求没报正规赛项的人必须得参与其他的趣味项目,陈兮以前初中没这么多花样,运动会上没有举牌手,没有班服,更没有趣味赛。陈兮看了看八中的趣味项目,有坐扁气球,大猩猩跑,毛毛虫跑等等,各种稀奇古怪,她最后选了一个看起来比较正常的旋风跑。   十二班女生说:“那我们一样耶,我也是旋风跑。”   陈兮问她:“你们班练习过了吗?”   女生说:“练过好几次了,你们班难道没练过?”   陈兮说:“还没,大家时间都不集中,他们说比赛前找半个小时练一下。”   潘大洲盘子都快舔干净了,他插嘴道:“旋风跑也是跑步啊,陈兮你能不能行啊。”   陈兮很想得开:“趣味嘛,不用太计较能不能行。”   潘大洲:“你倒很能给自己找理由。”   这时突然传来铃声,是陈兮小挎包里的手机在响,才响两下就停。陈兮拿出手机,看到上面显示张筱夏的未接来电,陈兮这才发现张筱夏之前给她发了一串Q|Q消息,大约是见她一直没回复,所以张筱夏才打电话提醒她。   张筱夏:“兮兮,你跟廖知时是不是认识啊?天啦天啦,我的好同桌,你快帮我拍几张他的照片。”   张筱夏:“兮兮兮兮,收到请回复,收到请回复。”   张筱夏:“兮兮你别只知道跟别人聊天啊,你倒是看一眼手机啊!”   后面几条全是张筱夏呼叫她的内容,陈兮抬头四顾,红蓝色的马里奥班服真的很好找,她很快就发现了坐在西北角餐桌的张筱夏。   张筱夏贼头贼脑地朝她摇了摇手,然后指指手机。   陈兮给张筱夏回信息:“我跟他不熟。”   张筱夏:“你们都在聊天还不熟啊?”   陈兮:“不骗你。”   张筱夏:“那你偷拍吧。”   陈兮:“偷拍太不礼貌了。”   张筱夏:“啥,那我偷拍方岳的时候你怎么没说不礼貌。”   陈兮:“是这样的,我人小力弱,很难制止罪案的发生,对我来说,我只要约束好自己的行为,老老实实奉公守法,就已经是在为国家减轻负担了。”   张筱夏:“……你说偷拍不礼貌就不礼貌吧,怎么还能扯到违法犯罪上面去了?”   陈兮:“我格局大?”   张筱夏差点无言以对,埋头吃了几口饭冷静一下,她才想到怎么反驳。   张筱夏:“你格局再大,也改变不了不管是偷拍还是正大光明的拍,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我都是发到我的姐妹群里啊。”   陈兮:“我给你打个比方,取证过程要是触犯了法律,那么证据在法庭上就是无效的。所以过程不同,结果怎么能算一样。”   张筱夏吐血:“好好好我说不过你,我不管我不管,你跟他再不熟,也比我好啊,我跟廖知时以前只是隔壁班,都没跟他讲过一句话。你帮我拍几张嘛,我请你喝奶茶。”   陈兮倒不介意当面问廖知时,能不能给他拍几张照片,但廖知时现在和一位女生坐在一起吃饭。   高中生荷尔蒙骚动很正常,她就见过有女生给方岳表白的。这事就发生在昨天,方岳桌上出现了一张精致的卡片,卡片正面只有一个公式,方岳拿起卡片看,陈兮正好在饮水机边上排队接水,无意中扫到了公式。   【r=a(1-sinθ)】   陈兮脱口而出:“笛卡尔的爱心公式啊。”这个公式画出的形状像颗爱心。   方岳闻言,盯着她问:“你怎么知道,谁给你写过?”   陈兮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啊,这是别人写给你的?”   所以,青春期可能四季如春,何况廖知时这种长相气质,他的春天也许特别鸟语花香。   陈兮不能确定十二班女生和廖知时的具体关系,但她猜,假如她当人家女生的面说要给廖知时拍照,应该会收获几支寒箭吧。   就像张筱夏说的,她是很敏锐的,于是陈兮小声问对面的方岳:“你能不能帮我拍几张廖知时的照片?”   方岳筷子停顿:“……”   见方岳没说话,陈兮:“嗯?”   方岳看向她,这时才问出声:“……你是说,你想要廖知时的照片?”   潘大洲本来打算再去打一份饭,耳尖听到这句话,他整个人就不行了。他之前见陈兮一直在手机上发信息,连饭都顾不上吃,方岳都看了陈兮好几眼,但也没催她吃饭。万没料到陈兮抬起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叫方岳帮忙拍廖知时的照片。   方岳那问话的语气死冷死冷,潘大洲屁股也死死黏住座位,激动地热血沸腾。   陈兮怕被廖知时听见,说话声音压低了:“是啊,我不好意思自己拍他,你跟他是朋友,你帮我拍他吧?”   方岳:“……你不好意思?”   陈兮点头。   方岳把筷子搁餐盘上,双手搭着桌面,虚虚握拳,与她对视,“为什么要拍他?”   “跟朋友们分享他的照片?”陈兮也没说是张筱夏叫她拍,张筱夏脸皮薄,她要是脸皮够厚,大可以自己过来拍了。   方岳下颌线紧了紧,“为什么要分享他的照片?”   陈兮觉得方岳好能问,“因为他好看?”   方岳还没说下一句,邻桌廖知时这时手臂搭着他自己的椅子背,坐姿懒懒散散地说:“讲什么悄悄话呢,我这边都吃好了,你们还没完,本来还想跟你们一块儿走。”   陈兮一听,灵活地将自己手机塞进方岳手底,方岳就忽然感觉自己手指头被强硬挤开了。   方岳手机坏过后,拍照功能已经不太好用,陈兮把自己手机给他,等着他帮忙。   方岳捏紧硬塞来的手机,顿了顿,他转向廖知时,不咸不淡地说:“给你拍个照。”   “给我拍照?”廖知时还是那副闲散坐姿,“拍我干什么?”   方岳硬邦邦道:“因为你好看。”   潘大洲:“……”   陈兮:“……”   “是吗,谢谢。”廖知时玩笑拒绝,“但我今天不拍照不签名,只想专心吃饭。”   十二班女生以为廖知时的意思是只想专心跟她吃饭,她娇羞地低了下头。廖知时眼尾却扫向旁边的马里奥,嘴角笑意若有似无。   他耳朵灵,其实听到了一星半点。   陈兮任务没完成,她也可有可无,用完就扔一般,她立刻把手机从方岳手里抽了回来,低头又专心吃饭。   方岳捏了捏自己手,瞥了她一眼。   潘大洲连饭都忘记去续,嘴巴一直咧着,像吃了兴奋|剂,下午跳高比赛的时候他状态喜人,破了自己的最高记录,拿到第二名。   方岳也在跳高场地比赛,他拿了第一,这会儿已经下场,正跟同学说话。   潘大洲看他没事人似的,跟平常一个样,表情淡淡的,对面人讲了句笑话,方岳听到也笑了笑,班里同学给他分了一瓶水,他接过来道了声谢,拧开喝了一小半,想起什么,又问班里人要了一瓶,然后往前面一扔。   潘大洲接住方岳扔来的水,喝了几口问他:“他们几个说待会儿结束了想去打球,你去不去?”   方岳问:“晚饭前?”   “是啊,打完球再去吃饭。”   “行,你约上吧,我先去下主席台。”说着正要走,方岳忽然叫住旁边经过的人,问了句,“照片呢?”   碰巧经过的张筱夏寒毛卓竖,他怎么还记得啊?   跳高场地旁边就是跳远的沙地,张筱夏虽然个子娇小,但她弹跳力特别好,这次运动会她就报名了跳远,另外也跟陈兮一样,她还报了一个趣味旋风跑。   她也刚跳远结束,正准备回班级场地。张筱夏支支吾吾:“照片拍得可能不太理想,所以没发你。”   方岳说:“我看看。”   张筱夏手机就带身上,她摸出来点进相册,然后递给方岳,又挡在前,避免有老师看到他们这边用手机。   方岳低头看屏幕,张筱夏见他一直没说话,她有那么点忐忑:“角度没找好,拍了你的独照,哈,哈哈,但也还行吧,你应该不介意吧。”   潘大洲凑过来,看着照片说:“怎么不介意啊,你这何止是独照,小同学,你这是给我们家方岳拍了大头贴吧,好像也挺像证件照的,你要干吗,拿他证件照干坏事?”   张筱夏说:“不不不,我就是没拍好,没拍好。”   方岳却突然提了一个问题,“你分享出去了吗?”   张筱夏:“啊?”   方岳把手机递回给她,淡声说:“发给陈兮。”然后他转身朝主席台走了。   天边夕阳金丝万缕,牵动着尘埃都在蠢蠢欲动。   潘大洲紧紧抱着矿泉水瓶跟上去,“岳啊,岳啊。”   “说。”   潘大洲不说,他心里嘶声呐喊,发给陈兮,你特么好嚣张啊!!!都到现在了,你都嚣张成这样了,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 第25章   运动会的第二天不需要穿班服, 但一班的班主任标新立异,要求大家继续穿班服,他说这样更能体现一班是一个大家庭, 让众人更有集体感和归属感, 彰显远胜于其他班级的凝聚力。最主要的是, 班主任后来还强调了一句:“虽然我们班在力量或者速度方面可能比不过别的班级,但我们可以笑死他们,让他们腿软脚软,以智取胜啊。”   “……”   大家无力反驳,陈兮回家后就把红色T恤洗了, 幸而现在天气不错,T恤也薄,一个晚上衣服就能晾干,第二天她又穿着这身班服去学校。方岳的马里奥印花T恤是短袖, 早晨天凉,他另外加了秋季的校服外套。   运动会下午是三千米长跑, 长跑后是趣味旋风跑, 就在长跑之前, 陈兮和张筱夏去了一趟厕所, 为文艺委员白芷送厕纸。   白芷靠站着厕所外面的楼梯扶手, 脸色略有点发白地说:“估计是早上那杯豆浆害的。”   陈兮问:“豆浆不新鲜?”   白芷说:“可能吧, 反正我中午吃完辣条肚子就开始痛了。”   “……你有没有考虑过可能不是豆浆的错?”陈兮提示她。   “反正不能是辣条的错!”白芷斩钉截铁。   ……陈兮和张筱夏还能说什么。   白芷肚子还在隐隐作痛, 她把脖子上的单反相机摘下来,郑重其事地挂到张筱夏脖子上,说:“待会儿的拍照任务就暂时交给你了。”   八中运动会除了运动奖项评选, 另外还要评选一些场外奖项, 摄影奖就是其中之一。白芷身负重责, 可她现在不敢离厕所太远,她又担心班里男生毛手毛脚会弄坏单反相机,思来想去,她就把单反交给了张筱夏,张筱夏知道怎么用。   张筱夏试了试机器,白芷在旁边说:“还有啊,你们让方岳拍照配合点儿,好好服从一下我们的工作。我昨天给他拍照,让他笑一笑,他好像跟我欠他钱了似的,冷着张脸完全不笑。气死我了,你们说,他又不是不会笑,怎么给他拍个笑脸就这么难,拍照还给我耍酷,偶像包袱是不是太重了点,平常就算了,他这么耍酷怎么符合我们班的快乐马里奥主题。”   张筱夏替方岳辩驳:“他拍照确实不会笑,昨天我给他拍了张照,他也是一点都不笑,不信你问陈兮。”   陈兮点头,那张照片后来张筱夏发给了她。   昨天傍晚张筱夏跳远结束回到看台,陈兮那会儿闲着没事,正手拿词典背英语单词。   张筱夏问她:“我发你的照片你看了吗?”   陈兮:“什么照片?”   “刚刚发你的,方岳的照片。”张筱夏强调,“方岳叫我发给你的。”   陈兮从包里翻出手机,几分钟前张筱夏确实发来一张方岳的照片。   陈兮说:“你拍了他的大头照呀?”   “……不,重点不是这个。”张筱夏很难不多想,她小声问,“你说,方岳为什么让我把他的照片发给你?”   陈兮理所当然地说:“他手机肯定又坏了,当然只能让你把照片发给我了,回头传他电脑上。”   张筱夏一听,想起方岳手机确实经常出问题,她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   那张照片现在还在陈兮手机里,昨天运动会结束,陈兮跟班里同学去练习旋风跑,晚上就忘记了把照片传给方岳。   白芷听张筱夏帮方岳说话,她哼了哼,又看向陈兮。白芷知道陈兮跟方岳关系好,所以她道:“兮兮,你去跟方岳说,让他看看人家楼明理,都是帅哥,楼明理每次拍照都能笑得像朵菊花,你让方岳好好学学人家。”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白芷不吃方岳那种长相,她一直更喜欢楼明理的帅。   陈兮不得不替方岳考虑:“方岳应该很难笑得这么有层次感。”   白芷:“啊,什么层次感?”   陈兮形容:“菊花,层次感,褶子。”   菊花都是褶子,陈兮说话好听,用层次感代替了褶子的意思。   张筱夏噗嗤笑:“白芷你确定你在夸楼明理吗,楼明理得气死。”   白芷一口气没上来,肚子又是一阵咕噜,她也跟着笑了,陈兮形容的还真对,语气却还凶巴巴:“装傻充愣你最强,反正我不管,这任务就交给你们了,你们要有集体荣誉感。”说完她再忍不住,捂着肚子,脚步虚浮地又跑进了厕所。   张筱夏大声喊:“你这样旋风跑还能不能跑啊?”   厕所里回声很响,“放心,我再蹲一会儿就好了!”   三千米比赛的起跑区候着一群人,陈兮和张筱夏到的时候,方岳和潘大洲正准备做热身。张筱夏脖子上挂着相机,楼明理看到说:“大摄影师来了啊。”   沈南浩道:“咦,怎么换人了,我们的文艺委员去哪儿了?”   陈兮说:“白芷有其他任务。”   沈南浩看向张筱夏,逗她:“小冬瓜,你别是只能拍到方岳的鼻孔吧。”   张筱夏不乐意:“你什么意思啊!”   潘大洲一边压腿一边说:“小同学,你今天可得好好拍,别再把我们家方岳拍成大头贴了啊。”   张筱夏拿着相机说:“不会不会,今天有相机了,一定能拍好,要不我给你也拍几张吧?”   下午气温升高,陈兮跑来跑去,额头都沁着汗。旁边几人吵吵闹闹,方岳问陈兮:“又去练旋风跑了?”   陈兮说:“没呢,大家都说不用再练了,等你们三千米结束我们再过去抱一下佛脚。”   “那怎么一直没看到你人?”   陈兮不好说是因为白芷腹泻没厕纸,她跑回教室拿,结果发现她只剩一张纸巾,这肯定不够,她只好再跑到校超市买了一包,结果在厕所门口偶遇张筱夏,才知道白芷做了两手准备,给她们两个都发了信息。   陈兮简单说:“我去了趟超市,你找我了吗?”   “……没有。”方岳拉下校服拉链准备脱,他也没多问。   “对了,”陈兮想到方岳那张照片,又说,“你的照片张筱夏昨天发我了,但我给忘了,回家你记得提醒我。”   方岳脱下校服外套,要让陈兮拿,“提醒你什么?”   陈兮伸出手准备接:“提醒我把照片传你电脑啊,你不是手机坏了不能收照片吗?”   “……”   方岳没了外套,现在他上身穿着白色马里奥印花T恤,下身是一条湖蓝色运动中裤。因为常年运动,方岳骨骼匀称,肩膀宽直,小腿线条肌理分明,手臂极具力量感。   陈兮手还伸着,方岳却改变路径,把外套向前轻轻一撂,陈兮头顶一重,两眼一抹黑。   她把外套扯下来,不乐意地叫人名字:“方岳!”   穿着马里奥的少女发丝凛乱,脸颊嫣红,她抱着一件宽大校服仰着头,眼神透着小控诉。   穿着印花T恤的少年低头注视着她,嘴角上扬,眼神潜藏,“拿着,别再乱跑。”   “咔嚓——”   天朗气清,云卷云舒,少年少女的背后种植着一片红枫林,树冠半绿半红,像青春烧着了烈火,燃烧永无止尽。   张筱夏看着单反捕捉到的这个画面,心想,要拍方岳的笑,也挺简单的嘛。   三千米结束后没多久,终于轮到趣味旋风跑,各班都在做准备。   十二班的场地里,一个漂亮女生说:“你真来了啊,”   廖知时道:“不是说待会儿就旋风跑了么。”   “我也就随口跟你一提,你这么过来了,万一被老师抓到怎么办。”女生嘴上虽然这样说,眼里却是藏不住的欣喜。   “抓到就抓到吧,无所谓。”廖知时边说边望向不远处的场地,那里一群马里奥在拉筋甩胳膊。   旋风跑的规则是女生八人一组,排横队共同握住一根竹竿,地面放置三个三角警示标,他们需要绕着警示标转一圈,然后S线往前跑,再绕第二个警示标,来回跑一趟之后,再将竹竿交给男生八人组,哪班总用时最少,哪班就获胜。   一班的马里奥都在嘿嘿哈哈做热身运动,别班围观的人笑得前仰后合,陈兮也在热身,她不为所动地原地小跑。   方岳和潘大洲几人都站边上看着。   很快比赛轮到她们,陈兮站在最里的第一位,张筱夏第二,白芷第三,八个女生握着竹竿一道往前冲,连过三个警示标都很顺利,接下来返回过标,跑到第二个位置时,白芷忍不住腹痛,两腿一软,往下倒时绊住了旁边的人。   大家共拿一根竹竿,有难自然同当,三角警示标旁瞬间人仰马翻。   方岳箭步就冲了上去,一把掀开压在陈兮身上的张筱夏,他把陈兮翻起来。   草地柔软,人没摔着,陈兮嘴唇和鼻子都沾到了绿灰色的草沫,她噗嗤噗嗤地吐了吐,方岳把她从地上提了起来。   旁边被掀翻的张筱夏一脸懵,潘大洲将人扶起来,替人解释:“我兄弟最近比较嚣张,脑子不太清醒,见谅见谅,你哪摔着没,要不要去医务室?”   医务室倒不用去,大家最多受了点轻伤,陈兮手心硌到了草地上的石子,划出了浅浅一道红痕,连药水都不用上。   晚上在家,陈兮刷完一张卷子后从卧室出来,准备去楼下接杯水,正好碰见要去浴室的方岳,她及时叫住对方:“我待会儿把照片传给你啊,顺便借用一下你的电脑。”   方岳说:“电脑开着,你自己去用。”   陈兮道:“你要洗澡么?你洗完再叫我,我再刷一会儿题。”   十几分钟后方岳洗完澡,把头发吹干了才回卧室,他敲了两下小门,让人过来。   结果他听着脚步声从墙后经过,几秒钟后,他的卧室门被敲了两下,门外响起陈兮的声音:“我进来了?”   方岳一顿,看了眼卧室门,又看了眼小门。   “方岳?”门外陈兮叫他。   “进来吧。”方岳盯着卧室门,看着陈兮从那扇门里走进来。   陈兮带了手机和数据线,她问:“我帮你传电脑上?”   “嗯。”   陈兮坐电脑椅上,一边滑动鼠标,一边说:“我很快的,就查点资料,你的照片帮你放桌面吗?”   “嗯。”方岳坐在床沿,随手拿起放在床头柜上夹着书签的一本书,打开书签页,他问,“手上好点了吗?”   “我手没事啊,”陈兮说,“碰水也不疼,这点小伤过两天就好了。”   方岳没看进字,他把书阖上,搁回床头柜,又拿起手机随意按着,也没看电脑桌前的人,直到对方查完资料起身。   “我好了啊,晚安。”   “晚安。”   方岳看着她走出了卧室正门,她把门带上,又打开了她自己的卧室门,脚步声隔墙响起。   方岳把手机随手撂床上,盯着那道薄薄的小门。   潘大洲今天对张筱夏说的话他听见了——   “我兄弟最近比较嚣张,脑子不太清醒。”   方岳此刻盯着这道门,清醒地想,八中和国际部同属一个集团,关系亲密,但它们中间始终隔着铁门,界限划分明确。   这道门,之前他给封了,原来她之后就不再打开。   可是这条国境线——   方岳翻出抽屉里的钥匙,他走到小门前,将钥匙慢慢插|进锁孔,然后退回床上,靠着床板,重新拿起先前没看进字的那本书。   以后,他会让她开门的。 第26章   这一天方岳很晚才睡, 早上五点四十五分,卧室的闹铃响了。方岳伸手按掉闹铃,不小心碰到了床头柜上的书。“咚”的一声, 书砸在木头地板上, 在天光昏暗的清晨, 这声巨响犹如开山劈石。   方岳从床上坐起,下意识看向通往宝宝房的那扇小门,门的另一头悄无声息,门缝底下也看不到光。   方岳搓了下脸,然后下床, 弯身把书捡起,放回床头柜。   换好衣服,他下楼喝了一杯水,出门跑步去了。   方岳上学期间通常六点左右下楼晨跑半小时, 节假日他会多睡,七点半前也就出门了, 晨跑也并非风雨无阻, 天气不好的时候, 他这一天就歇了。   现在六点左右日出, 方岳下楼的时候太阳已经半遮半掩, 人烟稀少的早晨有一股清冽的气息, 他在这股清冽气中看到了这时间不该出现在楼下的人。   方家所在的七号楼前面是一块小广场, 晚上这里不是小区内的中老年人跳广场舞,就是小学生练跳绳。这会儿早晨六点,一位五十来岁的叔叔穿着唐装, 手持一把银剑, 看样子之前是在广场上晨练。   叔叔对面站着一位阿姨, 阿姨脚边还搁着一个买菜用的推车,应该是准备去菜场,两人旁边身穿制服的小区保安直愣愣的插不上嘴,全在听这二位对掐。   阿姨语气很冲:“我说的有错吗,一栋楼里有多少女人小孩,你们做人怎么可以这么自私,还有没有点素质。你知道大早上的练剑锻炼身体,怎么就能那么缺德的不顾别人的健康?”   叔叔趾高气昂:“我一直在好声好气跟你讲,你非要在这边跟我没完没了,冤有头债有主,你跟我说有屁用,再说我也去找了他们啊,他们肯听我的吗?”   阿姨怒道:“他们是你家的工人,他们不听你的?哦,我知道了,我好几次碰到你在电梯里抽烟,你跟那几个人半斤八两,一路货色,那他们是不会听你的呀。”   叔叔不落下风:“你真是搞笑,看看现在是谁没素质,你现在是在人身攻击我,保安,你给我作证,我要投诉!”   阿姨:“你要不要脸,恶人先告状!”   两边你来我往掐得厉害,方岳走到小广场台阶后面的宣传栏边上,开口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啊!”陈兮吓一跳,侧头见是方岳,她才小呼口气,跟他说,“我在看他们吵架。”   “……我是说,你这时间怎么在楼下。”   “哦,”陈兮回过神,“我晨跑啊。”   陈兮体能一直不怎么样,初中体侧都是低分过线,现在已经高中,她连一个团体跑操都吃不消,她很清楚自己得做出改变,否则地基不打牢固,楼房建得再漂亮也是没用。   方岳问她:“几点下来的?”   陈兮说:“比你早十几分钟吧。”她五点起床,看了半小时书才下楼的。   方岳顿了几秒,才说:“为什么不叫上我?”   “我得跟你错开时间啊,”陈兮想得很周到,“不然我们早上挤一个卫生间,时间太紧张了。”   “……是吗。”   “嗯。”   方岳撇开头,嘴角绷紧。边上是小区放置的宣传栏,上面张贴着小区最近的活动公告,陈兮以为他在看公告,就没管他。吵架还在继续,陈兮回头要继续看,旁边方岳却再次开口。   “你已经跑完了?”   “我刚跑了一圈。”   “还跑吗?”   陈兮缺乏锻炼,跑到半圈的时候她已经小腹痛,咬牙挺完一圈,她就不敢再跑了。正好单元楼前面的小广场有人吵架,她边休息边围观。陈兮对方岳说:“我不跑了,你去跑吧。”   方岳没急着跑,他看了眼广场中央,问道:“你看了很久?”   “没有,”陈兮语气带着点惋惜,“我来迟了,也没听到前因。”   “很想知道前因?”   陈兮听他语气,反问他:“你知道?”   方岳淡淡地“嗯”了声。   “你怎么会知道?”陈兮好奇。   “昨天我睡得晚,听到的。”   “昨天?你昨晚上出门了?”   “没有。”   “那怎么回事?”   方岳笑了笑:“晚点再说,我先跑步。”已经六点出头,再不跑步,到时候去学校就迟了。   陈兮不是潘大洲,潘大洲好奇心一起就抓耳挠腮,辗转难眠。本来陈兮也无所谓刨根问底,但方岳放了钩子,陈兮就有点记挂上了。   两位叔叔阿姨被保安请走了,陈兮没听到结果,只能回到楼上。因为只跑了一圈没出汗,她也没洗澡,时间空余多,陈兮进厨房做了一点快手早餐,她吃完的时候方岳也跑步回来了。   方岳要先洗澡,陈兮说:“我做了早餐,你吃不吃?”   方岳看了眼餐桌,桌上只有陈兮的空盘。   陈兮道:“有白粥和鸡蛋包子,我在厨房热着呢,待会儿方叔和方茉起床也能吃。”   “我来不及吃,你帮我装点包子,我路上吃。”   “好。”   陈兮把包子和鸡蛋都装上,方岳冲澡出来,差不多到了赶公交车的时间。   陈兮把袋子给他,方岳路上边走边吃,陈兮在他旁边歪头等着,方岳看了一眼,见她眼睛亮闪闪,他才想起来。   方岳压了下嘴角,吃着早餐说:“我昨晚十一点半左右听到楼下吵架声。”   小高层住宅,楼层越高听到向上传播的噪声就越大,二十五楼以上基本就相对安静了。但昨天夜深人静,吵架的双方又都是大嗓门,方岳家在二十八楼,他卧室窗户敞着,噪音直上云霄。   起因就是,这栋楼的十楼住户,也就是先前吵架的那位叔叔,他还有一套房子在九楼,目前正装修。小区规定装修时间是早八晚五,但他家装修工人赶工,昨晚一直做到了将近十一点半。   “不关装修的事,”方岳说,“他家工人在电梯里抽烟,被十六楼的那位阿姨撞见了,阿姨应该是制止了他们,双方不知道怎么交流的,就发生了口角,后来小区保安通知了装修业主下来处理,那两位就在单元楼下吵了起来。”   方岳对围观热闹这类的事情从不感兴趣,昨晚他睡不着,听到吵架声本来准备关窗,但夜里凉风轻盈,他搭着窗户吹了一会儿风,也听了一个全程的鸡毛蒜皮。   陈兮终于解惑,她满足地点着头:“原来是这样啊。”   方岳看着想笑,他不由想起方老板从前说过。   “兮兮这孩子可好玩了,当年她才这么点大,就爱待在我们工厂里,可喜欢听我们大人说话了,我们大人能说些什么,不过就是些东家长西家短,她可坐得住,每天都听得津津有味,也不会插嘴。我们聊累了她还会给我们倒水,两只眼睛放光地看着你,就等着你继续往下说呢,这鬼灵精,太逗了,你说她也不嫌工厂呆着无聊。”   后来方奶奶随口接了一句:“她回家也无聊,家里也没人陪她说话。”   方岳想到这里,突然意识到,陈兮这孩子气的爱好,也许就源自她成长于无声。   方岳脚步慢下来,视线落陈兮身上,身后这时传来叫喊:“你俩散步呢,公车来了,快跑啊!”   是潘大洲,他一出现,连四周气流都改变了,一阵跳脱蹦跶。   陈兮也看到了即将停靠过来的公交车,跟了句:“跑啊——”   方岳无奈地跟上两人。   今天是运动会最后一天,忙了一上午,中午的时候,学校汉服社在田径场的草坪上跳古典舞,十二位女生宽袖纤腰,婀娜雅致。潘大洲看得兴起,摇着方岳手臂说:“第三个最漂亮,好像那个湾湾的女明星,叫什么来着——”   转头见方岳根本没在看女生跳舞,潘大洲顺着他视线过去,看到了正在看台跑来跑去的陈兮。   张筱夏负责制作运动会成果的海报,她想要班里每人写一句话,字数不用多,二十字以内就够了,班里总共四十八人,陈兮在帮张筱夏跑腿收集。   潘大洲看着方岳傻乐,笑声像驴叫。   方岳语气淡淡地呛他:“有病?”   “你才有病呢。”潘大洲反弹回去。弹完看方岳神情,好像不是太开心的样子,他心想方岳早上跟陈兮聊得不挺好的吗,他在后面跟了小半路,看那两人一直话不停,就够义气地没打扰他们,后来见到公交车来了他才冲上去。   现在方岳一个劲地盯着陈兮,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少男心真是海底针,潘大洲心底吐槽。   陈兮收集了一小半的字条,发Q|Q跟张筱夏汇报任务完成进度。   张筱夏回过来:“你来游泳馆旁边那个小教室,我跟白芷在这里。”   游泳馆在体育馆二楼,陈兮还没去过这里。她把字条都收进小挎包,跨过田径场跑到了体育馆二楼,沿着走廊慢慢找。经过一间教室的时候,她听到教室里传来争执声,有道声音是熟悉的。教室门露出手指宽的缝,陈兮无意间看见了站在里面的两个女生,她加快脚步走过这条走廊,又找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张筱夏所说的小教室。   但张筱夏不靠谱,教室里已经没人,只剩一堆乱七八糟的画笔和纸张。   陈兮看了眼手机,几分钟前张筱夏发来的:“你怎么还没来,我跟白芷先去小超市买冰激凌,你要不先来超市吧。”   陈兮问:“你们待会儿还来游泳馆这边吗?”   张筱夏:“我们想吃点东西再过去,太累了我需要补充能量,你也过来吧,快快快就等你了。”   陈兮只好原路返回,结果在楼梯口碰见了坐在楼梯台阶上埋头哭泣的女生,陈兮一时没反应过来,对方却已经看到了她。   “你刚都听到了吧?”潘小溪哽咽着问。   陈兮其实只听到一句半——   潘小溪说:“你拦住我就想说这个?”   然后另一个女生说:“你装什么大小姐,你只是跟你妈改嫁进的潘家,五年级的时候我那把尺子就是你偷的……”   陈兮当时经过听到这句话,就赶快跑了,现在潘小溪问她,她很难否认说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潘小溪却已经自顾自说下去:“你听到也没关系,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我哥或许告诉过你。”   陈兮忙道:“没有,潘大洲没说过你的事情。”   “哦……”潘小溪鼻涕积累太多,使劲吸了几下鼻子。   陈兮包里正好有包纸巾,是昨天白芷买来还给她的,她拿出来递给潘小溪。   “谢谢。”   “不客气。”   陈兮说完就想下楼,脚刚迈出一步,又听潘小溪说:“我哥说起过你。”   ……陈兮体贴地、默默地缩回脚。   潘大洲从前在潘家提过最多的名字是方岳,后来变成了方岳和陈兮。   他说陈兮父母都是聋人,他还给家里科普,说聋人不是聋哑人,别叫错了。   他说陈兮很厉害,考上了八中的省招生,陈兮很有趣,脾气特别好,天天跟他一样傻乐,特活泼开朗。   潘小溪是小学六年级后跟随母亲改嫁进潘大洲大伯家的,别人现在听她名字,以为她就是潘家的血亲孩子,但她原名恰好就叫小溪,只不过她从前姓王。   潘小溪说了一堆有的没的,“我很羡慕你,我知道你的家事,也知道你也是寄居在别人家里,可是你的性格好不一样。”   前天中午在食堂,潘小溪看到陈兮跟方岳潘大洲有说有笑,隔壁桌的,听说叫廖知时的男生,陈兮跟他也聊得上话。   而她连怎么跟陈兮打招呼都要犹豫半天,她活不出陈兮那样的自我。   午间的体育馆静悄悄的,这里似乎只剩了她们两人,潘小溪擦着眼泪,说着真心话:“……方岳也很喜欢跟你聊天,我看得出来。我真的好羡慕你这样的性格,你那么开朗,那么阳光。”   陈兮是一名合格的听众,她就静静听着潘小溪发泄情绪,潘小溪就连发泄都是软和的。   楼道窗户外,骄阳烈烈。   陈兮心说,阳光吗?可是你看,阳光之下,人人都有黑色的影子。 第27章   运动会结束后没多久, 八中就要迎来期中考试,所有人都从疯玩中抽身而出,重新闻鸡起舞, 发愤图强。   陈兮在尝试过一次晨跑后, 她调整了运动时间。她认为起床后的一两个小时是最宝贵的, 在这空腹的黄金时段,她的头脑能保持最佳的运转状态,学习效率倍增,留给运动不太值得,所以她把跑步锻炼的时间放在了晚自修课间。   方岳第二天起床, 看到小门的门缝隐隐透着亮光,就知道陈兮在看书刷题,他就一个人去晨跑了。跑步的时候他戴上了耳机,要么听英文广播, 要么听一些纪录片。   期中考结束后,高一年级的成绩排名有了较大的变化, 普通班里有多人考进了年级前一百, 这意味着竞赛班和实验班有人掉队了。   陈兮听说三班还有人掉出了二百五十名, 张筱夏告诉她:“这人危险了, 期末考他的成绩要是还没提升, 下学期开学他就很可能会被调到普通班了。”   陈兮说:“我们竞赛班也不见得稳。”   “是啊, 听说二班也有人考砸了, 好像他受了刺激,不想再学竞赛,今天早上就跟他们班主任提出想转去实验班。”张筱夏叹气, “以前我在班里是学霸, 来了这个班我发现我啥都不是, 你们个个都是学神。”   陈兮看着自己的试卷说:“排除我吧。”   张筱夏幽怨:“你对自己要求太高了吧,你这样的要不是学神,那我还活不活了。”   陈兮也叹气,她期中考比月考的年级排名进步了六名,方岳也依旧落后她两个名次,年级第一还是贾春。   陈兮这段时间挺努力的,但她努力,其他人也同样在努力,普通班的几个年级前一百就是最佳例子,他们狠狠敲响了所谓“学神们”的警钟。   陈兮恨不得抱着书本啃了,啃得她都有点呆了,那天是元旦演出节目征集,文艺委员白芷要求班里每个人都想个好点子出来。   竞赛班里能歌善舞的人不少,白芷就会拉大提琴,张筱夏以前还学过芭蕾,有人就说让她俩组队,一个拉琴一个跳舞,白芷一票否决:“不行,我早打听了,二班就是这个节目,拉琴的那位还比我厉害。下一位。”   下一位同学建议:“那就唱戏曲吧。”   戏曲能弘扬传统文化,其实挺不错,但说实话,真没几个人爱听,大家也听不懂。   所以继续下一位。   “跳街舞啊,沈南浩行。”   “合唱吧,集体性强一点,不然就演小品话剧什么的,逗个乐也挺不错的。”   白芷评价:“创意不够啊,还有没有更好的创意?下一位。”   下一位就说:“我看不如让方岳走T台,方岳一露脸,那帮女生不得疯了,前三稳操胜券啊!”   方岳被提名,但他头也没抬,不为所动地坐在位置上看着自己的杂志。   他手上这本杂志叫《海陆空天惯性世界》,是本月刊,先前他在学校阅览室看到,觉得还不错。这本杂志主要讲军事科技方面的内容,他不是军事爱好者,只不过他近期看完的两本书,一本讲中国近代史,一本是《万物简史》,所以他想换换口味。   阅览室的杂志报刊是不外借的,方岳就自己在外面订阅了,这本昨天刚拿到手。   白芷敲了敲讲台,说那位提名方岳的同学:“你这什么馊主意,太不靠谱了!”要是提名楼明理,说不定她就点头了,白芷纤手一指,“最后一个了,陈兮你来说!”   陈兮从生物试卷中抬起头,有些茫茫然地说:“要不就表演细胞分裂吧。”   “……让我们说回方岳T台走秀的这件事吧。”白芷果断地对着众人道。   方岳从杂志中的海军舰艇里面抽离,看向读书读呆了的那个人,嘴角忍不住扬起了弧度。   最后商量来商量去,一班提交的元旦表演节目是默剧,而默剧的内容,竟然真就是细胞分裂。于是竞赛一班继运动会马里奥后,再一次为全校师生提供了茶余饭后的笑料。   这是后话了,在这之前,大家先过了一次圣诞节。   圣诞节那两天正好是周末,趁周五下午放学,陈兮去学校边上的文具店买贺卡,潘大洲和方岳陪她一道。   潘大洲叽叽歪歪:“这贺卡到底有什么意思,不能吃不能用的,怎么你们女生就爱送来送去。”说着,他自己去买了一个奇趣蛋。   方岳见陈兮挑了四张贺卡,问她:“送张筱夏?”   “是啊,还有白芷。”陈兮知道这两人肯定要送她卡片,所以她提前准备好回礼。   方岳问:“还有两张呢?”   “以备不时之需吧。”   第二天周六是平安夜,陈兮上午一进教室,就收到了白芷和张筱夏的贺卡。陈兮给了回礼,她贺卡上写的是花体英文,虽然没有用彩色笔配色,但她的结构设计十分别致,叫人眼前一亮。   张筱夏惊叹说:“你这字好厉害啊,好漂亮。”   陈兮说:“雕虫小技啦。”   “呜呜呜,”张筱夏忍不住拿出几张空白贺卡,“兮兮你帮我写几张吧,我想送人。”   陈兮一口答应了,张筱夏还奉上她自己的水彩笔,有了笔,一配色,贺卡的精致度就有了质的飞跃。   张筱夏的夸奖滔滔不绝,夸到后来她还想叫陈兮下午陪她逛街。   陈兮说:“不行不行。”   “那明天呢?”   “也不行不行。”   “我发现平常好难约你出来。”   两人正聊着,班里有人叫陈兮,“陈兮,有人找你。”   陈兮一看,是潘小溪。   潘小溪是来给陈兮送贺卡的,陈兮心想还好她有以备不时之需,她接过贺卡道声谢,“你等会儿啊。”   回到教室,她在自己买的贺卡上添上潘小溪的名字,跑回教室外面送给她。   潘小溪开心地拿手上,然后她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贺卡,轻声拜托陈兮:“你能顺便帮我把这张贺卡给方岳吗?”   陈兮回头看了眼教室,“方岳现在不在。”   “那等他待会儿回来了你帮我给他,可以吗?”   陈兮点点头,回教室等着方岳。贾春见陈兮跟人说完了话,他才从座位起身,将自己的贺卡送给陈兮。   陈兮有点意外,毕竟男生都不会送贺卡。她欣然收下,把她剩下的最后一张贺卡回礼给贾春。   方岳正好从教室外面回来,看到了两人交换贺卡的全过程。他一言不发,把从办公室顺带回来的作业本交给课代表,准备回自己座位时,方岳被人叫住。   “方岳方岳,这里。”   方岳偏头,陈兮正从各桌座位空隙中穿越过来,她手上还拿着一张贺卡。   方岳上前了一步。   “潘小溪让我给你的。”陈兮走到他面前,递上贺卡说道。   ……方岳顿了顿,垂眸看向陈兮手上那张花里胡哨的贺卡,他伸手拿了,指尖只有一张贺卡的触感,没有第二张。   方岳回到自己位置,把这张贺卡放进抽屉,目光移向附近座位。   那边楼明理正点评贾春拿在手上看的贺卡,“她这字真不错。”突然感觉有道死亡凝视,他困惑地回头看了看,结果什么都没发现。   圣诞一过,元旦假期之后没几天,这学期就结束了。   考完试一身轻,晚上家里做了大餐,陈兮和方岳整理完书本,洗过澡后才下楼。   方奶奶前段时间住大女儿家,今天开始又轮住到大儿子这里。因为有些时日没一块儿同桌吃饭,陈兮和方岳都不知道方奶奶现在有了新习惯。   方奶奶近期越来越虔诚,不沾荤腥开始吃素。动筷子之前,她双手合十,闭眼念念有词,一会儿肉一会儿岁数什么的。   念完词一睁眼,方奶奶第一下筷子对准的就是红烧猪蹄。   陈兮和方岳方茉都一动不动看着方奶奶这番操作。   方老板小声跟他们解释:“没事没事,你们奶奶前段时间找大师算了,说她可以活到一百零一岁,她觉得她今年才六十多,要吃三四十年的素好像还不如不活了,但答应了菩萨的又不能反悔,所以你们奶奶就每天跟菩萨告罪了,说等她没牙的时候再吃素吧。”   方奶奶喝道:“你嘀嘀咕咕什么呢,我告诉你,别在菩萨面前瞎胡说!”说着,眼神犀利地一个个点过去,“你们也一样,对菩萨要尊重,知道吗?”   “知道知道。”大家配合度极高。   方老板让大家动筷子,今天这桌是方奶奶和王阿姨一块儿做的。南方人嗜甜,红烧菜里喜欢加很多糖,方岳不爱甜食,但他也不提什么,就挑不放糖的菜吃。   方老板给老娘倒了一杯小酒,自己也抿了一口酒,问方岳:“你们寒假怎么放?”   方岳回答:“二月十号开学……”话没说完——   “那还不错啊,你们这次放整一个月呢!”方老板道。   “寒假不都是放一个月。”方茉说。   方岳习以为常吃自己的饭。   方老板反驳:“之前你弟中考完,好好的暑假又要补课又要考试什么的,你看看最后才放了几天假。”   “还有兮兮呢,”方奶奶提醒,“她去年那个寒假,不还被八中逮着去上什么集训了么。”   陈兮被点到名,忍不住从碗里抬起脑袋说:“我们寒假确实是放一个月,但我们大后天开始有一个为期一周的社会实践要做,过完年我们竞赛生还要提前去学校补课。”   “啊,又要补课啊。”方老板好奇:“那社会实践又是什么?”   陈兮说:“八中要求的,每个人都要社会实践,我跟方岳被分到了不同小组。他去博物馆工作,我去给人当家教。所以掐头去尾,我们这个寒假很短。”   “哦,”方老板不由转向方岳,“阿岳啊。”   方岳吃着饭菜,“嗯?”   方老板道:“你每次讲话都不讲全,你这样是要吃官司的,知道吗?”   方茉帮小老弟说话了,“不对啊爸,我看刚才阿岳根本连话都没讲完,你就抢过话头了,你还怪他。”   “是吗?”方老板一想,好像是这样,“那你跟着插什么嘴。”   陈兮点点头。   方老板看见,说她:“是吧,兮兮,你也抢了话头。”   陈兮腮帮子鼓鼓的,眼神无辜看向方老板,方岳笑了笑,继续吃饭。   方老板忽然说:“对了,这马上要过年了,按理该让你回趟家。”   陈兮瞬间停下了筷子。   “但你们这么一来,满打满算也就休息十来天,中间又是春节,我走不开啊。”   陈兮年纪还小,放她一个人出远门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方家又只有方老板能送陈兮回老家,可时间上实在不允许。   方茉热情道:“要不我陪她去吧!”   “就你?”方奶奶想敲孙女脑袋,“你还没兮兮懂事呢,你陪她去?你不连累她,不把她往阴沟里带就不错了。”   方老板:“就是。”   “我是这样的人吗,你们也太瞧不起我了。”方茉噘嘴,瞥了下方岳说,“那让方岳陪兮兮去呗,方岳总靠谱了吧。”   方岳没再动筷,他默不作声看向对面的陈兮,陈兮也看了眼方岳。   方老板却一口否决了,“不行,这又不是去附近旅游,跑那么远的地方,你弟再人高马大也不到十七岁,不能放心。”那里交通还不方便,路上不知道要花几天,人生地不熟的,方老板叹气,“下次吧,兮兮,下次有机会再带你回去。”   陈兮没说什么,她点头道:“好。”   说完陈兮的事,方茉又突然想起来,“都快要过年了,妈还不回来吗?”   方老板:“这个啊,哈哈,再说吧再说吧。”   方老板最近得了高血压,每天早上都要吃降压药,有天他忘了吃,中午去月月花开的时候人有些晕头转向,脸色都变得不对劲,方妈紧张地像热锅蚂蚁,后来方老板没事了,方妈勒令他要控制饮食,戒烟戒酒。之后方老板基本每天都要去一趟月月花开,要么坐上一坐,要么送方妈上下班,前不久他还在方妈独居的房子里留宿了一晚。   他们两人是相亲认识没几天后就结婚的,到如今,方老板竟然有了恋爱的感觉,方妈也似乎乐在其中,很想维持现状。   但其他人对此不知情啊,于是方奶奶说:“没用!”   方茉跟着说:“没用!”   方岳一直没说话,他看着陈兮一直若无其事吃着饭,脸上什么异状都没有。   过了两天,社会实践开始了,陈兮补课的对象是小学生,因为她在八中念书,又有省招生和竞赛生的名头,所以她的收费还可以。小孩家长旁观了一节课,也愿意让她多教一段时间。   陈兮每天在外面呆半天,一般晚饭前能回来。   这天下午才上了半节课,小孩家里突然有事,陈兮就提前回了家。家里没人,方奶奶带方茉去置办年货了,陈兮例假肚子疼,喝了杯红糖水她就回房睡觉了。   窗帘一拉,她睡得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她醒过来,看了眼时间,发现自己才睡了不到一个小时。   陈兮起床去洗手间,打开房门就听见了楼下的说话声,大家似乎都回来了,陈兮没管,先进了卫生间。   楼下客厅,方奶奶在那里说:“我数过了,总共少了一千二,还有一条金手链。”   方茉说:“我刚回房间看过了,我没少东西。”   “你能少什么东西,”方奶奶道,“你压根就留不住钱。”   方老板穿着外出的皮草,刚到家还没来得及脱,他思来想去,问道:“妈,你确定你没弄错啊,会不会钱数你记错了,那链子也只是一时间忘记放哪儿了?”   方奶奶斥道:“我又不是老年痴呆,这点儿小钱我会弄错?那金链子更不会错!”   方家习惯抽屉里放现金随取随用,现金数量不多,每次也就从银行取三千,抽屉平常不上锁,方奶奶没事也不会老去数钱。   也就今天,她跟方茉出门置办年货,看到金店搞活动,想起家里有条不常戴的金手链,她想熔了重新打一个款式,谁知道回来一找,金手链不见了,再一翻抽屉,现金数量显然不对,她就给方老板打了电话,问他有没有拿过钱,方老板说没有,挂了电话方老板就匆匆从外面赶了回来。   方茉皱眉道:“那就是遭贼了啊。”   方老板疑惑:“最近家里也没来客人,我看大门也不像有人撬过。”   这时王阿姨一边择菜一边说:“家里也没外人来过,你们说,会不会是陈兮?”   “不可能。”这道声音清清淡淡却掷地有声,与前一句问题之间,连一秒的停顿都没有。   方岳从大门口走回客厅。   博物馆下班时间早,方岳跟方奶奶前后脚到家,他一声不响地检查了一遍奶奶的房间,刚才正在看家里的门锁。   方老板几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方岳扫视众人,最后冷飕飕地盯着王阿姨,“要知道,她连单独待在我们房间都会避嫌,没人比她更干净。”   陈兮从来不会单独进他们的房间,她用电脑的时候,方茉只是出来吃碗泡面,她都要跟出来。   方岳电脑开着要去洗澡,让陈兮自己进去用,她却找借口说还要做一会儿试卷,一定等他洗完澡回房间,她才会过来。   方岳还记得陈兮刚来不久,他让她讲题,那时他也不过是下楼吃东西,她就急巴巴地追了出来,站在楼梯上问他是不是要出去,又下来陪他一块儿吃过泡面才一道回房间。   方岳后来再回想,去年的第一天,陈兮第一次来这里,那天他上楼之后,看到她默默退到了他家大门外,他当时没细想,但后来他就知道,她一直都在避嫌。   可是没人会这样避嫌,就好像一个人曾经过敏,所以才谨慎地杜绝会伤害她的过敏源。   方老板几人只是没方岳嘴巴快,他们根本不会怀疑陈兮,这会儿方茉回过神,很冲地对王阿姨说:“阿姨你瞎说什么呀,怎么可能是兮兮。”   方奶奶也说:“小王,你这种话绝对不能乱讲。”   方老板不太开心:“就算是我妈老年痴呆,也不可能是兮兮干的。”   方奶奶怒道:“方冠军你是不是活腻了!”   客厅里热闹起来,而方岳似有所感,在这份嘈杂声中,他突然抬头,望向二楼。   陈兮就站在二楼玻璃护栏边,没有避开和躲藏,她直勾勾地和方岳对望。   客厅里也没人注意到,方岳跨过长长的距离,不紧不慢来到了陈兮身旁。   “过来聊聊。”他对她说。 第28章   方岳房间宽敞清爽, 靠墙的电脑桌上一台电脑,一台打印机,书本垒放对齐, 文具都插在笔架上。电脑桌旁边是一面墙的书架, 书的类型五花八门, 天文地理、风情名俗、科技人文各种都有,甚至还有一本《中华药海》,厚度足有七八厘米。   他的每本书都分门别类摆放,书架当中还有三个空格,里面放置的是拼好的乐高, 有白色的老鹰和灰色的舰艇,还有很特别的棋盘,棋盘上的乐高小人像两军对垒的战士。   房间另一面是衣柜和鞋柜,茶色玻璃门的鞋柜里都是限量版球鞋。   方岳这里基本都他自己收拾, 以前方妈会帮他打理床铺,方妈不在家后, 更换床套方岳就自己来, 也不假手他人, 王阿姨只负责擦拭他房间的地板和家具表面。   方岳把卧室门关上, 楼下的吵闹声被阻隔在外, 耳边陡然清静。   他到家的时候方奶奶正在寻找丢失的钱财, 方岳外套没来得及脱。现在进了卧室, 他拉下羽绒服拉链,脱下后拿起一只衣架,边挂衣服边问:“今天没去家教?”   “去了的, 那个小朋友家里有老人住院, 我今天上课才上了一会儿, 医院那边就来电话说老人不行了,所以他们全家都赶了过去,我就提前回来了。”陈兮站在房间过道,看着方岳慢条斯理动作。   方岳见微知著:“那你明天还要过去上课吗?”   如果要办丧事,明天应该不用再去,陈兮说:“不知道,他们今天走得很急,也没说明天怎么样。”   “晚一点你发短信问一声,免得明天白跑一趟。”   “我知道。”   外套挂好,方岳走到书桌边,拉出电脑椅说:“坐吧。”   陈兮坐了过去,电脑椅下沉,发出很轻的一声吱呀,方岳站着没走。   陈兮穿着居家服,上身粉白,下身橘橙,低垂的马尾辫松散凌乱,脸颊边也落着不少细软的发丝,显然她之前在睡觉,睡过觉脸上也不见有什么血色。   他们共用一个卫生间,方岳知道陈兮今天身体不适。   “冷吗?”方岳问她,“要不要回去加件外套?”   “不冷。”陈兮刚回来的时候因为腹痛,身体一阵阵发冷,睡过一觉后已经好了,只是她手脚免不了还有点冰凉。这里一入冬就开了地暖,她很想脱掉拖鞋光脚踩地板,于是她脚丫子从拖鞋里挪出小半截,脚后跟悄悄贴着地面,小火慢炖一般的暖意就这么燎了上来。   方岳垂头站在她边上,自然看得到她的小动作。他书桌抽屉里有一个暖手宝,是前段时间买打印机硒鼓时送的赠品。   陈兮坐的位置挡住了抽屉,其实方岳拨一下她的肩膀就能把抽屉拉开,但方岳手指在腿边抬了抬,最后没有去触碰她的身体。   “我开下抽屉。”他道。   “哦。”   陈兮屁股还没坐热就起身让开,方岳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包装完整的暖手宝,拆开后他插上电源,然后坐到床沿,方岳下巴点了下电脑椅,陈兮重新坐下。   两人面对着面,互相看着彼此,气流短暂停了一瞬,方岳单刀直入:“刚都听到了?”   “嗯。”陈兮点头,心想他下一句会不会说“你别往心里去”,还是说——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总是避免一个人呆在我或者方茉的房间。”方岳有所停顿,“能说吗?”   果然,方岳直白地问了出来,陈兮却偏移了重心,她好奇道:“有选择啊?”   “……别插科打诨。”方岳有点无奈。   方岳洞若观火,但他平常不显山不露水,陈兮觉得此刻面对他,确实很难插科打诨。   事实上陈兮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很久以前的事了。”陈兮口吻轻松。   那年陈兮七岁,被陈爸陈妈从闭塞的山沟沟里接来了南方小镇,好像色盲看见了五彩缤纷,她瞧什么都新鲜也都忐忑,经过一段时间小心翼翼的探索后,她对这新世界只充满了惊喜。   让她惊喜的东西太多,动画片就是其中之一。   她家出租房附近有不少同龄小孩,陈兮认识了一个好朋友,她到现在还记得对方的名字,小女孩叫蒋妙玲,跟她同岁。   蒋妙玲的妈妈在饭店打工,爸爸在棋牌室当保安,陈兮时常去蒋妙玲家看电视。那天雪后放晴,蒋妙玲说她要出去一下,陈兮被电视里的动画片吸引地动弹不得,就没有跟她一起出去。蒋妙玲走后不久,蒋妈妈就回来了。   “陈兮又来了啊。”蒋妈妈放下手提包,摘着围巾问,“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妙玲呢?”   陈兮坐在沙发上说:“她说出去一下。”   蒋妈妈走到茶几这,蹲下来翻找茶几底下,“没说去哪儿啊?”   “没有。”   “这孩子,”蒋妈妈又问她,“你不跟她一块儿出去?”   陈兮回答:“我看动画片。”   “哦,你一个人看呀。”蒋妈妈回头看了眼电视,起身走过去说,“一个人看太浪费了,等妙玲回来一起看吧,一起看划算,省点电,啊。”说着就把电视机关了,然后回到茶几,继续翻找。   陈兮愣了愣,从沙发站了起来,有一点不知所措,然后说:“阿姨,我先回家了。”   “等会儿,”蒋妈妈忽然说,“陈兮,你有没有拿过茶几上的钱?”   “啊?”陈兮摇头,“没有。”   “我这茶几底下放了一百块钱,”蒋妈打量她,看到她外套口袋有点鼓,问道,“你口袋里装的什么?”   陈兮摸出一把糖给蒋妈妈看,这些是前几天陈爸的工友塞给她的喜糖。   “还有呢,你那个口袋里有没有东西?”蒋妈妈说着,上手就来摸。   陈兮条件反射扭开了,蒋妈妈一把拽住她胳膊,“你躲什么,让我看看是不是藏东西了。”   陈兮否认:“我没有藏东西。”   这时蒋爸爸从外面回来,他喝了酒,面红耳赤走路都不稳。   “干什么呢,你怎么还没做饭?”   蒋妈妈顾不上丈夫,她拽着陈兮不让她走:“我中午出门的时候钱还在,就放在茶几底下的,你跟阿姨说实话,是不是你拿的?”   “我没有拿,我没有看到钱。”陈兮用力挣开,蒋妈妈脱了手,陈兮见机就往门口跑,   蒋爸爸身高一米七五,一脸横肉,他喝多酒了眼睛发红,像头豺狼,一看陈兮偷了他家的钱还要跑,蒋爸爸上去就是一脚。   陈兮像张小纸片,瞬间飞了出去,脑袋重重砸到了茶几角,短暂的窒息后,她胸口疼得差点抽过去。   蒋妈妈目瞪口呆:“你疯啦,你踢人干吗,要死啦你!”   蒋妙玲从外面跑了回来,站在门口看到家中景象吓了一跳,左手攥着的钱掉了出来,落在地面也悄无声息,是破开一百元后剩的九十块钱,她右手拎着一袋小零食。   陈兮从地上爬了起来,她家距离蒋妙玲家只有三五分钟的路程。   那天雪融后地面结冰,她怕摔跤,所以走得特别慢,慢到好像回家的路都变长了,每走一步她呼吸都艰难,她觉得是因为太冷了,可是她穿得挺厚的,因为快要过年,陈妈刚给她换上了新棉袄。   陈兮走回了家,陈爸陈妈在做晚饭,她很想说她有点痛,可是她知道爸妈听不见。陈爸陈妈对她笑了笑,打手势让她等吃饭,陈兮抬不起手,她像半融的冰锥似的砸到了地上。   陈兮说到这里,看出方岳神情已经不对。   方岳大多时候喜怒不形于色,他生气的时候别人或许都看不出来,笑的时候也从来不会像潘大洲一样咧开满嘴牙,他的情绪总是收敛着的。   家里开着地暖,方岳现在身上只穿着一件长袖的薄T恤,单薄的布料底下,他胸口起伏特别明显。   陈兮就斟酌着,放轻了点音量说:“我衣服穿得厚,所以检查了之后只是脾脏受损,没有脾脏破裂,脑震荡也不严重,而且后来方叔知道了,也有来帮忙。”   “……嗯,然后呢。”方岳喉结滚了滚,声音低低的,有种摩擦砂纸的粗糙质感。   本来方老板也不会知道这事,但陈爸陈妈没有与医生沟通的能力,所以他们没头苍蝇似的求助了方老板,方老板二话不说冲到医院。   陈兮躺病床上头晕呕吐,她苍白着小脸,很费劲地把前因后果说了,方老板回家就找他老娘当靠山,母子俩撸起袖子就去撕了一通蒋家人。   陈兮在病床上躺了小半个月,很快又恢复了生龙活虎。   “这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我觉得我也不是有什么应激障碍,就好像——”陈兮想了想形容,“我知道我不爱吃大蒜,所以我没必要吃大蒜啊,对不对?”   方岳明白陈兮的意思,她不是对大蒜过敏所以才不吃大蒜,而是她对大蒜不爱了。   所以她不独自进别人房间不是因为应激,而是她不爱这样做。   方岳不知道她这想法是在麻醉别人还是在自我麻醉。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水噼里啪啦打在紧闭的玻璃窗上,明明进不来,那股潮湿却像张网,仿佛带人来到三四月的回南天,家里所有玻璃都起了一层湿漉漉的雾,入户大门外侧挂着密布的水珠,瓷砖走廊湿滑,大堂的镜面装饰也像被泼了倾盆的水,犄角旮旯霉迹斑斑,天空灰暗压抑。   方岳霍地站了起来,大步走到窗户边。他这一下动作大,陈兮也不由跟着他起身。   方岳胸口堵着一口气,这口气压不下去,又发不出来,他像面对着一堵又臭又硬的墙,他想把墙砸通,又怕墙受伤。   方岳转身看见书桌上的暖手宝,不知道什么时候,暖手宝的充电灯已经变绿。   他走过去把电源拔了,在手中捂了捂,然后将暖手宝递给陈兮,一句话也没说,就垂眸看着她。   陈兮看了他一眼,接过他的暖手宝,手上瞬间就热乎乎的,这热也像小火慢炖一样燎上来。她的两只手去年还是胖胖的,因为长着冻疮,今年她已经没再长。   她个子高了一点,站直头顶已经超过他肩膀,方岳现在很想碰触她,但他克制住了这种嚣张的想法,最后他只是难忍地摸了摸她的头。两人离得很近,就好像他有在抱她。   陈兮站着没动,她余光看到书桌上有只白色小兔子,跟她那只灰色的奇趣蛋兔子长得一样,这画风跟方岳井然有序的书桌格格不入。 第29章   方家失窃案在第二天顺利告破, 侦办人员自然就是方岳,这事还要说回当晚。   当天晚上吃饭稍迟,饭桌上方茉几人都在绞尽脑汁搜索疑点, 也让陈兮一块儿想。他们没提王阿姨怀疑陈兮的事, 都以为陈兮没听见, 还叮嘱陈兮,让她回头记得检查一下卧室有没有遭窃。   方奶奶也提醒方岳:“还有你房间,待会儿吃完了你们都赶紧上去看看,你房里贵重东西可不少。”   方岳饭后确实回房检查了,也是这一查, 他才看出他鞋柜里的几双限量版球鞋被人动过。   忙着期末考,他近一个月没开过鞋柜,他的鞋子摆放有自己固定的习惯,而他房里的东西, 即使是平常总张牙舞爪的方茉也不会随便去动,王阿姨在方家做工四年了, 也很清楚方岳的日常喜好。   方岳若有所思, 他拽下挂在衣架上的羽绒外套, 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恰巧看见陈兮正从卫生间里出来, 她手上拎着只扎好口子的黑色垃圾袋, 身上披着一件毛茸茸的睡袍, 这睡袍是方茉在网上看中后下单买的,跟陈兮一人一件。   方岳套上羽绒衣说:“要扔垃圾?给我,我正好出去一趟。”   “不用不用, 我自己扔。”陈兮果断拒绝, 问他, “你要去哪里?快九点了。”   方岳听她拒绝,也不跟她争这个垃圾袋,“我去下小区监控室。”   “你想查监控抓小偷?”   “嗯。”   “范围会不会太大了?没有时间范围吧?”放假之前,他们三个早出晚归要上学,方老板整天往月月花开跑,方奶奶前两个月都不住这,钱是今天发现丢的,但丢失的时间根本不能确定。   “我有猜测,但还是看了监控再说。”方岳问她,“你房间检查了吗,有没有少东西?”   “没有,你呢?”方老板上个月领陈兮去办了一张银行卡,陈兮的大钱都在卡里,身上只有零花。   “也没。”方岳的钱也都放银行卡,他见陈兮现在脸色红润,身上应该是好多了,所以问她,“一块儿去监控室?”   “好!”她反正要下楼扔垃圾,跟方岳一块儿去,方岳能多双眼睛。   方岳提醒她:“先进去换件衣服。”丢垃圾速度快,去监控室不知道要耽误多久,陈兮身上的睡袍不够御寒。   “哦。”陈兮放下垃圾袋,回房间换了一件羽绒衣。   外面雨已经停了,地面湿漉漉,垃圾箱周围有两只野猫,看见人就一下蹿没了影。   陈兮和方岳扔完垃圾,慢慢走到了监控室。监控室在小区活动中心西侧的房间,房间一半地方装着几个铁架子,上面堆着些快递,这小区的快递不送货上门,要么放门卫,要么就放这里。   方岳跟保安说家里遭了小偷,需要查监控,保安认识方岳,因为方家父女三人颜值实在高,在小区里赫赫有名。保安一听方岳说有贼,立刻就帮他们调出监控,还请他们坐下,问家里丢了什么东西,需不需要报警,说应该通知物业。   七号楼两梯四户,因为楼里住户多,门禁就成了摆设,从来都不关,人员进出不受限,方岳从最近的日期开始查看,工作量较大,效率很慢。   陈兮跟他一块儿看,监控都调了倍速,看到视疲劳,他们终于发现上个月有一位陌生少年几次进出过二十八楼的电梯,少年身边还有一位熟面孔。   方岳没有再多浪费时间,他向保安道了谢,领着陈兮离开了。   时间晚了,小区路上没有其他人,因为马上要到春节,所以每栋楼的楼顶都打开了灯条,路灯下挂着红灯笼,绒毛一样细小的雨丝在灯下看起来像红色萤火。   方岳双手抄兜,散步似的走,“跟家里打过电话了吗?”他问。   “打过了,前天打的。”陈兮回答。   “还是打给那位蒋伯伯?”   “嗯,他回去后一直没再出来打工。”   “你这些年有没有回去过?”   “没有,”陈兮说,“老家没亲戚了,我爸妈过年也不会回去。”   方岳问她:“你出来那会儿才七岁,现在还能记起老家吗?”   “记得,但有一些印象也模糊了。”陈兮记得家里的房子,记得崎岖的山路,记得人烟荒芜,但她记不清是怎么搭车离开的,路太远,就好像她站在这里抬头望天。   方岳看着前方,边走边说:“这次寒假回不去,再等几个月,暑假的时候我爸要是抽不开身,到时我带你回去。”   陈兮看着一只野猫从草坪蹿到了小路对面的单元楼,简直像是在飞,“……方叔同意啊?”   方岳侧头看她:“到时我十七了。”   “哦……”陈兮想了想,“好像十七岁听起来是更可靠一点。”   方岳不置可否。   他前两天跟方老板谈过这件事,方老板难得像位大家长,在孩子独自出行这方面,他坚持自己的观点,“不行,你要说去宜清或者哪儿旅游,我没意见,那地方近,治安好,找警察也方便。但你别以为自己人高马大就是大人,跑那大老远你要真出事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你还没社会经验你知道么。”   但方老板又很欣慰,“不过你呀,总算有个当哥哥的样了,好好好。”   方岳:“……”   又走过一个红灯笼,陈兮说:“那我到时候也十七了。”   “嗯,所以呢?”   “我也可靠了啊。”   “……别想。”方岳把她羽绒衣帽子往一翻,罩住她脑袋,绵绵细雨还在扑棱,“你一个人别想出远门。”   陈兮仰着脖子让眼睛从帽子里露出来,“你这算不算性别歧视?”   方岳淡淡道:“保护和歧视分不清?”   两人经过七号楼边上的单元楼,那楼旁边的无障碍斜坡角落里有一个大纸箱,刚蹿过去的野猫就躲在纸箱里,还有两只小猫跟它挤一块儿,纸箱周围铺着一些软布,旁边还有一只塑料碗,里面有剩饭也有猫粮。   这是好心业主给野猫搭的过冬小窝。   七号楼的玻璃大门还是敞开的,两人不用掏门禁卡,走进去的时候,陈兮勉为其难地说:“那行吧。”   方岳笑了笑。   翻过阴雨绵绵的一夜,到了第二天人都到齐,方岳在家中提出报警。   方奶奶肉疼她的钱,但她也迟疑:“报警管用吗?”   王阿姨把炒好的菜端上桌,插嘴道:“现在派出所做事都很敷衍,前几天我听说你们小区里有人快递被偷了,就放门卫那儿的,后来报警也没个下文。大过年的,警车一来,别人还以为你家出什么大事了。”   方茉侦探附身,“警察怎么查呀,电视里粉末一喷指纹一查就好,但我们家这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偷的,卫生又经常搞,指纹肯定早没了。”   “而且我听说盗窃案不到多少金额还不给立案,”方老板很怀疑,“我们报警的话派出所能管吗?”   方岳先回答方老板:“奶奶的金手链价值超过五千,已经满足了立案条件,至于怎么查,这是警方的工作,不用我们操心。”   他又看向方茉,“不过我可以提供指纹。”   方茉:“啥?”   方岳道:“小偷动过我的球鞋。”   谁都知道,方岳的鞋柜家里没人会去碰。   方茉急不可待:“我去,那还等什么,报警啊,我手机呢,兮兮我手机呢?”   陈兮坐沙发地毯上,戴着双一次性手套正剥菠萝蜜,这菠萝蜜是昨天方茉和方奶奶置办年货时捎回来的,好大一个。   陈兮指了下:“你屁股旁边。”   方茉也戴着一次性手套呢,找到手机,她把手套一扯就要拨号,突然就有人朝她冲了过来,抓住她的手急切道:“别报警别报警,对不起——”   王阿姨一脸惨白,“是我儿子干的,我之前不知道啊。”   方岳坐下沙发,朝陈兮伸手,陈兮正看着王阿姨,见面前大手张开,她放了一块菠萝蜜上去。   陈兮想起上个月曾在家里听过王阿姨诉苦,王阿姨跟方奶奶说她儿子不愿意再去职高上学,整天就呆在网吧打游戏,人都快废了。   王阿姨抓着方茉的手,着急忙慌跟四周解释:“是我怕他整天跑网吧,所以就想上工的时候带着他,能管他一点是一点,这事情其实都怪我,真的都怪我。”   王阿姨每次打扫卫生,总习惯把柜门和抽屉都打开,这样可以通风散甲醛。王阿姨的儿子没事乱晃,男孩子爱鞋,他看到了方岳的限量版球鞋,直接就上手拿了,有的有塑封他不能拆,有的没塑封,他上脚试过。   后来他又看到了楼下卧室抽屉里的现金,鞋子不好拿,但这么厚一叠钱,他拿一张也许没人发现。   王阿姨儿子起初只拿了一张,后来果然见没人发现,再来这里的时候,他就开始两三百这样拿。王阿姨起初不知情,也是某天她突然看到儿子在抽一百多一包的香烟,才把这事逼问出来的。   她恨得要死,可是钱已经花了,王阿姨抱着侥幸心理,跟她儿子一样想着,万一方家不会发现呢?   谁知道方家还丢了一根金手链,王阿姨儿子没说出全部实情。   “他以前只是贪玩,从来没拿过别人家东西,就因为我拉开柜子让他看见钱了,他才脑子一热,真的,冠军啊,方阿姨啊,茉茉,你们知道我不是这样的人,我儿子他年纪小,他还不懂事,我待会儿就把钱还给你们,行不行?”   方奶奶几人都傻了,王阿姨在他们家做了四年,他们对王阿姨很放心,平常抽屉里放钱也从来不锁,王阿姨做事认真负责。   方奶奶震惊之余不忍心道:“这个……”   方岳却无动于衷,拿出了他自己的手机。   “别别,阿岳——”王阿姨又来抓方岳的手,方岳皱眉站了起来。   “阿岳,你先等会儿,”方奶奶说,“小王你先回去。”   王阿姨心惊胆战离开,方家开座谈会,主要内容就是想息事宁人,方奶奶提出的解决方案就是拿回损失,开除王阿姨,报警这事就算了。   方岳铁血无情:“包庇罪犯也是犯罪,她儿子已经满十六了,偷窃金额也不算小。”   方奶奶说:“小王在我们家做了四年了,大家都有感情。”   方岳不想跟他们在法律面前扯感情,“所以报警抓的是她儿子,不是她。”   方奶奶和方老板都不忍心,连方茉也欲言又止,三比一获胜,陈兮没发表任何意见,因为她跟王阿姨很少相处。   这件失窃案算是雷厉风行的了结了,但方岳一整个寒假都处于低气压,家里那些亲戚朋友在春节时又上门套交情了,方岳坐镇家中,所有人都在这少年手下铩羽而归。   方茉跟陈兮说:“可怕,他比以前还要可怕,跟斩妖除魔似的,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灭全家。”   陈兮说:“你以前不还夸他厉害?”   “那也要看情况吧,哎,”方茉又想起王阿姨的事,“我也不是说报警不对,但是怎么说呢……哎,不管了不管了,我有时候也觉得我们几个都是圣母,家里有一个不谈感情只谈客观事实的大魔头也是一件好事。”   方茉又叮嘱陈兮:“我这几天要绕着他走,不想惹他了,你也离他远点,免得殃及池鱼。”   第二天陈兮家教晚归,餐桌上给她留了饭菜,她吃饭的时候方岳站厨房门口面无表情盯着她看。   这一年陈兮虽然有长高,但在方岳看来她四肢仍旧纤细,其实陈兮不算细胳膊细腿,她的腿型是骨肉匀称的,只是方岳不这么认为。方岳皱眉说:“家里饿着你了?”   这话没头没尾,陈兮归结于方岳最近心情不好。保持距离吧,陈兮快速往碗里夹了两块红烧肉,转身就想溜,方岳却伸脚勾住她的椅子,拦住她的去路。   “跑什么。”方岳下巴一指,“坐下,我有话问你。”   陈兮听话坐下,顺便往嘴里塞了一块肉,她很饿。   方岳半晌无语,盯着她的嘴,等她嘴里嚼一半了,他才开口说:“王阿姨的事没有报警,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我应该有什么想法?”陈兮嘴里含糊不清。   方岳问:“你想报警吗?”   陈兮:“……我可能比较尊重失主的意见?”   方岳:“你不气她?”   陈兮摇头:“不气啊。”   或许方岳最近烦躁如火烧,就是因为这一点。   方岳发现他其实根本无法解读陈兮的真实想法,他对她“恶”的时候,她四两拨千斤就对付过去了,他们同进同出关系恢复后,她却原来还反锁着那道小门。   方岳也无法判断,陈兮那次独自晨跑,究竟真是像她说的那样,想错开使用卫生间的时间,还是她其实只是不愿意跟他一起晨跑?   陈兮的情绪太稳定,就像小太阳永远不下山。   “砰——”又一个三分球。   体育馆里的几人被虐惨了。   “阿岳你最近吃药了?让我休息休息,我快不行了!”   “行啊老岳,今天干死他们,输得那队请吃饭。”   “你故意的吧,那下次方岳跟我们一队。”   潘大洲一身汗,他箍住方岳肩膀,笑得贼眉鼠眼,“岳啊,你最近是不是吃炸|药了,怎么这么暴躁啊。”   “拿开。”方岳抖肩膀,朝着椅子走去。   “来,跟哥哥说说,为什么最近这么躁,哥想法找人给你降火。”   “滚。”   “啧啧,你文明点儿啊,这里有女生呢。”   开学已经一段时间,今天有空,大家相约出来打球。廖知时带了一个女孩过来,不是十二班的那位,这次这位长得也很漂亮,蹦出的十个字里有两个字是英文,潘大洲猜对方是国际部的学生。   廖知时这回同样没给他们相互介绍。   潘大洲眼珠一转,胳膊肘撑在椅背两侧说:“你说同样是帅哥,怎么廖知时就这么有女孩儿缘呢,廖知时就像朵全是蜜的花儿,小蝴蝶们都爱往他身边凑。你呢,虽然你同样老收到小卡片,但还真没几个女孩儿敢当面跟你热络,你就是那冰山雪莲,靠近你非得冻死。哦,邵落晚除外。”   邵落晚是潘大洲班里的班花,运动会时她担任五班的举牌手。邵落晚在追方岳,曾给方岳写过笛卡尔的爱心公式。   而潘大洲之所以知道,是因为邵落晚向他打听方岳喜好。那几天方岳疯魔一样翻数学书,一会儿悖论一会儿博弈论的,潘大洲就说方岳痴迷数学。   谁知道邵落晚心思活络,就给方岳写了个爱心公式。潘大洲总不好后补,说方岳痴迷的不是数学本身吧。   方岳喝着矿泉水,瞟了眼廖知时的方向,那女生正趴在廖知时肩头。   潘大洲耳语:“好黏糊啊,就跟挂在廖知时身上似的。”   背后说人,正主恰巧冲他们喊了声:“嘿,我们先走了!”   潘大洲吓一跳,“哦哦,回头见!”   廖知时和女生一块儿走了,潘大洲像驴一般笑,“羡慕人家黏黏糊糊吧,你羡慕也没用啊,有的女孩子吧,她就是不爱往你身边凑。”   潘大洲意有所指说了一堆话。   方岳烦得根本不是这个,回他两个字:“有病?”   正聊着,方岳手机响了,是陈兮。潘大洲假模假样挪挪屁股,耳朵想往手机贴。   “你还在体育馆吗?”陈兮在电话里问。   方岳:“嗯。”   “什么时候回来?”   方岳看了眼时间,“差不多快回了。”   “外面下雨了,你是不是没带伞?”   “没带。”   “我正好从书店回来,要经过体育馆,要不要顺便接你?”   “好,你过来吧。”   通话结束,潘大洲问:“陈兮啊?”   “嗯,外面下雨了,她说过来接我。”   潘大洲意外:“啊,她来接你?”   方岳看着潘大洲,不知怎么的,他不过脑的说了一句:“……她最近比较黏人。”   “……” 第30章   南方进入回南天, 前几日只是潮湿闷热,今天雨水终于憋不住,近傍晚的时候倾盆而下, 整座城市被淋了个透。   廖知时跟女生走出篮球馆, 见大雨滂沱, 两人冲到体育馆大门口等出租车。保安亭外面能站人,雨水被拦在了屋檐外,女生从随身包里拿出纸巾,贴心地替廖知时擦拭身上的雨水。   纸巾擦到了脖子,廖知时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他含笑偏头,错开了女生的手,然后他就看见了陈兮。   体育馆不远处是一个公交站台,陈兮杵在站台附近, 她歪着脑袋,脖子夹着伞柄, 胳膊上挂着一个塑料袋, 两只手上下翻飞。   她对面是一个女人, 看起来二三十岁, 女人没有撑伞, 她淋着雨跟陈兮比划。过了一会儿, 女人点点头, 做了一个表示感谢的动作,然后就跑到了公交站台底下。   陈兮慢慢朝体育馆的方向走来,女生挽着廖知时的胳膊说俏皮话, 廖知时看着陈兮走近, 陈兮要经过他们, 自然也看见了站在保安亭外面的大活人。   “你好。”陈兮打招呼。   廖知时笑着说:“你好啊,来找方岳?”   “嗯,”陈兮跟他客套,“你们是要走了?”   “是啊,但是走不成,”廖知时瞟了眼陈兮撑着的雨伞,说道,“没雨伞。”   “……我只有这一把伞。”陈兮好老实。   廖知时一笑,“嗯,不抢你的。”   陈兮微笑:“那我进去了,拜拜。”   “拜拜。”廖知时跟着她的行走路线转头,看着她往篮球馆的方向走。   陈兮没在场馆门口看到方岳,她把雨伞收了,朝外面抖了抖伞上的雨水,然后走进场馆内。没走多远她就听见了咚咚的拍球声音,篮球馆的大门敞开一半,陈兮脑袋探进门,一眼就看到了方岳。   场地内好多男生,不得不说方岳是当中最醒目的一个,明明大家个子都挺高,方岳穿得也很普通,他就一件白色短袖T恤,但他混在其中,就是能给人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陈兮怕惊扰到别人,所以没有很大声,“方岳。”   之前的电话里,陈兮说她大概要十三四分钟才能到,所以方岳刚才又被人硬拉下场进了一个球,他没想到陈兮来这么快,说好在场馆门口等,陈兮还找了进来。   天气闷热,男生打球出汗多,有人是光着膀子的。方岳见陈兮出现在门口,他下意识移了一步,挡在一人身前,头也没回地说了句:“你去把衣服穿上。”然后他就朝着陈兮走了过去。   光膀子的人比方岳他们大一岁,是名体育生,身形健硕,他打球大部分时候都会脱上衣,外号大壮。   大壮听到方岳这莫名其妙的话有点懵圈,他问一旁的潘大洲:“阿岳刚是在跟我说话?”   潘大洲上下瞟他,“我们这儿也就你没穿衣服啊,不是跟你说还能跟谁说,你快去把衣服穿上。”   大壮像看傻叉一样,“你们俩没毛病吧。”今天这么闷热。   潘大洲才像看傻叉一样,“哎哟,你没看见来了女生吗?”   “我看见了啊,但刚廖知时也带了女孩儿来,怎么之前没人让我穿衣服?”   “那不一样。”   “哪不一样?”   潘大洲一脸尽在掌握,老气横秋的样子,“他最近是个宝宝,可能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会是一个宝宝。”男人嘛,脑子不太正常的时候跟宝宝没两样,比如脾气不能自控,比如心思难测。   大壮却以为潘大洲在说门口的陈兮是宝宝,陈兮身高一米六出头,有点肉肉脸,很清纯漂亮。他眼珠在陈兮和方岳之间来回穿梭,最后狡黠地嘿嘿笑:“懂了!”   潘大洲说他:“懂了你还不去穿衣服。不是我说你啊大壮,男人出门在外,还是要检点一点的好,别这里露那里露的。”   大壮踹了潘大洲一脚,“我去你的!”   方岳个子高,胸膛宽阔,他往陈兮面前一站,陈兮视线就被他挡住了,所以陈兮根本没看到前面有位光膀子男生在穿衣服。   陈兮问方岳:“你还在打球啊?”   “不打了,你等我会儿,我收拾下东西。”他转身边走边说,“外面雨很大?”   陈兮买了几本习题册,书店的塑料袋上挂着水珠,她把雨伞搁在门口,然后才拎着塑料袋,跟随方岳走进场馆,回答他的问题,“是有点大。”   “怎么下雨还去书店?”方岳问。   陈兮说:“我出门的时候还没下雨,不过还好我带了伞以防万一。”   方岳来打球时带着一件外套,一直塞包里没有穿,现在打完球一身汗,更加穿不着。他把零碎东西塞进运动包,陈兮看见他包里的外套,提醒他:“你外套还是穿起来吧,外面有风,你身上又都是汗,万一感冒呢。”   去年换季的时候,方家集体都感冒了,方茉记忆犹新,所以今天陈兮要出门去书店,方茉看见她只穿一件短袖T恤,就让她再加一件薄外套,还说:“你要时刻记得,一人感冒全家遭殃。”   陈兮觉得很有道理,所以她出门的时候就多加了一件外套。   方岳是真的很热,但他没说什么,“嗯”了声就把外套从包里扯了出来,抖开穿到了身上。   方岳东西不多,收拾好要走的时候,陈兮朝潘大洲喊:“大洲,你要不要一块儿走?”   潘大洲还没说话,方岳先开口:“你不是只带了一把伞?”那把伞还搁在门口。   潘大洲心说他挤一挤也不是不行啊,他为兄弟两肋插刀,兄弟却刀插他两肋,潘大洲哼哼,“我再打会儿球,二位先请!”   到了场馆门口,雨水噼里啪啦,溅在地上像烟花绽放。   个子高的人举伞,陈兮很自觉地把雨伞给方岳。伞不大,两个人勉强够撑。方岳把伞举过头顶,伞面倾向陈兮,两人手臂间留着清晰的缝隙,方岳尽量不碰着她。   陈兮抬头看了看伞,又看了眼方岳被雨水打湿的半边外套。她贴近方岳身体,手也抓住了方岳的衣袖,就跟以前坐公交车时,她抓着他的书包肩带似的。   方岳手臂僵硬,他们前面有一对路人也共撑一把伞,举伞的人一直搂着另一人,这样才能更有效挡雨。   方岳就盯着前面那对人看。   陈兮忽然开口:“方茉之前给我发消息,说她有个快递在门卫那里,让我们回来的时候给她带上去。”   “嗯,什么快递?”方岳说“嗯”的时候声音似乎带喘,就好像他之前一直是憋着气,说话的时候他鼻子才通。   雨势大,很多细枝末节都被掩盖了。   陈兮说:“顺丰冷链。”   两人走到小区门卫处,翻找一通后,发现方茉不止一个快递,她有两个比较大的泡沫箱,幸好方岳在这里,否则陈兮真不好拿。   两人把快递搬回家,方老板这时间也在,见状问他们:“你们买什么东西了?”   陈兮把雨伞放进大门外面的伞架上,回答道:“不是我们买的,是方茉的快递。”   “方茉,”方老板喊,“你怎么又买东西了,这回买了什么,这么大两个泡沫箱?”   “我的我的,我的快递!”方茉嗒嗒跑来。   方老板又问一遍:“你又买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啊,”方茉翻出小刀拆快递,边拆边说,“我就收到了顺丰的短信,说我有冷藏的东西放门卫那里了,让我自己去拿。”   “不是你买的啊,别是诈|骗吧。”方老板最近有看新闻,难免警惕性高。   方茉心很大:“我又没掏钱,骗我什么?”   陈兮和方岳都上楼了,方茉在楼下客厅拆开泡沫箱,一箱是车厘子,一箱里面装着各种包装精致的甜品,箱内还有一张淡紫色的卡片。   方老板倒不是故意偷看,方茉打开卡片的时候一无所知,根本没有避着人,所以方老板就看到了卡片上的某一行字——   方茉,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   方老板顿时跳脚:“你早恋——”   这一声破了音的嘶吼效果喜人,陈兮换好衣服要下楼,方岳拿着换洗衣服正准备进浴室冲澡,陈兮被这一吓,第一级台阶不小心踩空了,方岳眼疾手快提住她的后脖领,他也就没忙着去洗澡,两人一道下楼去了客厅。   方茉翻白眼:“谁早恋了谁早恋了,你没看见这卡片上写的是让我做他女朋友吗,这是追求者,不是我男朋友!”   方老板松口气,但很快又警惕起来,他没料到现在的高中男生竟然这么明目张胆,追女孩居然敢追到家里来。   方老板语重心长:“茉茉,你还有几个月可就要高考了啊。”   “……爸,你这夸张的修辞,就好像我刚从我妈肚子里出来的时候,你们就说我满两岁了一样,岁数是这么算的吗?我下学期才高三好么!”   方老板耳提面命:“你也知道你下学期就高三了啊,你可不能随便找男朋友,这样太影响你学业了!”   方茉灵魂发问:“爸,原来你这么看好我的学业啊?”   ……方老板不能昧着良心说话,他顿觉这思路不对,所以他看向陈兮求助。   陈兮旁听半天,接收到方老板的眼神后,她茫然了几秒,然后说:“大学的男生更成熟更优秀,要不方茉你再耐心等等?”   方岳鹰视似的看向陈兮。   方老板连连点头:“对对对,等你到了大学,什么样的好男生没有啊,到时候随便你找!”   方茉高瞻远瞩地叹气:“我觉得我是考不上大学的,还不如趁现在高中男生多,先筛选筛选。”   方老板恨铁不成钢:“你可不能这么想不开啊!”   老父亲开始长篇大论,方茉车厘子也没洗,就分给陈兮一块儿吃,陈兮吃得嘴巴红红,边吃边听方老板诲人不倦。   方老板说:“你们不懂,我是男人,也是过来人,我太了解那些青春期男孩儿的心思了。”   方茉和陈兮都长得漂亮,也都岌岌可危,十七八岁的小男生各个是豺狼虎豹。   方老板现在就对家里两个女孩儿忧心忡忡,他最不担心的反而是方岳,怎么说呢,方岳其实有点古板。   方茉从小长得漂亮,小学时就有小男生追她,小女孩有虚荣心,方茉在家像傲娇孔雀一样自豪,家里人也都配合逗她,说方茉好漂亮呀,有男孩子喜欢呀。   方岳却不以为然,完全不配合她。   方茉以为他瞧不上自己,当时差点就要跟他掐。   方老板回忆往昔,说道:“那个时候方岳就说了,什么年纪就该做什么样的事,听听,方岳多懂事!”   方老板说到这里就来了劲,他屁股在沙发上一扭,口若悬河道:“不是我说,你们以后找男朋友,就该按照方岳这个标准来,他智商高学习好,人又稳重——”   方岳手上拿着换洗衣服,还没回楼上浴室,就听方老板接着说:“就那个,知书达理,循规蹈矩,说的就是他这样的,这样的好男孩是绝对不会早恋的,知道吗?”方老板难得有点文化,硬是憋出了两个成语。   陈兮和方茉都点点头,也不知是敷衍还是认同。   方岳别过脸,大步回了楼上。   这天起,方老板终于意识到女儿长大了,他开始担心方茉的早恋问题。方茉早晨都会卷个头发去学校,以前方老板从不说她,现在方老板开始絮絮叨叨,说女孩子爱漂亮就是一种危险信号,她们嘴上答应的再老实,心里其实就是想谈恋爱,行动远比语言更诚实。   方茉确实爱漂亮,她私下跟陈兮吐槽,没想到她老爸也是个俗人,竟然认为女生爱美就是为了男人,她就不能纯粹是自恋吗?   近段时间方茉脸上的一颗青春痘退成了一粒棕色的斑,方茉照镜子,细数脸上和脖子上明显的几粒黑痣和斑,她决定要消除她美丽面孔上的瑕疵,趁着五一节有三天假期,她让陈兮陪她去医院点痣。   陈兮和方岳的整个三四月份一直都在昏天暗地忙着数竞赛事,现在告一段落,她终于能喘口气,所以一听方茉要求,她就答应了下来。   五一这天,陈兮陪方茉去了皮肤病医院。方茉喜欢做什么事都能有个伴,比如她买睡袍,就想给陈兮也买一件,比如她怕疼,也想陈兮陪她一块儿点痣。   “我也点啊?”陈兮意外。   方茉点头,握住她的一只手说:“你陪我一块儿点吧,不然我不敢,我问过我们班里的女生,有一个说点痣一点都不疼,有一个说疼死了,我现在心好慌。”   陈兮摸摸自己脸,方茉这才发现陈兮皮肤好的离谱,毛孔细腻,连颗痣都找不到。   方茉睁大眼睛费半天劲,终于伸出手指点住她下巴:“你这里有颗痣,去吧,跟我一块儿点了吧!”   陈兮舍命陪君子,点痣而已,又不用见血。   谁知道想什么来什么,陈兮点痣时出了意外,她下巴一疼,医生夹来一块止血棉花按了按她的出血点,按了几下,血还在往外渗。   医生又换了一块止血棉,陈兮问:“还在流血吗?”   医生有点尴尬:“你皮肤太薄了,我碰到了血管,你这血还没止住。”   陈兮说:“我凝血功能有一点差,止血是慢一点。”   医生一听有点放心,“那你血小板是不是不好?”   “血小板没问题,就凝血功能差一点。”陈兮学校里有过抽血体检,她身体健康,只有凝血功能的数据稍稍低一点。   医生更加放心了,她换了仪器,将针头对着出血点滋滋两下帮陈兮止住血,想了想,又找来医用纱布,贴在陈兮下巴上,怕她回家路上再出血。   陈兮从点痣的房间出来时,接到了方岳的电话。   “你在哪?”方岳问。   陈兮说:“我在皮肤病医院。”   方岳想起前些天方茉嚷嚷着要点痣,他问:“陪方茉去点痣?”   “嗯。”   “她点完了吗?”   “刚点完。”   “那你在医院等着,我过来接你去我舅舅那,我舅舅找你帮忙。”方岳道。   方舅舅没有陈兮的手机号,所以他直接找的方岳,顺便让方岳有时间的话可以带陈兮过来,因为陈兮没去过他那里,他怕陈兮找不到路。   方茉拎着配好的药过来,一共两种药,一种消毒喷剂,一种涂抹祛疤,医生叮嘱一个礼拜不能碰水,方茉点完痣才知道这事,现在她有点后悔,如果她三天没洗脸,三天后她的脸还能不能见人。   陈兮说方岳要过来带她去舅舅家,方茉毫无兴致跟他们一起,她挥挥手说:“那我先走了,你一个人在这里等他吧。”   “哦。”   “你的药先拿着,一天要用好几次,也不知道你要去多久,下午先用着。”方茉想得周到。   陈兮把药放进小挎包,站在医院门口等方岳。   方岳是坐公车来的,医院离他家不远,公车二十分钟左右,他下车的时候,陈兮已经坐在公交站台椅子上,她下巴上贴着的白色纱布四四方方,很大一块。   方岳皱眉:“你怎么了,受伤了?”   陈兮解释:“没有,我也点痣了,但是医生说我皮肤薄,她碰到了血管,我这里出了点血,怕血止不住,她给我贴了纱布。”   “……你怎么也跟着点痣?”   说来话长,陈兮道:“顺便的,下巴上那粒黑痣是比较明显,点了也好。”   方老板最近不辞辛劳每天念经,念得最多就是女孩突然爱漂亮是一种危险信号。   “……别跟着方茉乱学,”方岳说着顿了顿,他嘴角绷紧,又加了一句,“也不是说你不能早恋。”   陈兮:“……?” 第31章   方岳说完这样一句话, 他的嘴随即闭紧,紧得就好像蚌壳,难以再撬开的样子, 方岳就这么直白地盯着陈兮。   通常情况下, 当家长说“也不是说你现在不能打游戏”, 下一句话往往是“但至少你要把自己的学习先搞好”。陈兮这样想着,却没有等到下文,她善解人意说:“放心吧——”   话没说完,一辆公交车开了过来。   陈兮刚坐椅子上的时候用手机查过线路,知道应该坐哪路车去方岳舅舅那里, 她望着即将停靠的公交车,提醒方岳:“车来了,是这路车没错吧?”   方岳嘴角一下子绷得更紧了,等公交车停靠了过来, 陈兮眼神又一次催问的时候,方岳才滚了滚喉结, 压着声说:“不坐公车, 我们打车过去。”   “打车?不是说有两个小时吗, 你舅舅那边着急了?”由于方奶奶不助长歪风邪气, 所以虽然她腰缠万贯, 但不必要的开销她从来不花, 打车就是其中一项, 大家偶尔打车也是事出有因。   “没有。”舅舅让他们十二点左右能到就行,现在还不到十一点。但公交车一会儿刹停一会儿猛启,方岳怕陈兮“伤口”绷了。   他没多说, 正好有辆出租车停在医院门口, 他招了招手, 把车叫了过来。   两人上了车,方岳报上地址。   方岳舅舅叫李海龙,和方岳妈妈李海萍是亲姐弟。他们俩农村出生,方妈初中学历,方岳舅舅李海龙是方李两家同辈人中唯一的大学生,自然也是唯一的律师。   李海龙任职的律所距离医院三十多分钟车程,律所所在的大厦外观老旧,大堂电梯旁的墙上挂着楼层索引牌。陈兮习惯性先了解周围环境,等电梯的时候她仔细看完了索引牌。   “到了。”方岳提醒她。   电梯门打开,他们和一位年轻女孩儿前后脚进了电梯。女孩儿先按了六楼,正好和陈兮方岳要去的律所是同一层,他们俩就站到了一边,女孩儿朝他们看了眼。   “我上次看到你舅舅还是过年的时候。”陈兮不习惯下巴上贴纱布,也怕出血点再次出血,她说话张嘴幅度很小,这样一来,脸上表情都显得有点僵。   “我也很久没见过他了,他平常比较忙。”   两人说着话,六楼到了,电梯门打开,三人陆续出去。他们和女孩儿又是同路,一直走到了云华律师事务所门口,女孩儿看了他们一眼,先进了律所门。   律所前台看见女孩儿,“欸”了一声,女孩儿朝她点了下头,一声不吭就往律所里面走,前台也没拦她。   方岳和陈兮后一步进门,他们向前台说明来意,前台道:“哦哦,是你们呀,李律师的外甥和外甥女是吧,你们跟我来。”   不用前台怎么带路,李海龙正好就站在办公区,他面前是刚刚那位年轻女孩儿。   李海龙见到陈兮和方岳,赶紧叫他们:“你们来得正好,阿岳兮兮,这就是我在电话里跟你们说的那位姑娘。”   那通电话是方岳转述给陈兮的,当时陈兮在医院刚点完痣,方岳在电话里说:“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儿刚才去了我舅舅律所,应该是要做法律咨询,但她是位聋人,文化水平也不高,我舅舅让她写字,她写的字乱七八糟,也根本不成句子。他们双方不能沟通,律所那边以前没接待过聋人群体,他们一时之间不知道去哪里找手语翻译,我舅舅就想到了你,他们让那女孩儿晚两个小时再过去。”   陈兮就摸着自己下巴刚贴上去的纱布,点头道:“行。”   原来当事女孩儿就是这一位。   旁边忽然有人叫了声:“方岳。”   方岳和陈兮循声一瞧,竟然是廖知时。廖知时也挺意外,他挑了挑眉,朝他们走过去,“你们怎么在这儿?”   方岳简单介绍:“这是我舅舅,你呢,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找我表哥吃午饭。”   廖知时表哥的软件公司就开在这家律所隔壁,表哥刚创业,有法律问题需要咨询,正好律所有位律师是表哥的朋友,表哥要过来一趟,廖知时来找表哥吃午饭,表哥见他无所事事,就把他一块儿带来了。   这会儿表哥正在办公室里跟律师朋友聊天,廖知时兴致缺缺,就从办公室里出来,谁知道就看见了方岳和陈兮。   “她下巴怎么了?”廖知时问方岳。   “受了点小伤。”   “都包上纱布了,看来这伤也不怎么小啊。”   方岳笑笑,没说这伤只是一个小点。   陈兮已经在和女孩对话。   李海龙让陈兮翻译,陈兮问女孩儿,你来这里是要咨询什么?   女孩儿打完手语,陈兮转述:“她说她想要咨询工资拖欠的问题。”   上午女孩儿刚来这里的时候,她只能在纸上凌乱写几个字,谁都看不懂,现在有陈兮在,李海龙可算是明白了,“那你让她跟我去办公室说。”   陈兮告诉女孩儿去办公室,女孩儿摇头,这动作大家都能看懂,她是在拒绝。   李海龙就道:“去办公室里慢慢谈。”   女孩儿还是不愿意,李海龙问陈兮:“她不愿意谈?这是什么意思?”   陈兮问了女孩儿,边看她回复的动作,边翻译出来:“她说她只是不愿意去办公室,她怕——”陈兮愣了愣,然后斟酌着翻译,“她怕遇到危险。”   “什么危险?”   女孩儿原话是,她怕别人拉她去睡觉,陈兮想了想道:“独处的危险。”   律所午休时间临近,办公位上还有几位员工,有员工语气不快。   “这是什么意思,她把我们这儿当什么地方了?”   “律师咨询是要收费的,李律师都没跟她计较钱,咱们够有耐心的了,她这话是要侮辱谁?”   陈兮听出几人的不满,她气定神闲道:“能不能再有点耐心呢?想知道她是什么意思,至少让她把话说完。”   办公室几人愣了愣,看向年纪明显还很小,外形也软乎乎的陈兮,都安静了下来。   方岳和廖知时也都沉默看着她。   李海龙想了想,让陈兮和女孩儿坐下,“这里说话也一样,”又对周围道,“行了,你们都去吃饭吧,刚才不就一直喊饿吗。”   员工陆续离开,陈兮和女孩儿找了椅子坐下,方岳也找了位子坐,廖知时来了兴趣,待在一旁没有走。   女孩儿叫董珊珊,今年二十岁,陈兮看着对方的动作,慢慢翻译道:“她为她老板工作了三年,刚开始的时候每次都是一百五十块钱,后来行情不好,降到了每次一百块钱。四月份,老板拖欠了她一个月的工资,她想知道怎么能让老板还钱。”   李海龙皱眉:“她做什么工作,什么每次一百五,每次是什么意思,她是说她日薪一百五吗?”   陈兮不确定:“可能是我理解错了。”   李海龙误解了:“那你让她慢点打手语。”   “不是,”陈兮向他解释,“手语分普通话手语和自然手语,就跟我们说话一样,我们有普通话,也有各地方言。”   这对听障人士来说是常识,对健听人士来说可能就是他们的知识盲区。   李海龙也是头一次知道这个,他问:“你是说她在跟你说方言?那你能看懂吗?”   陈兮道:“我再问仔细一点。”   于是陈兮问董珊珊,你是做什么工作的,一百块钱一次是什么意思,是指你每天的工资是一百块吗?   董珊珊打着手语,脸上也做着各种表情。陈兮怔了怔,手抬在半空又顿住。   李海龙问她:“怎么了?”   “我再问问。”陈兮很轻地说了句,然后手重新抬起,这次她手语流畅。   陈兮问她,我们去办公室里说好吗?   董珊珊很警惕,为什么要去办公室?我说了我要在这里聊。   陈兮说,这涉及你的隐私,所以我们需要有一个私人空间。   董珊珊冥顽不灵,表情很夸张,人越多越好,我就要在人多的地方谈,为什么其他人都走了?你们要骗我吗?   陈兮看出董珊珊抗拒私密环境,人多才能给她安全感,并且她没有隐私的概念,或者说,虽然她来律所咨询法律问题,但她连基本的法律常识也没有。   陈兮做了个深呼吸,在李海龙的催问之下,她只说了句“稍等”,然后不再做声,正容亢色地继续和董珊珊对话。   这是方岳从来没见过的神情,陈兮那些平常的活泼俏皮,偶尔的呆傻懵懂,以及时不时的插科打诨,都随着墙上时钟嘀嗒嘀嗒的计时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冷然端肃,和她起伏不定的呼吸。   两个女孩儿面对面,一来一往说着旁人无法理解的语言,连阳光都变得沉静。   许久之后,陈兮对李海龙说:“我去您办公室里说?”   李海龙顿了顿,“好,你跟我过来。阿岳你坐会儿。”   两人单独去了办公室,员工们吃完饭陆续回来,过了一会儿,办公室门打开,陈兮跟董珊珊比划半天,然后领着董珊珊去了李律师办公室,但办公室门没有关,外面人来人往,也听不见房间里的谈话。   廖知时表哥跟律师朋友聊完出来了,廖知时拍拍方岳肩膀,“我先走了。”   方岳:“嗯,再见。”   方岳这一等就等了很久,等他和陈兮离开律所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   陈兮出了大厦,似乎适应不了乍然出现的阳光,她抬手挡了一下,眯了眯眼睛。   她神情淡然,脸色却有一种异乎寻常的苍白,下楼这一路她一句话都没说。   方岳也没问,只是跟她说:“伤口怎么样?”   “嗯?什么怎么样?”   “伤口,你刚脸上的动作很大,有没有再渗血?”方岳问。   陈兮下意识摸了摸下巴上的纱布,像闲聊一样跟方岳说:“我刚才表情是不是好夸张?”   方岳道:“有点。”   “没办法,手语必须得配合表情才能表达出准确意思。”   方岳不了解这个。   陈兮就跟他打比方,“比如我说好吃两个字,我们语气不同就有不同意思,可以是‘好吃!’,也可以是‘好吃?’。”   她语气活灵活现,方岳含笑看她。   陈兮继续道:“但手语的好吃就一个动作,我们只能用表情辅助加以区分。”   方岳说:“明白了。”   陈兮:“手语还有很多常识,你还想听吗?”   “想听,”方岳道,“但是你先看看伤口。”   “没镜子啊,看不见。”   “我看看。”   “哦。”   陈兮撕胶带,不知道医生是怎么粘得,粘了半下午,胶带像在她脸上生了根,她抠着胶带一角,慢吞吞跟树懒似的。   “我来?”方岳问。   “哦。”陈兮放下手,微微扬起脑袋。   方岳伸手替她。   这一片是老城区,大厦旁边有不少小吃店,环境看起来有点脏乱,这时候没什么人用餐,路上车来车往,行人也都来去匆匆,各自为生活和工作奔波忙碌。   “你知道海伦凯勒吧?”陈兮问。   “假如给我三天光明。”方岳说。   “对,”陈兮道,“她从小就没有视觉和听觉,但她却成为了闻名世界的作家,我看过她的自传,还是很难想象她要获得这些成就得付出多大的毅力。我唯一能具象化的,可能就是她有一个良好的家庭环境,给了她一个可以安稳去获知世界的机会。”   纱布撕开了,陈兮下巴上有一个红色小点,小点也很安稳,没有渗血。   “很多聋人因为听不见,他们能获取到的信息是有限的,他们可能连一些基本的常识都缺乏。”   比如陈爸,他完全没有防人之心,不知道签借条要谨慎,被骗了钱也手足无措,想不到可以求助法律,只想着他还不出钱怎么办。   但是能想到求助法律的人,或许连最基础的法律都不甚了解。   董珊珊对陈兮说,我的工作就是陪男人睡觉,三年前我老板给我开的工资是睡一次给我一百五十块钱。   陈兮问她,你知道这是卖|淫吗?   董珊珊问,什么是卖|淫?   陈兮说,你知道陪人睡觉是犯法的吗?   董珊珊道,我陪人睡觉怎么是犯法?这是我的工作啊,我是劳动者,那些睡觉不给钱的人才犯法,以前就有一个男人把我拉进房间里,睡完觉也不给我钱。   董珊珊今年二十岁,三年前她才十七。   陈兮想,她也很快就要十七岁了。   她从小生活在出租房,一直以为自己看到过不少恶,世间冷暖她都有尝过,但原来她真的只看到了世界的一角。   董珊珊跟她说这些话的时候,陈兮身体一阵阵发寒,呼吸也变得格外困难,她很难准确形容自己的感受。   直到现在,她走出大厦,站在了阳光下,看到了络绎不绝匆忙来去的人群。   方岳替她撕开了纱布,专注看着她的眼睛,静静听她说些语无伦次的话。   陈兮也看着他的眼睛,沉默片刻,她终于轻轻道:“说不上来为什么,我刚才有点害怕。”   方岳从头到尾都没问董珊珊对她说了什么,陈兮向来有她自己的坚守。   方岳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听着她说害怕,想到她之前的正容亢色。   他想,他终于看到了陈兮世界的一角。   方岳手指黏着那块撕下来的纱布,他没有去管。他张开手臂,将人轻轻抱进了怀里,陈兮脸颊贴在他胸口,就像公车上她拉他书包肩带,像雨伞下她捏他衣袖,这一次,陈兮小手揪住了他的T恤下摆。 第32章   这个拥抱是平静且温暖的, 就像春风抚摸寂静的山岭,就像海浪拢住搁浅在沙滩的生灵,就像花晨月夕, 莺飞草长。   但陈兮贴他太久了, 好像拿他当木头桩子, 趁机在他这里歇个脚,连重量都不客气地往他身上卸。   有位大爷把电瓶车停路边的时候,朝他们望了一眼,大爷从小超市买了一兜东西出来,重新取电瓶车的时候, 又朝他们望了一眼。   有个小孩从街头跑到街尾,又从街尾跑到街头,中途两次在他们旁边驻足好奇,现在小孩开始了第三次奔跑。   还有一位派传单的小哥, 距离他们三四十米,有路人经过, 小哥就塞一张传单, 塞啊塞啊, 已经塞了一叠, 还剩最后两张。小哥痴痴望着他们, 眼神里是对下班的渴望。   于是平静的春风凌乱了, 温和的海浪也翻涌了, 晴空朗朗却擂鼓咚咚,这擂鼓声无所遁形,方岳上臂一绷, 猛地把人推开。   陈兮冷不丁地被人这么一推, 脑袋像不倒翁似的前后摇摆了两下, 她苍白的面色已经恢复了一点红润,陈兮有些茫然地看向方岳。   方岳肃着张脸,若无其事地示意她旁边一家小吃店,“饿不饿?午饭还没吃,先去吃点东西?”   陈兮顺着他的话转头,大腹便便的男人正好锁上了小吃店的玻璃门,门上挂着一块木牌,店主有事,暂停营业。   “……”   三天的五一假期结束,方茉开始戴着口罩上下学。方老板本来对她点痣这事颇有微词,后来看到她戴上了口罩,竟然话锋一转,觉得方茉这样隐藏住了自己的美貌,安全系数直线上升。他又听说点完痣要想完全恢复,大概需要三个月的时间,方老板跃跃欲试,怂恿方茉和陈兮没事多去医院点点痣。   陈兮下巴上的红点还很明显,杀菌的喷剂已经用完了,那支祛疤膏还需要再涂一阵子。   李海龙那边没再找陈兮过去帮忙当手语翻译,自然也没消息传回来。李海龙的意思是陈兮还小,如果他一早知道董珊珊的案件是涉及那方面的,他一开始就不会找陈兮帮忙。   所以陈兮又投入进了学习的海洋,她再知道董珊珊案件的后续,是在五月中旬。   那天高一年级篮球赛,班里不打球的人基本都去球场上当了啦啦队。   陈兮还没过去,她刷题刷得头昏脑涨,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教室的路上,她看见廖知时和一个漂亮女生从四班走出来。这女生陈兮记得,似乎是一名化竞生。   双方在走廊照了个面,廖知时远远冲她一扬下巴:“你好啊。”   “你好。”陈兮跟他打完招呼,就走进了自己班教室。   廖知时低头跟女生说了两句,然后独自朝一班教室走去,进门的时候他看见零星几个人,陈兮坐在第一排。   张筱夏站在自己座位旁,跟陈兮和白芷手舞足蹈比划:“潘大洲真的好搞笑,他不是站在球场边上吗,然后有人不小心飞了个篮球过来,他看到了不知道躲,居然跳起来想把球拍飞,结果起步没起好,直接摔了个四脚朝天。”   陈兮问:“他没事吧?”   “摔坏了没?”白芷也问道,“摔坏了他待会儿就打不了比赛了吧。”   张筱夏:“看起来是没摔坏,就是他缠着方岳,让方岳给他揉屁股。”   白芷陈兮:“……”   “那方岳给他揉了吗?”   这声音慢慢靠近,张筱夏这才看到廖知时走了进来。张筱夏眼都瞪大了,慢半拍才回答:“啊,没,没揉。”   说了几个字,她调也顺了,“方岳让打飞球的那个人过去帮潘大洲揉屁股。”   “噗嗤。”白芷笑死。   陈兮和廖知时也都笑了,廖知时看向陈兮,“你这位置,在老师眼皮子底下啊。”   “是啊,”陈兮说,“很好的位置。”   廖知时看出陈兮是说真心话,他笑了笑,问她:“待会儿去看方岳打球吗?”   陈兮说:“去的,不过晚一点。”   张筱夏听见了,“啊,那你不跟我们一起过去吗?”   陈兮铺了铺桌上的一张卷子,“先等我把这块骨头啃下来。”   “哎,”张筱夏忧心,“我真替你的牙齿担心啊。”   “放心啦,我牙口很好。”   廖知时忍俊不禁,白芷在旁边有点好奇,她也是知道廖知时的。白芷问:“国境线今天通了吗?”   “翻墙啊。”廖知时不遮不掩。   “啊……”   廖知时又问回陈兮:“你下巴上的伤好了?”   陈兮:“伤?”   “上回你那里不是贴着纱布?”廖知时提醒道,“在那间律所。”   “哦,”这已经是半个月前的事了,陈兮摸摸下巴上已经变得很淡的小红点,说道,“已经好了。”   张筱夏和白芷收拾收拾就要去篮球场了,她们拿好东西,对陈兮说:“那我们先过去了,你别去太晚啊。”   “好。”   陈兮旁边位置空出,廖知时顺势坐了下来,“你最近有再去那家律所吗?”   陈兮拿笔准备做题,见廖知时都坐下了,她只好先放下笔,“没有。”   “那你知不知道董珊珊现在的情况?”   陈兮摇头:“不清楚。”   “想知道吗?”   陈兮诧异:“你知道?”   廖知时笑了一下表示默认。陈兮维护董珊珊隐私,那天她将人保护得很好,当着他们的面,陈兮只打手语,一字不提,后来还把董珊珊哄进了办公室。   其实律所也有对案子保密,但董珊珊这事引起了不小的风波,律所内争论不休,董珊珊懂得又太少,她并不清楚律师们对她的维护,所以事情根本瞒不住,廖知时是从他表哥那里听来的。   廖知时说:“吵得还挺厉害,方岳舅舅想帮人,但律所不太支持。”   陈兮垂眸想了想,“哦”了一声。   廖知时瞧她:“你这反应可有点儿冷淡了。”   “嗯?”   “我以为你会很关心,再不济,多少有点好奇。”廖知时说。   陈兮摩挲着圆珠笔的笔身,说:“其实我能想得到。”   廖知时问:“想得到什么?”   陈兮反问他:“他们报警了吗?”   “报了。”   “那董珊珊能理解吗?”   这话问得廖知时一愣,他还以为陈兮听说律所有报警,会快意恩仇,他不解道:“怎么这么问?”   陈兮想了想,给出一种更能叫人听懂的说法。   “假设一个人站在起火的大厦天台,她自己感受不到大火,大厦下救援她的人让她往下跳,他们会给她铺上充气垫,然后她就跳了。   可是她跳到半空中的时候,才发现充气垫原来还没有充满,那么,等她跳到底的时候,充气垫能充满吗?如果充气垫真的及时充满了,那真的是再好不过,她从此以后就能自由地活下来了。但如果充气垫没来得及充满,那么,她当初留在那个天台上,是不是反而能多活那么一时半刻呢?”   陈兮想,律所为什么不太支持方岳舅舅?也许是与利益有关,这显然是宗亏本生意。也许他们也清楚,董珊珊情况特殊,如果不能将她彻底救出火海,那董珊珊也许会遭受更多苦难。   廖知时一言不发,看着陈兮侧脸,他发现原来这人有着一种超乎她年龄的沉静。   篮球场上人潮涌动,一班还没有下场。潘大洲又混在了一班堆里,看见张筱夏和白芷跑来了,他问:“陈兮呢,没跟你们一块儿来?”   张筱夏道:“她说她晚点来,要再啃一会儿试卷。”   潘大洲佩服:“不愧是我家学神啊,哎,这比赛都快开始了。”   白芷在旁边说:“我怀疑她最后会忘记时间,毕竟她在跟大帅哥聊天呢。”   方岳蹲地上在绑鞋带,绑好后他起身,瞟向了白芷。潘大洲热心当兄弟的嘴替:“哪个大帅哥啊?”   “廖知时啊,”张筱夏兴奋地红脸扑扑,“托了兮兮的福,我刚才还跟廖知时说话了呢。”   廖知时确实说他今天要过来看他们打比赛,潘大洲好奇:“他俩聊天?他们俩能什么啊。”   “那我怎么知道,”张筱夏说,“我出教室的时候看到廖知时都坐我位置上了,应该有得聊吧。”   潘大洲镜片底下的小眼睛偷摸觑着方岳,方岳倒是神色如常,原地热了一会儿身,就跟沈南浩楼明理他们下场了。   球场外的看客挨山塞海,捬操踊跃。开场了一会儿,一班发挥不错,主力方岳不断拿分,但是随着战况加剧,方岳连失两球。   白芷最操心班级荣誉,“方岳怎么回事啊,他这是电量不够了?他是昨晚没睡好还是今天没吃饱啊?”   张筱夏也焦心:“好紧张好紧张,方岳加油啊!”   潘大洲也替方岳急,兄弟这边!兄弟那边!兄弟小心!他喊得一声比一声撕心裂肺,最后实在喊不动了,潘大洲拍拍张筱夏,“你们,去把陈兮叫来。”   “啊?”张筱夏还沉迷战况呢。   “信我,陈兮脑子灵,我来问问她有没有什么战术,教教我兄弟去。”潘大洲信誓旦旦地说。   张筱夏很怀疑:“真的假的啊?”   “我骗你这个干什么,不信我跟你打赌!”   “赌什么?”   “随你!”   “好,你记着啊!”   张筱夏飞奔回教室,不一会儿就把陈兮拖来了球场,潘大洲敲锣打鼓:“陈兮啊,你来了啊——”   这声音穿云裂石,震得球场上几人脚一个踉跄,沈南浩气道:“来个人把潘大洲拖下去!”   中场休息了,好些女生都在等着给球员们递水,潘大洲操着老父亲的心,忽然往陈兮手里塞了一瓶矿泉水。陈兮刚刚跑到,还以为潘大洲是要给她喝,她说着谢谢就要拧开盖子,刚拧一半,手就空了。   方岳拿着被陈兮拧了一半的矿泉水,他咔嚓一下拧完另一半,问她:“怎么才来?”   “本来想做会儿题,后来碰到了廖知时,就跟他聊了一会儿。”陈兮盯着方岳手上的矿泉水。   方岳瞟了一眼不远处,廖知时正跟一位四班女生说话,“哦,你们聊了什么?”他没看见陈兮眼神,仰头咕嘟咕嘟就把水喝了。   陈兮本来没那么渴,见水一下子没了,她突然就觉得好渴,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潘大洲背过身去,也叹了一口气,这老父亲他不想当了。   高一剩下的一个多月,他们是在各种校内赛事中度过的。篮球赛结束后是校内文化节,方岳所在的英美读书社还举办了一次大型活动,陈兮没参加任何社团,她跟贾春一样一心钻研各学科。   期末考结束,暑假来临,这暑假跟之前的一样,八月份竞赛班和实验班都要返校补课。   陈兮和方岳的假期又是缩减的,但是暑假总还是比寒假长,方老板也信守承诺,决定处理完手头上的事,就带陈兮回一趟老家。   陈兮趁着有时间,又去了之前她家教的那个小孩家里。临出发前,陈兮早早收拾好行李箱,方老板的高血压却在这时加重了,原本每天只需要早晨空腹吃一颗药,现在需要一天吃两颗。   倒不至于多危险,但方妈和方奶奶都不放心他长途跋涉,于是他们都将目光转向了家里另一位男人。   也算是男人了,过了十七岁生日,方岳脸部线条已经退去了几分青涩,多了成年人的一点锋利。   就像陈兮之前评价的,十七岁,听上去似乎是靠谱了一点,方老板对人高马大的儿子终于放了心。   “你替我去吧,准备准备,过两天就出发,路上就你们两个,你可得把人给我看好了,要眼都不眨,寸步不离,知道吗。”方老板一声令下。   “呜呜呜,不是我不想陪你回家,是我的脸,呜呜呜呜。”方茉还戴着口罩不愿摘,她趴在陈兮肩头依依不舍。   眼都不眨,寸步不离。   方岳很平静地“嗯”了一声,然后沉默地回到自己卧室,关上了房门。 第33章   两天后, 方岳和陈兮在一家老小的护送下顺利登机,三个半小时之后,他们平安降落, 只是陈兮像被晒蔫了的树叶, 整个人萎靡不振。   飞机上冷气足到要盖毯子, 所以陈兮不是被晒的,她是吐的。   在陈兮的记忆中,她从小到大没晕过车,她也没料到自己竟然会晕机。当时她一意识到情况不妙,就立刻抓住了方岳的手臂。   方岳登时一个激灵朝她看, 这才发现陈兮憋紧着嘴,像在强忍着什么。方家没人晕车,方岳对此没经验,直到陈兮又使劲晃了晃他的手臂, 指指自己嘴巴,方岳才意识到一个可能, “想吐?”   “唔唔!”陈兮狂点头。   方岳飞快抽出飞机上备有的呕吐袋, 撕掉封口撑开袋子, 捧到陈兮嘴巴前。   陈兮低头, 半张脸都埋进了袋子里, 她的手自然而然搭住袋子, 但方岳手捧呕吐袋在先, 陈兮的手大半覆盖在了他的手背上。   吐出来后还没完,陈兮想要自己拿呕吐袋。   方岳双手捧着袋子不肯放,“我来。”   陈兮斜了他一眼, 明显带了点小情绪, 眼神在说“走开啊”。   方岳只好松开手, 把袋子让给她拿,陈兮座位靠窗,她接棒这个“热乎乎”的呕吐袋,背过身藏角落里继续吐,长发垂落,把她侧脸都遮住了。   陈兮原本是扎着马尾辫的,但坐了会儿飞机后她觉得有点冷,就把头发披了下来。现在她胃里翻江倒海,越吐越热,长头发还好碍事。   正走神着,她脸颊边的头发突然被人别到了耳后,似乎能喘上点气了,就这样,她一边吐,方岳一边帮她撩了几次头发,手还抚了抚她后背。   陈兮觉得这种安抚性的动作很有效果,她的反胃好了一些,但方岳才抚了她几下就旷工了,陈兮手肘撞了撞后面,腾出嘴说:“还要。”   方岳顿了顿,只好继续抚她后背,只是这次他很注意地避开了陈兮衣服底下的内衣带,视线也别到了一旁,看着过道对面。   不知道佛教界有什么活动,他们这班机上坐了一溜守序有礼的大师。此刻大师们有的闭目养神,有的在小声交流佛法。   出家人四海皆空。   终于下了飞机,陈兮有气无力地说:“原来我晕机。”   “可能只是因为碰到了气流。”气流让飞机颠簸,陈兮会吐也情有可原,方岳问她,“现在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陈兮摇头:“我想去下洗手间。”   “好,那边。”   “我自己去就好,你看着行李。”   “没事,一起过去。”   陈兮上了个厕所,又洗了把脸,重新扎好马尾辫,然后和方岳继续赶路去火车站。   路上方岳问陈兮:“要不要吃点东西?”   陈兮还是提不起劲,她想了想说:“我想吃点辣的。”   方岳看到路边一家鸭货店,那里面全是辣的,他自己不爱吃这些,但方茉喜欢,偶尔会让他回家的时候帮她顺带。   方岳问:“那给你买点鸭脖?”   陈兮点点头:“嗯。”   陈兮自己从来没买过鸭货,方岳熟门熟路对店员说:“拿两个鸭头。”   店员给他装了两个。   方岳继续:“再来二十块钱鸭脖。”   店员夹了一些鸭脖装袋,方岳瞟了她一眼,店员镇定自若问:“还要什么啊,鸭肠鸭胗也很好吃。”   方岳说:“二十块钱鸭肠。”   店员夹起一捧,装满一袋,方岳没吭声。结算的时候陈兮站在柜台前,看到了称重机器上显示的价格,二十块钱的鸭脖变成了三十一块八,二十块钱的鸭肠变成了三十五块六,陈兮提醒方岳:“她拿多了。”   “嗯,”方岳已经自顾自掏钱,“没事。”   陈兮很少提要求,这是她第一次跟他说他想吃辣,方岳把钱放柜面,又看了一圈,然后指着橱窗说:“这个,这个,这个,也来一点。”   店员兴高采烈,赶紧为他装满一袋又一袋。   陈兮无语地看着。   方岳推着行李箱,拎着满满一大兜鸭货,领着陈兮进入火车站候车室,两人找到空位坐下,这才有时间回复手机里的一堆消息。   陈兮右手戴着一次性手套,一边啃鸭脖,一边回复方茉。   方茉:“你们下飞机了吗?”   他们刚下飞机就已经跟方老板打过电话,方茉没跟方老板在一块儿。   陈兮回复:“已经下了,现在我们在火车站候车。”   方茉:“还有多久上火车啊?”   陈兮看了下时间:“四十几分钟。”   方茉:“要这么久啊,坐车就这点麻烦。你们吃饭了吗?”   陈兮:“正在吃,我在吃鸭脖。”   方茉:“嗷,我也好想吃鸭脖,但我不敢吃。”   陈兮:“你点痣忌口一两个礼拜就够了,现在都两个半月了,可以吃。”   方茉:“不行,为了我的美貌,我绝对不能有任何掉以轻心,你拍个照给我解解馋吧。”   陈兮给堆在行李箱上面的鸭货咔嚓拍了一张照,方岳在旁边看了她一眼。   陈兮跟他说:“方茉要看照片。”   陈兮把照片发送出去。   方茉:“看得我流口水,我现在马上下楼去买!”   陈兮:“……”   方茉:“你们午饭就吃这个?”   陈兮:“我在飞机上吐了,好难受,现在就想吃点辣乎乎的东西,吃不下饭。”   方茉:“你怎么会吐啊,没见你晕车啊,你晕机?”   陈兮:“可能因为碰上了气流。”   方茉:“好惨,那方岳吐没吐?”   陈兮:“……你好像很期盼的样子。”   方茉:“哈哈哈哈哈,你吐的时候他没嫌弃你吧?”   当然没嫌弃,陈兮想到那个“热乎乎”的呕吐袋,幸好她强硬地从方岳手里要了回来。   陈兮不由看了眼旁边,方岳正在埋头吃饭,他已经干完两份快餐,现在正在干第三份。   他似乎不爱吃鸭货,刚在火车站门口就给他自己买了三份饭。   他今天可真好说话,竟然都不跟宰客的鸭货店员计较。陈兮又抓起一根鸭肠,别说,真的好好吃啊。   四十多分钟后两人上了火车,今天下午他们将在火车上度过,到站时间是傍晚,他们计划在火车站附近住一夜,明天再早起坐大巴前往山下的小镇。   陈兮这趟出门不忘带习题册,火车座位又是靠窗,她坐稳后就低头刷起了数学题,方岳把她的水杯放到小桌板上,然后也自顾自戴上耳机听纪录片。   火车即将启动,方岳肩膀被人拍了拍,他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侧头看见过道上站着一个穿黄裙子的年轻女孩儿。   “不好意思,我这行李箱太重了,我个子又不够,你能帮我把箱子放到行李架上吗?”黄裙女孩向他求助。   方岳起身。   他坐着时已经很显高,站起来后净身高目测已经超过一米八五,他穿着简单的浅色系T恤和运动中裤,轻松举起黄裙女孩的二十九寸行李箱,劲瘦的小臂上清晰凸显着青色的脉络,乍看清爽的外形,却宽肩窄腰力量十足。   “谢谢。”黄裙女孩说。   方岳点了下头当做回应,坐回位置,他继续听着纪录片。   黄裙女孩的座位就在过道对面,她的邻座是她的弟弟,黄裙女孩压低声音兴奋:“我的天,这也太帅了,这堪比我们学校的校草了,简直比我们那校草还有味道。”   弟弟戴着棒球帽,说道:“你们女的还能不能行了,整天看帅哥,比男人还好色。”   黄裙女孩:“滚。”   棒球帽说:“你喜欢就去要个电话呗,都故意让人家帮你放行李了,怎么到最后空手回来?”   “我不好意思开口,”黄裙女孩推测,“我怀疑他是未成年。”   棒球帽朝过道那头看了眼,“不会吧,他看着挺像大学生啊。”   黄裙女孩眼尖,她说:“可他边上的那个女孩子在做高中数学题。”   棒球帽问:“他俩一道的?”   “嗯,我看到这男生刚帮那女孩儿放水杯了,肯定是一道的。”   “可能是兄妹呢,你怎么就认为他们是同龄人啊?”   “我这不是怕他们万一是情侣呢?”   “是情侣又怎么了?”   “要是情侣,我怎么开得出口要人家男朋友电话,也太没点道德心了好吧。”   “嘁,你一会儿怕这个一会儿担心那个的,你就说你到底想不想要人家电话。”   “废话,我当然想了!”   火车已经启动了一阵,窗外景物从建筑变成了田野,棒球帽看见过道那头的女孩儿离坐往洗手间方向去了,他灵机一动,让他姐让开,说也要去洗手间。   陈兮觉得肠胃不太舒服,不知道是因为飞机上呕吐,还是因为吃了那些鸭货造成的。   她在洗手间里呆了一会儿,出来的时候看见一个棒球帽男生倚在门边,抬头笑眯眯地冲她打招呼:“嗨,我刚看到你在做数学题,你高几了啊?”   “……”   方岳一直坐在座位上,纪录片已经听了一半,他看见陈兮和一个棒球男“有说有笑”往回走,纪录片里正在说道:“于是雄兽需要在这时提高警惕……”   方岳眉头微拧,按停了MP3,起身让到一边。陈兮走近,坐回了窗边,方岳跟着坐下,随口问道:“你跟那个男生认识了?”   “嗯?没认识啊。”她都不知道对方名字。   方岳问:“那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陈兮悄悄望了眼过道,她之前有注意到方岳帮黄裙女孩抬行李,也看到了黄裙女孩随即坐到了棒球帽旁边,两人一直在聊天。   棒球帽刚才说他跟黄裙女孩是姐弟俩,他看着也有一米七五以上,举一个箱子应该是没问题的。   陈兮这样敏锐的人,自然猜到了对方的目的。她没急着刷题,小声对方岳说:“他刚刚旁敲侧击了一通,应该是在帮他姐姐打听你的情况,他跟那个黄裙子女生是姐弟俩。”   方岳皱了皱眉,瞥了一眼过道,那姐弟俩现在正交头接耳说着什么。   方岳没再多问,重新播放纪录片,只不过陈兮下一次去洗手间的时候,方岳也跟着去了。   跟一次就算了,第二次,第三次,只要陈兮离坐,方岳一定跟在她后面,陈兮莫名所以,但方岳就是寸步不离。   他才一会儿没看住人,她就被人搭讪了。   火车傍晚前到站,临下车前,黄裙女孩终于大着胆子来问方岳要联系方式,方岳却瞥了眼那个棒球帽,礼貌地拒绝了,黄裙女孩最终失望离去。   陈兮这趟火车坐得很疲惫,她确定自己今天状态不佳,跑了几次洗手间,想吐却又吐不出来。方岳想带她去医院,陈兮摇摇头:“我哪这么娇气,睡一觉就好了。”   方岳皱眉,陈兮打起精神:“快走,你订的宾馆在哪里?”   方岳订了一家连锁三星,酒店是新开的,环境非常好。两个标间相邻,方岳先送陈兮回房。   陈兮一进门就想洗个澡睡觉,方岳再次问她:“真的不用去医院?”   陈兮说:“真不用啦,我不拿自己身体开玩笑。”   方岳信她应该也很惜命,于是道:“那你先坐着,我帮你收拾下。”   “我没什么要收拾的……”陈兮话说一半,就看见方岳蹲地上,打开了他的那只大号行李箱。   他们这次出门,陈兮就拖了一只小箱子,因为是夏天,轻装出行很方便,她箱子里就放了几身衣服和一些暑假作业,方岳却带了一只二十九寸的大行李箱。   陈兮本来也奇怪,方岳虽然是一个很整洁的人,但他并不算精致。   比如他穿的衣服,只有冬天外套是很贵的,鞋子例外,这是他的爱好,他其他衣服都挺便宜,尤其是T恤,大多是廉价货,要不然他的T恤领口不至于总是耷拉下来。   再比如他吃东西,家里红烧全放糖,他就挑不放糖的吃,如果统统有糖,他也能塞进嘴里。之前在火车站外面买快餐,快餐店环境有点差,他也没在意,肚子太饿,他还一气买了三盒。   所以他在生活方面并不讲究,拖了这么大一个行李箱出门,陈兮好奇他到底装了些什么,但她也没问。   直到此刻,方岳当着她的面打开了箱子。   箱子里这些东西都是方岳前天去超市买的,那天潘大洲又找方岳出来打球,方岳说没空。   潘大洲不乐意:“现在是暑假,你没什么空啊,你能忙什么,赶紧给我出来。”   方岳说:“我大后天要陪陈兮回老家,所以这两天没空打球。”   “你陪陈兮回去?”   “嗯,”方岳轻咳了一声,补充说明,“我爸这几天高血压有点严重,他去不了,所以这次就只有我陪着陈兮去。”   方岳要跟陈兮单独出行小半个月,潘大洲听出了意思,他狠狠一握拳,呐喊快要飙出嗓子眼。   “兄弟,你听我说!”潘大洲立刻出谋划策,“你知道怎么陪女生出门吗,我告诉你,女生可磨叽了,我妈你知道吧,她旅游的时候必须得带两个行李箱,一箱装衣服,一箱装乱七八糟的东西。为什么呢?因为她们女人天生爱美又爱卫生,这个床得干净才能睡,对吧,衣服也必须每天洗,还得放在太阳底下晒,每次洗完头又必须吹个美美的发型……”   崭新的酒店客房里,方岳打开他的行李箱,箱子里面只有一个角落叠着他的几件衣服。   方岳拿起一个包裹形状的东西,打开后,从布袋里拿出折叠整齐的布料,随即抖开,是一张崭新的、旅行用的床套。   行李箱内还有折叠小水壶、折叠晾衣架、一次性毛巾和浴巾、牙膏牙刷、洗发水沐浴露、一次性浴缸套、便携洗手液、折叠脸盆、迷你吹风机、感冒药、创口贴以及碘伏,等等。   方岳走到空床边,抖着旅行床套,对陈兮说:“我先帮你铺床。”   陈兮:“……” 第34章   方岳背对陈兮, 他后背宽阔,动作间能看到他肩胛骨收展时的轮廓。酒店的被子被他三两下折叠起来,抱到了另一张床上, 然后他回身将旅行床套铺平, 枕套也一并套好, 他弯腰拱起的腰背就像一座拔地而起的高山,给人一种坚不可摧的安全感。   陈兮看着他把床套边角都捋平了,又转身将被子抱回去,盖平在旅行床套上方。   方岳教她:“你就睡在床套里面。”   陈兮:“……哦。”   方岳把折叠烧水壶拿出来,展开壶身后, 他把电源接口插好,又对陈兮说:“要喝热水的话就用这个壶烧,酒店的烧水壶不一定卫生。”   陈兮问:“这酒店不是新开的吗?”   “那也不是昨天才开的,还是尽量用自己的东西好。”方岳道, “接水的时候记得别超过水位线。”   陈兮点点头。   接着方岳又把一堆洗护用品放进卫生间,“你看看还缺什么?”   陈兮摇头:“没了没了, 现在好齐全。”   “嗯, ”方岳满意地阖上行李箱, “你休息吧, 晚点要是饿了跟我说, 鸭脖这些就别吃了。”   “好。”   方岳拎着鸭货, 拖着二十九寸的行李箱回到他隔壁的房间。陈兮关上房门, 静立了片刻,然后她才好奇地去看旅行床套。   她第一次见这个,轻轻摸了一下, 布料很软, 确实比酒店的床品质量要好。   陈兮拿上换洗衣服去了浴室, 酒店提供的沐浴产品看不出品牌标志,方岳放进来的洗发水沐浴露都是家里惯用的牌子。   一次性毛巾好像方茉偶尔用的那种压缩面膜,过水后毛巾展开成薄薄小小的一片,擦脸是可以,擦头发有点勉强。   陈兮在浴室磨蹭半天,吹风机吹干头发她才出来。她口渴想喝水,看了眼茶水桌上的两瓶矿泉水,她知道这是客房免费提供的,但她今天肠胃不适,还是喝点热的好。   陈兮对比了一下客房提供的大号烧水壶,最后还是选择了小巧可爱的折叠水壶。折叠水壶显然崭新,还没经过使用,陈兮接满水,插上电源,水开后她先把这壶热水倒了,另外再接一壶。   陈兮坐在床沿,一边等水开,一边给方岳发Q|Q:“你要喝热水吗?”   方岳回复很快:“我喝矿泉水,你房间里也有矿泉水。”   陈兮:“我知道。”   方岳:“肠胃好点了吗,要不要喝粥?”   陈兮:“晚点再说吧,我现在不饿,感觉还好。”   方岳:“饿了告诉我。”   陈兮:“好,对了,你晚饭吃什么?”   方岳:“泡面。”   陈兮看了眼跟矿泉水摆一块儿的几桶泡面,问:“客房里的泡面吗?”   方岳:“是。”   陈兮:“已经吃了?”   方岳:“还没。”   陈兮:“泡上了吗?”   方岳:“没。”   水汩汩沸腾,电源指示灯咔一下变成绿色,陈兮:“你开下门。”   陈兮走到隔壁,都不用敲门,方岳已经给她把门开了。   陈兮捧着折叠烧水壶说:“这壶水已经烧开了,泡面呢?”   方岳对食物的喜好很简单,别太甜,也别过于油腻,能吃饱就行,所以他虽然不怎么喜欢吃泡面,但他也不挑,毕竟泡面很方便,陈兮先前吃剩下的那些鸭货他也不准备浪费,打算一块儿吃了。   陈兮给他发消息的时候,他正在烧水,最后一条消息过来,水已经快要开了,他本来想说不用,但看着手机屏幕,他很快速地将烧水壶的插头给拔了,沸腾叫嚣的水立马安静下来。   方岳提前打开房门,陈兮捧着水壶走进来,泡面桶已经拆开,佐料还没放完,方岳把剩下的佐料放进去,陈兮把水倒上,水量刚刚好。   方岳将泡面盖紧,手心底下滚烫滚烫。   第二天他们要早起坐大巴去小镇,陈兮一觉睡醒又生龙活虎,但她没敢乱吃自助早餐,她就吃了一碗清汤面,一个素包,还有一个白煮蛋。   陈兮对小镇是没有印象的,她不清楚那里购物是否方便,所以吃完早餐,她和方岳去了一趟酒店旁边的小超市,买了一条香烟和一点小零食。香烟是她买给蒋伯伯的,另外还有一个红包,零食是买给弟弟的,这些花用都是她自己做家教赚的。   方岳没替陈兮付钱,不过他怕陈兮路上饿,另外买了点水和食物,这钱是他付的。   大巴一路到了小镇,正午时分,陈兮昏昏欲睡。方岳把人叫醒:“到了。”   “哦。”   陈兮跟着他下车,方岳也没让她跟过来,“你边上呆着。”行李放在了大巴车底层,方岳跟其他乘客一块儿去取行李。   陈兮没听他的,还是跟着他一块儿挤了过去,乘客多,行李也多,她觉得方岳一个人拿两个箱子会不方便。   方岳拿到了一个箱子,见陈兮紧跟着他,他只好把小箱子给她拿。   陈兮和蒋伯伯电话约好在车站这边见,现在蒋伯伯和陈爸还没有到,陈兮也没有乱跑,她东张西望,方岳注意到她在几处方向目光停留比较久。   这小镇只有巴掌点大,车站这块算是商业中心,店铺不多,但该有的也有,比如饭店、理发店、挂着破烂招牌的小旅馆。   旁边还有个露天菜场,摆摊的都是附近农民,陈兮趁机去买了几斤肉。   付账的时候她向摊主打听镇上的旅馆。   摊主指着对面说:“那边就有一家。”   陈兮早看到了,招牌好简陋,她问:“还有其他旅馆吗?”   “我也不清楚啊,我们这里小,应该没什么旅馆吧。”摊主打量陈兮和方岳的穿着打扮,说道,“你们哪里过来的啊,这里的旅馆你们肯定住不惯。”   买菜的人不少,方岳个高挡路,他一直往旁边让,这时终于能靠近陈兮,他问:“怎么打听旅馆?”   陈兮直言:“我想给你找家旅馆,也不知道这里有没有环境好点的,待会儿我们找找看吧。”   她银行卡里有几千块,这些都是压岁钱和平常剩下的零花,小镇物价低,支付半个月的旅馆费应该绰绰有余。其实这也算是方岳的钱,陈兮摸了摸小挎包。   方岳一顿,“什么意思?”   陈兮正想着事,“嗯?”   方岳紧盯着她,“你不打算带我回家?”   陈兮还没来得及反应,她的手机刚好铃响,是蒋伯伯的电话,照例响了一声就挂断,等着她回拨。   陈兮回拨号码,电话还没接通,她就发现了不远处一辆电动三轮车旁的人。   陈兮连肉摊上的肉都没拿,变戏法似的就给方岳留了一阵风。七月高温酷暑,方岳后背前胸不少汗,额前一点碎发也耷拉着,被这阵风一吹,他丝毫不觉凉意,反而更加燥热。   方岳看着陈兮扑进了一个中年男人怀里,他绷着脸,拿起被陈兮遗忘的肉,推着两个行李箱跟了过去。   蒋伯伯是一个瘦小的中年人,陈爸个子大约一米七出头,身形消瘦,衣服底下仿佛只有空落落的躯干,头发似乎很长时间没剪,长得像稻草,但不脏,应该才洗过头。   陈爸腿边是一个小男孩,同样的消瘦,同样的头发长,但眉眼间跟陈兮有几分相似。   陈爸和蒋伯伯根本不敢认人,因为他们面前的陈兮跟一年半前判若两人。   陈爸傻笑着打手语,你长大了,变漂亮了。   蒋伯伯也说:“是啊是啊,其实我刚才就看到你们了,就是不敢肯定,怕叫错了人。”   陈兮蹲下环住弟弟陈言,她没法把陈言抱起来,抱起他的话,她就不能打手语了。   陈兮问陈爸,弟弟怎么也来了,不是说让他在家里等吗?   陈爸憨笑,我本来不让他跟,他非要来,山路也不好走,要不然我们不会晚到。你们是不是等很久了?   陈兮说,没有,就等了一会儿,我还买了一块肉。   方岳走近几人,朝着蒋伯伯说了声“您好”,又对着陈爸做了一个您好的动作。   陈爸有些局促,陈兮起身给他们介绍,告诉陈爸这就是方岳。   蒋伯伯勉强能说两句场面话,一会儿说辛苦了,一会儿说天气热,方岳都客气给出回应。陈兮跟弟弟亲热了一会儿,终于主导场面:“中午了,我们先去吃饭吧。”   旁边就有一家小饭店,两位长辈都不吭声,方岳做主点了几个菜,席间他也没怎么说话,只顾埋头吃。陈兮很忙,一会儿手指翻飞,一会儿跟蒋伯伯嘀嘀咕咕。   蒋伯伯说的是方言,陈兮也就回他方言,方岳也听不懂,饭店边上就是一家旅馆,方岳仔细辨认类似旅馆的发音,但根本辨认不出,方岳面无表情。   碗里米饭见底了,旁边突然冒出一句:“老板,这里再上一碗米饭。一碗够吗,要不直接叫两碗?”后一句话是问的他。   方岳抬眸看向问话的陈兮,轻轻“嗯”了声,然后说:“两碗。”   陈兮大声叫老板:“老板,要两碗!”   饭吃完,陈兮又要带陈爸和弟弟去剪头发,这条街上还有一家理发店。   她做事总是很有计划,之前刚下车,她东张西望那会儿就已经想好了,先吃饭,再剪头发,然后呢?一行人出了饭店前往理发店,经过那个招牌破破烂烂的旅馆时,方岳推着行李箱,一言不发健步如飞。   理发店很小一间,也没什么客人,陈爸和弟弟都坐上了理发椅,蒋伯伯去街上溜达了。   这里的店都不开空调,刚才吃饭的时候陈兮就已经出汗,现在还是很热,理发店只有一把风扇,也不对着他们吹。   门口小桌上有传单,陈兮过去拿了两张,走回来递给方岳一张。   方岳接了过来,随手轻轻地扇了一下,然后问:“这镇上还有什么旅馆?”   陈兮坐回方岳旁边,说道:“我刚问了——”   方岳突然侧头看向她,视线直勾勾的。   陈兮自顾自说:“我刚问了蒋伯伯,这里就两家旅馆,环境都不怎么样。你是想跟我回我家住?”   方岳直白道:“你为什么想让我住旅馆?”   陈兮说:“我怕你不习惯住我家。”   方岳:“你怎么知道我不习惯?”   陈兮本来以为方岳跟她在家里住是没问题的,但她昨天才意识到她对方岳了解不够。   方岳睡酒店要铺旅行床套,烧水也用自己买的电热水壶,他行李箱里的出行生活用品一应俱全,叫她叹为观止。   方岳听着陈兮的解释,他眼神难得露出一丝茫然。陈兮手上叠着扇子,她头也不用低,凭感觉一翻一折,传单纸在她手里渐渐变窄。   扇子叠好,扇风效果比平整的纸张状态似乎要更好,陈兮把方岳手里那张传单抽出,将自己折的还算精致的小扇子塞他手里,“你扇这个吧。”   方岳:“……”   陈兮将就着拿传单扇了扇风,忽然看到理发店门口有人提着筐卖水果,陈兮说:“我再去买点水果。”   她跑了出去,蹲地上向老奶奶问价,小西瓜和桃子都是老奶奶自家种的,品相不太好,但难得这里有卖,价格也便宜,陈兮各称了一点。   拎着两袋子水果回到理发店,陈兮看到弟弟已经剪完了头发,小家伙坐在方岳旁边,手上比比划划,紧接着,方岳也抬起了手,不太熟练地做了几个动作。   弟弟是在说,我的名字是姐姐帮我取的。   方岳跟他说,很好听的名字。   陈兮之前有看到方岳对陈爸打招呼,比划了一个“您好”,但这动作简单,网上一搜,几个基础手语一眼就能掌握。   但方岳现在显然已经能跟陈言对话,虽然他动作生疏。   方岳留意到门口的动静,他转过头,问道:“买了什么?”   “哦,”陈兮说,“西瓜和桃子。”   方岳眼中的茫然早就已经退去,恢复了他惯有的平静神态。   他起身接过陈兮拎着的塑料袋,对她说:“我还是住你家,房间够吗?” 第35章   陈兮的家位于山顶, 但说山顶又不太准确,叫半山坡更合适,因为从这往上, 还有更高的地方。   他们在镇上叫了一辆面包车, 乘坐小半程后下车徒步。山路难走, 后面的路没法过四个轮子的车,他们还得拿两个行李箱,方岳不用两位长辈帮忙,但走到一半的时候,陈爸和蒋伯伯还是同他换了换手。   两个多小时后, 方岳汗流浃背地站在了陈兮家里,陈兮草草打量着这陌生又熟悉的土坯房,然后冲方岳招招手:“来,先去洗把脸, 再带你参观。”   走了那么久的山路,他们都快不成人样了, 陈兮碎发都变得一绺一绺的, 方岳T恤湿的都已经贴身。   屋外空地有一个水龙头, 男人用水方便, 直接弯腰对着水龙头冲洗就行, 陈兮只能简单用凉水浇了浇自己的脖子和手臂。   凉快了一会儿, 陈兮这才带方岳参观自家房子。黄色的土坯房墙壁都已经龟裂, 室内墙上和屋顶有许多烤火留下的烟熏痕迹,零星几件残旧家具一目了然。   陈兮离开这里时才七岁,现在已经过去十年, 时间不会停滞, 岁月自然会留下足迹, 这房子比陈兮记忆中的更加破旧。   卧室内就一张薄薄的木床,一个木板简单搭起来的床头柜,一个很小很老旧的衣柜,房里还有一扇窗户,这也是土坯房里唯一有窗户的一间卧室。   陈兮说:“你今晚睡这里。”   方岳稍作打量:“这是主卧?”   “这里以前是我奶奶住的,现在应该是我爸和我弟在住。”陈兮并不藏着掖着,直说这就是陈爸得知方岳要来,特意让给方岳的房间。   方岳正要开口,陈兮抢先堵了他嘴:“你不用客气啊,其实我家的三间卧室都差不多,这间只是多个窗户而已,我爸都收拾好了,我们就别折腾了。”   方岳只能“嗯”了声。   这一通忙后,马上又到了晚饭时间,陈兮去厨房帮陈爸做饭,她已经不会用乡下的土灶台,找了半天手感,最后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   陈爸就只会傻乐,跟她比划,你脸花了。   陈兮浑不在意地说,没事,待会儿洗干净。   陈爸说,你不会烧火,还是让我来吧。   陈兮说,你让我来,我熟悉一下就会了。   陈爸拗不过她,那你小心一点,别碰到火。   陈兮点头。   火烧得旺起来,陈爸让她不用再添柴了。   陈爸把菜下进锅里,翻炒几下加水闷煮,又问陈兮,方老板他们身体好吗?   这话其实陈爸在饭店的时候就已经问过,陈兮当时回答比较笼统,现在她耐心地一个个描述,告诉陈爸,方老板一家身体都好,只有一些小毛病,方奶奶偶尔老寒腿发作,阿姨腰有点不好,方老板现在有高血压,不然这次陪我来的就是方老板了。   陈爸说,身体还好就好,你在方老板家里要勤快一点,多帮他们干活。   陈兮说,好的。   陈爸道,你不要忙了,今天走那么多路肯定累了。   陈兮比划着不累,翻出几个碗准备盛菜,瓷碗使用了很久,碗内附着了一层经年累月的黄渍。   陈兮把碗摆在灶头,转身间突然看到坐在屋外板凳上的方岳,她想了想,又不动声色地把碗拿到了水龙头底下。   陈爸掀开锅盖看了看,盖上盖子继续闷煮,他望了眼厨房外面,陈言正两手抓着一包小零食,低着头在那端详零食包装,也没有要拆封的意思。方岳坐在空地板凳上,一大一小偶尔比划着交流几句。   陈爸对陈兮道,你不该买零食,浪费钱。   陈兮在水龙头下刮洗着碗,她放下碗,腾出手对陈爸说,没花多少。   陈爸看了看方岳,神色有点羞惭地说,你应该自己回来,家里房子这个样子,怎么好让方岳住。   陈兮说,方叔他们不放心我一个人回来。   陈爸就不太理解,陈兮听得见声音,也能说话,十七岁已经是大人了,怎么还会不放心她?   父女俩在天黑前做好了饭菜,叫人过来吃。   饭后无所事事,几人在空地上乘凉。   陈爸推了推盘子,盘里是切好的西瓜,他殷勤地让方岳吃。   方岳道谢,伸手拿了一片,也让陈爸吃,陈爸笑呵呵地摆了摆手,心情很好地去附近捡烧火用的树枝了。   陈言一只手还抓着那袋零食,下巴贴在陈兮大腿上,一会儿看零食,一会儿踩踩地上的石子。   方岳问陈兮:“要不要帮他撕开?”   陈兮摸了摸弟弟的脑袋说:“先让他拿着玩吧。”   方岳吃完手上的西瓜,在水龙头底下冲了一下手,问道:“他六岁多了?”   “嗯,快七岁了。”   “他说名字是你给他取的。”   “是啊,那个时候我十岁。”十岁已经识字懂事,她同样是祝福陈言能说话。   “我爸他们见过他吗?”方岳问。   陈兮说:“就前年,那个时候我爸还在新洛镇,方叔去过我家,见到过陈言。”   方岳算了算时间:“他出生的时候我们家工厂应该已经倒闭了。”   “嗯,”陈兮说,“我妈怀他的时候,他们还在方叔厂里做事。”   陈爸陈妈没读过书,他们只知道多子多福,生孩子肯定不是坏事,而且他们当时有工作,能养得起孩子。   谁知道陈言出生后不久,陈爸陈妈失业了。   陈兮小时候是吃过零食的,可陈言长了牙齿,能跑能跳之后,却一次零食都没吃过。   陈言看到小飞虫,迈着小短腿从陈兮身边跑开了,陈兮好奇问方岳:“你什么时候学会的手语啊?”   “还没学会。”夜色朦胧,方岳整了整坐姿说,“五一之后学的,我在网上找的教程,也就两个多月,只会了点皮毛。”   手语是听障人士的母语,对健听人士来说就是外语,掌握一门外语没有这么容易。   陈兮也没问他为什么要学,“你想学到什么程度?”   “能基本交流。”   “要不我教你?”   方岳想都不想,脱口就是:“好。”   陈兮:“……你真不客气。”   “……怎么,”方岳瞥她,“你在跟我客气?”   “没有,我真心的。”陈兮张口就来。   方岳也无所谓信不信,他笑了笑,轻拍了下她的脑袋,“行了,你弟叫你。”   陈兮转头,看见陈言一手还抓着小零食,蹦蹦跶跶朝她跑了过来,然后揪住了她的衣服。   陈兮被陈言拖到了草丛边,那里有一个蚂蚁窝,陈兮说,可能要下雨了。   姐弟俩比比划划,方岳学艺未精,只能看懂零星意思,应该跟下雨有关。   乘凉结束,回房睡觉,陈兮照顾人,让方岳有事叫她,方岳在门口站了站,觉得来到这座大山后,他们的角色似乎就要反着来了。   陈兮晚上是抱着弟弟睡的,她被蚊虫叮咬了两口,起床后检查了一下陈言,陈言身上半点事都没有。   陈兮轻手轻脚,没把弟弟吵醒。五点钟已经日出,山上空气清新,陈兮去厨房做早饭。   方岳今天起得也很早,家里唯一的电扇放在了他的房间,但山里很凉爽,他晚上并没有用上电扇。只是他昨晚也并没有睡好,蚊虫有点多,他的小腿和手臂上有很多蚊虫叮咬后留下的红点。   吃过早饭,方岳又去空地上洗了把脸,顺便冲了冲小腿和手臂。   方岳看着水龙头里流出来的水,问陈兮:“山上用的是自来水?”   陈兮在回复方茉的短信,山上能打电话,但网络时有时无,她边打字边说:“没有自来水,我们这里大多用蓄水窖。”   方岳问:“蓄水窖?什么样的?”   “你肯定没见过。”陈兮收好手机,蹲地上绑好有些松的鞋带,站起身冲方岳兴致勃勃说,“跟我来,我带你四处转转。”   来到这里后,方岳在陈爸脸上看到的是自惭形秽一般的不自在,也许是因为这里偏僻、破败、一无所有、难以待客,陈爸在方岳面前总是束手束脚。   陈兮看得到这一切,但她什么也没说,这会儿她又昂首扩胸,一副要带方岳巡视自己山头的样子。   方岳眼里带着笑意,不紧不慢跟着她走。   蓄水窖离土坯房不远,乍看像一口水井,但它跟水井完全不同。窖盖很重,陈兮完全挪不动,她让方岳自己搬。方岳挪开石头盖子,看到了水窖里满满的水。   陈兮给他科普:“下雨的时候我们会把雨水从上面引下来,通常这一个蓄水窖里的水够我们生活用水一整年,底下接了水管通到家里。”   方岳仔细往水中看,说道:“原来是这样,我看这里有水龙头,一开始还以为是自来水。”   陈兮提醒他:“你别弯下去,万一栽进去了我拉不动你。”   方岳问:“这个蓄水窖有多深?”   陈兮说:“我也不清楚,三四米吧,至少有三米。”   方岳对这类东西很感兴趣,两人看完了蓄水窖,方岳把盖子重新盖好,陈兮回家带上弟弟,又领着方岳满山跑。   山上房屋稀疏,住户很少,但这里有着幽蓝天空和广阔青山,景色宜人,空气是车水马龙的都市里少有的清新。   在山上转了小半天,天空飘起了细雨,三人回到家里无所事事,收拾了一下都聚在了“客厅”里。   方岳听着纪录片,陈兮在跟弟弟闹着玩,外面雨水淅淅沥沥,砸在没有任何铺饰过的空地上,不一会儿门前那块地就变得泥泞不堪。   陈兮把弟弟抱腿上,突然问方岳:“你今晚还住这里吗?”   方岳按停纪录片,问她:“什么意思?”   陈兮就问:“你睡得惯?”   方岳板着脸,信誓旦旦道:“很习惯。”   “好吧。”   到了第二天,方岳七点多起床,昨天的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的,他半夜里还能听见雨声。   屋子里静谧无声,方岳走到屋外,听到厨房里有动静。他刷完牙洗完脸,走进厨房,却只见到陈爸。   陈爸笑着跟他比划了几个动作,方岳看得半懂,他问,陈兮下山了?   陈爸啊啊点头,想到什么,一拍脑袋,回屋里拿出一张纸。   是陈兮留给方岳的字条——   “我下山买点东西,买完马上回来,早饭给你做好了,你别乱跑。”   方岳看完字条问陈爸,她是一个人走的?   陈爸点头。   方岳想说怎么能放她一个人下山,但他看着陈爸笑呵呵的样子,就没再多说什么。方岳收起字条,跟陈爸和陈言一块儿吃了早饭,然后他就坐到了空地凳子上,静静望着那条上山的路。   袖子被人拽了拽,是陈言。陈言抓在手上两天的小零食,今天终于舍得拆开了,他叫方岳帮他。   方岳替他撕开一个口子,陈言先往包装袋里看了看,然后闻了闻,接着他抓起一根虾条,放进嘴里眼睛一亮,小手又抓了一根,送到方岳嘴边。   方岳吃了这根,陈言再要给他,方岳没要。   坐了不知多久,方岳又转移到屋内,因为天空又飘起了小雨。方岳在门槛边上站了一会儿,问陈爸,陈兮有没有带雨伞?   雨伞的手语他没学过,这里网络几乎等于没有,方岳比划半天,两人无法交流。   方岳走回卧室,从行李箱取出自己的雨伞出了门,他沿着小路往山下走,雨势没一会儿就变大了,他加快脚步,没多久他突然看见一道撑伞的身影从人迹罕至的小路上走来。   “咦,你怎么在这里,你要去哪儿?”陈兮手上还拎着东西,她仰头问道。   方岳看了眼她撑着的雨伞,问她:“你要买什么东西,一大早就下山?还下着雨。”   “我是看早上没下雨才抓紧时间下山的,不然下雨好麻烦。”幸好陈兮有带伞,否则回来路上就成落汤鸡了,她说,“我买了个蚊帐,回去装你房间。”   方岳腿上还有几个新鲜红点,是昨晚被咬的。他看向陈兮拎在手里的袋子:“……你就去买了个蚊帐?”   陈兮说:“顺便买了一点肉。”   “……嗯,”方岳从陈兮手里接过东西,垂眸看着雨伞下的她,叮嘱道,“走慢点,看着路。”   “哦。”   两人回到家,研究了一会儿,把蚊帐装好。   方岳问:“就买了一个?”   “啊。”   陈兮有点抠门,这次就买了一个蚊帐,他们离开这里后蚊帐正好留给陈爸和陈言用,买多了浪费。   现在已经九点半多,陈兮来回走了四个小时的山路,就为了去买一个蚊帐。方岳看了她半晌,最后只是喉结轻滚,呛了一声,说了句废话:“刚才有没有淋到雨?”   “没,我不是带伞了吗。”   “哦。”   连下了三天雨,第四天时山上终于放晴,方岳和陈兮就偶尔跟着陈爸下地,中间他们也下过两次山,补了补存货。   除了这些,这段日子陈兮每天例行的公事就是坐在空地板凳上教陈言说话。   陈言是没有声音概念的,陈兮就先一个字一个字地随便说:“今天天气真好啊,你觉得怎么样,今天早饭好吃吗?”   她牵着陈言的小手,带着他的手,触摸她的喉咙,让陈言感受到发声时的震颤,然后让陈言模仿她,告诉他,这就是声音。   有了这个概念,陈兮尝试着教陈言吐字。   “吃饭。”陈兮嘴型做得很慢,让弟弟看仔细,然后握住他的小手,对着他的手背说出“chi”这个音,让陈言能清晰感受到气流波动。   陈言模仿她,也对着自己的手背尝试练习。   后来陈兮又让陈言摸她的鼻翼。   “咩——哞——”模仿羊叫或者牛叫的时候,鼻翼会跟着颤动,陈兮顺着这个音,还教弟弟说出“妈妈”两个字。   陈言学得非常慢,进展微乎其微,听障人士条件受限,没办法要求他们拥有常人的理解能力。   方岳每天都坐在跟他们相隔不远的地方,他也感受了一下。   他对着手背发出“chi”这个音,按着鼻翼学说“妈”,陈兮看向他,好笑地说:“我晚点再教你手语啊。”   “……”   方岳若无其事地“嗯”了声,别过视线,过了会儿他却又忍不住看向陈兮。   山林掩映,阳光明媚,他从她的睫毛看到鼻子,又从鼻子看到嘴巴,日复一日,不厌其烦。   离开这天,陈兮把自己做家教赚的全部钱都留给了陈爸,陈爸不要,陈兮硬塞他手里。   陈爸枯瘦的手捏着钱,半天才说,你也要孝顺方老板他们,以后要给他们养老。   陈兮点头,我会的。   陈爸说,还有你哥哥,也要对他好。   陈兮回头看,方岳已经把行李箱放进了大巴车车底,他在男生中皮肤算白,这小半个月他却晒黑了两个度,两只手上也还有干活时留下的勒痕和擦伤。   陈兮又对陈爸点头,我会的。   终于上了车,陈兮最后对陈爸挥了挥手,车子启动,人也渐渐看不见了。   “刚跟你爸聊了什么?”方岳放行李的时候有注意到陈兮和陈爸在说他。   陈兮情绪还上头,她真情实意道:“我爸让我以后要孝顺你们,给你们养老。”   “……什么?”   方岳很怀疑自己听错,他这次眼神不是茫然,而是涣散了。 第36章   去的时候他们路上用了两天, 返程他们只用了一天,因为中途没在外面留宿,他们凌晨时分下的飞机。   方老板一个人开车来接, 机场灯火通明, 老父亲半个月没见到他们两人, 一见到方岳推着两个行李箱走出来,方老板大声欣慰:“果然男孩儿就该扔出去多锻炼,崽啊,这才十几天不见,你更有男人味了啊!”又对陈兮说, “兮兮啊,你看着也比之前更有精神劲儿了,好好好!”   但明明是对着相同的人,方茉在看到他们之后, 却给出了截然不同的反应。   “方岳,你吃颜料盘了吗, 就算吃颜料盘了你就不能混个好看点的颜色?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鬼样子, 话说你这颜料能不能洗掉啊, 不会是保终生的吧?”   “兮兮啊, 颜料盘是不是有毒啊, 你怎么也中招了, 还有你的脸是不小心在地上摩擦过了吗?那些护肤品你不会一样都没用过吧?”   方茉是在天亮后才看到他们的, 凌晨他们到家的时候,她早睡得昏天黑地了。   这会儿已经大中午,陈兮和方岳刚起床, 行李箱还摊在房间地上没空收拾, 他们肚子饿先下楼吃饭, 谁知刚到餐厅,就遭遇了方茉的毒舌点评。   陈兮看向方岳,方老板所说的有男人味,和方茉所说的吃了颜料盘,其实都是在说方岳黑了。   方岳也看向陈兮,他爸所说的更有精神气,和方茉所说的脸在地上摩擦过,其实都是在说陈兮皮肤变粗糙了。   审美这东西见仁见智,两人现在吃饭要紧,他们顾不上说话,端起碗先填肚子。   但方茉还是喋喋不休。   “乖宝,不是姐说你,你这脑袋瓜里除了读书,还能不能装点别的了?脸对我们女人来说有多重要你知不知道?别仗着年轻就为所欲为使劲糙啊,我有一个朋友就这样,初中的时候她天天熬夜打游戏,熬出了黑眼圈。高中这两年她每天十点睡六点起,睡满八个小时还是没用,可太惨了,现在只要她素颜出门,整个人就像被吸干了血似的,你能想象她那张脸吗?”   陈兮听不到重点似的感叹道:“那你的朋友皮肤挺白呀。”   方岳弯唇,方茉噎住,没好气道:“重点是她的白吗,重点是她的黑眼圈!还有你——”   方茉转移目标,“不是我怀疑你啊,小老弟,你军训的时候是不是偷我防晒霜了?不然军训那会儿你怎么没事,现在才晒了几天就把自己晒这么丑了,你今天起床照镜子了没,怎么还有心思坐这儿吃饭啊。”   方岳只想安静吃顿饭,他随意一句打发方茉:“你脸上怎么回事,点的痣还没好?”   方茉一听,立刻捂住脸,她心思一下被带偏,唉声叹气地说她最近一直早睡早起合理饮食,又是面膜又是美白,可是点痣印还是没有完全消退。   方茉勾了勾陈兮的下巴,盯着看说:“你下巴上的印是不是完全好了?”   陈兮点头:“好了啊。”   “为什么你好了,我还没好呢,我也不是留疤体质啊。”   方岳心说她下巴上的印其实也没完全好,现在还有极淡极淡的的印迹,只不过,不仔细看不出来。   几人正聊着,方奶奶端着两盅汤从厨房出来。   王阿姨被辞退后,方家另外聘请了一位阿姨,那位阿姨今天放假,所以今天中午这桌饭菜都是方奶奶做的。   陈兮和方岳起床迟,方老板一早打着哈欠出了门,方奶奶和方茉也早就吃过午饭,之前汤已经变凉,现在才重新加热好。   方奶奶把汤盅放桌上让他们自己拿,她打了一下方茉后背,说她:“你就不能消停点,我在厨房就听到你巴拉巴拉个没完。”   “我都寂寞半个月了,家里也没人跟我说话,他们好不容易回来了,我还不能跟他们巴拉巴拉啊。”   方奶奶在门口换鞋,她要去小区活动中心参加老年人活动,给了方茉一个白眼:“你寂寞怎么不知道写作业,待会儿我回来检查,别让我收拾你!”   方奶奶风风火火出了门,方岳舀了舀汤问:“奶奶怎么提前过来了?”   方奶奶之前轮住方大姑家,按照时间,现在还没轮到这里。   陈兮说:“奶奶火气好像比平常要大?”   “你也看出来了啊,哈哈,”方茉摩拳擦掌,“你们不知道吧,你们不在的这半个月,家里可精彩了。”   陈兮这段时间也不是每天都跟方茉联系,她们只有头两天聊过一会儿,后来各忙各的,山上又不怎么能接收到网络,她们也就昨天回来前又用手机互通了一下消息。   所以陈兮和方岳并不清楚家里这小半月发生的事,事情还不少,其中一件就发生在前天,方奶奶被方大姑气来了这里。   起因是方大姑的儿子,也就是方岳小表弟刘一鸣,他开学就要升小学二年级了,可他厌学心理特别严重,成天在家里嚷嚷不想上学,说上学没意思。   方奶奶就教育他,说不上学的话,将来不识字没文化,没文化找不到好工作,以后怎么赚钱,怎么吃饭生活。   刘一鸣就说:“奶奶你不就不识字,但你拆迁赚了好多好多钱,还有好多好多房子,我妈说了,将来这些财产有一半是我的,我躺着也能赚钱!”   方奶奶一听这话不对,揪来大女儿严刑拷问,后来她才知道,因为刘一鸣上学期期末考没及格,他爸要抽皮带教育他,被他妈拦下了。方大姑对丈夫说,儿子就算不读书将来也不愁吃穿,家里有的是钱让他花用,他要是把人打坏了,她就跟他没完。   方奶奶知道了前因后果,她气得心肝脾肺肾一块儿疼,当天她就把方大姑狠狠捶了一顿,实在不想把自己气成脑梗,方奶奶连夜就收拾东西来了大儿子家。   “奶奶说大姑没救了,哦,她的原话是这样的——”方茉嘴馋,又吃了桌上两口菜,她吞下菜后,惟妙惟肖地模仿奶奶。   “我辛苦大半辈子,结果大号全给练废了,他们一个比一个不长进。你们小叔整天没个正形,就知道一天到晚眼红你们爸的那张脸,你们大姑满脑子都是不劳而获,你们爸呢,有那张脸有个屁用,连老婆都留不住,你妈多久没回来了,街坊邻居都以为你爸妈离婚了!都是没用东西,不行,既然大号练废了,从现在开始我得练小号,方茉,你暑假作业做了多少,给我检查检查!”   方茉学完了腔调,跟陈兮和方岳说:“我当时一听无语了,我说奶奶您也不认识几个字啊,结果你们猜奶奶怎么说。”   方岳不理她,陈兮给她捧场,“看你作业本上有没有写满字不就行了。”   方茉这回真无语了:“行了,我承认我智商是稍有点欠缺。”   奶奶当时就是这么说她的,然后奶奶一手拿她的暑假作业本,一手揪她的耳朵,唾沫横飞教训她半天。   方茉下意识捏捏自己耳朵,想着觉得好笑:“也不知道奶奶哪学来这么时髦的词,还大号练废了要练小号。你们说,这事是不是超级严重?”   “就这?”方岳已经把汤喝完,又去厨房盛了一碗饭出来。   “这事还不严重?”方茉冲他道。   方岳轻描淡写地说:“这事对我和陈兮没影响。”   说实话,他们没那么担心自己学习,陈兮认同地点点头。方茉无语凝烟,抱头哀鸣。   冷静了一会儿,方茉又说起第二件大事。   “奶奶不是说我爸留不住老婆吗,然后我爸就忍不住交代了,他说他不是留不住老婆。”   而是他跟他老婆现在正处于热恋期,他们暂时不想打破这份甜蜜的相处模式。   方奶奶这回倒是没有生气,只是她当时听完,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方茉说完了,也搓了搓自己胳膊,陈兮和方岳不约而同地停了一下筷子。   陈兮清了清嗓子,觉得还是不要就此事展开讨论比较好,她问:“还有第三件事呢?”   “哦,第三件事啊,我跟你们说,我前不久跟我朋友逛街,被人搭讪问联系方式了。”   陈兮不稀奇:“你不是经常被搭讪?”   方茉走在街上回头率很高,十次总有四次被人搭讪。方茉说:“这次不一样,这次搭讪我的是一个淘宝店主,她想请我给她们店当平面模特。”   方茉有点心动,她本来就爱美,平常也喜欢买衣服,之前她还在想万一考不上大学她该怎么办,这次偶遇,她突然就对自己未来的职业方向有了灵感。   她回来跟家里一说,方老板似懂非懂,但方老板喜欢看《今日说法》,他还是省级地面频道八点档社会新闻的忠实观众。他以前担心陈兮自己打车会被人贩子拐卖,后来又怀疑方茉收到不知名快递是遭遇诈|骗,现在方茉碰到这种类似偶遇星探的套路,方老板脑袋立刻亮起警灯。   陈兮吃完最后一口饭,问道:“那现在你有决定了吗?”   方茉说:“有了啊,我决定等我脸上的点痣印再好一点,到时候我就去淘宝店那家工作室看看,我爸说他到时候陪我去。”   于是在陈兮和方岳结束暑期补课,高二即将开学之前,方茉提前去探索她未来的职业方向了。   就在同一天,潘大洲结束暑期旅游,跑来方家,美名其曰找方岳打游戏,人却根本不急着去房间开电脑,就一个劲地围着方岳问长问短,主要就是问陈兮对于此次旅途的感受。   “她是不是也特挑剔酒店的床?”   “她是不是也说酒店的烧水壶很脏?”   “她是不是连一个晚上的脏衣服都忍不了,必须得当场洗了才能睡觉?”   潘大洲连珠炮似的问了一长串,方岳看了他半晌,才对他道:“不是说打游戏吗,先来游戏吧。”   “好好好,先来游戏!”   他们俩老样子,方岳去方茉房间,潘大洲在方岳房间。   不一会儿,方岳房间就飙出杀猪似的嚎叫。   “你疯啦,你今天这么凶!”   “靠,那是我啊,你差点砍到我!”   “方岳,你吃枪药了啊!”   “姓方的,我要你狗命!”   “……”   ”这隔音也太差了,下次别让潘大洲来家里打游戏了,让他们俩都去网吧。”方茉看了看那面墙壁,然后没再管,她从地上塑料袋里掏出几件衣服让陈兮挑选。   方茉刚刚从淘宝店工作室回来,给不给人当平面模特她还没决定,她先看中了工作室准备清仓的夏装,一口气就买了两大塑料袋,跟批发采购似的,陈兮蹲在地上看,很怀疑地说:“你穿的过来吗?”   “跟你一人一半啊。”   “那也穿不过来啊,”陈兮道,“我们平常都穿校服。”   “你们学校太没意思了,”方茉把衣服一件件扔出来,“别管了,你又不是没假期,平常让你穿个够不好吗,要实在穿不过来,你还可以当睡衣穿,当居家服穿。”   隔壁潘大洲被方岳整疯了,他撂下鼠标,冲出卧室叫嚷:“方岳你给我滚出来!”   方岳完全不怂,他直接就拿着水杯出来,两人还没说上话,陈兮卧室门打开了,方茉穿着新换的短袖紧身露脐装走了出来,正好叫住他们:“欸小老弟,先别走,我给你也买了衣服。”   走廊地板上有一个不大的塑料袋,里面是几件男装,也是清仓货。   潘大洲好奇蹲地上翻了翻,“姐,你对方岳真好,连他二十年后的衣服都提前给他买了。”   方茉捋捋自己长发说:“长姐如母嘛。”   潘大洲拎起一件白色长袖衬衫,中肯地对方岳道:“兄弟,这件你可以穿!”   正说着,卧室门又一次打开,方茉回头看,不由夸道:“哇,兮兮,这衣服挺适合你啊!”   陈兮跟方茉穿的是同款露脐装,但并不暴露,她牛仔裤高腰,所以只露了一点点腰线,衣服很小很紧身,把她身体曲线勾勒分明。   陈兮也很满意这衣服,她还没回应方茉,突然视线一黑,脑袋被什么东西罩住了。   她抬手扯下来,是一件白色长袖衬衫。   潘大洲低头看了看自己空落落的手,旁边方岳扔完衣服,克制着什么都没说,拿着水杯转身就下楼接水去了。   方茉以为方岳是不满她为他买的男装,朝她扔衣服扔歪到了陈兮头上,方茉也不恼火,她摇头说:“狗咬吕洞宾啊。”   潘大洲心花怒放去追方岳,心想狗确实要咬人啊!   开学大半个月后,方岳早晨醒来,海绵体再一次充血。   他顶着一张心贯白日般的脸,雕塑似的望着天花板。 第37章   最近这段时间, 方岳运动量大增,他基本长跑、篮球、游泳轮换着进行,偶尔还会找人打一场羽毛球。他每天清清爽爽出门, 大汗淋漓回家, 肤色没有时间养回原状, 身材倒是更加结实挺拔,整个人就像一把开了刃的利剑。   今天周六只上半天课,方岳约了潘大洲打球,陈兮放学后一个人回家。   烈日当空,荷川还没入秋, 教学楼前的电子屏显示今天白天最高温度有三十一度,草丛前的小飞虫聚集盘旋,蝉鸣声不休不止,空气格外闷热。   方岳打了一会儿球就停了, 他下场后从书包里翻出自己手机,给陈兮发了一条Q|Q, 让她到家跟他说一声。   等了一分多钟没收到回复, 潘大洲在催, 方岳重新下了场。过了一会儿, 方岳松着衣领, 喘着气又去看了看手机, 还是没有回信。   方岳重新拿起篮球, 心不在焉地奔跑起跳,投进两个三分球,手机还是静悄悄的。   他身上衣服都已经被汗水沁湿, 额前的汗滑进了眼睛里, 又有一滴落在手机屏幕上, 方岳随手擦拭,光净的屏幕被抹出了一层水渍,聊天界面仍然没有变化。   潘大洲热得喘不上气,他比方岳出汗还多,高温天像在蒸桑拿。潘大洲撩起衣摆,当做毛巾一样擦了把脸,问方岳:“你干什么呢,这么点儿时间你都看几回手机了,家里有事?”   “没事。”   “没事你干吗老看手机,你手机里有花啊?”   “行了,继续。”方岳收起手机,转身要继续打。   潘大洲摆手:“欸别别别,我不想打了。”   “怎么了?”   “我没力气了。”潘大洲惨兮兮说。   方岳回头扔了瓶水给他,“喝两口,你这就不行了?”   潘大洲拧开盖子,仰头猛灌,解渴有明显的消暑作用,他大舒口气说:“老兄,我开学到现在每天晚上十二点睡,早上六点起,刷卷子刷到我头晕眼花。昨天回家早吧,我还是超级自律地刷题刷到了十二点,我都佩服我自己,没猝死已经是我年轻挺得住了,你说我还有多少力气打球。”   方岳又掏出手机看了看,随口道:“陈兮每天五点起床。”   潘大洲:“那能一样吗,她平常又不跑不跳。”   方岳反驳:“她每天都夜跑。”   潘大洲不服:“夜跑的体力消耗才多少。”   “她每天用脑也比你多。”   “你住她脑子里了?还能知道她用脑?”   方岳不说话了。   潘大洲回过味,觉得他刚说的那句“你住她脑子里了”应该反过来才对,他嘿嘿笑了声,“不是我说你,你最近吃啥了,怎么精力这么旺盛,昨天下午也打了半下午的球,哦对了,晚上你还去游泳了。”   昨天周五早放学,跟今天一样,方岳让陈兮先回去,在学校打球一直打到傍晚。   潘大洲是跟他一起的,到家晚饭后潘大洲没有再出门,但潘妈出门了。体育馆里有个瑜伽教室,潘妈一周要上三次瑜伽课,昨晚潘妈上课的时候,和她同行的一位中年姐妹说楼上游泳馆有促销活动,八百块钱三个月包教会,还送泳衣泳镜泳帽三件套。   潘妈一直很想学游泳,瑜伽课结束后,潘妈就和姐妹去楼上看了看,然后就发现了方岳的身影。   潘妈回家后就跟潘大洲感慨:“方岳可真行,游泳教练说他最近经常来游泳,他来了之后,他们还多了不少女学员。”   方岳听完潘大洲说,他也开了一瓶水喝,“昨晚是碰见你妈了,你妈后来报名游泳课了吗?”   潘大洲语重心长道:“我劝你最近别去游泳了。”   方岳没插嘴,等着潘大洲自动往下说。   “嘿嘿,我妈说了,既然你是游泳馆常客,她干吗还花那冤枉钱请教练啊,她说既然你这么有空,她打算收买你,让你给她当教练。”   方岳:“……”   潘大洲说完乐不可支。   手机Q|Q响了两声,方岳低头看屏幕,是陈兮的回复,她说她已经到家,刚刚才看到手机信息。   方岳把手机放回书包,问潘大洲:“你真不打球了?”   “你还打啊,这球非打不可吗,也不怕中暑。”   “时间还早,我再打一会儿。”   “哎……”潘大洲仰头看天,“我怕我再打下去要猝死了,而且这天是不是快下雨了?”   “你回去吧。”   “一起啊,我电瓶车载你一块儿回。”   方岳上下打量他,潘大洲一想,电瓶车挺小,他和方岳两个大块头挤在上面,怕是会伤害他的爱车。   “真不用我陪啊?”潘大洲假惺惺问。   方岳把他书包扔他怀里,“我用你陪?”   “那我真走了啊。”   方岳抬手冲他掸了掸,让他要走就走。   潘大洲跑到学校车棚去取他的电瓶车。电瓶车是暑假的时候他爸妈给他买的,开学至今他没再跟方岳陈兮一块儿搭过公交,每天都风风火火骑着他的小电驴。   潘大洲骑着爱车出了校门,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张筱夏,你去哪儿?”   张筱夏背着书包,手上还拎着一个小小的行李包,“你怎么那么晚才出校啊?我回家。”   “我刚跟方岳打篮球,你家是本地的吧?”   “是啊。”张筱夏是本地人,不过她爸妈工作忙,没时间照顾她,她也不喜欢早晚赶车,所以她一直都住校,周末放假才会回家。   潘大洲想到了之前跟她打的那个赌。   上学期高一篮球赛,方岳状态不佳,潘大洲那会儿跟张筱夏打赌,说把陈兮叫来就行,后来陈兮一到,方岳下半场作战勇猛,竞赛一班一举夺冠,赛后张筱夏主动问潘大洲赌注是什么,潘大洲哪是真的跟她赌,张筱夏却挺较真,潘大洲就随口说:“那就一个奇趣蛋吧。”   张筱夏觉得买一个奇趣蛋有点不够意思,就给他买了两个,潘大洲被张筱夏的大方惊到了,现在想来,他还有点不太好意思。   于是潘大洲说:“你去哪儿坐车?”   张筱夏道:“我要去国际部后门的那个站台。”   “那你上来,我捎你过去。”   于是到了周一,陈兮和方岳就看到了两位独臂侠。   早读结束后潘大洲跑来一班教室,蹭了陈兮过道对面的座位,跟陈兮和方岳说:“我本来电瓶车骑得好好的,谁知道突然就下雨了。”   张筱夏先前没跟陈兮聊上话,这会儿她也在旁作补充,“我就想我包里有雨伞啊,可以拿出来撑。”   “可你翻包的动作太大了,我骑车的技术又不够熟练。”潘大洲唉声叹气,“对面又突然过来了一辆车,我一下子就没稳住,电瓶车就翻了。”   潘大洲和张筱夏双双在大雨中栽倒,同时摔折了手臂,现在他们手臂吊着绷带,画面有一种奇妙的诙谐感。   潘大洲早饭消化快,问方岳要吃的,方岳翻出两个面包扔给他,问潘大洲:“你进医院了怎么没跟我说?”   潘大洲单手拿面包,用牙齿撕开包装,狼吞虎咽了一口,说道:“我还能顾得上跟你说吗,我妈把我按在床上不让我动,手机还缴了,就让我专心养病。要不是今天要上学,我现在还躺床上呢。”   陈兮问他们:“那你们多久能好啊。”   潘大洲夸大其词:“伤筋动骨的怎么样也要一百天吧。”   张筱夏道:“别听他胡说,两个礼拜应该差不多了。”   “两个礼拜也麻烦,”陈兮看着他们被吊起的胳膊,“你们伤的是右手。”   潘大洲不当回事:“问题不大,就是兄弟,我接下来几天不能陪你打球了。”   方岳冷漠道:“那祝你早日康复。”   潘大洲用力咬了口面包:“谢谢!”   因为张筱夏这一伤,班里就出现了一个问题。八中近期要举办微电影节,各班都要拍摄一个八分钟到二十分钟的微电影,题材、剧本、拍摄手法,任由学生们随意发挥。   白芷原本拟定张筱夏做女主角,但现在准女主角有伤在身,白芷就将目光转向了陈兮。   陈兮怎么都没想到白芷会盯上自己,白芷直言不讳:“因为你够漂亮啊。”   陈兮对自己的容貌并没有很具体的感念,她知道自己长得不错,但还不至于被人说“够漂亮”,她当白芷是在说好话哄她。   陈兮郑重其事地举起手中的试卷,卷子才刚抬起一个头,就“啪”一下被白芷摁桌上了。   白芷先发制人:“又要说你要刷题没空是吧,不行,这次关系到班级荣誉!”   白芷苦口婆心,说她一开始看中的人就是陈兮,但她知道陈兮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所以她贴心的没有打扰她。但现在张筱夏重伤在身,能救场的人只有陈兮了。   陈兮很无奈,问白芷到底看上她什么了,她也没演过戏啊,白芷就说她不看演技,纯看脸。   陈兮很怀疑白芷话里的真假,可这次盛情难却,陈兮只能赶鸭子上架,迫不得已点了头。   陈兮问她:“那剧本有了吗?”   白芷说:“还在磨,快了快了,不过男主角我已经选定了。”   “还有男主角啊?”   “当然。”   “你找了谁?”   白芷看向教室后排:“肯定是找我们班最帅的那个啊!”   下午第一节 课是物理,物理老师刘庆欢一早拿了笔记本电脑过来,叫方岳帮他处理几个电脑上的问题。   方岳就一直站在讲台前弄电脑,白芷和陈兮的对话他也旁听地一清二楚。   方岳最后就看着白芷给陈兮指了班里最帅的那个人——   “楼明理!” 第38章   白芷声音不小, 楼明理听见自己名字,他状况外地朝教室前看。因为方岳本来就高,现在他又站在讲台, 所以楼明理第一眼看见的人是方岳, 很巧, 方岳也正望着他的方向,楼明理视线在方岳和白芷身上徘徊,他大咧咧问:“谁找我?”   “我啦!”被他听到了,白芷把陈兮桌上的试卷压压平,“我去跟他说一声。”   陈兮眼看着白芷眼睛朝着教室后, 手上把她的试卷压出了折角,她忍不住握住白芷手腕,将白芷的手抬起来,问道:“你还没跟他说啊?”   “我现在马上就去跟他说。”白芷放过了陈兮的试卷, 胸有成竹地走向楼明理。   方岳看了一眼陈兮,陈兮已经在低头压平折角, 方岳问:“你真想拍这个微电影?”   陈兮抬头, “你偷听啊。”   “我早就站这儿了, 你刚看到我?”   “那你做事不专心, 电脑修好了?”   “快了, ”方岳视线转向屏幕, 操作键盘一心二用, “你这次耳根子这么软,不怕耽误刷题?”   “哎……”陈兮摁了下圆珠笔的弹簧,盯着试卷, 一副战前准备的样子, 嘴上煞有其事地说, “牺牲小我成就大我。”又自言自语地补了几个字,“提高觉悟,提高觉悟。”   方岳好笑,鼠标关闭电脑页面,下讲台经过陈兮座位时,他顺手按了一下她的脑袋。   楼明理虽然活跃,但他也不是那么爱高调的人,他可有可无答应下来,白芷信心满满地去做准备。   白芷其实很忙,这学期八中有许多文化活动,合唱比赛、话剧比赛、舞蹈赛、课本剧大赛都扎堆进行,除了辩论赛她不参与,其他几项比赛她都是骨干成员。   微电影节的开幕式在十月底,时间看似充裕,但电影制作需要后期,白芷翻看过往年的参赛作品,许多创意精彩,败就败在粗制滥造的拍摄手法和后期制作。   所以白芷希望拍摄能尽快搞定,多留点时间给后期,她一边磨剧本,一边去找了校DV社,看能不能邀请到一位专业摄影,同时也不忘让楼明理和陈兮多培养默契。   她是这么给两人上课的:“电影的完整度不光靠剧本,演员之间有没有默契,能不能擦出火花是很重要的。我希望你们能提高灵魂上的契合度,平常你俩没事的时候也多交流交流,哦还有,这段时间多看几部电影,虽然我是看中你们的脸,但你们要是毫无演技,最后丢脸的可不是我,是你们哦。你们可以去翻翻前几届微电影节的那些片子,那几位学长学姐真的太尴尬了。”   陈兮看过的电影不算少,方老板今年新买了一台能够连网的电视机,家里还有很多碟片,有些是方岳买的,他买的基本都是纪录片,还有一部分是方奶奶搬回来的,早前方奶奶买了一家店面,那家店倒闭前是做碟片租赁的,老板留下一屋子碟片,方奶奶一点都不浪费,全部收入囊中。   上周六,也就是潘大洲翻车受伤那天,陈兮也在家看了半下午的电影。   那天陈兮放学到家,刚开门就听见方茉欢呼:“啊,兮兮你可算回来了,快快快,我们一块儿吃冰激凌!”说着,方茉从沙发上爬起,直接冲向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一大桶冰激凌。   陈兮放下书包,去客卫洗了个手,“家里怎么没人?”   “我不是人吗!”方茉从橱柜里翻出两个勺子,回她,“我爸去我妈那儿了,奶奶之前不是去小区活动中心参加活动吗,她新认识了小区里的几个老阿姨,她们今天约了去看花海,说是晚饭也不回来吃了。”   陈兮洗完手出来,走到厨房问:“那你午饭吃了吗?”   “没呢,你饿了吗,我们待会儿吃泡面吧?”今天阿姨休息,没人给她们做饭。   “好,你要直接泡还是煮?”   “泡吧泡吧,省得还要洗锅子。”   陈兮没意见,她翻出两桶泡面,方茉先放下勺子,拿起水壶接水插电,才想起来问:“方岳呢,怎么没跟你一块儿回来?”   陈兮拆着泡面说:“他跟潘大洲在学校打球。”   方茉吐槽:“他真是闲的,怎么成天在外面瞎跑,今天这么热居然还打球,服了!”   开水煮着,方茉迫不及待打开冰激凌筒,挖了一大勺塞嘴里,冻得她天灵盖差点起飞,她哈着气,不断手指冰激凌,示意陈兮吃。   方茉上个月买了一堆冰激凌大桶装,一次性吃不完,一个人吃也没滋味,她很喜欢跟陈兮抢来抢去一道吃。   两个人你一勺我一勺,凉意从头爽到脚,闷热一散而空,陈兮脖子酸痛,估计是最近做题姿势不对,她捏着脖子问方茉:“为什么你们高三了周六都不用补课?”   “本来我们上一届是要补课的,去年我们学校不是换了新校长吗,新校长说要改革,所以我们这一届新高三就受益了。”   水开了,两人端着泡面和冰激凌桶回到客厅,窝在沙发上,随便找了一部电影边吃边聊。吃完后方茉觉得不够尽兴,她还想往嘴里塞东西。   陈兮吃饱心满意足,她揉揉肚子起身拉了几下胳膊,手机短信声响了一下,陈兮从包里翻出自己手机,看到了广告短信和方岳发给她的Q|Q留言,方岳让她到家说一声。   陈兮回复方岳,说她已经到家,刚刚才看到他发的消息。   方茉坐没坐相,一条腿搭地上,一条腿斜在沙发上,懒洋洋地问:“方岳打球要打多久?”   “他没说啊。”陈兮道。   “你问问他几点回来,我想让他帮我带点吃的。”方茉手机在卧室充电,她懒得上楼拿。   陈兮又重新拿起手机,听着方茉报各种食物名字。   方茉道:“先炸串,鸡牛羊各来一点,蔬菜我一定要多一点的,藕片,必须要有藕片。还有麻辣烫……”   “牛轧糖,牛轧糖让他去新新家买,他们家这个月又出了新甜品,让他再买一个草莓小蛋糕。”   陈兮打字跟不上方茉的口述,她截停:“等会儿等会儿,麻辣烫里还要加掌中宝,还有呢?”   “我刚还报了什么?”方茉自己也忘了,她收起腿,往陈兮肩头一靠,看向她屏幕上打出的字,自然也看到了陈兮和方岳上一条聊天记录。   方茉感慨:“我小老弟现在挺懂事啊,还知道让你到家了跟他说一声,怎么我以前就没这待遇。”   陈兮说:“你跟我们又不一起放学。”   “谁说的,我没跟你一起放过学,但我跟他一起放过啊,你忘了我初中也是文启的?”   方茉初中也在文启中学,她比方岳大一届,学校放学基本不会拖堂,亲姐弟自然一块儿上下学。但方岳偶尔会跟朋友们有约,方茉每次一个人先回家,可从来没收到过方岳这种叮嘱。   “哦,”陈兮听完就说,“所以你刚不是说了吗,方岳现在挺懂事,人长大了嘛。你就要这些是吗,还有什么?”   “麻辣烫里还要放麻花,”方茉又加了一样,“还有泡芙,香草抹茶榴莲巧克力各来一个。”   陈兮看着像小作文一样密集的文字,向方茉确认:“这么多,吃得完?”   方茉拍胸脯:“放心吧,我们三个人呢,下午茶和晚饭全在这儿了。”   电影结束,两人又找新电影看。   方岳没马上回复,应该是没看到信息,陈兮和方茉又看了会儿电影,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陈兮这时才收到方岳的回信,他说等雨停了他再出校。   陈兮告诉了方茉,方茉无所谓地点点头,手机铃声在楼上响起,方茉跑上楼接电话,下来的时候她跟陈兮说:“我出去一下。”也没说去哪儿,她随便套了双拖鞋就走了。   新电影还在播放中,陈兮窝沙发上继续看,方岳开门进屋的时候,陈兮才从沙发上起来,走到门口去接他手里的大包小包。   方岳只让她拿了几样甜品,“这些我拿,麻辣烫怕打翻。”   陈兮问:“你全都买了啊?”   “嗯,”方岳看了看屋里,“就你一个?方茉呢?”   陈兮说:“她刚接到个电话就出门了,跟你差不多前后脚,你没碰上她?”   “没。”   食物太多,两人把东西全放餐桌,陈兮把一些需要冷藏的先放冰箱,有一个塑料袋里是中式快餐,陈兮帮方岳搁到一边。   方岳浑身是汗,他在楼上浴室快速冲了澡,头发没干的就下了楼。陈兮还在看之前那部电影,方岳拿着快餐盒坐到沙发上,没坐她太近,两人占着沙发的一头一尾。   方岳吃着饭问:“这是什么片子?”   陈兮说:“法国片,叫《洞》。”   方岳看着黑白昏暗的画面,问她:“讲的什么?”   “越狱,”陈兮评价,“这片子是六十年代的,算是越狱片鼻祖了。”   方岳觉得几个镜头有点熟悉,“你是不是之前看过这部电影?”   “是啊,一开始我看不下去,看完觉得还挺有意思,所以现在二刷。”   六十年代的法国黑白片,主要讲述克劳德和小姨子私通,误伤妻子进了监狱,他和牢房中的四位狱友合谋越狱的故事。   他们弄了一片碎镜子,把镜子绑在牙刷上,伸出门上小洞,通过镜片监视走廊狱警的行踪,随后他们在牢房地板上敲了一个通行口,几人穿到监狱地下,找到了下水道的位置,开始每天砸洞的过程。   全片后半部分都是机械化的分工合作,有节奏的敲敲砸砸,影片画面沉闷,剧情单调冗长,陈兮觉得最精彩的一幕就是影片结尾。   他们终于砸通了通向自由的洞,只要再耐心等上一个时机,他们就能走出这里。就在众人即将离开的最后一刻,绑在牙刷上的镜片一个翻转,一排狱警齐刷刷地出现在了镜中,无言地监视着他们。   惊悚又震撼。   方岳吃着饭,陪陈兮一块儿看这部冷门的黑白影片,电影结束,茶几上陈兮的手机响了起来,是方茉的电话,方茉叫陈兮去小区后门帮她拿东西。   方岳听到了,收拾餐盒说:“我去吧。”   陈兮脖子还痛着,反正现在没法刷题,她闲着没事,就说:“还是我去吧,你刚洗过澡,别跑了。”   方岳也闲着没事,他顺带着垃圾,跟陈兮一块儿下了楼。   大雨将夏季的最后一场闷热浇熄了,外面微风袅袅,两人走到小区后门,却意外看到方茉和一个男生抱在一块儿。   陈兮目瞪口呆,这俩人抱得简直难舍难分,严丝合缝,方岳只皱了下眉,然后就一脸平静。   男生随即转身上了出租车,方茉挥手目送,转身的时候方茉看到了他们,很是淡定,“哎,老弟你回来了?我让你买的那些吃的都买了没?”   方岳淡淡地“嗯”了声。   “那快帮我搬,地上这些全是吃的,这家伙可真能买。”   地上搁着两个大纸箱,纸箱上还有塑料袋,塑料袋里也是一些吃的。小区地面不能行车,外来车辆又不能进地下车库,方茉朋友赶时间,她也没让朋友帮她搬进去。才下过雨,纸箱都湿了,方岳没让她们动手,他把两个箱子叠一起,新换的T恤很快又脏了。   陈兮保持缄默,方岳没说什么,方茉拎着塑料袋,左看看右看看,为自己澄清:“我可没早恋,人家这学期转回户籍地念高三了,趁着周末过来给我送趟东西。”   教室里,陈兮想到这,她从书桌抽屉掏出一个面包。这面包就是方岳早上给潘大洲吃的同款,全是方茉那位同学送的,太多吃不完,方茉让他们帮忙消化。   陈兮拆开袋子吃了一个,又分了一个给张筱夏。   晚自修第一节 竞赛课结束,第二节课开始是自习和答疑时间。班级里不留老师,学生们有问题要去专门的答疑教室。   楼明理拎着书走了过来,跟张筱夏调了个座。   方岳在最后排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就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视线。   周二,白芷把剧本梗概给了陈兮和楼明理,也给了他们几张写好的初稿,让他们抓紧时间理解人物背景。   课间,陈兮和楼明理坐在教室花坛边对戏,他们的手虚空握着,像拿着一只杯子,两人一来一回说着什么,然后两人举杯碰了碰。   没有杯子,他们手指不小心碰到了一起。   方岳走出教室后门,手上拿着只真水杯。   午后,陈兮靠着廊柱,手拿书本似模似样,楼明理站在她面前,微低着头,手指了一下她的睫毛。陈兮抬手揉了揉眼睛,两人不知道又对了句什么台词,忽然相视一笑。   方岳和沈南浩从他们面前经过,沈南浩问楼明理:“去不去打球?”   “不去了,忙呢。”楼明理回。   晚自修前,陈兮去教室后面接水,水桶空了。饮水机边上有一桶新的,方岳起身帮她换了桶装水,“白芷剧本搞定了?”   “没呢。”陈兮等着热水。   “那你今天怎么一直在‘排戏’?”   “白芷打算周末开拍,让我们先熟读写好的剧本。”   “周末前她能写完?”   “不一定,她说不行的话就边拍边改,不然时间会来不及。”   正说着,就听白芷一声抓狂,陈兮和方岳循声看了过去,白芷正掐着腰跟张筱夏抱怨,“好气啊好气啊!”   DV社的人不买她的账,白芷请不到专业摄影师。   “水开了。”方岳提醒。   “哦。”陈兮接热水。   方岳问她:“剧本讲的什么?”   “不能说,”陈兮很当回事,“白芷说得保密,怕被别班窃取她的创意。”   陈兮嘴巴该紧的时候特别紧,就比如董珊珊的事,那回篮球赛,方岳问她跟廖知时聊了什么,陈兮只说了董珊珊,却不说具体,即使当时这事已经不算秘密,她还是不自觉地维护对方,不想广而告之,直到上个月新闻沸沸扬扬,方岳才知道真相。   现在白芷要她保密,方岳自然知道撬不开她的嘴,方岳也没多问。   方岳去上了个厕所,在厕所碰见楼明理,楼明理当时在跟隔壁班交流微电影的事。   隔壁班问:“你们班女主角是谁?”   楼明理说:“陈兮。”   “哦,她呀,那你们班稳了,颜值吊打我们班啊。”   楼明理笑道:“谢谢谢谢。”   “你们剧本都弄好了?”   “没呢。”   “故事有了没?”   楼明理嘴巴也严,他只肯透露:“反正全是感情戏。”   几人一道出了厕所,各自回教室,方岳走在楼明理边上,突然开口:“我记得你以前提过,你家都是电视台的?”   周三中午,白芷宣布男主角改人选了。   陈兮和张筱夏都很惊讶,周一才定下人,周三就换人,白芷变心太快。   白芷解释:“是楼明理主动卸任男主角,他要当摄影师。”   楼明理本来就对演戏没什么兴趣,他家人都是媒体行业的,家中就有专业摄像机,专业设备肯定吊打DV机或者相机一类的摄影器材,而且他自己就会用那机器。   白芷又不傻,权衡之后立刻拿下了这位摄影人才。   陈兮问:“那现在谁是男主角?”   白芷说:“还能有谁,只剩我们班第二帅的了呗。”   方岳又在帮物理老师弄电脑了,这次是电脑上的另一个小问题,方岳垂眸专心致志,陈兮和张筱夏不约而同看向讲台。   “……”   楼明理是住校生,他家在隔壁萧河市,不堵车的话,车程只要四十多分钟。   周五放学,楼明理回了一趟家,周六又赶在七点二十分早读前抵达学校。   周六下午,为了抢地盘,一行人午饭都没来得及吃,先去了第一个取景地,市体育馆的户外篮球场。   他们时间掐得好,这时候没人在户外打球,潘大洲和张筱夏身残志坚,他们手臂吊着绷带也跟了过来,两人坐在看台上吹风。   沈南浩和贾春去周围逛了逛,他们还是第一次来这个体育馆。   白芷在研究楼明理的摄像机,专业词汇一个个从楼明理嘴中蹦出来,听得白芷一愣一愣的,满眼崇拜地看着他。   方岳把一个篮球递给陈兮,“你先试试投篮。”   他们今天有一场打篮球的戏,陈兮使劲一投,篮球连框都没碰到。方岳耐心地跟她讲技巧,位置怎么站,手腕怎么翻,力气怎么使,可惜陈兮没什么运动细胞,连投二十几个,没一个球能投进的。   “好了好了,大家先来吃饭!”白芷叫了快餐,众人随便找地方坐。   潘大洲在今天之前一直觉得他独臂没有问题,左手写理科作业并不难,直到此刻——   “怎么只有筷子?”   张筱夏满塑料袋地找,“没有勺子吗?”   白芷叫餐的时候没想到这个问题,她变不出勺子,只能小心翼翼提议:“你们将就一下?”   两人将就着左手拿筷,勉勉强强夹起了菜,潘大洲不由升起一股雄心壮志,“我觉得我天赋异禀啊,你们看你们看!”   潘大洲粗枝大叶地伸出筷子展示,筷子上的菜全掉旁边陈兮的快餐盒里了。   潘大洲还没动过饭菜,所以全是干净的,他又夹起一筷子想炫给他们看,陈兮肚子好饿,只想好好吃饭,她无可奈何,利落地拆了一双新筷子,左手夹起红烧排骨,右手夹起杏鲍菇,夹得稳稳当当。   陈兮说:“你看你看。”   潘大洲:“……”   沈南浩白芷几人都惊叹:“我靠——”   方岳笑了笑。   廖知时也在笑,他插着兜从篮球场边上绕了过来,问他们:“今天怎么这么热闹?”   潘大洲就被打击了这么一下,立刻又精神抖擞:“他们拍微电影呢!”   “哦,微电影节。”国际部不参赛。   方岳问他:“约了大壮他们?”   廖知时说:“没,陪我妈来的。”   潘大洲问:“你妈来这儿干吗?”   廖知时说:“她听说游泳馆有活动,过来报名。”   潘大洲:“三个月八百块,包教会那个?”   廖知时:“你也报名了?”   “不是我,我妈也想报。”潘大洲说着看了眼方岳,笑得不行,“就是我妈很想省下这八百块钱。”   几人说说笑笑,饭很快吃好,户外球场也来了不少打球的人,还有两个老外,应该都是附近住户。廖知时没走,也坐他们边上围观拍戏。   楼明理摄像,白芷总导演,沈南浩是苦力,贾春当文学顾问,他们几人还得客串一下角色,总之分工合作,大家都围着两位男女主演打转。   文戏试了几个镜头,勉强过关,一到武戏女主角就掉链子,中场休息,沈南浩去买了饮料分给大家。   陈兮不信邪,抱着篮球一会儿看旁边球场打球,一会儿又自己练投篮。   气温已经入秋,太阳温柔,风也清凉,陈兮校服外套脱了,打底穿着一件白色短袖。这衣服也是方茉之前买的清仓货,长度遮住肚脐,款式有点紧身,她重新扎了一个低马尾,风吹起几绺碎发,她把碎发挽到耳后,抬头朝着阳光,轻轻跳跃,又扔出一个球。   一个外国少年站在边上看了很久,跟她说了几句话,陈兮礼貌回了两句,继续专心练投篮。   等她又一次起跳投篮的时候,外国少年突然上前,握住她的腰,将她举向篮筐。   看台上,方岳猛地将手中矿泉水一摔,水珠飞溅,他一跃而起冲向篮球架,外国少年已经将陈兮放下,方岳狠狠撞向少年。   球场上顿时混乱惊呼。 第39章   年少气盛, 一个先动手,一个毫不犹豫反击,人高马大的两个少年打作一团, 楼明理几人从突发的变故中惊醒, 一拥而上要去拉架, 外国少年的朋友们也追了过来,人一多反而更加混乱,球场上人仰马翻,沸反盈天。   陈兮慢了半拍,本来她被人握着腰腾空举起就已经吓她一跳, 方岳冲过来的时候她双脚刚落地,眼前一花,什么都没看清,等视线里再有人的时候, 就看到方岳和陌生的外国少年在互殴。   陈兮面色一变立刻制止,大声叫着方岳的名字, “方岳!方岳!”   但她难以近身, 面前两人就像两台失控的重型机器, 她的体型在他们面前不值一看, 闪避不当反而要遭波及。   混乱中陈兮胳膊突然一紧, 她踉跄了两下被廖知时拽到了一边。   “别靠近, 小心受伤。”廖知时提醒。   陈兮以为廖知时是像楼明理他们一样来拉架的, 结果廖知时松快了一下肩膀,朝她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我去帮方岳。”说完他就冲了上去, 一拳头把战局搅得更加混乱。   “……”   潘大洲吊着胳膊心急火燎往战火中挤, 被张筱夏挺身拦住, “你别过去,你现在都残废了!”   “那我也不能看着我兄弟被人揍啊!”   “你去了也是给人添麻烦,他们还要分神来救你,你这不是找事吗!”   潘大洲哪顾得上听劝,他只知道要是他和方岳颠个个儿,方岳也会冒死来帮他,潘大洲撇开张筱夏一头扎进战场,边用健全的左手挥赶左右,边虚张声势地威胁:“都让开都让开,我只有一只胳膊,谁再碰了我我讹死你们!”   他还来了个中英双语,又用英文重复了一遍。   张筱夏:“……”   方岳沸血直冲脑门,拳头毫不留情,那少年的朋友从他背后横臂抱住了他,少年趁机给了他好几脚,方岳手肘朝后猛地一击,一个使劲将后面的人撂倒,廖知时乘胜追击补上几拳,楼明理和沈南浩边喊着边阻隔双方。   陈兮急火攻心,她叫住白芷和张筱夏,指着周围的人说:“别让他们报警!”   周末体育馆全是人,篮球场周边已经有几个男女拿出了手机,白芷和张筱夏一个激灵,后知后觉意识到问题严重性,她们立刻兵分两路拦人报警。   陈兮抱起地上篮球往打架中心砸,也不管是砸到自己人还是砸到外国少年的同伙,她练投篮练了这么久,次次都落空,这一次的准头却奇准无比,当时方岳和外国少年又要各自出拳,她一只篮球穿进两人中间,篮球被他俩撞落,他们的动作也不由一顿,陈兮不假思索,掐着这时机就冲了过去,挤在方岳胸口,“方岳方岳,够了!”   方岳低头看着陈兮,陈兮马尾辫松散,面色紧绷,他胸腔鼓动,不由自主地按住陈兮肩膀,充血的脑门总算冷却几分,楼明理和沈南浩见机赶紧让大家休战。   体育馆保安手握对讲机姗姗来迟,这场斗殴在众人的劝阻下潦草收场,整个过程其实只持续了几分钟,方岳和廖知时脸上都挂了彩。   傍晚时分,体育馆内的便利店热闹起来,几个少年一哄而入。   白芷情绪还没完全走出来,她感叹不已:“方岳打架也太猛了,平时我真看不出来。”   张筱夏认同:“是啊,他平常这么斯文,谁能想到他这么能打。”   潘大洲吹牛说:“你们不看看他一身腱子肉!”   白芷:“嘁,这你就夸张了吧。”   方岳虽然长期运动健身,但他的身材属于宽肩窄腰劲瘦型,肌肉或许是有,但哪来的腱子肉。   张筱夏不由好奇:“话说,方岳以前打过架吗?”   潘大洲道:“你不是跟我们一个初中的,你以前见过他打架啊?”   “当然没有,”张筱夏说,“可他今天打架好帅啊,都不像是生手,那个外国人比方岳还要高一点吧,方岳完全不怂欸,真的太帅了!”   楼明理在旁边说道:“那是因为方岳长得帅,所以他怎么着都帅。”   白芷就说:“你也很帅啊,你上去拉架的时候超帅。”   “哈,”楼明理难得有点不好意思,他还没被女生当面这么夸过,“哪里哪里。”   沈南浩气还有点不顺:“要不是我们不能把事情闹大,真应该把人抓派出所去,这不咸猪手么,我当时恨不得去补上几拳。”   贾春则说:“动手总归没理,我们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别人不一定认同我们的观点,我们说对方是咸猪手,人家可能说他只是过度热情。”   白芷说:“没经过女士同意的非必要身体触碰,就是咸猪手。”   贾春想了想,说:“你说的有一定道理,但也不全对,我不跟你就这个观点展开讨论,就一点,今天这事还有文化冲突呢。”中国人讲究的社交距离跟西方人的显然不同。   白芷叹气:“哎,真是的,这可能就是美丽的代价吧,兮兮好好打个篮球都能被人盯上。”   张筱夏说:“我之前没看到,那老外就是把兮兮抱了起来是吧?”   沈南浩和楼明理其实都没看清,当时沈南浩刚从便利店买回饮料分给众人,大家都忙着喝饮料,再说谁没事会一直盯着陈兮打球。   贾春倒是目睹了全过程,他扶了扶眼镜,将陈兮怎么打球,老外怎么搭讪,又怎么突然把人举起来都说了一遍。   张筱夏听完就道:“真的过分了啊。”   潘大洲说:“就是,要不是我缺了只胳膊,我也上去揍死他!”   “你行啦,你想到时候用脚吃饭吗?”张筱夏说,“还好有方岳在。”   白芷:“方岳真的挺紧张兮兮欸。”   潘大洲一听这话,瞬间警铃大作,正要找补什么,就听白芷紧跟着一句:“这么说来,有个哥哥还是很不错的。”   张筱夏附和:“是啊,他对兮兮真的很好。”   楼明理几人一致赞同,潘大洲很懵圈,为什么他们会这样认为?   白芷从货架拿了一瓶饮料:“我要喝冰红茶。”   他们之前买的饮料都开了封,打架的时候全搁在了看台上,收场后他们也不敢再碰那些饮料,口渴的不行,所以他们才先来便利店买喝的,顺便再买点填肚子的食物,现在已经是晚饭时间。   便利店放着轻快的音乐,一行人说话又很小声,隔着几个货架,方岳和陈兮只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动静。   陈兮眼帘低垂看着货架,方岳跟她隔着两拳头的距离,低声问她:“怎么一直不说话?”   从篮球场走到便利店,陈兮一直没跟他说过话。   陈兮轻声开口:“你想我说什么?”   方岳看着她问:“你生气了?”   “嗯。”显而易见,陈兮没有否认。   陈兮真的很少有脾气,她的情绪基本都自己化解,偶尔无伤大雅地惹她一下,她也最多眼神控诉。   方岳问:“为什么生气?”   陈兮没吭声,在货架上挑挑拣拣。   “说话。”这两个字说重了就像在命令对方,方岳说的时候特意轻缓了语气。   陈兮手指搭着货架上的小盒子,慢慢开口:“你知道打架的后果吗?”   方岳:“你气的是这个?”   陈兮说:“八中是荷川排名第一的重高,你还是八中竞赛班的学生,你知道如果进了派出所,或者被学校记过处分,这事有多严重吗?”   “嗯,”方岳淡淡道,“所以我刚才应该无动于衷,是吗?”   陈兮说:“你太冲动了。”   方岳一言不发盯着货架,这排货架上就这么一些东西,几十秒就能看完,他们却站到现在,连身形都没怎么动过。   “我以前没打过架。”方岳忽然说。   八中是省重点,学生里基本没有混的,文启初中虽然有些鱼龙混杂,但方岳走得近的朋友基本品学兼优,就算是看起来有点吊儿郎当的廖知时,他学习也还算不错,毕竟八中国际部不是把学生送出国混文凭的,廖知时也要正儿八经地通过各门考试才能升学。   所以方岳的圈子很简单,身处这样的环境,他确实从小没跟人打过架。   “哦,”陈兮说,“那你应该继续保持的。”   方岳静了静,提了个问题:“你只是生气这一点吗?”   “嗯。”陈兮终于选好了一盒创可贴,她拿起创可贴,准备结束话题,“我去结账。”   她转身走向收银台,方岳低低叫住她,“陈兮。”   陈兮回头。   方岳伸出手臂,他指尖捏着一根黑色发圈,这是陈兮掉的,打架收场后,方岳从地上捡回。   陈兮看了看发圈,又看了一眼方岳,她没有回转,“这根应该被踩过了,我不要了。”   说完陈兮就走了。   方岳放下手臂,手上还捏着发圈,他两指不自觉地轻轻搓动,发圈在他腿边一上一下,像墙上时钟走动的针,不急不缓,遵循规律。   陈兮结账的时候,问收银员:“这里有没有可以用在外伤的药?我只找到创可贴。”   收银员之前有看到方岳进来,这么帅的一张脸上,颧骨红了一块,嘴角也破了皮。收银员心中有数:“便利店不能卖药品,我们后面新开了一家药房,你去那里买吧。”   收银员所说的后面就是体育馆东门外面,便利店就在东门,所以出了便利店,走一小段距离就是药房。   陈兮道了声谢,张筱夏几人已经吃上了东西,她跟他们打了声招呼,就走出了便利店。   廖知时一直门口打电话,所以没跟进店里。这会儿电话已经收尾,他看到陈兮走了出来,问道:“去哪儿,怎么就你一个?”   陈兮说:“他们在里面吃东西。”   廖知时又问了一遍:“那你去哪儿?”   “那边有家药房,我去买点药。”   “先挂了。”廖知时跟电话那头说了一声,自然而然跟上陈兮脚步,“什么时候有的药房,我怎么不知道?”   陈兮:“新开的。”   廖知时找着话题跟她闲聊:“你们今天就这么停工了,拍摄还来得及?”   陈兮说:“白芷会安排。”   “方岳挂彩了还能继续拍?”   “再看。”   就这么一来一往的聊了几句,廖知时听出点意思,“你有点儿情绪啊。”   陈兮诚实道:“嗯,多少有点。”   廖知时笑了笑:“怎么了,哪儿不高兴啊?”   陈兮不想跟他多说,两人已经走进了新开的药房。   陈兮向店员形容了方岳的伤情,她从来没买过外伤药,需要店员推荐。   店员说:“消毒的话就用碘伏或者酒精,消炎内服的话可以买阿莫西林或者头孢,活血化瘀可以用云南白药喷雾或者红花油,看你需要。”   陈兮想了想家里的药箱,碘伏和棉签是一直有的,另外的好像欠缺,陈兮就各种要了一份。   廖知时靠着药柜说:“都是买给方岳的啊,我说,我也帮你打架了,你不给我也买一份吗?”   陈兮付完钱等着找零,语气平和地回了他一句:“你很喜欢凑热闹吧。”   “啊,”廖知时眉眼带笑,“看来你有部分情绪是在针对我啊。”   便利店里,方岳拿了两瓶饮料结账,潘大洲啃着饭团凑过来,说:“陈兮去药店帮你买药了。”   “嗯,我知道。”方岳掏钱。   “我说,”潘大洲斟酌着道,“他们都说你是好哥哥欸。”   方岳看一眼他。   潘大洲有点抓耳挠腮,含含糊糊地说:“他们怎么都认为你是个好哥哥呢?”他们这年纪,让人误会别的关系更容易,叫人明确认为纯亲情,反而挺难吧?   方岳没吭声,付完钱就直接朝便利店门口走,潘大洲问他:“欸,你去哪儿?”   方岳:“药店。” 第40章   体育馆东门平时不通车, 因为停车收费道闸安装在正门,所以东门这边的电动伸缩门,日常只开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出入口, 方便行人进出。   大约有车主不知道这规定, 他把大奔停在了伸缩门前, 不停地按着喇叭,示意保安给他开门。保安好说歹说,让他从正门出去,大奔车主冥顽不灵,大声嚷嚷说走正门要绕着体育馆兜一个大圈, 油费不要钱吗?   保安按规定不能给他放行,大奔车主执迷不悟就是不肯调头,方岳跟着行人排队从通行口出来,右拐几步路就是新开的药房。   走进药房, 入眼是药柜和一排排货架,左手边是一面白墙, 像隔断一样将人视线挡住。方岳没看见店里有人, 但熟悉的声音从左边传来。   “我也帮你打架了, 你不给我也买一份吗?”   “你很喜欢凑热闹吧。”   “啊, 看来你有部分情绪是在针对我啊, 让我想想, 方岳帮你打架是在帮, 我帮你打架就是凑热闹,我说大神,你这是不是有点双标?”   方岳绕过白墙, 看到了站在收银柜台前的两人。   陈兮背对着他, 腰上系着蓝白色的校服外套, 长发披在背后,紧身T恤勾勒得她身形格外玲珑,一双手臂白皙匀称。   廖知时半边身子懒洋洋地搭着柜台,站得离陈兮很近,他侧着头,垂眸看着她说话,嘴角一直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   “你怎么也跑这来了?”   方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陈兮和廖知时同时转头。   方岳没看陈兮,他目光落在廖知时身上,话也是问的他,边说他边朝着两人走去,没站在他们两边,也没往他们中间挤。   方岳走到他们背后站定,三人站成了一个三角。   廖知时见是方岳,一扬下巴说:“闲着没事呗,你那几个同学呢,散了?”   “没,他们还在便利店里吃东西,你待会儿也过去吃点?”   “可惜了,我表哥他们刚电话一直催我回家,等着我去吃火锅。”   “你这嘴能吃火锅?”方岳手上还拿着刚在便利店买的两瓶饮料,他递了一瓶给廖知时,另一瓶放在柜台,也没往边上看,饮料位置正对陈兮,同时问着廖知时,“还没问你,你这伤要不要紧?”   廖知时正好渴了,接过方岳递来的饮料,顺手开了就喝,说:“肉眼可见啊,比你好点儿,碍不着我吃火锅。”   方岳看了看他的脸,是比他稍微好一些,但该伤还是伤,“上点药吧。”他说。   药房员工已经给出找零,陈兮对了一下钱数,低头把钱放进小钱包。方岳看了一眼塑料袋内的一堆盒子,让员工再拿几样外伤药。   “你身上呢,有没有哪儿伤着?”方岳又问廖知时。   廖知时轻飘飘道:“你小瞧我了不是。”   方岳:“回头哪儿有问题记得说。”   廖知时捏着饮料瓶晃,笑道:“你怎么这么罗里吧嗦。”   方岳用着平铺直叙的腔调说:“谁叫你这场架是帮我打的,谢了。”   陈兮没参与他们的话题,她无所事事打量柜台和货架,药房里有点冷,她解下腰上的校服披回身上。   店员拿着外伤药过来,方岳把钱付了,廖知时手机又来了电话,是他妈在催。三人走出药房,廖知时看向陈兮,冲她一笑:“下次见。”又跟方岳摆了摆手,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去。   柜台上的饮料陈兮没拿,方岳又拿回了自己手上,两人走到东门,陈兮看到一辆大奔停在电动伸缩门内,还有一位貌似车主的中年男人堵在唯一的进出口,骂骂咧咧说着什么,架势摆得足,周围行人都没法过去。   陈兮显然不知道前因后果,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又分神想着是不是要绕到正门。   “那个车主之前说他不想浪费油钱开车到正门,他想直接从这儿出来。”   ……陈兮侧头看了眼方岳。   方岳继续说:“但体育馆有规定,停车收费的道闸在正门,东门不能通车,保安不肯放行,所以车主一直在闹。”   方岳边说边拧开了饮料盖,他把饮料递给陈兮。   陈兮忙了一个下午,一直没喝上水,她口干舌燥,这回终于把饮料接了,喝了两口。方岳一直盯着看,见她喝好了,他要帮她拧回盖子。   陈兮没把饮料给他,她把另一只手上的药房塑料袋往方岳面前一递,“你自己拿,盖子给我吧。”   方岳顺从地接了过来,把瓶盖放她手上,“我们去走正门,这里不知道得闹多久。”   “嗯。”   从东门走到正门,步行也就五六分钟,他们才走了一会儿,陈兮就接到潘大洲的电话。   潘大洲在那头问:“陈兮,方岳跟你在一块儿么?”   “在一块儿。”陈兮说。   “你问问他手机是不是落篮球场了,我给他打电话他手机关机。”   陈兮问方岳:“你手机呢?”   方岳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来,手机屏幕碎了一个角,按开机键倒是能正常开启,估计是打架的时候压到了它。   陈兮忍不住说:“手机又坏了吗?”   方岳之前的手机被方茉摔坏,将就用了很久,因为方妈创业后不再热衷于手机的更新换代,方妈没买新手机,自然就没有退休手机给方岳。   直到今年暑假前,方岳的坏手机实在没救了,方奶奶才克扣方茉每月零花,要求方茉出资一半,方奶奶先垫上这一半,另一半由方岳自己出。方奶奶的意思是自己掏钱才会更用心爱护,方茉以后肯定不敢再随便摔他手机,方岳也会爱惜自己的财产,这部手机说不定能用到他大学毕业。   后来方奶奶被方大姑的不劳而获、不思进取和懒惰贪财气得回来了这里,方奶奶不光开始盯方茉的学习,还同时放话,说以后除了学习方面的花销,另外一切花销,比如他们想换新手机,全都得自己存钱买,休想问家里白拿钱。   现在这部新手机才用了几个月。   方岳看了看陈兮皱起的小眉头,说:“能开机,没坏。”   陈兮说:“你之前那手机也能开机。”结果用起来让人心梗。   电话那端的潘大洲知道方岳手机没丢,就提醒道:“喂喂喂,听得到吗?”   “你说。”陈兮回应。   “你们跑哪儿去了,怎么去药店去了这么久?”   “东门被人堵了,我们过不去,我们在体育馆正门了。”   “那你们别进来了,我们饭都吃完了,白芷说今天先收工,你们在门口等着,我把你们书包带过来。”   两人就在门口等着潘大洲,方岳也没再管手机的问题。   陈兮和方岳到家的时候,家里餐桌已经清空。   早前他们就跟家里说过,因为不知道微电影拍摄要到几点,他们晚饭会跟同学在外面吃,所以方家早就已经吃好饭。   方岳打开门,正好看见方老板坐在穿鞋凳上换鞋,方老板还喊了声:“妈你快点儿。”   方老板要去月月花开接老婆看电影,方奶奶则约了老姐妹去逛夜市,方老板得顺路把老娘和她的老姐妹捎过去。   大门一开,方老板抬头见到方岳那张脸,瞬间大惊失色:“怎么回事儿,你跟人打架了?”   方老板这声嘶吼堪比他从前质疑方茉的那句“你早恋”,地动山摇效果惊人,方奶奶和方茉闻声全跑了过来。   方茉:“谁谁谁,谁打架了?”   “什么打架?”方奶奶一瞅,“呀,方岳,你这脸怎么回事,你跟人打架了?”   方茉震惊,她气急败坏质问:“老弟,你被谁揍了?”   方岳无奈:“别堵门口,进去说。”   打架这事瞒不住,陈兮和方岳也不打算隐瞒,他们照实说完,方老板拍案而起:“你们告诉我,是哪个洋鬼子,那个洋鬼子住在哪儿?吃豆腐敢吃到我家来了,看我不收拾死他!”   方茉恨得牙痒痒,搂着陈兮肩膀,口中一堆杀人放火的词,听得陈兮都不知道怎么接话。   方奶奶也面色难看,她拉住陈兮的小手上下打量:“你有没有哪儿伤着?”   陈兮摇头:“我一点事都没有。”   方奶奶又看向方岳:“你呢,你就脸上伤了?身上呢?”   方岳说:“身上没伤。”   方奶奶见惯了风雨,看方岳中气十足,也不像有什么大事的样子,她安下心,又说:“你们也是,当时就该马上打电话回来,那人就这么放他跑了?”   陈兮说:“方岳把人家打伤了,我们也怕把事情闹大。”   “我儿子也伤了呢!”方老板突然想到一点,他乐道,“不过好小子啊,你这还是头一次跟人打架吧!”   不等方岳说什么,方奶奶先一巴掌拍向方老板肩膀:“你高兴个什么劲儿,跟人打架还是好事啊?”   “男孩儿就该有这点血性,家里人被欺负了,他能干看着?”   “你给我闭嘴!”方奶奶气哼哼,她话锋一转命令方岳,“这次情况特殊,但下不为例,别仗着自己身板结实就学人家好勇斗狠,你这次碰上个软的,万一下次碰上个硬的呢,打架能是什么好事,有什么事不能先说清楚?”   方奶奶还是心疼方岳脸上这伤,她翻看了一下陈兮买回来的药,想着查漏补缺。   因为方岳只是轻伤,方奶奶不打算让儿媳妇知道,就让方老板瞒着。方老板知道自己老婆性格,他也没打算说。   电话在催,方奶奶再次向方岳确认:“真不用我陪着你啊?”   方茉先受不住奶奶这种“黏黏糊糊”了,“他又没缺胳膊断腿,你们赶紧走吧!”   两位长辈都去了门口换鞋,方奶奶让方茉去给他们热饭菜,他们晚饭吃剩的饭菜都在冰箱。   方老板本来最担心的人是方茉,现在他不得不把陈兮的遇险等级提升起来,家里养着漂亮女孩就这点麻烦,幸好这家里有个拳头硬的年轻小伙。   方老板一边穿鞋,一边叮嘱方岳:“你跟兮兮一个班,平常你们在一起时间最多,你得给我把她牢牢看紧了,知道吗?”   方岳看了眼陈兮,陈兮也在玄关送他们出门,方岳低低“嗯”了声。   方老板欣慰,又对陈兮说:“平常去哪儿你都尽量别落单,有什么事就找你大哥,知道吗?”   陈兮点头:“知道了知道了,方叔你快走,电梯到了。”   方老板回头:“哎,妈你等等我——”   方茉在厨房叫:“兮兮你来帮忙啊,要不要再给你们加个煎蛋?”   陈兮去了厨房,方岳又在玄关站了一会儿,然后才回楼上浴室冲澡。   剩菜挺多,但是剩饭不够,陈兮翻出一包挂面,先烧热水,打算等方岳下楼再煮面。   方茉在旁边啃苹果,她越想越感叹:“了不得了不得。”   料理台上还有一只苹果,陈兮拿起苹果和削皮刀,问她:“你说什么呢?”   集成灶的吸油烟声音很响,陈兮没听清方茉的话。   方茉放大了音量:“我说我弟了不得,居然会打架了,厉害!”   方茉突然想到上周六的事,那天方岳和陈兮都目睹了她跟一个男生抱在一块儿,虽然这跟陈兮今天遭遇的事本质上不一样,但旁人乍一看是差不多的,方茉只能庆幸:“还好那天方岳没二话不说就冲上去揍我朋友。”   陈兮蹲在垃圾桶前,苹果皮削了一半,她大咬了一口,嘎嘣脆的苹果塞满了嘴。   夜深人静,方岳盖着薄被靠在床头,被子上没手机也没书,他静静看着卧室里的小门。   过了一会儿,他伸手按了一下墙上的开关,房里灯光熄灭,小门底下透着光。   今天忙成这样,陈兮这时间却还能刷题。   方岳就这么看着黑暗中的那束光,想着所有的事情,从陈兮第一天来到这里,到此刻她就睡在这道门后。   从他们开始的陌生,到今天所有人都说他是好哥哥。   方岳左手食指套着一根黑色发圈,他烦心倦目地不停拨弄着这根软软的发圈。   周日,方岳脸上的伤肯定还没消退,众人原本以为拍摄得停滞,但白芷突然灵感爆发,她连夜改了剧本,一大早就在小群里急呼,让他们八点半准时去学校的光明顶集合。   八中有一个光明顶,在学思楼的最顶层。那是个玻璃小屋,因为位处八中最高点,三面又都是玻璃,能俯瞰八中全景,所以它被称作光明顶,墙上玻璃上都被历届学生贴满了纸条,写满了小字。这里学生自治,老师们不得进入。   白芷怕大家听不见Q|Q消息音,她还厚着脸皮一个个电话打过去。方岳和陈兮住一块儿,白芷原本只需要打电话给陈兮,不过昨天傍晚在便利店,因为潘大洲打不通方岳电话,白芷就尝试着也给方岳拨了通电话,现在方岳的号码在首位,白芷就直接拨了他的电话。   结果又是关机状态。   白芷拨通陈兮电话的时候,不由跟她吐槽:“方岳睡觉手机都关机的?”   陈兮和方岳都习惯早起,方岳都已经晨跑回来了。   陈兮开着卧室门,等方岳冲澡出来,她把白芷的通知说了,忍不住又问方岳:“你手机是不是坏了,怎么又关机?”   方岳还擦着湿头发,他顿了顿,随即说:“嗯,坏了。” 第41章   陈兮觉得方岳大概跟手机八字不合, 旧手机一脚被废,新手机还没捂热又重蹈覆辙,但手机既然已经坏了, 说再多也无济于事。   周日的早晨, 公交车上乘客不算多, 司机播放着车载广播,两位阿姨上车看见老熟人,双方大笑着寒暄,车厢转眼就像菜市场一样热闹起来。   白芷不停在Q|Q群里发送消息,她迫不及待地向大家分享她的新构思。   陈兮和方岳坐在公交车后排, 车窗外阳光明媚,陈兮回复白芷:“我们刚刚上车,到学校半小时左右,大概率会迟到, 你通知时间晚了。”   白芷:“我这不是怕太早的话吵醒你们会挨揍吗,没事没事, 夏夏也说要迟到, 你们慢慢来。对了你们现在坐车正好闲着吧, 我把改过的剧本发给你们, 你跟方岳先抓紧时间熟悉熟悉。”   陈兮看着白芷发来的下一条新消息, 对方岳说:“白芷发来了修改过的剧本。”   方岳问:“改了哪些地方?”   陈兮粗略扫了一下开头, 有点一言难尽地说:“应该说她保留了哪些地方。”   方岳心领神会:“所以她是写了个新剧本?”   陈兮:“我觉得你这说法是正确的。”   方岳扬唇, 侧头看着她,“那她保留了哪些?”   陈兮按着手机下行键,边看边说:“故事背景没变, 还是校园, 我也还是个学生。”   方岳听出来了:“我呢?”   陈兮确定着文字, 告诉他:“你的人设变了,你从活人变成了鬼魂。”   白芷写了个都市怪谈?方岳问道:“新剧本讲了什么?”   字挺多,陈兮把自己手机给方岳,让方岳自己看。   方岳把聊条记录往上移,然后就看到了白芷发来的故事梗概。   大致意思是,女主角是一个对未来感到迷茫的高二女生,男主角是一个遗忘了自己过去的鬼魂,这一天,女主角来到了学校的光明顶,与男主角相遇。而男主角从不曾被人看见,女主角是唯一一个能看见他的人。   方岳往下翻,白芷正好又发来下一段文字。   “白芷又发来了,”方岳读给陈兮听,“女主角不知道男主角是鬼魂,她以为对方只是普通学生,男主角藏着自己的隐秘心思,并没有告诉她自己的身份……”   阿姨们聊天的嗓门很大声,把车载广播全盖住了,方岳声音其实不大,但他音色沉稳,像复古的留声机,有一种内敛却又张扬的韵味,轻易就能勾住别人的耳朵。   昨天从球场离开后,陈兮跟方岳说过的话屈指可数,吃晚饭的时候他们也各坐一边,全程就听方茉侃侃而谈。饭后陈兮就洗漱回房了,中间她开过两次卧室门,其中一次碰到了方岳,房门刚打开她就看见了他,看他方向应该也是要去洗手间。   方岳问她:“上厕所?”   陈兮“嗯”了声,方岳让她:“你先。”   陈兮没跟他让来让去,进厕所后也没听到外面有什么动静,结果上完厕所,她一打开卫生间门,就看见方岳抱臂靠在他自己卧室门上,两人面对面相视,陈兮想卫生间的隔音还算不错,这间房子隔音最差的其实只是他们两间卧室相邻的那面墙。   但陈兮还是不想说话,她顺手就开了自己卧室门进去了。   他们从昨天傍晚后说过的话,全加起来都没这会儿多。   公交车转了方向,东边阳光折射在方岳手上,像舞台打出一道刺眼的光。陈兮半张脸被阳光笼着,烫得灼热,旁边蓝色的粗布窗帘打着结,陈兮使劲拆了两下,没有拆开。   “我来。”方岳放下手机,手臂从她面前伸过。   他出门前才洗过澡,陈兮闻到了熟悉的沐浴露香味。以前方茉给家里买的沐浴露是茉莉花味的,味道极浓郁,方岳将就着用完,后来他自己买了一瓶,沐浴露的调香用了橘子和西柚,还有其他几种,后调闻起来是清淡优雅的雪松香。   窗帘布放下,阳光变得柔和,陈兮从窗帘镂空中望出去,车程已经过半。   白芷从学校门口的打印店里出来,手上拿着一沓新出炉的剧本,字数不多,因为剧本只有大纲和开头部分的台词,她熬了一个通宵,这已经是她殚精竭虑之作了。   陈兮和方岳下了公车跟他们汇合,沈南浩有事没来,白芷把剧本分发给众人,边带队走着,边在那儿说:“本来之前那剧本就写得我磕磕绊绊的,校园主题来来去去就那么点事,一点新鲜感都没有,台词我都磨不出来,结局也定不好。”   陈兮低头看着剧本,顺嘴道:“没有新鲜感你之前为什么还要保密?”   “你傻呀,再没新鲜感我也不能把自己家底全露给别人看呀。”白芷顶着俩黑眼圈,精神抖擞地说,“还好昨天我们去了体育馆,虽然说碰到点儿意外吧,但就是这意外,带给了我强烈的创作灵感。”   楼明理很配合她:“那白导能不能说说你这次的创作心路?”   白芷见楼明理又拎着摄像机,又拿着一袋早饭,就说:“我帮你拿摄像机吧,你先吃早饭。”   楼明理:“不用不用,我待会儿再吃。”   白芷:“哎呀我帮你拿吧。”   张筱夏吊着胳膊,今天只有她一位独臂,潘大洲没来,张筱夏提醒:“喂喂喂,你们倒是别跑题呀,白导你继续说你的创作心路呀。”   “哦,”白芷没抢过楼明理,她言归正传道,“方岳不是跟人打架破相了吗?”   几人下意识都朝方岳看了过去,方岳被他们目送着进了电梯,轿厢三面都是镜子,方岳的脸三百六十度无死角。   方岳没表示,仿佛白芷说的人不是他,张筱夏抗议:“你管这叫破相啊?”   贾春也忍不住说:“那破相也挺好。”   “知道知道,方岳破相也帅,”白芷按了电梯楼层,“但是按照原剧本,他这张脸完全不能用了呀,总不能给他化妆吧,我们又没这么好的化妆技术。我就想完蛋了,看来又只能靠楼明理了,可是我不能损失一个专业的摄像啊。”   楼明理抱紧了自己的摄像机,赞赏道:“你这想法是明智的。”   白芷对楼明理笑笑,继续道:“所以我就想啊想,只能改剧本了,但剧本怎么改是个问题,男主角如果破相了,那是什么原因导致他破相呢?不能是简单的打架斗殴,这太俗了。我就反复想着方岳昨天在篮球场打架的那一幕,我们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从看台上冲了过去,那股凶悍的劲头真的是太带感了,然后我就突然来了灵感,开局就让男主角惨死,没有记忆的孤魂野鬼,你们不觉得这样的美强惨人设特别哇塞吗?”   张筱夏楼明理:“哇塞——”   电梯到了,光明顶算是个阁楼,他们出了电梯顶层,还要再走一层楼梯。   几人从前只听闻过这里,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来,看到楼梯上满墙的马克笔涂鸦,张筱夏颇为震撼,“这也行啊,老师真的不管?”   “要不怎么叫光明顶呢,老师都不能进这里。”白芷是他们中唯一来过这里的人。   墙上的涂鸦字迹不一,内容无非就是一些表白的话或者打鸡血的话,各别辱骂的字眼都被人用乱线抹去了,也不知道是别人抹的还是骂人者抹的。   连楼梯扶手上都写满了字,陈兮目不暇接,一路走一路看,方岳走在她后面,也是第一次看这种涂鸦。   光明顶没有锁门,一推就进。屋内放眼是三面巨大的落地玻璃,玻璃墙上贴着不少五颜六色的便利贴,房间两边有桌子也有椅子,桌上放着几本留言册和各种颜色的笔。   陈兮听白芷说过,这里的桌椅都是学长学姐们自己搬上来的,桌上的留言册也是大家友情提供,因为玻璃墙就这么三面,学生这么多,怕是贴不过来。   陈兮随意看着玻璃墙上的便利贴,其中一张黄色便利贴写着“李煜君爱石蕊,2003年1月6日”。   方岳在桌前随手翻开一本蓝色的留言册,这本留言册封面很新,应该刚用不久,打开第一页方岳就看见了自己的名字,有人写了一句“方岳,等我考到年级前一百,我就向你表白”。   方岳不感兴趣地阖上册子,视线又追上了陈兮,他看见陈兮走着走着就站定了,不知道是看见了什么。方岳朝她走去,站在她旁边,顺着她的视线,也看到了那张黄色便利贴,“李煜君爱石蕊,2003年1月6日”。   已经快十年了,不知道写这张便利贴的人是否还在坚守着这份爱,或是已经物是人非。方岳想着,问陈兮:“怎么了,看这么久?”   陈兮摸摸下巴,不解道:“这个便利贴是什么牌子,怎么贴了十年都没从玻璃上掉下来?”   方岳:“……”   陈兮没听到回应,她仰头问他:“你知道是哪个牌子吗?”   方岳沉默两秒,才把视线从她脸上别开,说了句:“我帮你打听打听。”   张筱夏突然叫起来:“兮兮,这里有人跟你表白!”   方岳立刻看了过去,白芷原本和贾春在修改剧本台词,闻言她兴味盎然地扔下笔,“写的什么,快让我看看!”   几人都挤到了张筱夏旁边,表白陈兮的话就写在一本黑色留言册的最后一页。   “陈兮,我喜欢你笑起来的样子,每次看见你的笑,我的心跳都会失控。我知道你学习很紧张,所以我不想打扰你,等高考结束,我一定会走向你,也希望你能允许我靠近,2012年3月8日。”   白芷说:“这不是上学期写的吗,谁写的,也不留个名字,胆子也太小了。”   张筱夏兴奋地摇摇陈兮胳膊,陈兮说:“也不一定是写给我的吧,有人同名同姓呢。”   “你的名字这么特别,能碰到几个同名同姓的呀,”白芷道,“而且你看日期,也不是几年前,是上学期的,这肯定是写给你的!”   贾春和楼明理已经等了半天,见她们说个没完,难免提醒她们:“各位女士,时间就是金钱啊。”   白芷精神一振:“来了来了,各就各位,我们马上开始!”   走前方岳又看了一遍留言册上的这段表白,这些字迹书写的很工整,笔锋并不凌厉,没什么特色。   前两页剧本搞定,拍摄按照时间顺序进行。   女主角走进玻璃房,男主角正抱着胳膊站在窗前,俯瞰底下校园。听见门口动静,男主角回头,他身形颀长,眉眼俊朗,脸颊和嘴角却带着伤,像风雨中被打落一地残叶的松柏。   女主角看到这里有人,她在要退出去还是走进去之间摇摆不定,男主角发现了女主角如有实质的目光,他眉峰不动声色地一挑,然后对她视若无睹,目光又看向了底下校园,女主角这才慢慢走进了这间玻璃房。   这间玻璃房是八中的学生基地,偶尔有人会来这里写下心事,女主角今天也是来这里写自己的心事。   女主角低头写得专心,没发现男主角慢慢走到了她身后,下一刻男主角会说:“这是个错别字。”   然后他俩就从这里开始相识。   但方岳这个台词卡了一下,之前白芷说还没想好少女心事的内容,让陈兮先在纸上随便写,结果方岳走到她背后,就看见陈兮随便写了一串圆周率。   “卡——”白导似模似样,“男主角你干什么呢,这么简单的台词你都没记住?这里重来!”   就这样,菜鸟摄制组从早晨拍到了大中午,中午他们在校门口随便找了一家店吃饭,潘大洲睡够了懒觉,又吊着胳膊千里迢迢来找他们玩。   周日食客多,他们全挤在一张小桌,楼明理说:“大洲你怎么现在才来?”   潘大洲叹气:“哎,我来白给你们班当苦力,总得睡个饱觉养精蓄锐吧。”   白芷很嫌弃地看了一眼潘大洲吊着的胳膊,“打折的苦力呀。”   潘大洲不乐意:“你还嫌弃上了,全价的你也找不着啊。”   陈兮把旁边没开封的汽水往白芷面前一搁,“来,你得敬敬他。”   白芷一想也是,她向潘大洲说了声好话,敬他一杯饮料。   潘大洲喝完甜饮料又想来点咸的,他已经吃过午饭,但他看见蒸饺有点眼馋,他朝方岳张嘴:“啊——”   方岳无奈地给他投喂了一只,潘大洲让他下一只蒸饺蘸点辣椒油。   饭后一行人回到校园,下午原本的拍摄计划还是以光明顶为主,但白芷发现今天学校篮球场难得空空荡荡,她的剧本里有一场重头戏就在篮球场,这场戏目前还没有写,但情景已经在她脑子里反复上演了好几遍。   在光明顶拍了一会儿后,白芷果断换景,带队去了空无一人的篮球场。   白芷给两位主演讲戏:“原剧本你们有一场打篮球的重头戏,但兮兮你的球技实在不行,新剧本我保留了这场戏,但我做了很大一部分改动。女主角呢,现在因为学习跟不上,所以对自己的未来很迷茫,她认为自己做什么都很失败,连体育课要求的投篮也一个都投不进。你们俩说这话的时候正好走到篮球场,本来空空荡荡的篮架底下突然就出现了一只篮球,因为方岳是鬼魂嘛,篮球是方岳变出来的。这里也是方岳给我的灵感哈,你们听着,接下来方岳让兮兮投篮,兮兮当然一个都投不中,最后一次,兮兮终于把篮球投进去了——”   午后风和日丽,潘大洲买了一个奇趣蛋,他和张筱夏合作,一人掰开一半蛋。   张筱夏拿着一半蛋问他:“你不吃啊?”   “不吃,我早吃腻了。”潘大洲咬开封口,看到里面是一条小龙,“今年龙年啊。”   张筱夏不想用嘴咬开封口,她低头研究:“今年很快就过去了,明年蛇年。”   潘大洲拿出小龙准备玩,突然看到篮球架底下的惊人一幕,他浑身一颤。   张筱夏求助他:“大洲,你帮我撕开。”   潘大洲推开面前的手,两眼放光说:“等会儿等会儿,别挡着我!”   篮球架下,方岳站在陈兮背后,两手慢慢抬起,虚握住她的腰。腰间渐渐有了实感,陈兮一动不动。   方岳手颤了一下,一个用力,陈兮脚都还没完全腾空,就又落了地。   “卡——”白导喊停,“怎么回事啊方岳?”   方岳远离陈兮一步,神色平静说:“先休息会儿,我上个洗手间。”   “你快去快回!”白芷望着方岳的背影,她跑到陈兮面前,问她,“你多高多重?”   陈兮扯了扯衣摆,她今天穿的是常规T恤,衣摆都塞进了牛仔裤裤腰。   陈兮说:“一米六三,九十六斤,我觉得我还能再长高两厘米。”   白芷重点在她体重,“你有九十六斤?完全看不出来啊。”   白芷打量陈兮,陈兮应该是骨架小,她腿显长,四肢很匀称,该有肉的地方都有肉,这种身材让人羡慕。   “九十六斤也不重吧。”白芷很怀疑,“方岳昨天就打了这么一架,今天就这么虚了?举你都举不动。” 第42章   陈兮不以为意:“你以为我是竹竿吗, 随随便便就能被人举起来。”   白芷反驳:“昨天那老外不就……”   “所以后来他被揍了,”陈兮打断她,“先不说了, 我也去个厕所。”   白芷只好照样叮嘱一遍:“你们真是, 快去快回!”   陈兮从厕所隔间出来, 靠里的自动感应水龙头不出水,她换到了旁边,清凉的流水漫过了她的双手,陈兮抬头看向镜子。学校镜子很大,校工也擦得勤, 镜子照人很清晰,这个距离近,陈兮只能看到自己腰部以上。   水流停止,陈兮甩了两下手, 退后几步,在镜中看到了自己完整的上半身。   方岳刚才其实只握住了短短那么一下, 估计也就一秒, 但陈兮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的腰很怕痒, 腰上出现实感的一瞬间, 她像只炸毛的猫, 脊背都僵直了, 还好方岳松手快, 不然白芷喊“卡”后,连她也要挨训。   厕所没人,陈兮重新扯了扯T恤下摆, 将衣服平整塞进裤腰, 又把牛仔裤提得比之前更高, 还把皮带勒勒紧。   她双手掐腰,对镜自照了一会儿,然后才不紧不慢走出卫生间。   方岳和陈兮去的不是一处厕所,方岳比她先回,这会儿他在球场上随意拍了两下篮球,举臂翻手,篮球轻松进筐。   白芷远远催促:“好了好了,两位主演到齐了,你们俩先自己试一遍戏。”   方岳接住从地上弹起的篮球,等陈兮走近,他把球轻轻朝她一抛,刚起头又想陈兮可能接不住,他又立刻收势,陈兮却已经张开手准备接了,结果一场空,最后还是方岳把篮球亲自递到她手上。   白芷看见这一幕,摇头说:“他们俩真没默契。”   没默契的两人站在篮球架底下,方岳问陈兮:“开始了?”   陈兮抱着篮球:“来吧。”   方岳站到陈兮背后,垂眸先看到她的耳后和脖颈,她脖颈纤长,耳后还有一点毛茸茸的小碎发。方岳双手先碰到了陈兮腰侧的衣服,才发现她衣服上有未干的水渍。   方岳轻轻掐了下去,水似乎将衣服变得透薄,原本已经反复打过底稿的力度,在实践中又有了一丝错乱。   白芷几人离得远,都在各聊各的,篮球场周围又没其他人,细微声响在这空间放大,方岳的呼吸就在她头顶,陈兮觉得后背有些闷热,她无意识地捏了捏篮球,篮球邦邦硬,捏不动。   陈兮盯着威武不屈的篮架杆子说:“你别把我摔了。”   “不会。”   方岳用力,他的手很大,几乎完全圈住了她的腰,陈兮腰上的肉不自觉收缩,小肚子也憋了进去,视线随即升到了一个她从没在平地上体验过的高度,不同于昨天她被人偷袭,这一刻她被坚定又充实的力量举到了半空,“哐当——”   她终于投进了这一篮。   从篮球场离开的时候已经三点多,白芷说她们运气好得很,刚要走就有男生来这里打球了。白芷一鼓作气,决定再把光明顶的一场重头戏拍了。   这场重头戏是哭戏,女主角被生活和学习压得喘不过气,终于在男主角面前情绪爆发,但女主角不能嚎啕大哭,她得哭的唯美,最好像琼瑶女主那样眼泪一颗一颗掉。   陈兮由衷建议 :“我觉得滴眼药水才能达到那个一颗一颗掉的效果,我还是滴眼药水吧。”   “不行,”白导要求严苛,“你看电视剧里那些假哭的演员,要么没眼泪干嚎,要么假惺惺流两滴眼药水,眼睛里半点情绪都没。观众不是瞎子,演员自己都代入不了角色,观众怎么能投入进剧情。”   陈兮觉得哭戏太难,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哭。白芷让她慢慢酝酿情绪,屋子里人多热闹,陈兮需要安静,她从光明顶出来,走到楼梯间的窗户前。   窗户是老旧的插栓款式,平常应该开窗少,插栓锈迹斑斑,陈兮拔不出来。   背后伸来一只手,手型几乎有她两倍,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力量依旧坚定充实,轻松就将插栓拔了出来。   方岳把半边窗户推开,问道:“哭不出来?”   陈兮把她这边的窗户推开,纠结道:“怎么哭啊,平白无故的你能哭出来?”   方岳:“想想伤心事?”   陈兮扒着窗户,示意方岳看天空,天空太阳高悬,光芒耀眼。   “阳光这么好,哪来的伤心事?”   方岳看向陈兮,她擅长情绪自我消化,她确实没有“伤心事”。   陈兮敷衍说:“要不我还是跟白芷说滴眼药水吧?”   方岳想了想,说道:“白芷还在跟贾春磨剧本。”   “嗯?”所以呢?   “她昨晚通宵了一个晚上。”方岳说。   “我知道。”陈兮不明白方岳意思。   方岳慢条斯理说:“我觉得,白芷对待微电影拍摄的态度,可以参考你每一次对待考试的态度。”   陈兮一怔。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重和坚持,白芷很拼命,但我想她也不会太强人所难,”方岳手臂搭着窗框,看着陈兮说,“实在不行,眼药水给你托底,但你得先尝试,不能没试过就想着走捷径。“   方岳语气很温和,陈兮仰头,两人相对而视。清风送来一片小树叶,这树叶先前躺在窗户外墙上,不知道是攀爬了多久的风才抵达这里,现在它又一次迎风飞扬。   陈兮垂眸说:“你说得对。”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重和坚持,她不应该轻慢白芷的努力。   方岳也不想陈兮去想什么“伤心事”,他让陈兮把手机拿出来,给她找了两部纪录片。   这两部纪录片,一部讲革命先烈,一部讲动物间的亲情和爱情,方岳快进到催人泪下的部分,守在陈兮旁边让她看。   陈兮边看边好奇问他:“你看的时候哭了吗?”   方岳不想回答,陈兮抬头朝他看了眼,方岳只好说:“我看这两部片子的时候年纪还很小。”   陈兮了然,她低头看手机屏幕,“懂了。”   方岳抱着胳膊,看起窗外风景。   陈兮泪腺并不发达,但努力一下,情绪还是能积攒出来的,陈兮红着眼眶回到玻璃房,白芷惊喜地让众人各就各位。   女主角悲伤流泪,男主角捧住她的脸,两人目光交汇,诉说着各自的情绪。   这是一个长镜头,方岳第一次捧住陈兮的脸,看着她微红的眼睛里淌下泪珠,她做不到琼瑶女主那样的“像一颗颗珍珠”,可是眼泪货真价实,悲伤也没有作假。   陈兮仰着头,落地玻璃窗外金乌西坠,天边铺陈着一道霞光,线条是笔直坦荡的,暮色是绚烂丰满的。   方岳拇指碰到了她的眼泪,他指尖不自觉地颤了一下,目光沉沉看着她。   不知道他的角色是在演着谁。   上了两天课后,微电影拍摄快进尾声,陈兮课间找白芷聊天,跟她聊起这次的微电影。   “你这次这么努力,是对艺术的追求,还是想拿奖?”陈兮好奇。   白芷说:“我哪一次不努力了,凡是学校的文艺活动,我次次努力!”   陈兮从善如流:“哦,那你每一次的文艺活动,是对艺术的追求,还是想拿奖?”   “当然是想拿奖了,我倒是也想追求艺术,但我没这么纯粹的梦想,这种高度对我来说太遥远了。”白芷不太好意思,她问陈兮,“我的想法是不是太功利了?”   “功利没什么不好,有功利心才有竞争,虽然竞争有良性有恶性,但总得竞争起来,社会才能发展。”陈兮说,“其实换个角度,有人梦想是用科学造福人类,有人梦想就是买车买房,在我看来梦想没有高下之分,努力不应该被贬低。”   就像方岳说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重和坚持。   白芷抱住陈兮的腰,扑她怀里说:“呜呜,兮兮你真好。”   陈兮摸摸她脑袋,说道:“既然想拿奖,你这个微电影的主题就不太合适。”   “嗯?”白芷从她怀里抬起头,“为什么?”   “我们学校校风再开放,老师们也不会明面上支持男女学生间除友谊外的其他感情啊。”   八中校风确实开放,学校操场、湖边、教学楼隐蔽角落,时常能看到成双成对的小情侣,老师们对此睁只眼闭只眼,毕竟大家都是从青春萌动的年纪过来的,只要学生们守住底线,并且不影响学习,没有人会去干涉他们。   但这种事不能放在明面上,微电影要想拿奖,必须撇开高压线,最好能将主题再升华一下。   陈兮提出这个建议后就没再管,白芷撸起袖子再次熬夜奋斗,第二天白芷就说要再补拍几个镜头,先前的重头戏都没废除,只不过多加的镜头,直接将少年少女那种懵懂暧昧的情愫,转变成了歌颂祖辈。   八中校史悠久,创建于抗战前期,男主角脸上的伤就是在抗战时留下的,他的记忆也在战死后受损。   他的鬼魂回到了学校,在这学校里,他看到了他从前最为期盼的和平年代,不管男孩女孩,都能平等接受教育,未来努力报效祖国。   女主在最后一个镜头中,对着男主说出她的台词:“爷爷,我会好好读书的!”   方岳脸上的伤快要痊愈,他太阳穴抽了抽,目光定定看着陈兮。 第43章   晚上放学, 潘大洲嚷嚷着要吃关东煮。他独臂之后又恢复成搭公交车上下学,但早上时间算不准,他偶尔能碰到陈兮和方岳, 只有晚自修放学, 他们三人才能一起患难与共搭公交。   学校门口有一家夜宵店, 每当八中放学就是店里业务最繁忙的时候。店内卖的关东煮是畅销品,老板不是按串卖,而是按照大份小份卖,一晚上能卖出三大口深锅。   卖关东煮的队伍很长,不过排队速度也很快, 方岳问陈兮:“你吃么?”   陈兮说:“我不饿,但我想喝汤。”   潘大洲提议:“那正好,我们就要一个大份一个小份,你小份的关东煮我们帮你吃了。”   队伍轮到他们, 方岳要了一大一小两份,他到旁边小桌上把小份的食材舀进大份里, 问陈兮:“给你留几个?”   陈兮看了看, 说:“留一个海带结吧。”   “鱼丸要不要?”她挺喜欢吃鱼丸。   也行, 陈兮又要了一个鱼丸。   方岳和潘大洲一人一根竹签, 同吃大份的, 方岳拿着塑料碗, 潘大洲吊着胳膊走在他右手边, 戳了一颗撒尿牛丸,汁水在嘴里爆开,烫的他不停哈气, 缓过劲后潘大洲问起他俩:“你们班电影是不是拍完了?”   三人正往公交站走, 站台离夜宵店不远, 方岳嗯了声,“今天刚拍完。”   潘大洲打听:“楼明理的摄像机还在学校吧?”   方岳:“怎么?”   “我们班的人看到楼明理有摄像机,他们知道我跟你们班要好,就想让我来套套近乎。”   方岳:“想借摄像机?”   陈兮喝着汤,猜道:“可能是想连楼明理一块儿借。”   潘大洲夸她:“陈兮你真是洞若观火啊,没错,他们就是想两样都借。”   已经走到公交站,公车还没到,方岳说:“我看难。”   潘大洲也觉得难,他是认为楼明理为人再好,也不至于好到大公无私地耽误自己时间,去帮一个不熟的班级当摄像师吧,所以潘大洲的想法很简单,“那要是只问他借摄像机呢?请他教我们班怎么用。”摄像机贵重,潘大洲又补充一句,“我们给他交租金,你们看能不能行?”   陈兮嘴里嚼着鱼丸,一听就说:“楼明理不可能要租金的。”   方岳也说:“他只要肯松口借给你们,不管他心里怎么想,都不可能要你们租金。”   潘大洲:“那你们俩帮我去问问他?你们俩跟他更熟。”   陈兮碗里的汤还滚烫,她吹了吹热气,腾出嘴说了句:“希望渺茫啊。”   潘大洲说:“你们都没帮我问呢。”还没问就一个说难,一个说希望渺茫。   方岳言简意赅:“因为有白芷在。”   陈兮补充解释:“换做其他事情,白芷都很大方,但关系到班级荣誉的问题,白芷是不讲人情的。”   潘大洲看着他俩,心想他俩都挺洞若观火的,把自己同学性格摸得透透的,两人说话腔调也都这么不疾不徐,像在一唱一和。   等车的人渐多,公交车还没到,方岳稳稳托着碗,方便潘大洲下手,他看向另一边正喝汤的人,问道:“白芷说这次改剧本是你提供的思路?”   “是啊。”陈兮说。   方岳问她:“怎么突然想到把主题改了?”   陈兮:“白芷的目标是拿奖,想拿奖当然不能去踩高压线,毕竟这是高中,不是奥斯卡,还是伟光正更合适。”   方岳听她头头是道,又问:“那抛开拿奖的问题,你是喜欢原先的,还是喜欢现在的?”   陈兮想了想,十分诚实地回答:“我喜欢正确的。”   她这回答有点避重就轻,方岳就顺水推舟:“那你认为哪个是正确的?”   陈兮:“当然是现在的。”   “为什么?”   “因为稳妥,结果是在掌控范围内的,学校微电影节这么多奖项,我们现在这主题至少能拿一个奖,都不需要预判什么。”   “但原先的那个,可能更受欢迎,好的口碑能逆转劣势,结果会更让人惊喜。”   “可是明明有最稳妥的选择摆在面前,为什么要去挑战风险?”陈兮吓唬他,“白芷要是一个奖都没拿到,谁去补偿她?要知道,有时候不稳妥是要出人命的,”   方岳:“你有必要上升到生死高度?”   “高血压不就有死亡风险,”关东煮汤已经喝光,陈兮走到垃圾桶前扔塑料盒,说,“你知道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之前,医学界是把高血压当做身体的一种代偿机制的吧,罗斯福总统死于脑溢血,脑溢血跟高血压息息相关,如果那个时候他们意识到血压不稳是种病,而不是不当回事,说不定罗斯福总统就能更长寿。”   方岳:“……你真能扯。”   陈兮说:“我明明是有理有据。”   方岳盯着她扔完垃圾走回来,有理有据的她头颅昂着,站台的电子屏灯光,将她那张喝过热汤后白里透红的脸照得清清楚楚。   旁边潘大洲还在碗里戳着签,那两人说的前几句他还能听得懂,后面说的话他听得云里雾里,潘大洲怀疑自己是不是缺席了什么,为什么这俩家伙说话像在打哑谜。   打哑谜就算了,方岳边说话还边往碗里戳签,潘大洲戳鱼豆腐,方岳也戳了下鱼豆腐,潘大洲让他,改去戳虾丸,结果方岳也去戳虾丸。潘大洲抬头看他,发现方岳眼睛根本没在关东煮上,他说话时一直看着陈兮,手上纯粹是心不在焉胡乱瞎戳,潘大洲于是把丸子全戳成一串,方岳再往下戳的时候,就戳了个空,等到公交车进站,方岳才发现碗里只剩汤。   潘大洲幸灾乐祸:“给你留了汤,喝吧别客气。”   但潘大洲很快就幸灾乐祸不起来了,因为方岳变得不对劲。   前段时间方岳是疯狂运动,那晚过后,方岳却变得死气沉沉,人虽然在球场,但多半时候他只坐着看,跟人说话也敷衍,说他魂不守舍也不对,因为别人叫他时他能立刻做出反应,可他状态就是不太对,连粗枝大叶的体育生大壮都看出他有问题,大壮喝水的时候冲方岳开了句玩笑:“你怎么整的跟失恋了似的。”说完他也不当回事,又上了球场。   潘大洲却醍醐灌顶,可不就是像失恋了吗,但他到底是错过了什么?   潘大洲想到这里就开始抓耳挠腮,夜不能寐,他被旺盛的求知欲折磨得坐立不安,某一天他用伤愈的右手抓住了方岳的胳膊,痛苦道:“岳啊,你最近有没有事想跟兄弟分享的?”   方岳无情地拽开了兄弟的手,一句话都懒得说。   方岳觉得自己是该走出来,从前他的生活就是看书、运动、偶尔打游戏,健康又充实,卧室里的那道小门也是常年紧闭,他以前连门锁钥匙都没插,从没关注过那道小门的存在,并且作息健康,从不做不良行为。   方岳开始和陈兮保持社交距离,非必要不再和她接触,他休息时间不着家,回家后又不像从前那样满身汗先冲澡,方茉火眼金睛发现异状,某次被奶奶盯着学习的时候,方茉决定出卖老弟以自救:“奶奶,你别老盯着我了,你不如关心关心阿岳,我怀疑他小子在外面有问题,可能成天去网吧打游戏了,你看他现在每天从外面回来,身上一滴汗都没有。”   方奶奶被孙女一提醒,终于发现方岳是跟以前有点不一样,虽然现在天气凉快,但运动后回来肯定还是要洗澡,方岳从外面回来确实不再洗澡了,他该不会也有叛逆期?方奶奶觉得不合理,方岳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小时候他就老气横秋像个小大人,长大了也是正直又稳重,怎么都不像会突然叛逆。   方奶奶不想打草惊蛇,她偷偷问陈兮:“兮兮,你跟阿岳平常在一起的时间最多,你知不知道他最近在外面怎么样?”   陈兮不解:“怎么样的意思是什么?”   “就是……”方奶奶想了想,“他外面有没有认识什么坏朋友?”   “没有吧,”陈兮说,“方岳整天都跟潘大洲在一起。”   “可是方岳最近好像都不打球了。”   “是吗,”陈兮安抚方奶奶,“可能是大洲胳膊刚好,稳妥起见他们换了其他活动。”   方奶奶一想,觉得是这道理,方岳跟潘大洲形影不离,潘大洲有伤在身,总不能让他每天干看着别人打球。   潘大洲哪顾得上看谁打球,这天他眼睛瞪得像铜铃。早前他知道白芷团队更换了微电影主题,但那段时间他们五班也在忙着拍摄微电影,摄像机和楼明理果然就像陈兮和方岳所料,根本没借到。   但白芷和楼明理觉得潘大洲有帮他们,他们却这样拒绝人家不太好,两人就凑钱给潘大洲买了一堆好吃的,潘大洲哪好意思,他从中挑了两样就跑了,接下来他又忙班级的拍摄,又要分心关爱兄弟,潘大洲根本不清楚白芷把主题换成了什么样。   直到微电影节开幕,潘大洲看到了这段时长十五分钟的影片。   影片最后一幕用了特效,男主角站在落地玻璃窗前,随着旭日东升,他身上的T恤闪变成了军装,女主角对着他热泪盈眶:“爷爷,我会好好读书的!”   “噗——”还真是个“美强惨”,如果潘大洲当时在喝水,前座同学的脑袋就遭殃了。   微电影节是在学校小礼堂举行的,大屏幕上播放了高一高二拍摄的二十六部微电影,高三年级不参加。   高二一班的微电影主题高大上,创意独特,画质堪比院线电影,影片最终脱颖而出,荣获了最佳影片奖,最佳剧本奖和最佳摄影奖三大奖项。   白芷喜出望外,豪气地说要请团队吃大餐,只不过接下来有期中考,她又要继续忙课本剧大赛的事情,一时抽不出聚餐时间。   等到期中考结束后的一个周末,白芷终于想起她之前说要请吃大餐的事情,她临时起意,在Q|Q群里发消息,问大家有没有时间,看到消息请回复。   陈兮没有回复,白芷给她打了电话。   “今天啊?”陈兮问。   白芷说:“是啊,我也是才想起来,今天他们都有空,你跟方岳呢?”   “我也没什么事,我问问方岳。”陈兮说。   “那你帮我问他,问完了跟我说一声。”白芷挂电话前又忍不住吐槽,“你让他赶紧去买个新手机,有事找他都找不到。”   方岳好像还没出门,陈兮挂了电话,去敲方岳房门,等了一会儿,卧室门开。天气刚入冬,家里地暖还没开,方岳就穿了件长袖卫衣,布料看上去很薄。   陈兮说:“白芷刚给我电话,说想晚上请我们吃大餐,你今天晚上有空吗?”   陈兮扎着低马尾,家里松懈,她发圈绑得松,马尾看着慵懒,红色短款毛衣又是方茉在那家淘宝店新买的换季货,衬得她脸上皮肤白莹莹的。   方岳看着陈兮的脸,回答说:“有空,地方定了吗?”   陈兮说:“定了,在学校后门。”   方岳:“几点?”   陈兮:“五点半。”   现在已经快四点半,方岳说:“好。”   陈兮:“那我跟白芷说一声,你准备一下,我们早点出发?”   “嗯。”   陈兮手上还拿着手机,回房前她问方岳:“你钱存了多少,够买新手机的吗?”   方岳说:“没多少。”   陈兮说:“我也在存,但最近存得慢。”   主要是因为方茉从暑假前夕被方奶奶克扣了零用钱,方奶奶这次又没勒令陈兮不能借钱给方茉,所以陈兮银行卡里的钱早就见空了,方岳手机坏的不是时候,陈兮现在也只有正常零花,存钱买手机是个大项目。   五点半,众人聚集在学校后门的一间小餐厅,落座的时候张筱夏坐在了陈兮左手边,方岳坐在了陈兮右手边。   陈兮不由朝右边看了眼,方岳不动声色拿起桌上茶壶,洗了洗自己面前的碗筷,洗好后,他把碗筷摆到陈兮面前,替换了她的。   方岳一边洗着新碗筷,一边想,他一直在跟她保持社交距离,是她自己要靠过来,为他转述电话,又要为他的新手机存钱。 第44章   八中后门美食丰富, 很多学生喜欢午饭在食堂,晚饭在后门。陈兮不讲究口腹之欲,填饱肚子维持大脑正常运转是她进食的主要目的, 所以她来这里次数很少。   白芷是学校后门的常客, 整条街的美食店她基本都光顾过, 今天她本来想请大家吃烧烤,但她订餐时间晚,最火爆的烧烤店这时间人满为患,她退而求其次定了这间中餐厅。   他们一桌八人,五个男生中除了贾春食量一般, 潘大洲和方岳几人每次吃饭餐盘都堆成小山,南方餐厅盘子浅,白芷点了十二道菜,还怕待会儿不够吃。把点菜单交给服务员, 白芷说:“不够再叫,都别跟我客气啊。”   大家说不会不会。   上菜很快, 陈兮先给自己添了一碗白米饭, 小碗都没巴掌大, 估计几口就能干完。   白芷问她:“我在群里发消息的时候你是不是又在刷题?大家都在群里回我了, 就你, 我还要给你打电话。”   陈兮点头:“我手机开了震动。”   白芷服了:“期中考才刚过去没多久, 你要不要这么拼啊。”   贾春插嘴:“但是很快就要期末考了。”   陈兮信誓旦旦:“没错, 怎么这么快就期末了呢。”   “……”   楼明理对白芷说:“看到了吧,我跟贾春同桌,每天都要接受他的暴击。”   “你们这样不行, ”潘大洲吃得满嘴油, “多少得给我们普通班留点生存空间吧。”   沈南浩说:“放心, 我给你们留了,我今天在网吧打了一下午游戏。”   潘大洲:“你玩的什么游戏?”   沈南浩报了游戏名,潘大洲说:“下次叫上我和方岳啊,我们一块儿。”   方岳对此可有可无,他见陈兮碗里米饭快空了,问她:“还要不要饭?”   陈兮说:“要。”   他们叫了两大份米饭,都装在大瓷碗里,瓷碗离得远,方岳胳膊长,他拿过陈兮的碗,替她添了一碗。   白芷和楼明理开始讨论网上的一个微电影比赛,他们拍电影上瘾,很想参加。   陈兮接过方岳递来的热米饭,问白芷:“你们有时间吗?”   白芷说:“你学习的时间就是我们拍电影的时间。”   能拿来跟学习比较,看来这事对他们很重要,陈兮拿起手边的柳橙汁,“那我得预祝你们比赛顺利。”   虽然八字还没一撇,但白芷和楼明理异口同声:“借你吉言!”   另一边的张筱夏一直在回复她姐妹群里的消息,她小声问潘大洲:“你知道廖知时最近的情况吗?”   潘大洲来得迟,没能坐到方岳边上,他跟张筱夏坐在一起,闻言说:“廖知时?他有什么情况?”   张筱夏说:“我最近没看到他身边有女生欸。”   潘大洲搜罗脑海:“好像是吧。”   张筱夏:“所以这就是最大的情况啊。”   潘大洲瞥了眼张筱夏的手机:“你们女生Q|Q群里就成天讨论这个啊?”   “是啊,谁叫我跟方岳和廖知时同校,我现在就是个情报站。”   潘大洲抓住重点:“你们还讨论方岳?”   张筱夏说:“最近讨论的少了,方岳这人实在没话题,我们除了夸他帅,都找不到他半点新闻。”   潘大洲心说就这还是个情报站?她消息到底落后了多久,简直毫无八卦精神。潘大洲真想给张筱夏上上课,可惜他只能忍耐,他环顾四周,这些家伙没一个跟他有共同语言。   潘大洲又不动声色觑向跟他隔着位置的两人,这段时间他明显观察到方岳对陈兮的疏离,怎么今天方岳又给陈兮刷碗,又给陈兮添饭?   潘大洲现在很肯定自己之前错过了关键信息,但他不管怎么抽丝剥茧,都没法填补这段空白,他甚至看不出陈兮到底是什么状况,似乎只有方岳变得异常,陈兮却照样该干什么干什么,行事无比地坦荡,单纯就是个学习积极分子。   这顿聚餐之后,方岳似乎又恢复了从前的样子。   在家里,陈兮学习到一半肚子饿,她下楼去厨房煮东西吃,方岳听到吸油烟的声音,走过去问她:“在煮什么?”   “饺子,你吃吗?”锅里还在烧水,陈兮刚从冰箱拿出饺子盒。   方岳记得上回家里包了荠菜肉和玉米虾仁两种馅,“我要荠菜肉的。”   “好。”饺子长得都一样,下到锅里根本分不出谁是谁,陈兮懒得分锅煮,她重新拿了一盒荠菜肉出来。   方岳这时才看出来陈兮刚才想吃的是玉米虾仁,他拦住说:“还是玉米虾仁吧。”   陈兮没急着下锅,“你确定一下?”   “玉米虾仁。”   两人就吃了一顿玉米虾仁馅的饺子。   早上乘公交车,车厢里挤得像沙丁鱼罐头,两人从前门上车,方岳在前面开路,陈兮紧跟在他后面,站定后方岳给她隔出了一个空间,陈兮伸手拉住吊环问:“今天人是不是特别多?”   方岳说:“刚听他们说上一辆车在后面那站坏了,我们这辆等于接了两车的人。”   “难怪。”   两人在密不透风的车厢里闲聊。   夜里陈兮要用电脑,方茉不在家,陈兮敲了方岳房门,顺便借他打印机打了几道题,有道题特别难,方岳看到,还和陈兮各自拿笔讨论。   方岳生活学习如常,但是在体育馆里,方岳大部分时间依旧心不在焉,他有时候打球狠得要人命,打完就像泄了气的气球,有时候打球又敷衍了事,好像胳膊被打折了似的,球连篮筐都碰不到。   大壮全都看进眼里,他最近也跟女朋友分手了,女朋友说他体育生不靠谱,大壮简直莫名其妙,他感觉他跟方岳是难兄难弟,大壮无力地靠在椅背上,跟他叹息:“失恋真是要人命啊。”   方岳恍若未闻。   那天晚上,家里客厅在放电视剧,剧里的女人说:“你让我跟他把话说开,可是话一旦说开,就怕最后难以收场。”   女人朋友问:“那你就继续这么稀里糊涂过下去?”   女人道:“我跟他其实心里都清楚这回事,但我们谁都没有张这个口。阿莲,有时候我们活得糊涂一些,还能维持表面的平和,窗户纸捅破了未必是件好事。”   方茉躺在沙发上,嚼着薯片恨铁不成钢,“这样有意思吗?”   方岳从茶几抽屉里找出他要用的几节五号电池,经过陈兮,返回二楼。   陈兮坐在沙发一头,吃着橘子陪方茉一块儿看这部家庭剧,方茉问陈兮:“对了兮兮,你这次寒假回老家吗?”   这事陈兮早就想好了,“不回。”她说。   “你们是不是又要补课啊?好惨。”   今年荷川各中小学寒假统一放二十五天,到了陈兮和方岳这里,假期自然减半。陈兮暑假的时候才回去过,到现在也就隔了半年,春节时间短,来回费用也不划算,陈兮计划寒假继续去做家教,等下次暑假她再回家。   方老板知道后就在餐桌上说:“那这个寒假既然你们都有安排,我也就安排我的事了啊。”   方茉问:“你有什么事啊?”   方老板喜于言表:“我跟你们妈要去旅游。”   方茉一听来了劲:“去哪儿,国内还是国外?我们这次去海南吧。”   方老板看女儿像傻子:“我说的是我跟你们妈,没带上你。”   方茉愣了愣:“为什么不带上我?”   “我跟你妈二人世界,带你当电灯泡?你就不能让我们省省心,再说了,”方老板道,“你们不都有安排吗。”   “我有什么安排啊?”   “你下学期就高考了,这最后一个寒假你给我好好复习!”方老板很是威严地留下狠话。   只可惜,方茉被撇在了家里,也没能好好复习,因为就在方老板带着老婆去过二人世界后,方茉突然腹痛呕吐,被陈兮和方岳紧急送去了医院。   那是一个早晨,陈兮跑到楼下等出租车,方岳从奶奶抽屉里把现金全都拿走,三人赶到附属二院,挂号检查后确诊方茉是急性阑尾炎,方茉运气好,下午就能安排她手术。   阑尾炎是小病,陈兮和方岳松口气,这才有心思给方老板和方奶奶打电话。   方奶奶也不在荷川市,她的亲妹嫁在外省,这两年过年一直没功夫走动,今年过年,方奶奶特别想念亲妹,方大姑就带她去外省走亲戚了。   方奶奶在电话里很着急:“我得回来呀,你们爸妈都不在。”   “您回来了也赶不上方茉手术,”陈兮说,“阑尾炎手术问题应该不大,我们找了舅舅,舅舅待会儿就会赶来给手术签字,有他在您放心,等方茉手术完了我们再告诉您结果。”   陈兮安抚奏效,她和方岳行事稳重,方老板那边知道他们把事安排得井井有条,就说等下午手术完再看,方茉术后没事的话,他们就按原计划,也不赶着回来。   方茉怕疼,她哭哭啼啼被送进手术室,然后留着哈喇子被推回了病房,麻药还没过,方茉呼呼大睡到天黑。   病房是三人间,方茉病床靠窗,方岳把窗户留了一条缝,对陈兮说:“你回家,我给方茉守夜。”   陈兮摇头:“还是我来守夜,你不方便。”   方茉要住院几天,他们下午就找了一名护工,但方茉今天刚手术,晚上肯定要家人陪床。   方岳想了想,没有跟陈兮争,他陪着坐到方茉昏昏沉沉醒过来,才从医院离开。   家里钟点工阿姨过年放假,没人能做吃的,再说方茉也吃不了什么东西,她这几天只能吃清淡的流食。   早上方岳在家煮了点清粥带去医院,陈兮在陪护椅上睡了一晚,明显没睡好,方岳让她吃点东西就回去补觉。   两个人调换着来,到了方茉住院的第三天,陈兮和方岳拿着一袋方茉朋友探病送来的水果,一块儿回趟家。   早晨还艳阳高照,这会儿天空却乌云密布,他们上公交车的时候还没下雨,等下了公交,大雨哗啦一下从云层中翻滚而出。   陈兮书包里带着把小伞,她把伞撑开交给方岳,方岳一手举伞,一手拎着水果,伞面小,方岳基本都把伞让给了陈兮。   走了没一会儿他们就碰上了大壮,当时大壮刚从体育馆出来,正在回家路上,撑着把破伞停在路边,电话里跟前女友吵了一架。大壮先看到了方岳,也看到了方岳旁边的陈兮。   两人姿态亲密,方岳肩膀淋湿了一片,大壮想起之前陈兮来体育馆,方岳让他把衣服穿上,还有这段时间方岳在球场上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大壮挂了电话,有感而发:“你俩和好了?”有心想帮方岳说话,他又看着陈兮说,“方岳这些日子可没少为你发疯,你俩和好了就好。”   他这话来得突兀,就像晴天霹雳,突降大雨,洇湿了一层窗户纸。 第45章   明天和意外总是不知道哪个会先来。   大壮做完好事就志得意满地施施然离去了, 陈兮和方岳都木头桩子似的杵在原地。   一辆汽车飞驰而过,溅起路边的大片水花,水花像利剑飞舞, 和从天空砸下的瓢泼大雨撞击在一起, 又难分彼此地跌回大地, 胜负不知,奄奄一息。   先前撑伞紧挨着走的两人,剩下的路程隔开了一拳距离,双方半边身体都淋了个透湿。一路沉默到家,陈兮开门, 方岳把雨伞放进门口伞架,换好鞋,方岳拎着水果往厨房走,没走几步路, 方岳手上重量骤轻。大约是果杆把塑料袋戳出了洞,到这里撑不住, 洞彻底裂开, 咚咚几声, 水果滚落一地, 敲碎了最后的宁静, 仿佛是最后一滴雨水绽落到了那层已经洇湿了的窗户纸上, 脆弱不堪的窗户纸撑得过一时, 撑不到终点,这一刻,它终于洇裂开了。   “不装了吗?”方岳开口。   来了, 陈兮叹气:“我装什么了?”   方岳说:“你看着我这样是不是像在看戏, 特有意思?”   陈兮:“你觉得我是这样的人?”   方岳:“既然不是, 那我们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   ……原来是激将法,陈兮中招,她静了两秒,问他:“你想说什么?”   外面在下雨,天色昏暗,客厅里没开灯,一切看起来都影影绰绰。   两人站着,脚边是一地凌乱水果,这场坦白局由方岳先开始。   方岳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陈兮回答:“你打架那天。”   方岳:“之前都没看出来?”   陈兮:“之前看出什么?”   “我为你做的那些事。”   他神志不清地买了一堆数学相关书籍,就为了挤开贾春陪她玩纸上游戏,占据她饭搭子的位置。   他脑抽地为她买了一行李箱的生活用品,就为了让她在酒店住上舒适的一夜。   他私下还在学手语,就为了能和她家人顺利沟通。   这场坦白局开场就是王炸,陈兮第一次面对这样的直白,她生理意义上的心乱如麻,旁边像是堆着篝火,脖颈脸颊烧得滚烫。   陈兮觉得冤枉:“我不知道你看了什么数学书。”   方岳买了书躲在房里手不释卷,她没有透视眼。   那一行李箱的生活用品,她认为是他突然追求生活品质。   他学手语也并不奇怪,这就类似他多学一门感兴趣的外语。   方岳并没有揪着陈兮这回答不放,他话锋一转,把问题调回到了开头,“你怎么不认为那次打架是我在见义勇为?”   “……因为你太冲动了。”他看到方茉和陌生男孩抱在一起也只是皱了下眉,可那天在篮球场,他冲动得完全不像原本冷静自持的他。   方岳听完这解释,也没有顺势继续,他完全不按牌理,突然又问:“那你那回在酒店,难道没看出我的房间没有旅行床套?”那晚陈兮来他房间送泡面水,他的房间是什么情形,陈兮看得一清二楚。   方岳这番忽上忽下,不按顺序来的问话技巧,终于把陈兮打得哑然失语,她的大脑不能在这种凌乱情况下做出敏捷反应。   阳台门敞着,淅淅沥沥的雨声让客厅没陷入完全的沉默,方岳静了静,低声对她说:“你之前说过,你之所以不会独自进别人房间,不是因为你应激,而是因为你不想。”   当时家里遭窃,王阿姨暗指陈兮是小偷,方岳把陈兮带进他卧室,陈兮的原话是:“这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我觉得我也不是有什么应激障碍,就好像我知道我不爱吃大蒜,所以我没必要吃大蒜。”   她的自我麻醉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她把一切不合理的现象都自动合理化,这是她趋利避害的一种本能。   方岳轻声问她:“你这么聪明,真的是之前都没看出来?”   陈兮茫然望着方岳。   她想起那天她从洗手间出来,站在二楼玻璃护栏前听着楼下的争论,没人发现她当时在场,当王阿姨说出“你们说,会不会是陈兮”这句话后,方岳是第一个开口的人,他脱口而出,果断至极,他说“不可能”。   那时她就静静看着楼下的方岳,生理痛的冰冷手脚有了一丝暖意。   运动会上张筱夏问她方岳为什么找她做饭搭子,她其实明白张筱夏的暗示,青春期的男女生就那点暧昧事,但她觉得方岳是为了合理避嫌,不给潘小溪造成困扰。   那天在酒店客房,她拿着折叠烧水壶给方岳的泡面桶倒水,她看到了标间两张床都是白色床单,并没有套上旅行床套,但这一幕在她脑中就像风过无痕。   陈兮自动将一切事情解读得合情合理,就像她认为她不独自进别人房间不是因为应激,而是她不爱这样做。   原来这一切是她趋利避害的本能吗?   方岳看着她小脸上一片茫然之色,就像婴孩第一次在镜中看见她自己,又像小蝴蝶从破碎的磨砂玻璃瓶中飞出,在新世界中扑扇着翅膀,陌生又无措。   他不合时宜地心跳如擂鼓,大雨声将这丝异动掩盖了。   陈兮现在终于见识到方岳是怎么对付那些想占方家便宜的亲朋好友的,他不按套路,步步紧逼,最后每次都能兵不刃血的叫人铩羽而归。   一场斗殴不会立刻让人意识到什么,一切都有迹可循,其实那次斗殴之后,他们两人都已经心里有数,方岳的冲动没有一分一秒的思考,后来拍微电影,他的呼吸和他的眼神,也都袒露无遗。   所以陈兮才会诱导白芷改了剧本。   陈兮脸上茫然褪去,今天注定是要打开天窗说亮话,她看了眼外面天色,还在下雨,从医院出来后一直没喝水,她声音带着一丝干涩,她问方岳:“你还记不记得,打架那天你问我为什么生气?”   方岳:“记得。”   “我气你不顾后果,不顾你的自身安危,也不顾接下来的局面。”方岳从没有真切地表露出什么,但那一场架,让某些心意昭然若揭,这就是陈兮生气的第二个原因,或许在当时她就有了预感,事实证明,今天这场谈话的导火索,起源就在当时。   陈兮问他:“现在把话说开了,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局面?”   家庭伦理剧里,人到中年,婆媳矛盾丈夫出轨,女主角在那说“有时候我们活得糊涂一些,还能维持表面的平和,窗户纸捅破了未必是件好事”。   方岳很清楚他最近昏了头,被陈兮“拒绝”后他每天都浑浑噩噩,他也能像女主角那样得过且过,维持表面的平和,但人最可悲的或许就是清醒的糊涂。   天色已经越来越暗,方岳看着面前的人,说出了那个让他这些日子像发了疯似的原因。   那天晚上讨论微电影改主题,方岳问她是喜欢旧主题谈恋爱,还是喜欢新主题主旋律,陈兮的回答是她喜欢正确的。   “你说你喜欢正确的,你知道这个答案意味着什么?”   陈兮没说话。   方岳知道陈兮一心学习,张筱夏约她逛街她从来都是拒绝,每天早上准时五点起,连夜跑她都在默背公式。   她课余赚的钱也都存着留给了她家里,不会拿方家的一分钱给她爸。   陈兮有自己的目标和坚持,她的原则不会轻易动摇。   所以方岳从开始至今都没有去打扰她,他只唱着一个人的独角戏。   他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当初梁燕搅得方家差点变天,方老板不信梁燕这个楚楚可怜的女人对他抱有其他心思,方岳一眼洞穿,很快就让梁燕露出马脚。   方岳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只是因为这人是陈兮,所以他一直清醒的糊涂。   “想要拒绝我,你可以很干脆地说你喜欢主旋律,但你没这么做。陈兮,你不接受也不拒绝,你一直都在钓着我。”方岳看着她,清清楚楚地说,“我现在只想要一个答案,你是要继续钓着我,还是给我一个痛快?”   数学概念中有一个词叫最优解,对目标函数取的极大值或者极小值,都叫做最优解。   就像方岳说的,她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她选择“正确的”,这是她认为的人生最优解。   原来她的人生最优解是钓着方岳。   陈兮突然想起那部她没看完的电影《青蛇》,她感觉自己就像影片中的反派大妖,而法海清醒过来,就要斩妖除魔了。   天际已经暗淡无光,客厅更加昏昧,只能看清对面人的轮廓。   陈兮说:“那我给你一个痛快。”   天边闷雷炸起,狂风大作,风雨将阳台窗帘打得啪啪响。   这声雷仿佛一记寺庙敲钟,佛教敲钟偈曰,说是离地狱,出火坑。   方岳得到了一个痛快,他不会再死缠烂打。   他对面前的女孩说:“好,那你以后离我远点。”   这是他第三次对她说这句话,第一次他带着迁怒,第二次他在提醒自己,这一次,方岳是在自救。   被心魔扰乱的人又恢复了他一贯的从容,方岳转身,独自上了楼。 第46章   这一晚方家鸦雀无声, 薄墙隔出的两间卧室里,一间灯火通明,一间黑天摸地。   方岳搭着窗台, 雨后冰凉潮湿的空气吸入肺腑, 像骤然吞了一口冰, 凉意从胸腔顶上大脑,让人神志无比清明。   方岳在做反思。   他小时候有过一回走丢,当时他大约五岁,家里没拆迁,还住在新洛镇乡下。他跟几个大孩子去附近爬山, 结果半路跟他们走散,他大约不知道什么是慌,镇定无比的一个人满山转悠,想要寻找下山的出路。   具体的记忆他其实已经模糊, 只知道天将黑的时候他被村里人捉了回来,奶奶和爸妈抱着他一顿痛哭, 后来他还挨了一顿打。   他是不服的, 因为在他的概念中, 他并没有走丢, 他只是在山上探险。方奶奶看他满身的倨傲反骨, 气得当场就把他拎回那座山, 让他自己下去。   方岳被一个人丢下, 当时已经是后半夜,星光暗淡,山林草丛中有怪异的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找不到下山的路, 黑夜终于滋生出了无边的恐惧, 方岳在那一刻才认识到自己是走丢了。   方奶奶事后教训他:“也不知道你像了谁,非得让你撞了南墙你才肯回头,现在脑子清醒了吧!”   方岳想,这会儿倒是和他小时候的走丢有些异曲同工,他也不能确定他小时候是不是真认为自己在探险,但肯定是有几分自我欺骗在里面,如果不是奶奶手段强硬,估计他永远不会让自己脑子清醒。   方岳吹够了冷风,他把窗户关上,走回床边打开床头柜抽屉,拿出碎了一个角的手机,按下开机键。   刚进入主屏幕,一堆短信、Q|Q消息,未接电话蜂拥而至。打架那晚陈兮不怎么搭理他,第二天陈兮转述白芷的通知,问他手机是不是坏了的时候,他鬼使神差地点了头,其实手机不过是正常关机了而已。   这一关就关了几个月,现在重新开启,电量还剩一格。方岳插上充电器,低头草草过了一遍消息,放下手机,他看向卧室小门,想了想,他走了过去,在门前站定,伸手握住了钥匙。   这扇门的门锁等同装饰,钥匙反锁了,门背后也能解锁,门背后反锁了,钥匙也能解锁。   以前这把钥匙常年呆在抽屉里,后来他把钥匙插进门锁,到现在他也没转过钥匙把。   方岳慢慢将这把银色的钥匙拔了出来,门背后反锁着,现在没了钥匙,他这边是不能解锁的。   方岳把钥匙扔回抽屉,关灯睡下了。   陈兮听见门有动静,动静很细微,但因为夜深人静,这点细微声响很容易被耳朵捕捉。   卧室窗帘闭合着,她今晚什么都没干,洗漱后就躺上了床。   也不算什么都没干,傍晚方岳上楼后,她还把地上的水果都捡了起来,又把阳台门关了,擦了一下被雨水打湿的瓷砖。   家里地暖还没有停,平常窗户最多开条缝透气,今天阳台门应该是方岳开后忘记关,因为她不记得自己有去过阳台。   做完事,她给自己泡了一桶泡面当晚饭,吃过后她就上了楼,方岳一直没下去过,显然他是要饿肚子。   卧室一片漆黑,只有门缝底下漏着光,陈兮斜靠着枕头,看向那道小门,细微的声响一闪即逝,没多久,那抹光也消失了。   陈兮想起她给方茉陪床那晚,半夜里另两张床位,一张床住着位老人,老人闹钟每到整点就报时,声音巨响,另张床住着位阿姨,任报时声再怎么响,她地动山摇的打鼾声从未停歇。   方茉根本睡不着,她小声暴躁:“救命救命!”   陈兮也没办法,她从陪护床上起来,摸黑撕了两团纸巾,让方茉塞耳朵里。   方茉塞好耳朵,有感而发:“我之前怕的要死,虽然我知道阑尾炎是小手术,但毕竟要在我肚子上动刀,想想就可怕。麻药睡着的时候我还做了噩梦,后来我一醒来就看到了你跟方岳,你不知道,我当时多安心。”   陈兮给她纠正:“是看到方岳安心吧。”   方茉麻药一醒,身上劲头都没恢复,软绵绵又迷迷瞪瞪地就问:“阿岳呢,阿岳呢?”醒来就要找她小老弟。   方茉讪笑,承认说:“你不觉得我弟特能给人安全感吗?”   这种安全感不光是由他体型带来的。陈兮记得某一回搭公交车,她和方岳都站着,车上广播循环播放着:“请给有需要的乘客让座,请大家看好自己的手机和钱包。”   陈兮浑然不觉,方岳贴近她背后,把她周围的人阻隔开,陈兮莫名其妙,方岳无奈说:“没听到广播吗?都不是第一次听了,不知道车上有小偷?”   陈兮这才知道,这段广播就是司机看到有面熟的扒手,对车上乘客做出提醒。   陈兮记性还不错,但她不记得她跟方岳乘车的时候有听过类似的广播,她好奇道:“我们之前有听过这广播?什么时候?”   方岳顿了顿,回了句:“记不清了。”   陈兮后来也没格外关注书包,车上人山人海,因为有方岳在,她并不担心小偷会往这边下手。   当时在黑漆漆的病房里,陈兮回应方茉:“是,很有安全感。”   此刻黑夜寂寥,陈兮提了提被子,闷住自己半张脸,静等着入睡,不再让思绪信马由缰。   高中生是没有资格信马由缰的,就在方茉出院,寒假结束后不久,八中下发了教育部的一则通知。   原本五大学科的奥赛生,只要获得过全国决赛的一二三等奖,就能被保送进大学,但今年教育部做出新规,从二零一四年起,理科竞赛生只有进入国家集训队,才能获得高校保送资格。   陈兮和方岳就是二零一四年的高考生,这则新规从他们这一届开始施行,也就是说,八中两个竞赛班,九十六名学生,只有极个别的人能被保送大学,其他所有人,都得角逐明年的高考。   学竞赛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酷暑寒冬,他们从没拥有过一个完整的假期,在竞赛科目上耗费大量的时间,在其他学科上的投入自然难以平衡。   陈兮很清楚自己的实力,她不算天赋型选手,学数竞也并非热爱,她有点偏科,原本走竞赛对她来说是一条很划算的路,但她的竞赛水准在真正的强者面前根本不堪一提,现在改了新规,进国家队才能被保送大学,高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进国家队,估计是千军万马走钢丝。   教室里哀鸿遍野,白芷和楼明理不再琢磨微电影了,张筱夏也减少了她情报站的工作量,所有人都戴上了紧箍咒,准备来年一块儿去挤独木桥。   某天张筱夏给陈兮捎来一封信,说是她从厕所回来的时候,被一位十三班的男生拦住了,让她把信交给陈兮。   张筱夏很激动:“你快看看他说的什么,这男生挺帅的,我记得上学期学校十佳歌手,十三班就他报的名欸,好像也拿了名次。”   陈兮从试卷中晕头转向抬起脑袋,拍住那封让张筱夏蠢蠢欲动的信,愤世嫉俗且斗志昂扬地抛出一句话:“谁要是挡我高考,我跟他不共戴天!”   张筱夏被陈兮吓一跳,拍拍胸脯说:“走火入魔了走火入魔了,咱班里又疯了一个!”   当时方岳正好从办公室里抱回一叠上周月考的试卷,他把试卷放讲台上,周围人一哄而上来翻卷子,方岳拿着自己的试卷,从第一桌经过,闲庭阔步地回到自己最后排的座位。   晚自修第二节 课,陈兮拿着几道题去了答疑教室,方岳正好也有题目要问,他走到答疑教室门口的时候,看到陈兮正在教室里问题。   方岳得排队,他前面还有不少同学。潘大洲从校超市回来,啃着烤肠看见方岳等在答疑教室门口,潘大洲立刻蹿了过去,“兄弟,来一根?”   潘大洲提了提塑料袋,塑料袋里还有两根烤肠。   方岳没兴趣:“谢了,你自己吃。”   “你问什么题,我看看。”   方岳把手上卷子给他,潘大洲边吃着烤肠边看题,絮絮叨叨跟他讨论解题思路,没多久一道熟悉身影从答疑教室里出来,潘大洲叫住人:“陈兮你也在啊,吃不吃烤肠?”   陈兮满脑子都是数学公式,她看到塑料袋里的烤肠,突然觉得肚子好饿,她问:“你够吃吗?”   潘大洲说:“够够!”   “那我不客气啦!”陈兮从袋子里拿出一根,道了声谢就走了。   方岳一直垂眸看着自己手上的卷子,两人连眼神交流都没有。   这学期开始,方岳变回了从前,学习运动安排规律,跟兄弟们有说有笑,待人接物冷淡却有礼,不闯红灯不乱丢垃圾,情绪稳定,不骄不躁。   也像最开始那样,走在路上他跟陈兮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公交车上两人从不靠近,讲话自然是有,但就像普通同学一样,仅限平淡交流。   潘大洲不知道他俩在方家是怎么相处的,但在方家之外,他们的一举一动他都尽收眼底。   潘大洲实在不知道他到底又错过了什么,明明寒假那会儿还好好的,怎么几天不见,开学后就天翻地覆了。   潘大洲只能每天装模作样地跟他们插科打诨,但天长日久,他那颗八卦火苗愈烧愈旺,快把他烧成人干了。   潘大洲觉得自己的寿命会被硬生生憋短,他用力咬了一口烤肠,堵住自己快要憋不住的嘴,感觉烤肠都失了两分香味。   “别忍了,我跟陈兮摊过牌,我们把话说清楚了。”   潘大洲听这突如其来的话,他满嘴香肠,痴痴呆呆口齿不清地问:“说、说清楚了,什么说清楚了?”   方岳瞥他:“你能忍这么久一个字都不说,难得。”   潘大洲震惊,绕口的话脱口而出:“你知道我知道啊?!”   方岳冷淡说:“你当我瞎?”   潘大洲一会儿兴奋的满面红光,一会儿满嘴胡言乱语,他以为他的镜片厚,小眼睛躲在镜片底下瞎转,没人看得清。   但方岳跟他发小多年,一块儿长大,潘大洲什么毛病他不知道?   潘大洲的八卦心比陈兮厉害得多,他一旦好奇就要刨根问底,得不到结果他就成天抓耳挠腮,仿佛浑身长满了虱子。不像陈兮,陈兮的八卦只是一种对热闹的好奇,简单又纯粹。   方岳想到这,收敛思绪,答疑教室里又有同学出来,轮到他了。   方岳对潘大洲说:“行了,没什么事你就回去吧。”   潘大洲握着残余的烤肠,眼巴巴看着方岳头也不回地走进答疑教室,他满脸都是痛苦的求知欲。   这学期过得特别快也特别安稳,连方茉都埋进了知识的海洋,她一旦想冒头透气,脑袋就立刻被眼尖的方奶奶死死按回去。方奶奶不管她是窒息还是在海底吐泡泡,她铁血手腕,雷厉风行,在方家她就是说一不二的存在,方茉怎么翻都逃不出她的手心。   在方茉高考前夕,方奶奶终于松了一下手,允许方茉冒头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她打算周末全家都去寺庙祈福,保佑方茉六月高考顺利。   去寺庙前的一天,陈兮约了贾春一道逛书店,书店就在体育馆附近的那座大厦,贾春说有套卷子的出题人连续两年都压对了几道高考题,两人边说着话边走进书店,廖知时跟朋友从附近网吧出来,正好看到他们俩,陈兮跟异性走在一起,这异性不是方岳。   陈兮在书店里翻着书,旁边突然有道声音:“好久不见啊,大神。”   陈兮侧头:“你好。”   廖知时靠在边上说:“有一阵没见你了,听说你们两个竞赛班这段时间都疯了?”   陈兮说:“也没全疯吧。”   廖知时问:“你疯了没?”   陈兮说:“我现在很正常。”   廖知时笑了笑,也低头翻起了面前的几本书,“你给我推荐几本?”   陈兮:“你不用高考吧?”   “嗯,”廖知时随意打开一页书,说,“下学期我就出国了。”   陈兮知道,国际部高三出国。   廖知时想起什么,掏出手机说:“加个Q|Q?我下个月就走,有机会联系。”   “这么早就走吗?”   “没办法,家里人想提前过去。”   陈兮拿出自己手机,挺感慨她认识的人即将出国,也不知道对方要几年才会回来,或者从此以后他就留在国外了,看着不同的山水,过着璀璨或平淡的人生。   或许是因为方茉即将高考,陈兮受她的情绪感染,最近也有了一种各奔前程的离别愁绪。   次日方家全都去了寺庙,上山可以坐缆车,但方奶奶为求心诚,领着众人步行登山。   方奶奶边走边说,方茉有个远房表哥也是今年高考,那位表哥成绩优异,当年还想考到荷川来读书,可惜没发挥好,后来对方去了省内另一座城市的重高。方奶奶跟那边的亲戚说好了,他们拜菩萨的时候,都替对方求一求,万一在这边的菩萨没听见,那边的菩萨也能听见。   方茉无话可说:“菩萨好忙啊。”   方奶奶警告她:“别瞎说话,要尊重,你们都一样,今天去了庙里都给我把嘴巴管死了,谁也不许乱说话,都在菩萨面前求一求。兮兮阿岳,你们明年也高考了,今天都拜一拜,有什么愿望跟菩萨好好说说,知道吗?”   方岳“嗯”了声,陈兮点头说知道。   山上有好几座庙,他们先去香火最旺的一座,香烛早就已经备齐,方奶奶分发给众人。   队伍散开,有人听庙里和尚念经,有人去扶着护栏看山下风景,有人翻阅门口免费的经书。   大殿有好几座,陈兮按着顺序从头开始走,过了一座又一座,台阶也越来越多,爬到山顶的大殿,陈兮气喘吁吁。   她把三支香插在殿外香炉内,走进大殿,陈兮虔诚跪拜。   陈兮的愿望先顾自己。   “保佑我高考顺利,考上一所好大学。”   第二个愿望。   “保佑我赚好多好多钱,尽快给弟弟安装人工耳蜗。”   第三个愿望。   “保佑所有人都身体健康。”   第四个愿望。   “保佑方茉高考顺利。”   顿了顿,她又加一个愿望。   “愿所有人都心想事成。”   方岳在第一座大殿中,遥望山顶的那一座大殿,看着不远,台阶却漫长。   方岳盯着那一个地方,在心中默念他的愿望。   愿你心想事成,愿你鹏程万里。   书本翻页,夏去冬来,白驹过隙,又是一年高考,结束于六月的艳阳天。   迟到啦高三结束啦,明天自由了~   这一卷就是两个蠢东西追来追去了,没有虐没有大起大落,主打就是个平淡日常~看仔细哦日常日常日常!   我们先暧昧,再贴贴~ 第47章   日上三竿, 陈兮从梦中挣脱出来,混混沌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方茉昨天高考结束, 明年就轮到她了。   她在刚才的梦里走马观花地过完了她未来的高三, 教室、课桌、黑板, 试卷、分数、一支支空了芯的笔,操场上撒野的奔跑,教学楼上洒下的书本,她看见鹏鸟展翅高飞,万里之外金光璀璨。   这场悠远的梦快马加鞭, 陈兮像徒步疾驰了千万公里,不分昼夜,不知疲惫,闯过千重万难, 终于立足终点,梦境戛然而止, 徒留浑身的酸疼疲软。   陈兮恍惚地看向明亮玻璃窗, 窗外阳光大盛。她一天只睡五小时, 每天睁眼看到的应该是将醒未醒的昏暗天空。   思绪像被海浪打湿的沙滩, 浪潮退去一些, 露出松软金闪的细沙, 陈兮缓缓意识到不对。   方茉去年已经高考, 如今她身处大学校园,还没放暑假。   昨天高考结束的人,是她。   不可思议……   大脑像生锈的齿轮, 终于机械而缓慢地转动起来。陈兮平躺着, 四肢和腰背都贴合着柔软的床, 枕头有阳光的清香,小风扇慢条斯理地转,薄被的花边像河边的芦苇荡,轻摇慢摆,时间调慢了。   陈兮长舒口气。   躺够了,陈兮才掀开被子下了床。   她以前偶尔会起迟,那是因为前一晚有事耽误了睡眠,今天是她第一次赖床。陈兮蓬头垢面打开卧室门,猝不及防撞上了人,潮湿的热气冲撞她周身,陈兮大约真的还没睡醒,她主动跟对方打招呼:“早。”嗓子有点哑,语气悠闲自在。   方岳顿了顿,“……早”。   他今天也起得晚,八点半才醒,他下楼绕小区跑了几圈,刚刚到家洗完澡。陈兮长发凌乱,面色红润,眉眼还带着惺忪的倦意,方岳回应完她的招呼,别开眼,和她擦肩而过,回了自己房间。   方岳一看就是刚运动回来,真自律,陈兮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进了卫生间。   洗漱完下楼,陈兮受到方老板的热烈欢迎,“哎哟,我家的准大学生起床啦!”   方奶奶端着菜从厨房出来,笑着说:“快来吃饭,你们俩今天可真能睡,不过多睡睡好,看你们这一年辛苦的,还好现在考完了,不然我真怕你俩读书读傻了,饿了没?”   “饿了。”   “要多少饭?”方奶奶问。   “我要小碗,”陈兮看着满桌的菜问,“今天午饭这么早吗?”   “今天吃早午饭,我料到你们今天得赖床,这么晚了难道喝稀粥啊。”   陈兮跟进厨房想帮忙盛饭,方奶奶让她去老实坐着,别碍手碍脚。   陈兮端着自己的饭碗坐回餐桌,饥肠辘辘地动起筷子。方岳坐在对面,吃相不太斯文,他是真饿了。   方老板笑眯眯地看着他们,等他们吃了一会儿,他才拎起地上的两个纸袋,一边一个搁在桌上,故作玄虚说:“现在高考完了,你俩辛苦了这么久,这是我给你们的奖励,看看喜不喜欢。”   两人动手,拿出纸袋里的小盒子,是智能手机。   陈兮瞪大眼睛喜出望外:“哇,是手机!”   她表情语气都太浮夸,方老板卡壳,差点忘记要说什么,他一言难尽说:“你演得太假了,不是早知道了吗?”   智能手机去年开始流行,方茉被奶奶鞭策了一年,高考考上大专,照从前,方茉的成绩连上大专都够呛,所以她能顺利进大专,方家人只有心满意足,方茉进大学前就用上了家里奖励她的智能手机。   上个月方老板看到手机店有活动,心思一动就提前给陈兮和方岳准备了两台,买完手机后他忘记提醒方妈这是惊喜,方妈前不久跟俩孩子说漏嘴,她想让陈兮和方岳注册好微信后,在朋友圈给她推广月月花开婚介所,所以这份惊喜早就已经破壳而出,只等着人来认领了。   陈兮收起浮夸表情,拿着新手机,她眉开眼笑,挺认真地说:“这也是对惊喜的尊重啊,谢谢方叔!”   方老板乐开怀:“你个鬼灵精!”又瞥儿子,“你呢,知不知道尊重?”   方岳没浮夸的本事,他潦草说了句:“谢了,爸。”   方老板志得意满:“你们记得去营业厅换张手机卡,旧的那种大卡不能插进这手机里。”   两人点头。   方老板给他们安排行程,“待会儿吃了饭,你们就先去营业厅,完了后再去婚介所,带点饭菜过去,今天家里煲的猪脚汤,你妈最爱喝。”   这是昨天说好的,方奶奶买了猪脚回家,说煲好汤让方岳送去婚介所,正好陈兮也要过去,两人一道。   陈兮是接了方妈提供的兼职。她这暑假早有规划,重点是挣钱,家教工作她也没断。   方妈的婚介所和茶馆生意兴隆,去年暑假,方茉终于做了那家淘宝店的平面模特,她的交际圈子一下扩大,给方妈的婚介所和茶馆拉来不少生意,亲母女明算账,方茉提成赚得盆满钵满。   方妈野心勃勃,早早就跟陈兮说好,让她暑假也去月月花开帮忙。暑假整整三个月,陈兮计划了很多事,她把回老家的时间延迟了。   方岳吃着饭,“嗯”了一声。   饭后收拾了一下,方奶奶盛汤盛菜,将饭盒都装进保温包。方岳没什么东西要带,只拿了手机和钥匙,他没背包,陈兮背着她用了好几年的小挎包,随意扎了一个马尾,两人各拎着一个大大的保温袋,一块儿坐电梯去了地下车库。   方家的车位离得远,方岳步子大,在前面走着,陈兮不紧不慢跟在他身后。   这一年方岳没买过新T恤,他穿夏装真的很随意,那些廉价T恤都被他穿烂了,今天身上这件白色T恤,领口又是耷拉着的,露出了小片锁骨。   他的脸这样端正严肃,穿着却随心所欲。   地下车库空旷阴凉,两人的脚步声不停交错,不一会儿走到了车位。   子母车位上停着两部车,一黑一白,黑车是方老板的,白车是方老板买给方妈的。   早前方妈考驾照,方老板为了讨老婆欢心,悄悄给她买了一辆白色SUV,结果方妈驾考三次都没过,反而是方岳一考就过。   去年暑假,方茉心血来潮说想学车,一看广告单,团购还能享受折扣,方老板觉得孩子们迟早都得考驾照,正好方岳和陈兮都满了十八岁,有折扣不用是傻子,于是他大手一挥,给三人都报了名。   但后来陈兮要回老家,那次回家是方老板送她去的,方岳和方茉在那期间拿到了驾照,陈兮的学习进度落后于他们,到现在她才考了科目一。   白车的车灯一亮,方岳打开驾驶座车门,陈兮开了副驾车门,方岳冷不丁说:“你坐后面。”   他拿到驾照后没开过几次车,上一次开车还是两个月前,他送奶奶和她的老姐妹去吃斋。   方岳顺手打开驾驶座后面的车门,抬了抬下巴,示意陈兮坐那。   陈兮还没坐过方岳开的车,她把副驾门关上,乖顺地坐到了方岳指定的位置,这个位置只能看到方岳的后脑勺,驾驶座的椅背就像一道坚固的城墙。   她忘了要离他远一点,确实是要坐在这个位置才合适。   方岳启动车子,提醒道:“安全带。”   陈兮听着他冷淡的语调,“哦”了一声,她把保温包放到旁边座位,系好安全带。   车子缓缓开出车位,陈兮安安静静看着车窗外。   两人先去移动营业厅,免费换了手机卡,又办理了新套餐,然后去了月月花开。   方妈早就等着了,她接过保温包,问他们:“热不热?热的话我打空调。”   陈兮刚从清凉的车上下来,一点都不热,方岳说:“不用。”他按了一下电扇的转头按钮。   电扇勤勤恳恳工作,陈兮帮着方妈一块儿把饭盒摆桌上,方妈笑看着陈兮问:“要不要再吃一点?”   陈兮说:“不行,我肚子空间不够。”   方妈好笑,打量她说:“哎,你是不是胖了点儿啊?”   陈兮叹气:“是胖了。”   最近家里各种食补,陈兮长胖不少,体重正好过百,她叹气倒不是叹体重,而是她失败的身高。她一直信心满满,认为自己还能再长两厘米,结果她拼了这么久,身高只蹿了半厘米。   方妈以为女孩儿都怕胖,她说陈兮胖,其实是相比之前,陈兮现在的模样刚刚好,匀称又饱满,满满的青春气。   方岳坐在一旁摆弄手机,没有参与她们的女性话题,他低垂的视线只能看见陈兮小腿以下,陈兮穿着长裤,密不透风,连一丝脚踝都没有裸|露,但方岳还是别开了视线。   方妈吃着饭,想起来又说:“对了,你们微信都注册了吗,赶紧注册,把你们那些朋友老师都添加上,多发几条朋友圈。”   陈兮下载微信完成注册,跑Q|Q小群里让张筱夏几人加她,方岳没把自己信息往群里发,他先加了潘大洲几人的微信。   潘大洲通过后立刻给方岳发消息。   潘大洲:“你终于换手机了,待会儿去不去打球?”   方岳:“不去,我在我妈这边。”   潘大洲:“月月花开?”   方岳:“嗯。”   潘大洲:“说到月月花开,我想起个事。”   方岳等着潘大洲说,大概嫌打字麻烦,潘大洲发来了一条语音,方岳没经验,直接点了一下语音条。   潘大洲的声音冒了出来:“你还喜不喜欢ch——”   那字没念完,方岳手快地按了一下主键,直接退回到了主屏幕。   午饭时间,婚介所没有客人,小屋子里那半截语音很清晰,陈兮和方妈不约而同朝方岳看。   方岳没说什么,他起身走到店门口,还没重新打开微信,潘大洲那边急性子,电话追了过来。   “你干吗呢,怎么不回复我,你不会还喜欢陈兮吧?”   方岳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你没事问这个干什么,有病?”   “嘿嘿,”潘大洲干笑,“不是,你不知道,昨天考试完,我们班里有人问我能不能帮他做个中间人,他想认识陈兮,我跟他关系挺好的,也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啊,我就说先问问陈兮。”   方岳:“你问了?”   “没呢,我刚睡醒,才想起这事儿,这不是先来问你吗。”潘大洲很直白,“你要是不介意,我能不能给我那兄弟搭个桥?”   “我介意什么,”方岳平淡道,“随便你。”   “真的?”   “嗯。”   “那行,那我真问了啊。”   “说了,随你。”   潘大洲准备挂电话,方岳看着店门前的车来车往,迎着午间烈日,他随口问了一句:“对了,你那朋友是哪个?”   作者有话说:   高三本来想写两章,但写的时候发现一章就能搞定,因为剩下的几个高三细节更适合放在后面让他们回忆着翻旧账。   写上卷的时候大家一直催进度,其实写他们成年+回忆也是一种手法,但这文不是《再冬》,我想写的是他们的成长,用回忆的形式是不能表达的。你们看上卷的每一个大章标题,这都是他们成长的一个主题。   而高三那一年我觉得适合写成回忆,是因为这一年他们保持着距离,都一心向学。   但高三之前的岁月,我想写得详尽详尽非常详尽,希望他们是被你们看着长大的那种。   然后现在的下卷,主要时间线就是这个超长的三个月暑假,大家觉得上卷写得琐碎,我写的时候其实感觉不到琐碎,因为我的主题很明确。   但是下卷吧,真的就要琐碎起来了,我会把这三个月的每一天都写得很详细,而且我都想不到大章主题,两个蠢东西追来追去还能有啥主题啊。他俩都憋了一年半了,你们觉得他俩能一下跳到大学吗?不能,这三个月必须好好发生点啥(还有这三个月我认为是都市了)。   所以说了这么多,我主要是想再给你们打打预防针,我这文很日常,非常日常,文案一早就标了的。下卷你们要是觉得琐碎啥的,别在评论里说啦,你们就在心里默默吐槽好不好,因为我不可能改大纲啊,我大纲就是这样,最多就是写的时候跟着感觉走,略微调整一下剧情或者时间线~   还有就是,他俩都是第一次爱人,所以可能都会做点蠢事,比如方岳霸道占有欲强什么的,有的读者萌这个,有的读者可能觉得可怕,但人设就这样,兮兮也会“蠢”的,人都没有完美的,何况他们还这么年轻~ 第48章   “叫马余杰, 你应该不认识吧。”潘大洲说。   马路上有车鸣喇叭,盖住了潘大洲的声音,方岳模糊听到了马什么杰, 他按了按新手机的音量键, 重问一遍:“我刚没听清, 叫什么?”   “马余杰。”   听了两遍,方岳确定他对这名字没有印象,“他什么样?”   潘大洲见方岳连问了人家两遍名字,还有第三个问题,显然是不准备挂电话。潘大洲狐疑:“你问这么多干什么?”   方岳:“我就问了这一句。”   潘大洲:“三句了。”   方岳不跟他争, “怎么,不能说?”   “能说能说,”潘大洲一直赖床,这会儿刚从床上爬起, 本来要挂电话去刷牙,现在情况不允许, 他直接去吃厨房找东西吃, “他还能什么样, 能当我兄弟的人肯定不赖。”   昨天高考刚结束, 就让潘大洲帮他认识女生, 考试的时候这人估计也满脑子不健康, 这样的人还能不赖?方岳没有太武断, 他继续问:“怎么个不赖?”   “人挺好的,老实又讲义气。”潘大洲窸窸窣窣往嘴里塞吃的,狼吞虎咽说, “我去年胳膊不是断了两个礼拜吗, 那两个礼拜, 都是他帮我在饮水机接的水,不然我一只手真不好操作。”   方岳问:“他成绩怎么样?”   潘大洲:“还行吧,年级二百来名,跟你们是不能比啊,你不会说这样的是学渣吧。”   “不会,普普通通。”   “兄弟,你这句普普通通还是有点扎心了啊。”   方岳没跟他贫,继续问:“他长相呢?”   潘大洲如实说:“长相还不错,五官反正挺端正的。”   方岳:“身高?”   “你搞什么啊,怎么连他身高都问,对他这么感兴趣?”潘大洲填饱了肚子,老神在在地说,“你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不想我把他介绍给陈兮?”   方岳还是那句话:“我说了随你。”   潘大洲:“你别忽悠我,当我傻呢,有的没的问一堆,你就说吧,你是不是口是心非还喜欢陈兮?”   方岳现在特别清醒,陈兮拒绝得明明白白,他不可能没脸没皮或者伏低做小,这也是对她造成困扰。   所以方岳说:“记性呢?我不都跟你说了,我跟她已经摊过牌。”   “那你还问这么多?”   婚介所里隐约传出一些聊天声,方岳站在大门旁边,也看不到里面的人,他望着车水马龙,吹着初夏的热风,跟潘大洲推心置腹:“不管怎么说,我跟她都是朋友,也算是家人,我希望她好。”   潘大洲觉得他这话有点像硬生生斩断了他自己的七情六欲,潘大洲想问,那怎么样算好?就听方岳接下来说:“所以你那朋友还是别给陈兮介绍了。”   潘大洲:“为啥?”   “你形容了这么一遍,我印象里都没他这个人,高中三年,这人存在感太弱,跟陈兮不合适。”方岳肺腑之言。   潘大洲无语:“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帅得人神共愤?再说了,人家陈兮才是正主,合不合适人陈兮说了算,不是我说你,你断自己姻缘就算了,你别把人家姻缘给斩断了。”   方岳:“……”   陈兮和方妈看着方岳走到店门口,那条语音只有半截,她们都听出了潘大洲的声音,但两位女士都没有多想。   手机铃声响起,是外面那位的,陈兮只看到白色T恤一闪,应该是走开了几步接电话。   看不到人,方妈由那条半截语音引发灵感,思维发散问陈兮:“兮兮,方岳在学校有没有谈恋爱?”   婚介所桌上摆着小食碟,装着些果干蜜饯,肉脯虾条等等,全是对面茶馆里的日常小吃。陈兮拆了一颗蜜饯,含进嘴里,酸得分泌了不少口水,听到方妈的问题,她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   陈兮义正言辞说:“当然没有!”   “哎,可惜。”方妈啃着猪脚,摇头轻叹。   陈兮看她面露失望,迟疑道:“您这是希望他早恋?”   方妈说:“当然了,早恋多好啊。”   陈兮:“……您跟方叔商量过吗?”   方妈一脸嫌弃:“别提他,你们去问问他,他跟他初恋那会儿是多大岁数。”光会说别人!   之前方茉的追求者寄快递礼物寄到家里,方老板小心戒备了好一阵,方妈后来知道这事,对他很不屑,说他大惊小怪,女孩儿只要懂得怎么保护自己,谈场校园恋爱有什么大不了的。   蜜饯在口腔一滚,陈兮鼓着半边腮帮子,对方妈叹为观止:“阿姨,您思想真开明!”   方妈笑纳:“他们都这么说,现在像我这么开明的家长是不多见了。”   其实方妈以前一点都不开明,她的思想转变就发生在开了婚介所之后。   来婚介所报名的大龄未婚男女太多,除了自身有不少毛病的,当中不乏十分优秀的人。比如去年就有一位,当时是当妈的来替她儿子报名,她儿子是银行行长,高学历,五官端正,身高一米七五,条件十分优秀,非要说有什么短板,那只有年龄了,这位银行行长去年三十九岁,今年已经四十。   他年轻时专注事业,现在事业有成,但如今跟他条件相当的女性,要么往条件更好的挑,要么就是因为人家女方自己也有,所以完全不注重物质,更看重精神内涵。   至于条件普通一点的女性,这位银行行长又看不上,拖来拖去就成了老大难。   方妈不知道方岳到底像了谁,他平常在家寡言少语,看起来总是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方妈担心方岳将来的命运跟这位银行行长一样。   方妈就很愁,眼看着孩子们马上要进大学了,大学资源虽然丰富,但他们也不一定能碰上合眼缘的。方妈觉得应该双管齐下,她这边也有大把好资源,现在就可以帮他们留意起来。   方妈饭吃得差不多了,她对陈兮说:“你跟阿姨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陈兮还在含话梅,她说:“阿姨,我不交会员费。”   方妈笑死,捏捏她的脸,“谁要你会员费,我给你免费!”   陈兮无奈:“我刚高考完呢。”   “我知道,这不你明年就要二十岁了吗,二十都到法定结婚年龄了。”   陈兮煞有其事地说:“也对,那等我想好了告诉您。”   方妈不知道陈兮这是四两拨千斤,她笑笑,又问:“那你知不知道方岳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   陈兮在嚼话梅核,一口咬到了自己腮帮子,疼得她脸都抽了一下。方岳虽然不让她坐副驾,但他怎么说都算是她大哥,陈兮侠肝义胆助人为乐,“我觉得您不用担心方岳,他长得帅学习好,人品又好,说不定一进大学他就跟人谈上了。   方岳电话已经通完,他捏着手机,听到这句话后,在墙根站了站,他才迈步回到店里。   方妈见他进来,问道:“打完了,谁的电话?”老母亲想的是女孩儿。   方岳说:“大洲。”   “哦。”方妈没兴趣了。   桌上一堆剩饭剩菜,方岳动手收拾了,对面茶馆里有冰箱,方妈把饭盒都带了过去,让他们两个负责看店,有事给她打电话。   婚介所和茶馆是方妈和她的小姐妹一起开的,这几年小姐妹一直守店,没怎么休息过,最近她们全家去旅游,方妈让她放心去玩,店里生意交给她。   但她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今天工作日,白天有时间相亲的人少,下午只有两对男女,方妈要等在茶馆给他们介绍彼此。   方妈坐得久了,她捶着腰去了马路对面的茶馆,婚介所就剩下陈兮和方岳。   方岳转发了一条方妈指定的朋友圈,然后不紧不慢回复好友消息。陈兮还没转发,她在改张筱夏她们的备注名。   张筱夏那边看到了方岳发的朋友圈,她给陈兮发来一条微信。   张筱夏:“兮兮,你们婚介所一年多少钱?”   陈兮:“年费六百八。”   婚介所刚开张的时候年费五百,现在涨到了六百八,这价格在荷川仍旧是绝无仅有的便宜。   张筱夏又问:“我记得那里是在文启中学边上是吧?”   陈兮:“没错,你要过来玩吗?”   张筱夏:“到时候找你玩,我先跟我们家的相亲相爱群说一下。”   陈兮刚有智能手机,还不知道什么是相亲相爱群,她退出跟张筱夏的聊天界面,打算研究一下怎么发朋友圈。   点进朋友圈,里面只有一条方岳刚发的内容,陈兮看到内容底下出现了张筱夏、潘大洲、楼明理等人的名字,陈兮观察了一下,点击右下角的两个小点,又点了一下爱心,原来这就是点赞。   陈兮又点了一下,把赞取消了。   对面方岳本来就一直在弄手机,看到新点赞就点了进去,是陈兮,然后他就看着这个新赞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见了。   仿佛一只小手撩了一下平静的水面,水面漾起粼粼波光,方岳看向对面的人,“你点来点去干什么?”   “啊?”这语气不太友善,陈兮懵懵的。   方岳:“朋友圈点赞。”   “哦,”陈兮解释,“我不会发朋友圈,在学习呢。”   “……还没学会?”   “快了快了。”   “嗯,”方岳划着手机提醒她,“你刚取消了。”   什么?陈兮把方岳的话在脑中过了一遍,方岳是以为她误取消了赞?   ……陈兮迁就大哥,回到朋友圈页面,把这个赞点了回来。   方岳看到了新赞,没有再说什么。   微信传播力大,方岳交友广,陈兮虽然没方岳朋友多,但她的朋友白芷和张筱夏都是社交达人,一下午加一个晚上的时间,月月花开在朋友圈里刷了屏,无数的相亲相爱群也收藏了婚介所的信息。   每个大家庭的冰箱也许没可乐,橱柜也许没泡面,但一定至少有一位忙于催婚的长辈。   于是陈兮业务繁忙,微信里添加了一堆名字为“上善若水”、“百合花开”、“笑看红尘”、“余生梦断”、“追忆似水年华”……   这当中夹杂着一个与众不同的微信名,对方给陈兮发来消息。   M马:“是陈兮吗?”   陈兮:“您好,您是想了解咱们的月月花开婚介所吗?您是自己有需要,还是亲朋好友有需要?”   这段开场白她已经复制黏贴了好几遍。   第二天,荷川最高温度升到了三十度,大约黄梅天快要来临,室外除了闷热,还有一点潮湿。   陈兮换上了清凉的牛仔短裤,她个子算不上高挑,但身形比例好,一双长腿骨肉匀称,平常要上学,她很少穿自己衣服。   方岳开车,到了婚介所门口的时候没看到空车位,他把车靠边停,对后座的陈兮说:“你先下车,我去停车。”   陈兮下了车,走进了婚介所,方妈没看到方岳,问了一声,陈兮说方岳去找停车位,方妈走到店门口看了看,嘀咕说明天开始得想办法占一个车位。   方妈约了一对相亲男女,时间快到了,“我去茶馆,来了生意你先接待,应付不了就给我打电话。”   “好。”陈兮目送方妈去对面,她坐到了电脑桌前。   今天开了空调,玻璃门关着,没一会儿门被推开,陈兮以为是方岳,抬头却见是一位陌生人。   方岳找了半天车位,最后把车停到了超市的停车场,步行回到婚介所花了十几分钟,推开玻璃门,一丝凉意扑面而来。   陈兮在跟人说话,见方岳回来了,她眼睛亮闪闪地给方岳介绍:“方岳,这位是马余杰。”   陈兮想的是,来钱了!   方岳想的是,潘大洲呢? 第49章   马余杰身高目测一米七五左右, 体型消瘦,皮肤偏白,五官端正, 戴着一副无框眼镜, 看起来很斯文, 人不算英俊,但肯定不丑,潘大洲形容恰当,没有对他添油加醋。   他今天的这身衣服裤子精心搭配过,上身淡青色T恤, 下身是黑色长裤,裤边有淡青色的装饰条,鞋子也是黑色加深绿的搭配,衣裤不知道是经了谁的手, 正面笔挺,侧面有明显熨烫过的折痕。熨烫虽然不完美, 但这人总体比走在大街上的男人不知道干净整洁多少倍。   方岳面无表情打量他, 陈兮介绍完马余杰, 又尽职尽责对马余杰说:“他是方岳, 也是我们婚介所的工作人员。”   方岳听到这句话, 意识到了不对, 陈兮仿佛是在接待顾客, 搞什么?方岳蹙眉看向她。   陈兮是真没想到这位马余杰竟然这么年轻,她对马先生印象深刻,因为在她昨天添加的一众颇具岁月感的陌生微信名字里, “M马”这个名字真的太新潮了, 很难不脱颖而出。   昨天晚上, 陈兮给所有的潜在顾客都复制黏贴了那句关于月月花开婚介所的话。顾客们的问题太多,每个人的发送时间又太密集,微信消息简直是排江倒海,陈兮应接不暇,等她再一次打开“M马”的聊天界面时,她看了看文字发送的时间。   她给“M马”发送复制内容是在八点二十分,“M马”的回复时间是八点二十三分,对方问她:“你在婚介所兼职吗?”   其他顾客的问题,通常都是“你们婚介所在哪里?”,“报名的人多吗?”,“这个价格是一年吗?”,等等。   只有这位“M马”,问题也与众不同。   当时已经八点五十八分,陈兮回复对方:“是的,我是婚介所的兼职,您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   还有一句,如果您不放心我的专业水准,我可以给您介绍店里的专业红娘,也就是方妈。   不过这句话她留作万不得已的备用,她想要赚最高档位的提成,就得自己亲自签到单子。   “M马”先生回复特别快,陈兮刚发送出去,他转眼就回了消息。   M马:“那你明天上班吗?”   陈兮本来打字都打累了,一看对方问了一个意向如此明确的问题,她就像瘪了的轮胎被打了一丢气,总算来了点精神,立刻把她的上班时间告知了对方。   只是没想到马余杰真人这么充满学生气,陈兮虽然诧异,但她很有职业素养,不动声色热情以待。   马余杰才进店没两分钟,刚跟陈兮做了自我介绍,客套寒暄了一句,目的还没展开,方岳就进门了。   他自然认识方岳,原本他以为婚介所里只有陈兮一个人,他已经很紧张,现在多了一个人,他更加紧张。   但来都来了,马余杰故作镇定,对方岳说:“你好,我跟——”   他本来要说他跟潘大洲是同班同学,方岳没给他机会。   “你好,”方岳打断对方,朝陈兮说了一句,“我来招待吧。”   陈兮诧异,警觉的触角不由自主竖了起来,方岳是想跟她抢提成?但很快陈兮又把触角缩了回去。   她是想钱想疯了,方岳虽然今天依旧没让她坐副驾,但他不至于抢她的提成。   可是她又凭什么这么笃定?方岳现在毕竟连坐个车都给她划分出了楚河汉界。   于是陈兮的触角就这么竖一下,缩一下,举棋不定,她想着是不是该谦让大哥。   马余杰却在这时鼓起了破釜沉舟的勇气,磕磕巴巴说:“不不,我找陈兮。”   陈兮一愣,随即顺水推舟地笑道:“行,我来招待您,您跟我来,我们那里面是会客室。”   方岳就这么看着陈兮迫不及待、喜笑颜开地把人请进了里间。   婚介所面积不大,外间办公区和里间会客室就用半面墙做隔断,中间连门也没有安装。   会客室布置成田园风格,墙壁贴着壁纸,挂着玩偶和蕾丝组成的装饰画,贴墙立着两个柜子,房间右侧摆着玻璃小圆桌和三张藤椅,桌面放着婚介所的广告册。   陈兮将人引到圆桌坐下,她没看到马余杰面红耳赤。忘了小吃和茶水,陈兮客气地请马余杰先看广告册,她走到外面拿小食拼盘。   昨天她在店里呆了大半天,零食被她吃掉不少,今天还没来得及补货。陈兮翻找着将几样零食并拢进小碟子,见方岳还站着,她避着顾客小声问:“你缺钱了?”   陈兮进进出出不过几十秒,方岳就一直看着她的举动。   听到陈兮莫名其妙的问题,方岳问:“什么?”   陈兮好商量地说:“你如果想要这个提成,我把他让给你?”   方岳无言地看着她半晌,“……你什么脑子?”   陈兮觉得自己被骂了,她好脾气地说:“你怎么了,心情不好?”   方岳顿了顿,答非所问:“那人说他来相亲?”   陈兮点头:“是啊。”   “行,”方岳扯了下嘴角,盯着她说,“你去招待着吧。”   他就看看她能不能拿到这笔提成。   陈兮不再理会方岳,她端着小食碟和茶水走进会客室,坐到了马余杰对面,模仿方妈的待客话术,第一句先问:“您是自己来报名吗?”   马余杰已经打了半天腹稿,他看着陈兮,直接道:“我、我是五班的。”   外间靠墙有张很窄的边柜,方岳靠着柜子,侧头看向会客室。   墙挡着,看不到马余杰,陈兮面朝着门口坐,她面前的透明玻璃圆桌没有铺桌布,圆桌下两条腿白皙匀称,像深夜的萤火,醒目异常。   坐在她对面的人肯定看得清清楚楚,就这还是老实人?   方岳拿出兜里的手机,给潘大洲发了一条微信。   方岳:“你真行。”   潘大洲:“????”   方岳:“马余杰现在在婚介所。”   潘大洲:“我靠!”   潘大洲这会儿在家里躺尸,昨天他跟张筱夏聊天,说好要找时间去方妈开的婚介所玩,婚介所对面的茶馆很适合大家聚会,他们就在那里讨论了半天。潘大洲后来还跟方岳提了一嘴,刚才看到微信,还以为方岳是问他今天过不过去。   没想到方岳直接给他扔了枚炸|弹。   潘大洲诈尸,他从床上一跃而起喊冤:“不是我干的啊,我可什么都没跟他说过,我都没跟陈兮提这事儿!”   他昨天说的那句“人家陈兮才是正主,你别把人家姻缘给断了”,不过是故意呛一呛方岳,方岳婆婆妈妈扯一堆,潘大洲也不知道他话里几分真假,但少做少错,不做不错,马余杰虽然是他兄弟,可兄弟也分亲疏远近,所以跟方岳聊过后,潘大洲就没打算再做这个中间人。   方岳回他:“那他怎么会找来婚介所?”   潘大洲:“哥,肯定是你们自己暴露的啊,动动脑子!”   方岳名声响,加上他们一伙儿人手拉手,圈子不知道有多大,昨天朋友圈刷屏,估计半个八中都知道了陈兮最近在月月花开。   潘大洲:“不过你冲我凶什么凶,人家找来就找来了,你慌啊?”   方岳退出聊天,懒得再理对方。他一心二用,发微信也没耽误他听里面两人的对话。   马余杰在那儿说:“我跟潘大洲是朋友,我经常看到你,你还来过几次我们班找潘大洲,有一次还是我帮你叫的人。”   马余杰对陈兮算是一见钟情,陈兮长相清纯,但又不是像夏日杂志封面那种千篇一律的清纯,她这类型少见,不是小家碧玉,而是一种柔和精致却不失大气的清纯,简单总结就是让人看着舒心美好。   那次陈兮来五班找潘大洲,恰好他正要进教室,就被陈兮叫住了,马余杰当时就呆愣了,心像小鹿乱撞,一直等到高考结束,他才鼓起勇气请潘大洲当介绍人。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他昨天刷到了好几条朋友圈,都是关于这间婚介所的,自然也知道了陈兮在这里兼职。   陈兮的微信号对外公开,马余杰想时不待人,他不如主动出击。   加上微信后,他本来还犹豫不决该怎么展开对话,突然表白太突兀,陈兮毕竟还不认识他,恰好陈兮以为他是顾客,马余杰就着她的话说了下来,并且约定了今天的见面时间。   陈兮听他说完,反应过来:“你不是来征婚的?”   “不是……”马余杰脸红耳热,“我是想认识一下你,现在高考结束了,不知道能不能跟你交个朋友。”   陈兮一愣,她下意识朝外间看去。   方岳斜倚着边柜,他今天穿着件白色字母T恤,黑色运动短裤,短裤到膝盖上方,一双大长腿肌理分明。方岳一直在按手机,没有关注这里。   方岳又收到了潘大洲发来的微信消息。   潘大洲一直没等到回复,他不怀好意,火上浇油地发来一段段文字。   “那我再给你通风报个信,你不知道吧,现在可不止一个人盯着咱们家陈兮呢!”   昨天潘大洲跟张筱夏聊了很久,张筱夏就说起白芷提供的八卦。   楼明理不知道什么时候认识了十三班的帅哥,那位帅哥就是当初写信请张筱夏转交的校十大歌手,当初陈兮信都不看就拒绝了对方,她放出了一句名言,“谁要是挡我高考,我跟他不共戴天!”   这句话不知道怎么就传出了班级外,现在高考结束,仿佛春天野地一夜之间冒出了各种小嫩芽,大家再也管不住蠢蠢欲动的心,准备尽情地放飞自我。   十三班的那位十佳歌手就说他要重整旗鼓。   潘大洲的文字满是幸灾乐祸:“说不定还不止他一个呢,对了,我记得你昨天说不让我介绍我那兄弟,是嫌我那兄弟没有存在感是吧,现在这位十佳歌手够有存在感了吧,到时候楼明理给人介绍的话,你可别拦着。”   方岳拿着手机,朝会客室里看,陈兮还坐在透明玻璃桌前,压低着声音不知道在跟马余杰说什么。   她高考结束,脱下了长年穿着的校服,不再有这么多的束缚,三个月后也不知道她会去哪所大学。   她是自由的。   方岳低头回复潘大洲:“不关我的事。”   发完这句话,他不打算再待下去,走到门口,他推开了玻璃门,热潮涌入,他在门口站了站,然后随便找了个方向,漫无目的地走。   文启中学就在附近,这条街他从前走过三年,后来婚介所开在这里,他又继续走了三年。   周围大小店铺他如数家珍,方岳不知不觉走到一家五颜六色的商店门口,站在玻璃橱窗前看了一会儿,然后他脚步一转,继续漫无目的地走。   商场门口有一辆咖啡车,方岳买了一杯咖啡,坐到了遮阳伞下,看着行人来来往往,他喝完一杯,又买了第二杯。   工作日的白天没什么人逛街,有几个年轻女孩和男孩手挽手进商场,看着都跟陈兮差不多大,或许也是今年的高考生,挣脱了校园的牢笼,终于放飞了自我。   方岳快喝完第三杯咖啡的时候,他的手机震动起来,他从兜里拿出来,看到屏幕上显示是陈兮的来电。   方岳接通。   “你回去了?”   方岳一手还拿着咖啡杯,回答说:“在附近。”   方岳又听到一句“你问问他在哪儿”,是方妈的声音。   陈兮问:“你在哪儿?”   方岳说:“附近的商场,有事?”   陈兮:“没事,是阿姨没看见你人,让我打电话问问。”   “嗯。”   “对了,我这边有了新资料,等你回来入档还是我自己来?我不知道你平常放哪个文件夹。”   “什么新资料?”   “刚才的提成拿到了!”   “……马余杰?”   “对。”   方岳听出了陈兮语气里的得意,他捏了一下咖啡杯,把杯身多了一个凹指印的咖啡搁到了小桌子上。   昨天陈兮跟他妈说他也许一进大学就跟人谈上了,方岳冷笑了一声,“你都等不到大学吗?”   陈兮:“什么?”   方岳很想问她,你是把自己介绍出去了吗,不然马余杰怎么会交会员费,你哪来的提成?   那头又传来方妈的声音,“让他赶紧回来,还在给我打工呢,乱跑什么乱跑,这个马勇是那个新会员?”   陈兮回答方妈:“就是他,我同学的堂哥。”   方岳静了静,听着电话那边说:“阿姨让你赶快回来。”   “……知道了。”   方岳起身,把剩下的咖啡喝完,将空杯子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回去的路上,他又经过了那家五颜六色的商店,想了想,他进去买了一张田园风的桌布。 第50章   陈兮挂断电话, 向方妈汇报:“方岳说他回来了。”   方妈调整完空调风向,又走进会客室里感受了一下温度,会客室显然没外间凉快, 方妈筹算说:“这空调制冷不行, 还是得在里面也装台空调。”   “不划算吧。”陈兮说。   “我再想想, ”方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两口,斤斤计较道,“我跟你说,方岳他这是旷工, 我得扣他工资。”   陈兮在电脑里找文件夹,笑道:“真的啊?”   方妈言之凿凿:“我不玩虚的,不是说么,没规矩不成方圆, 我这里小是小,给你们开的底薪和提成可都不低。”   “是, 要不我怎么能这么干劲十足呢。”陈兮滑动着鼠标摇头晃脑。   方妈揉了把她的脑袋, 笑着说:“你好好干, 你要是无故旷工, 我也会扣你工资。”   “那我肯定不会, ”陈兮想了想, 问道, “请假怎么扣工资?”   方妈:“得看什么情况,怎么,才来两天就想着请假了?”   “我还要学车, 到时候肯定得请假。”   方妈这才想起来, “那没事, 你放心去学,我给你带薪假,争取一把过啊,别跟我似的。”   “合规矩么?”   “我说的就是规矩!”。   真霸气,陈兮觉得方妈越来越像方奶奶,陈兮提议:“要不我们到时候一块儿去学?”   方妈丧气:“算了,别带上我,我是不想再去考这个驾照了。”   “您别气馁啊。”陈兮终于找到了文件夹,她开始在电脑上输资料。   “我都没那个气了,”方妈看了一眼墙上挂钟,不满道,“方岳怎么这么磨蹭。”   陈兮一边敲键盘,一边说:“才没一会儿呢,应该快到了。他旷了不到两个小时,您打算扣他多少工资啊?”   “你还给计着时呐?”方妈无情道,“我本来打算扣他一天。”   陈兮倒不是故意给方岳计时,先前方岳一直站在会客室门口,她跟马余杰说话的时候,余光都能看到他。方岳离开时不声不响,余光少了人,陈兮很难忽视。   他刚到店不久,陈兮不知道他突然离开是要去哪,或许是车没停好,他重新去挪车?   马余杰还在忐忑地等着她的答复,陈兮却有点走神。   昨天白芷在微信上拉了一个女生三人群,白芷在群里说十三班有位男生要对她采取行动,张筱夏激情澎湃地问是谁,白芷说了名字,张筱夏说原来是他!   陈兮对这人毫无印象,张筱夏着急:“他还给你送过信呢,你当时还放了狠话,十三班的校十佳歌手,你再想想!”   白芷干脆发来一个链接,陈兮以为是校十佳歌手的比赛视频,点进去才知道是那男生自己录制的弹唱视频,这视频他自己发在网上,点击量有几千。   男生抱着吉他坐在电脑前,背后打着一束阳光,唱的是陈奕迅的《任我行》。   白芷评价:“他不算顶帅,可是会唱歌的男生真的超级加分,这歌我的最爱!”   陈兮从没听过这歌,她业余最多看看电影,很多学习之外的事,她很少能跟上她们的话题。   白芷会大提琴,张筱夏会芭蕾,高一元旦晚会,她们班表演了细胞分裂,沦为学校笑柄,高二她俩终于上台进行了双人演出,陈兮在台下看得目不转睛,心湖掀着浪。   大山里的小石子,它以为那片大山就是它统领的世界,后来它滚到山下,滚进了繁华的南方小镇,目睹坦荡道路和坚固砖瓦,它发现这才是有意思的世界。再后来,经历风吹日晒和摸爬滚打,它来到了真正的繁华广厦,占据到一个高点,那时它意识到了什么,抬头一看——   哇,原来天上都是会发光的小石子。   陈兮的起步落后太多,来了八中她才知道,一道题她只擅长一种解法,别人却已经掌握了四五种甚至更多的解法,她没有机会接触大提琴和芭蕾,大家已经闪闪发光,而她还在努力向上攀爬,不敢有丝毫松懈,生怕自己身上微弱的光芒会熄灭。   所以她不太明白,白芷和张筱夏这样闪闪发光的女生,会吸引异性是理所当然,连她都被她们吸引。但她除了读书,平常都不参加学校的活动,日久生情就算了,十三班的男生根本就不认识她,为什么就能喜欢上她,只是看脸吗?   陈兮很想问问马余杰,他喜欢她哪里?   但这种深入性的话题,显然不适合在这种情况下、跟这位异性讨论。   陈兮向对方说了抱歉,他们的谈话并没有持续太久,马余杰是失落的,但他是个老实人,说不来其他话,最后他从藤椅上起来,因为没有提前打腹稿,所以他有点语无伦次:“其实我也觉得没什么希望,就是,感觉高中三年一眨眼就过去了,最后一场考试结束的时候,放下笔的那瞬间,我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忽然就有了一股冲动,我不想让自己的青春留下遗憾,争取过努力过失败过,好过十年二十年后连一点回忆都没有,至少现在,我跟你说了这么久的话,这以后就是一份特别好的回忆。”   精心打扮过的少年情感真挚,陈兮隔着玻璃桌,和少年面对面,真心实意地说:“谢谢你。”   马余杰挠头,勇气耗完了,老实人腼腆的不知道该说什么,绞尽脑汁想再找点话题,下一秒——   “对了,那你家里有亲戚需要征婚吗?”   马余杰:“……”   后来陈兮就签下了这张单子,陈兮照着纸上的资料,将信息录入进电脑,玻璃门被推开,方岳回来了。   方岳白衣黑裤,额前碎发有点长,已经遮到了眉尾,他没什么表情地走进来,随他而来的,还有外面燥热的暑气。   陈兮只瞟了一眼,视线就回到了电脑上,不小心敲错了一个拼音,大约是被暑气冲了脑子,她一时忘记了回格键是哪个,静止两秒后,她才按了一下“backspace”。   方岳从头到尾都没看陈兮,他把桌布搁到了办公桌上,方妈开始滔滔不绝地训他,方岳习惯性的只听不回嘴,方妈边训边拿起桌上的小碎花,“这是什么?”   方岳对着空调吹冷风,这时才淡淡开口:“桌布。”   “你买什么桌布,家里的?”   “不是,会客室里的玻璃桌。”   方妈拆开包装,抖开桌布一看,“哟,挺好看,你怎么想起买这个了?”   方岳:“刚好经过一家店看到,觉得合适就买了。”   “算你有心。”方妈满意,恰好电话铃响,有顾客咨询,方妈把桌布搁到一边,跟客户聊了起来。   聊完她又开始忙别的事,不一会儿又去了对面的茶馆,桌布被她遗忘在角落。   方岳坐了半天,最后自己捞起桌布,进会客室把它平平整整地铺好。   到了周末,因为中考,文启中学附近路段交通管制,婚介所正好在管制区,方妈觉得这两天应该没什么生意,旁边几家商店白天都关门,方妈索性也关门。   不过印月茶馆在十字路口的另一边,幸运地没有被划进管制区,所以茶馆照常营业,陈兮和方岳也都去了那里,方妈提供了一个大包间,让他们边工作边和朋友们聚会。   茶馆所在的这一片,是一个复合型主题商业街区,环河而建,街区内有主题酒店、餐厅、电影院、咖啡厅等等。   三年前商业街区还没完全建好,印月茶馆的受众除了相亲男女,基本就是少量的中老年顾客。   现在商业街区已经全部完工,方妈的小姐妹很有生意头脑,去年她大手笔对茶馆进行了整改,老气的装修变得新潮,店内除了散座卡座,小包厢和大包厢数间,还增设了像酒吧一样的吧台。为了迎合年轻人的喜好,这里的茶都不太传统,最火的冷泡茶都装在月牙形状的玻璃器皿中。   方岳在吧台等冷泡茶,潘大洲坐在高脚椅上,口若悬河地跟他说马余杰。   “本来我没给人介绍,也不好意思主动问他怎么个情况,结果昨天我们班不是在群里讨论毕业旅行的事么,我跟马余杰聊了起来,就顺便问了问他那天相亲的事。”   方岳目不斜视地看着吧台员工泡茶,随口接了一句:“不是相亲。”   “……好好好,不是相亲。”潘大洲挪了挪屁股,剥着瓜子边吃边说,“他说陈兮拒绝了他,拒绝得特有礼貌,特婉转,他当时难受是难受,但总体还好,主要是他说陈兮果然就像她外表一样,温温柔柔的。”   她对着别人就婉转礼貌,对着他就手起刀落,方岳把一份冷泡茶放到托盘,等着下一份。   “就是最后,他本来都找不到话说准备要走了,结果陈兮居然问了他一句,你家有没有人要征婚,马余杰说他当时就懵了,傻乎乎的就问了问他家里人,搞笑的是他大伯母来真的,问了价格是六百八,他大伯母直接给他发了八百块钱让他帮他表哥报名,马余杰倒赚了一百二,他说他回家之后都不知道该继续难受还是该开心。”潘大洲到现在还觉得乐,“你说好不好笑!”   冷泡茶齐了,方岳端起托盘,没什么情绪地说:“跟我说这么多干什么,端盘子。”   潘大洲拿起一旁的小食拼盘,“行,那我以后再收到什么消息,就不跟你说了啊。”   方岳没搭理他,两人端着吃的回到包厢。   大包厢里有沙发电视和麻将桌,几人都不会打麻将,白芷和楼明理在搜索麻将教程。   张筱夏说:“赌|博犯法。”   白芷说:“又不玩钱,而且麻将怎么能算赌博,这是咱们大中国的国粹。”   楼明理摸着麻将牌,对照着教程研究,说道:“搞不好将来麻将能走出国门,变成奥运会项目。”   陈兮把茶几上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推到一边,给方岳和潘大洲腾地方,头也不抬地说:“奥运会应该不太可能,但亚运会可以抱点希望。”   潘大洲问:“你们要打麻将?”   张筱夏说:“他们还在研究呢。”   “我也来研究研究!”潘大洲兴致勃勃。   陈兮手机震了一下,是一条微信。看完后,她对方岳说:“他们快出来了。”   方岳:“要我们过去?”   陈兮点头:“嗯,说待会儿等他们聊完了,有话跟我们说。”   方妈和方老板去约会了,今天所有的相亲男女都由陈兮和方岳两人接待,现在小包厢里就有一对,女方是公司文员,男方是大学老师。   微信是女方发给陈兮的,语气很不好,陈兮背着小挎包,跟众人打了声招呼,和方岳一块儿出了包厢。   茶馆里客人不少,两人就近等待,随意坐到了吧台。等了一会儿也没见人,方岳问陈兮:“喝点什么?”   陈兮说:“柠檬水吧。”现成的。   方岳对员工说:“两杯柠檬水。”   员工拿出两只玻璃杯,直接给他们从壶里倒出两杯柠檬水。   陈兮无所事事,拿出手机,点进了歌单,低头在包里翻找耳机。店里一直播放着舒缓的背景音乐,客人的聊天声也此起彼伏,陈兮歌曲外放,在并不安静的茶馆内,歌声显得极其微弱。   只是这点微弱依然让旁边的人轻易捕捉到了。   “世上有多少个缤纷乐园任你行,   从何时你也学会不要离群,   从何时发觉没有同伴不行,   从何时惋惜蝴蝶困于那桃源……”   陈奕迅的《任我行》,那天方岳坐在咖啡车旁的遮阳伞底下,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点进了潘大洲发来的那条链接。   十三班的校十佳歌手,在视频中自弹自唱的就是这首歌。   她以前没听歌的习惯。   柠檬水摆到了两人面前,方岳端起来喝了一口,低沉沉、一声不吭地咽下了没清干净的柠檬籽。 第51章   手机插上耳机, 歌声消失在方岳耳畔。   陈兮双脚搁在高脚椅的脚踏上,浅啜着柠檬水,静静地听着歌。周围气氛良好, 柠檬水越来越浅, 方岳握着手机, 随意刷着新闻,中考新闻不比高考少,每年都有学生忘带准考证,有学生走错考场,有学生睡过头。   有一条新闻就是关于文启中学考场的, 早晨出租车司机助人为乐,争分夺秒地将一名差点出交通事故的中考生送到了这里。   方岳没经历过中考,他身边这位比他成绩更好的学神倒是经历过。   方岳眼睛看着手机屏,漫不经心地开口:“你最近喜欢听歌?”   “嗯?”歌曲音量小, 陈兮听见方岳提问,她转头看着他说, “哦, 是啊。”   方岳:“以前没见你听过歌。”   “以前没兴趣, ”陈兮说, “但这歌特别好听, 你要听吗?”   方岳看了眼她的耳朵, 她耳朵不大, 耳垂晶莹剔透,白色耳机塞在她耳朵眼里,像乳白蛋糕上嵌了颗圆形白巧克力。   这一年多, 他们的相处斯抬斯敬, 规则恪守的很好, 现在要是一人一只耳机,显然并不合适。方岳正要说不用了,让她自己听歌,就见陈兮拿起她自己手机说:“我发给你?”   “……嗯。”方岳没拒绝。   陈兮把歌曲分享到方岳微信,方岳点进跟她的聊天界面,看着这首歌名,问她:“你很喜欢这歌?”   “喜欢,”陈兮评价,“我喜欢这歌词,写得特别好。”   方岳:“就这一首吗?”   陈兮:“什么?”   方岳:“还有没有别的歌推荐?”   “没,我歌单里就只有这一首歌。”   她只听这一首歌,方岳没有点进这歌,他退出微信,一言不发重新刷起新闻。   才刷了一页,小包厢里的相亲男女终于出来了。   女方走在前,男方走在后,两人面色看不出异常,陈兮和方岳同他们打了声招呼,男女二人跟他们客套了两句。   男方买了单,转身问女方:“那你接下来……”   女方说:“哦,我约了朋友逛街,在这里等她吧。”   男方:“那我先走了。”   女方:“好,拜拜。”   男方只身离店,女方目送对方消失,回过头,她像川剧变脸,忍无可忍道:“你们知不知道那家伙刚跟我说了些什么?”   女方名叫何映桐,本科学历,今年二十六岁,身高一米六八,长相靓丽,在科技公司当文员。   男方是某大学老师,博士学位,今年三十五岁,身高也是一六八,体型偏胖,头大脖子粗,头发地中海。   几人回到小包厢,桌上茶点还没收拾,双方相对而坐,空调正对着陈兮吹,陈兮一坐下就搓了搓胳膊,但她没其他动作,因为何映桐正怒气冲冲地对着她吐槽。   方岳拿起桌边的空调遥控,将空调扇叶调上,又把温度调高两度。   “我对男方的长相并没有什么要求,要不然当初你们发给我他的照片,我当时就拒绝了,根本也不会有今天的见面,但是这人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他是没钱买镜子还是从来不撒尿?”   何映桐想起来就生气。   他们双方在这里见面,男方开场就说:“我来荷川才两年,现在工资一般,在这里买房肯定买不起,但还好,学校有优惠购房,我的房子明年就能下来了,只要出六十几万。你是普通文员,收入不高吧?”   何映桐觉得这些话没什么问题,相亲男女不搞浪漫,大家都追求现实,可她没想到接下来就奇葩了。   男方是外省人,他说:“我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和一个妹妹,我哥哥在荷川当医生,姐姐也在这里工作,妹妹大学毕业后也会来这里。”   何映桐想,虽然男方家来自外省农村,姐妹众多,但他们一家都很上进,何映桐没有任何地域歧视。   就在这时,男方突然加了一句:“我们家要在这里真正扎根,最好的办法就是联姻。”   “联姻?”陈兮不解,以为何映桐说错了。   “就是联姻,他说联姻,”何映桐道,“我一听这个词,就觉得不对,这人电视剧看多了吧?”   联姻这词一出,何映桐一脸茫然,又跟男方聊了一会儿,何映桐也机灵,她旁敲侧击对方的性格。   何映桐:“那你平常跟朋友有什么休闲?”   男方:“我来这里才两年,没什么朋友。”   何映桐:“平常不跟同事们一块儿玩吗?”   男方:“你们这里的人抱团很严重,好像特别看不起我们外地人,我跟他们也没有共同语言。”   到了这里,何映桐已经基本摸清对方性格了,想着怎么礼貌结束这场相亲,配合着男方继续聊了几句。   男方说:“我是博士,按我这个学历,找个硕士,身高一米七以上的,这要求不算高吧?”   何映桐:“不高不高。”   男方:“你呢,你最大的优势,就是你是荷川本地人,可以跟我联姻。”   何映桐在对方眼里一无是处,唯一拿得出手的,竟然是她本地人的身份,何映桐当即火冒三丈,立刻给陈兮发了那条微信,准备马上结束谈话,但教养之故,男方还在那滔滔不绝,何映桐就忍辱负重多陪对方聊了十几分钟。   何映桐说完还是来火:“你们这是给我找的什么人呀!”   陈兮声音温和,气定神闲地说:“您看,世界这么大,有高楼大厦也有茅草木屋,有大海也有江河,有酷暑也有寒冬,我们也得容许性格上的百花齐放。”   陈兮没顺着何映桐的话吐槽男方,也没有帮男方说话,这种安抚人的话语很稀奇,何映桐瞬间哑火。   方岳对陈兮这种春风化雨的本事已经见怪不怪,他早有领会。   手机来了新微信,方岳看完信息后,低声对陈兮说:“我去下门口。”   陈兮知道又有一对相亲男女要到了,方岳得去接待。这工作其实方岳很勉强,但耐不住方奶奶和方妈的施压。   陈兮点点头。   方岳对何映桐礼貌道:“你们慢慢聊。”   他身高早过了一米八五,站起来超过茶桌上方的吊灯,面容不冷不淡,看着温文有礼,却有种迎风斗雨的强势气场。   何映桐看着方岳离开包厢,心不在焉地对陈兮说:“都说找对象不能光看脸,看脸不靠谱,但我不看脸,结果居然碰到那种奇葩,那还不如找个帅的,我可以忍受他所有的毛病。小方有没有女朋友啊?”   她最后一句话,话锋转得太突然,陈兮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何映桐说:“我看他很不错,长得够帅,虽然看着酷酷的,但特别斯文有礼。”   “……他刚高考结束。”   “啊?他不是你们婚介所的员工吗?”   “暑期兼职嘛。”陈兮道。   “那我也能接受姐弟恋,”何映桐想都没想,又朝已经没人的门口看了一眼,说道,“虽然我跟他就讲了没几句话,但我感觉他这样的男生,性格应该特别成熟稳重,同龄人不一定跟他有共同话题。小方有女朋友吗?”何映桐又问了一遍。   方岳真是有本事,几句话的功夫就牵动了一个女孩儿的心,陈兮慢吞吞地如实回答:“他没有。”   大包厢里气氛热烈,麻将堆在桌上,众位菜鸟磨磨蹭蹭的垒牌。   白芷和楼明理一边啃鸡爪摸麻将,一边还在分神聊微电影的项目。   潘大洲扶了扶眼镜,似模似样地拍出一张麻将牌,问他们:“你俩是要混影视圈吗,都毕业了怎么还心心念念微电影呢。”   白芷:“我们当初那是被学习耽误了,不然现在,我跟楼明理说不定已经在圈里打出了名声。”   “小看你们了啊,”潘大洲说,“挺有野心的,你们大学不会去学什么导演啊摄影的吧?”   楼明理说:“想过,但导演要参加艺考。”   白芷:“所以我说我跟他是被学习耽误了。”   张筱夏也在啃鸡爪,“那你们想过报什么专业没?”   高考结束当天他们就估过分,没意外的话成绩还行,传言八中垫底的学生也能考二本,他们竞赛班的人都不会差。   白芷说:“我建筑。”   楼明理:“金融。”   张筱夏:“我想学新闻。”   潘大洲评价张筱夏:“咦,你挺有想法啊。”   张筱夏:“以后我手上全是第一手资料。”   潘大洲觉得他跟张筱夏将会有越来越多的话题。   “你呢?”张筱夏问他。   潘大洲说:“计算机呗,热门专业。”   白芷:“不知道兮兮要学什么。”   张筱夏:“待会儿问问她。”   楼明理:“方岳呢?”   “哈,”潘大洲卖关子,“你们谁要是能猜出方岳想学的专业,我请你们吃大餐!”   白芷:“先别大餐了,鸡爪都没了。”   麻将叮铃铛啷,香喷喷的鸡爪不知不觉空了盘。   陈兮将何映桐送到茶馆门口,收到张筱夏发来的微信:“兮兮,我们还想要鸡爪!”同时发来的还有空盘照片和撒娇表情。   方岳坐在门边的散座,陈兮问他:“他们还没到吗?”   方岳说:“男方进了1980包厢,女方还没到,我在这里等她。”   “那我先回大包,给夏夏她们送点吃的。”   “嗯,去吧。”   陈兮端着一托盘的鸡爪回到大包厢,问他们:“贾春和沈南浩还没来?”   楼明理:“他俩慢着呢,就没有比他们还磨蹭的。”   张筱夏拿起一只鸡爪,问陈兮:“你们工作这么忙吗,薪水多少啊?”   陈兮:“商业机密。”   张筱夏:“我也想打工,你们还招人吗?”   潘大洲听到,跟着说:“我也想我也想!”   话音刚落,潘大洲手机铃声响了,看见来电显示,他有点诧异:“邵落晚?”   张筱夏听见这名字,咬着鸡爪看向潘大洲。   邵落晚之前给潘大洲发过微信,但潘大洲没看到,接起电话,潘大洲听了几句,说道:“是啊,我在印月,你现在过来?”   他说着话,走到包厢落地玻璃窗前。   窗外是一片鳞次建筑,商业街区绿意盎然,当中有条河,河上还有座石拱桥。   潘大洲说:“欸,我好像看到你了,你是不是穿着白裙子?”   张筱夏也贴着落地窗看,邵落晚是校花,蝉联了五班三年的运动会举牌手,八中各种文艺节目单上也少不了她的名字。   张筱夏只看到远处有道白裙身影,根本看不清对方的脸,“不是近视眼吗,这么远都能看清是邵落晚?”   陈兮听到张筱夏的嘀咕,朝她看了看。   张筱夏问陈兮:“她怎么给潘大洲打电话啊,他俩很熟么?”   陈兮摇头:“我不知道啊。”   正说着话,天空刷一下降下瓢泼大雨,六七月的黄梅天,大雨一向没有礼貌,说来就来。   潘大洲挂了电话,说要去门口等邵落晚过来,张筱夏一听,抓着陈兮胳膊也要跟出去,麻将搭子少了两个,楼明理和白芷索性一道去凑热闹。   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到茶馆大厅,速度没人家快,门口已经出现了一道高挑漂亮的白色身影。   邵落晚是冒雨疾跑来的,方岳背对着陈兮几人,叫住一位女员工,女员工脱下自己身上的茶馆定制围裙,等邵落晚套上后,她带邵落晚去洗手间。   邵落晚跟在女员工后面,冲方岳笑道:“我很快出来,你别走啊方岳,我可是特意来找你的。”   厕所在另一个方向,少年少女们远远站着,张筱夏问潘大洲:“她不是来找你的?”   潘大洲:“她找我干吗?她找方岳啊。“   张筱夏这才想起,很久以前她听说过邵落晚喜欢方岳。   白芷说:“看来方岳有情况啊,人家都找上门来了,方岳真够体贴的。”白裙子淋雨后肯定不雅观,方岳及时让邵落晚穿上了围裙,这举动换谁谁不动心。   潘大洲瞟了眼面色如常的陈兮,心说这都是什么事儿,前几天马余杰找上门,今天邵落晚找上门,这两位被找的家伙半斤八两,一点都不叫人省心。   周围依旧没人跟他有共同话题,潘大洲觉得自己天生劳碌命,他不动声色地说:“这不是应该的吗,袖手旁观能是个人吗,你们别胡说八道。”   白芷:“那邵落晚找方岳干什么,他们很熟吗?”   邵落晚跟方岳不算熟,她给方岳写过爱心公式,告白失败后她并没有再打扰方岳,美女有美女的修养和矜持。但她始终没把人放下,因为方岳实在太出色醒目,如果方岳像廖知时一样身边女生不断,邵落晚肯定不会对他这么牵肠挂肚,偏偏方岳礼貌而高冷,自律又上进,高中三年,他身边除了潘小溪和陈兮,没有出现过其他异性。   邵落晚知道潘小溪是潘大洲的堂妹,陈兮跟方岳也算是兄妹,这样一个洁身自好的高岭之花,她真的很喜欢。   白芷和楼明理几人都不是会当面起哄的人,这属于他人隐私,方岳那张冷脸也不适合他们开玩笑,所以一行人又浩浩荡荡返回包厢。   因为下雨,贾春和沈南浩发微信说不来了,张筱夏要吃东西,陈兮顶上她的位子,坐上了麻将桌。   白芷讲了一遍规则,陈兮没听懂,让她再讲一遍,白芷说:“哎呀,高考刚完,你理解能力就掉线啦!”   白芷又讲一遍,陈兮懵懵懂懂地打起了牌,后来方岳回来了,对陈兮说:“1980房间的女方堵车刚到。”   “哦。”陈兮专心打牌,她运气不佳,连输了三局。   方岳见她眼睛只看着牌,站了站,他走到了房间另一边,坐到了沙发上。   潘大洲抓起葡萄碗,让张筱夏来顶他的位子,兴冲冲就跑向了他的好兄弟。   “来颗葡萄?”   方岳刷着手机,别开脸,拒绝面前的葡萄。   潘大洲把葡萄塞回自己嘴里,电视机放着连续剧,这边压低声音讲话,麻将桌那边听不到。   潘大洲问:“邵落晚跟你说什么了?”   方岳:“少打听。”   “那要是别人跟你打听呢?”   方岳不由看向麻将桌。   潘大洲继续吃葡萄,方岳等了等,开口道:“她问了?”   潘大洲翘着二郎腿,露齿一笑:“少打听。”   方岳:“……”   两兄弟一个看电视吃葡萄,一个刷手机,过了一会儿,听见一阵手机铃响,铃声是陈奕迅那首《任我行》,电话是陈兮的。   陈兮边摸牌边接起电话,“不办套餐,谢谢。”   方岳靠着沙发,垂眸握着手机,屏幕长时间没人触摸,自动熄灭了。   潘大洲听见旁边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你去打听打听,十三班那人有没有找过陈兮。” 第52章   潘大洲差点从嘴里喷出葡萄汁。   “你说啥?”他屁股一歪, 贴近方岳,不可思议道,“你还记不记得, 就在一个多小时前, 我跟你说马余杰跟陈兮相亲的事儿, 你是怎么跟我说的?”   潘大洲演了起来,他垂下眼睛,可惜镜片阻挡,他视线的变化不够明显,同时压低嗓子, 他惟妙惟肖地模仿,“跟我说这么多干什么,”模仿完,他抬眼瞅当事人, 不留情面地批判道,“现在才过了一个小时, 你脸疼不, 我的兄弟?”   方岳神情自若:“这是两件事。”   潘大洲:“怎么就两件事了?”   “马余杰和十三班那个是同一个人?”   “你这么划分事件可就不对了, ”潘大洲说, “都跟陈兮有关, 这不就是一件事儿。”   方岳心平气和地说:“不一样。”   潘大洲:“来, 让我听听你能说出个什么子丑寅卯来, 怎么不一样了,你说!”   方岳就事论事:“马余杰是你的兄弟,你了解他为人, 知道他的人品没有问题, 但十三班那个人, 没人了解他。”   “要了解他干吗?”潘大洲脑子一转,“哦,你还想给陈兮把关啊,什么性格身高长相那一套?得了吧,这位的身高长相不都看得到吗,他可不像马余杰这么没存在感,人家网上发了自弹自唱的小视频,点击量好几千。”   “人品呢?”方岳重视的是人品,他顿了顿,才轻缓开口,“陈兮看着是机灵,但她平常只知道读书,接触的人只有我们,她没任何社会经验,认识的人少,不一定能分清别人那些真真假假。”   潘大洲说:“我也分不清你说的真真假假,你还真为陈兮着想呢?”   “嗯,”方岳看了眼落地窗,外面天色阴沉,雨越下越大,“我说了,我希望她好。”   潘大洲遥望麻将桌,一局麻将结束,陈兮又输了,楼明理笑道:“这要是来钱,我们今天可就赚翻了。”   白芷摇头:“没想到兮兮你也有成为学渣的时候,麻将很难吗?”   张筱夏大言不惭:“不难,超级简单!”   潘大洲啧啧,别说,陈兮平常够机灵,今天打牌还真暴露她的短板了,怎么看着傻傻的。   潘大洲收回视线,对方岳说:“那你问楼明理呗,楼明理认识那人,或多或少知道点儿对方的人品。”   方岳瞥他:“嗯,或多或少。”   “岳啊,你看我像蠢的么?”潘大洲乐不可支,“你想知道的哪是别人的人品,你不就想知道人家跟没跟陈兮接触么,你没长嘴吗,自己去问!”   潘大洲事不关己地又吃了两颗葡萄,方岳把手机撂一旁,沉默半晌才说:“我不想她误会。”   潘大洲刨根问底:“不想她误会什么啊?”   方岳觉得自己是真心实意,“我对她没其他意思,纯关心,问多了怕她误会。”   潘大洲拍方岳肩膀:“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你放心大胆地去问,人陈兮单纯着呢,不会无缘无故误会你的。”   方岳:“……滚。”   潘大洲捧着葡萄碗笑得不行,笑声传到麻将桌,楼明理好奇:“你们在那儿聊什么呢,笑这么开心。”   潘大洲:“说笑话呢。”   白芷:“这么好笑吗,说来听听?”   潘大洲:“不行,这笑话我一般人不告诉!”   方岳望向那边,陈兮一直专心摸麻将,对其他毫无兴趣。   几人在茶馆呆了一下午,想等雨停再回家,结果大雨没完没了,他们在茶馆吃过晚饭,雨水还没有要休眠的意思,大家出门没带伞,最后问茶馆借了几把雨伞,这才一块儿离开。   茶馆有小厨房,能给客人提供简单的米线馄饨类的食物,其他更多的是小吃甜品,陈兮和方岳的晚饭就是这些。饭后他们还得留店,今天周六,大多数人不用工作,晚上六点到八点是相亲高峰时段。   因为下雨,天色黑的早,茶馆里客人只有稀稀落落没几个,茶桌上的灯光营造着一种旖旎昏昧的气氛。   陈兮和方岳坐在靠近大门口的散座,面前各摆着一只茶杯,清绿色的茶水晶莹剔透,装在月牙形状的玻璃器皿中,仿佛是摘了天上的月亮。   陈兮一直在忙着回复微信消息,忽然听到茶馆背景音乐切换了,这首歌她连续听了好几天,熟悉歌声一响,陈兮从手机里抬起头,循着音响的方向,不由自主地侧耳倾听。   方岳拿茶壶的动作顿了一下,朝她看了眼,然后慢慢给自己杯中倒茶。清透的茶水从月牙壶中细缓流淌,方岳问道:“手机这么多消息?”   陈兮边听着歌,边回答:“都是咨询的客人,周末有空的人多,你还记不记得马余杰的堂哥?”   “马勇?”   “对,就是马勇。”   方岳只知道对方名字,“他好像还没来过婚介所?”   “没呢,他大学还没毕业。”   ……方岳并不知道这点,潘大洲没跟他说。   陈兮解释:“马勇是社恐。”   社恐的程度不轻不重,马勇属于去店里买个东西,都不敢跟店员开口的那类人,所以马勇妈妈才着急给他征婚,马勇下个月就大学毕业了,马勇妈妈担心他离开校园后更加认识不到女孩儿。   但马勇隔着网络跟人沟通没问题,马勇还表示,他只是怕生,跟人熟悉了之后就好了,他跟他妈在有些方面没法沟通,比如他不爱发朋友圈,他妈就认为他性格自闭,担心他需要看心理医生。   方岳听陈兮形容完,笑了笑,问她:“马勇肯相亲?”   “钱都交了,他也只能同意。”   “有择偶要求吗?”   “有啊,”马勇没有发照片,但根据描述,他身高一米七八,体重一百四十斤,偏瘦,大学专业是计算机,“他要求挺简单,说是喜欢善良的,女方最好比他大一点。”   方岳:“喜欢姐弟恋?”   陈兮:“嗯,我也挺意外的。”   一首歌有四分半钟,现在歌还没结束,方岳喝了一口茶,握着茶杯开口:“说到这个,我听大洲他们说,十三班有个男生在追你?”   陈兮刚在看手机,闻言抬眸。   “别误会,”方岳说,“可能是因为最近每天都给人相亲,对这方面有点关注,比较好奇。”   桌边窗台摆着几盆可爱的小绿植,雨珠细细密密敲打玻璃窗,两者隔着窗户,一个出不去,一个进不来。   “哦,白芷跟我提起过,但那个可能是开玩笑。”陈兮说。   “嗯,”方岳没什么多余表示,眼神指了一下陈兮的空杯子,“还喝么?”   陈兮拿起月牙壶,给自己倒茶水,边倒边说:“我现在每天看到那些人,也是满脑子的匹配度,自动会想这人是未婚还是离异,有车有房吗,白领还是蓝领?这应该算是巴德尔迈因霍夫现象吧。”   除了这个,陈兮还发现一个奇怪现象。   婚介所是方妈在她婚姻“不幸”的时候开张的,当时的方妈被婚姻折磨得千疮百孔,但她的创业之旅却是从促成他人婚姻开始。   方妈昨天还接待了一位阿姨,陈兮在外间,听到会客室里的阿姨向方妈吐露心事。阿姨说她自己婚姻不幸,后悔结婚,对男人失望透顶,吐完苦水,她却焦急地让方妈替她女儿找个好对象,她女儿是不婚主义,阿姨认为不结婚绝对不行。   阿姨满脸憔悴,拖着疲沓的身体离开婚介所。脱离了家务和丈夫儿女后,容光焕发享受恋爱状态的方妈,立刻积极地开始为阿姨的女儿匹配合适的男性。   方岳对此的评价是:“不能说他们老一辈的观念是错的,只能说现在时代不同,他们那一代,很多人把婚姻当成一种责任或者任务。”   陈兮说:“今天何映桐也是这么说的,她虽然是被家里催婚的,但她也认同老一辈的观念。”   方岳:“看不出来。”   何映桐漂亮时髦,确实看不出她的婚姻观如此传统,陈兮说:“她还说她不介意姐弟恋,想要找个帅的。”   方岳当成生意,随口问道:“小几岁有范围吗?”   陈兮说:“满十八岁就行了。”   “嗯?”方岳当陈兮在说笑。   “不知道她是不是开玩笑,”陈兮说,“她觉得你挺好的。”   方岳心头一动,看着陈兮。   那首歌已经结束,其实歌曲前奏一起,方岳下意识就关注到了。   这或许就是巴德尔迈因霍夫现象,对于不常见的事物,某一天突然注意到后,这些事物的出现似乎就变得高频率。   比如偶然学到一个陌生单词,之后会发现原来另一本书上也有这个单词。   比如他偶尔听到了《任我行》这首歌,之后就发现陈兮也在听,她的手机铃声也是这歌,刚才茶馆里竟然也在放这首歌。   再比如,三年前的元旦,陈兮突然闯入了他的生活,一个晚上过后她却消失了。他不知道陈兮当时只是来荷川参加省招生考试,陈兮于他而言只是一个陌生人,但由于潘大洲控制不住的八卦心,陈兮这名字被宣扬得人尽皆知。那段时间,明明她人不在,她的名字却阴魂不散,频繁出现在他耳边。   光线昏昧,陈兮一手握手机,一手端茶,说话时眼神像清风,轻飘飘地落在他脸上,方岳看不出任何端倪。   方岳不动声色地将那一丝微妙的情绪波动压制住了,两人对话没能继续,茶馆玻璃门叮铃响了一声,七点钟的相亲男女准时到了。   一直等到八点半,他们终于能下班回家。雨还在下,茶馆里只剩下一把雨伞,两人只能合撑。   他们是下午到的茶馆,那会儿茶馆门口的车位已经停满,方岳把车子停在石拱桥的另一头。   少年少女走在路上,斯抬斯敬的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方岳绅士地将大半伞面都让给陈兮,他半边肩膀湿透。   车子副驾那一面朝着他们,方岳舍近求远,依旧不让陈兮坐副驾,他撑着伞一直把陈兮送到驾驶座后面的位置,陈兮一言不发地坐了进去。   方岳收伞,关上驾驶座车门,雨水带来潮意,黄梅天的潮湿,总是这样拖拖沓沓。   陈兮只能看到方岳的后脑勺,车子启动,她才突然想到方岳其实可以把车开到茶馆门口再接上她,这样方岳半边肩膀也不用被淋湿。   陈兮不由想到三年前,那回她中考结束跟着方老板回来,电梯坏了,方岳和她搬着行李,傻乎乎地爬了三十层楼梯。   车子缓缓前行,夜色朦胧,雨水丝丝缕缕,一直下到了第二天。   第二天周日,中考还在继续,婚介所依旧不开门,陈兮下午要去驾校学车。   临出发前,陈兮接到方茉电话。   “兮兮,新新家要倒闭了,我会员卡里还有几百块钱,你快去帮我用掉!”   新新家是荷川本地的一家私厨甜品店,方茉很喜欢那里的甜品,偶尔还会让方岳帮她带那里的蛋糕牛轧糖。   方茉去年暑假开始赚钱,一有钱她就控制不住自己花钱的速度,一口气往新新家的会员卡里充值了八百块,另外还充值了一系列诸如理发店、服装店、化妆品代购店的会员。   陈兮问她:“卡里的钱不能退么?”   “不能,”方茉说,“我打电话问过了,他们说钱退不了,只能花掉。他们家还算靠谱,至少没有一声不响就跑路了,我现在就怕我充的其他那些会员店不会哪天也倒闭了吧。”   方茉不记得新新家的会员卡里还剩多少钱,方岳要先送陈兮去驾校再到茶馆,去驾校的路上正好要经过甜品店,两人就先去处理会员卡的事。   今天又是高温,经过一上午的暴晒,地面雨水早已经干透。到了甜品店门口,陈兮先下车,方岳去附近找车位。   陈兮进店,先问店员会员卡能不能退钱,得到否定的答复后,陈兮报了方茉的手机号,被告知会员卡里还有三百多块钱。   货架上的食品已经少了一半,估计是其他会员清空的,陈兮挑挑拣拣,买了几样小甜品,饼干和牛肉干一类食物保质期长,她大半钱都买了这些,正好后天她们要去新洛镇拜祭方岳爷爷,东西都可以带在路上吃。   方岳停好车走进来,问陈兮:“怎么样?”   陈兮在心算价格,说:“差不多了,这里的东西三百零五块钱,超额了两毛。”   店员瞄了一眼她堆在柜台和托盘上的东西,心想都没按计算器,这怎么算出来的?   方岳看向这堆食物,又扫了一圈店,他拿走了几样甜品,把甜品放回货架,又从另一边的货架拿了一堆果汁饮料。   陈兮以为是方岳自己想喝,方岳把果汁放到柜台,对陈兮说:“你没带水,这些拿着喝,分点给驾校的同学和教练。”   陈兮:“……哦。”   两人把一堆食物提到车上,方岳将陈兮送到驾校,把装饮料的塑料袋给她,还给她留了一点零食。方岳开车离去,陈兮把饮料分给众人。   下午火伞高张,学车太受罪,陈兮穿着防晒衣,练车的时候胳膊还是晒得滚烫,练完一轮,她换到了后座,终于能喝点饮料喘口气。   学员小姐姐握住方向盘,她人胆子特别大,可惜动作毛手毛脚,一个劲只知道横冲直撞,如果不是教练踩着控制刹车的脚板,驾校车估计能撞到围墙,几人一块儿上今晚的八点档社会新闻。   下了车,教练差点就要骂脏话,小姐姐忍耐地听训,陈兮出于礼貌,虽然口渴也没有喝水,等着教练先发泄完。   教练训完话还不过瘾,他指桑骂槐对陈兮说:“你下次坐她的车,记得坐驾驶座后面保命!”   陈兮不懂:“驾驶座后面?为什么?”   教练:“那位子最安全,你连这都不知道?!”   陈兮不由看向白色的驾校车,车子窗户紧闭,看不清后座。   教练给她们上课:“理论上来说,后座中间的位置才是最安全的,因为它前面没靠背,有缓冲作用,撞车的话也先撞左右两边,中间碰不着。但实际操作中,谁放着大空位不坐去坐中间,相比之下,驾驶座后面就是最安全的,因为司机会主动避险,方向盘一打,挨撞的是副驾那一侧,你俩懂了没?!”   小姐姐敷衍说:“懂了懂了。”   陈兮慢吞吞地“嗯”了声。   教练又去给别人上课了,陈兮和小姐姐躲到了场地边上的遮阳伞底下。   空气闷热,陈兮坐了没多久,汗水就顺着后脖颈滑落进了衣领,她喝完饮料,拿手扇着风,听小姐姐在那讲电话。   “他变没变心我会看不出来,你不用帮他说话,你们兄弟俩一个鼻孔出气,谁不知道谁啊,当初他也是那么忽悠你女朋友的吧,我告诉你,老娘谈过的男人比你撒的尿都多,少给老娘演戏,滚吧你们!”   电话挂断,小姐姐怒气冲冲,一口气灌完一瓶陈兮送的果汁,喝完果汁低头一看,见陈兮睁着双大眼睛看着她,一声不响的样子,还是一副学生气。   小姐姐讪笑:“吓到你了啊,我平常很斯文,没这么粗鲁,还不是被那几个狗男人逼的。”   陈兮摇摇头,她把饮料瓶放到旁边桌上,从塑料袋里抽出一包牛肉干,问小姐姐:“你吃吗?”   “吃啊!”小姐姐一点不客气,“失恋了就该化悲愤为食欲。”   陈兮说:“看不出你失恋。”   小姐姐说:“我这是身经百战了,快练成铁石心肠了。”   陈兮笑笑,问她:“你真的谈过很多男朋友啊?”   “真的,都数不过来,要不我怎么能明察秋毫,我那狗东西前男友一变心,我立马就发现了猫腻。”小姐姐不屑,“还在我跟前装深情似海,垃圾!”   陈兮问:“怎么能看出男人有没有变心呢?”   “那可多了,看他拉屎时长,玩手机频率,衣服上的头发丝,对你是更好还是更坏了,”小姐姐传道受业解惑,“对你更好了也得提防,那可能是他心虚的表现。”   陈兮点点头,嚼着干巴巴的牛肉干,又问:“如果什么都看不出来呢?”   小姐姐是人精,她猜陈兮是向她讨教,吃人嘴软,小姐姐教她:“试探会不会?”   驾校里有几只小狗,不管这天有多热,它们始终玩得心无旁骛。   烈日灼灼,陈兮坐在遮阳伞下,看着这几只小狗,耳边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那些话,她仰头看向天空,那一圈圈光晕如梦似幻,难以直视。   后面的时间,陈兮一直戴着白色耳机听歌,她的歌单里始终只有那一首歌,单曲循环,好像怎么都听不腻,连周二去新洛镇的路上,她也还在听。   方老板开车,方奶奶坐副驾,后座是她跟方岳。方岳爷爷的忌日在六月,往年六月他们都要上学,方奶奶也不讲究这个,所以这几年,陈兮和方岳方茉都没正正经经来这里拜祭过爷爷。   方岳爷爷过世早,新洛镇是个小镇,早年的坟墓都建在一座夹在民居中间的山上,坟墓位置没有规律,山路也十分陡峭,不适合攀爬。   方奶奶身子骨硬朗,再过十年估计就爬不动了,现在还能勉强爬山,方老板走在前面,一直拉着方奶奶上坡。   要爬山了,陈兮摘了耳机,但大约听了一路歌,这歌声还在她脑中萦绕不散。   她前面是方岳,方岳爬得不快,走一会儿停下来,会往后看一眼,陈兮踩着陡峭山路,这路确实不好走,如果鞋子没穿好,随时会打滑滚下山坡。   陈兮又往上踩了一步,她叫了声:“方岳。”   方岳在上方回头。   陈兮伸手:“拉一下我。”   方岳顿了顿,视线从陈兮手上,移到她脸上。   那歌在那里清唱——   “亲爱的,闯遍所有路灯,还是令大家开心要紧……   亲爱的,等遍所有绿灯,还是让自己疯一下要紧……”   陈兮摆了下手:“嗯?”   方岳慢慢伸出手,抓住了她的。   她的手柔软温暖,方岳视线没在她脸上停留,他目视前方,在心里说着——   钓我!钓我!   作者有话说:   文里的配角或者路人,都是有必要的,我不觉得是浪费笔墨,比如邵落晚,虽然她人退场了,但后期她的姓名还会发挥余热。   写文最开心的就是,能赚钱,能听到夸夸满足自我,还有就是,有读者能get到我写的点。   这文日常慢热,那些点可能都很细微很小,但有人能get到,这种满足感难以言喻——   “亲爱的,等遍所有绿灯,还是让自己疯一下要紧。” 第53章   这一刻的阳光是垂直而下的, 树影婆娑,枝繁叶茂间漏下的光影,编织出了一条斑驳璀璨的地毯, 夏蝉高亢地奏响乐章, 蝴蝶和蜻蜓自由飞旋在这热烈滚烫的季节。   方岳的手劲从轻到重, 心脏随着这股他自己施出的压力,重重地跳了一下,又跳了一下,节奏铿铿锵锵,声音远比擂鼓嘹亮, 热浪从他的手心席卷至他整条手臂。   他抓紧着陈兮,将她往上拉了一步,前方山路依旧狭窄陡峭,两边杂草丛生, 艳丽的昆虫从他视野中一跃而飞。   这一下已经拉完,方岳没有回头, 他放松着手臂肌肉, 连带着松了一下手劲。只是松了点劲, 他的手仍旧包裹着陈兮的四根手指, 方岳等了等, 那四根手指没有自己离开, 前方道路还很长, 她还需要他拉着,方岳默不作声地重新收紧力道。   陈兮这段时间吃胖到了一百斤,一百斤是什么概念?   之前她在网上帮家里买大米, 二十斤一袋的大米, 她总共买了五袋, 快递把大米放在小区监控室,那天家里就她一个人,刷题刷得她头晕眼花,肩颈酸痛,她想着正好锻炼,就跑去监控室自己搬大米。本来打算一趟搬两袋,提起米袋后她才发现她高估了自己的力气,拎着两袋米,她没能走出监控室,后来她很有自知之明地只拎了一袋大米回去,就这样,到家后她手臂还一阵疲痛。   当天傍晚,剩下的四袋八十斤大米是方岳搬回来的,方岳进门后把米搁在地上,脸不红气不喘,陈兮知道他力气大,现在她被方岳拉了一把,她有种自己双脚都腾空的错觉,身体仿佛没有丝毫重量,十分轻盈地就上去了一步。   方老板一路都牵着方奶奶,两位长辈健步如飞,此刻视野尽头已经不见他们的踪影,除了虫鸣鸟叫,四下一片寂静。   往年六月上旬没这么热,今年是个高温天,黄梅雨下得断断续续,根本降不了几分温度,酷暑让山风也变得温吞吞的,吹在人身上,反而有几分煽风点火的燥热。   方岳本来就比陈兮高很多,现在又在陈兮上坡,陈兮视线无处安放,就落在了他的腿上,看到他右裤腿外侧有条黑绿色的痕迹,陈兮有点没话找话:“你裤子脏了。”   方岳这时才又一次回头,陈兮指了一下他的右裤腿,方岳低头瞟了眼,说:“应该是刮到了杂草。”   方岳右手牵着人,他用左手掸了掸右边的裤腿。   他今天穿的是黑色T恤和杏色休闲长裤,腰间系了一根皮带,抬手的时候一阵风吹来,T恤下摆撩起了一些,露出了皮带的痕迹。   他的T恤依旧是廉价货,衣领有些大,露出了小半肩膀,裤子是方茉一年前给他买的,又是那家淘宝店的清仓款。   今天要爬山,方老板叮嘱过这里山路不好走,遍地都是杂草虫子,让他们都穿长裤。   陈兮穿的也是长款牛仔裤。   掸完裤子,方岳看了一眼陈兮:“小心点。”   陈兮:“嗯。”   方岳拉着陈兮继续爬山,陈兮踩着他的脚印,问道:“墓地大概有多远?”   方岳说:“十几分钟路。”   陈兮:“还好啊,不是很高。”   “这里是老墓地,坟包建得都不高,但路不好走。”   陈兮走到现在还没看见有坟包,她问:“你上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   方岳:“初一暑假。”   陈兮:“哦,奶奶上次说起过。”   方岳问:“什么时候?”   “高一国庆节,我们不是来这里喝喜酒么?”陈兮帮他回忆,“奶奶说你们上次回来就是你初二前的那个暑假。”   方岳想起来了,那次喝喜酒,奶奶还带着他们满村转悠。   “嗯,那年暑假有位亲戚过世,我们回来奔丧,顺便给爷爷扫了墓。”方岳说。   陈兮问:“那位亲戚的墓地也在这里吗?”   “镇西有座新建的坟场,他葬在那里。”   “初二到现在,四年了,你四年没回来扫过墓,一个人能找到爷爷的墓地吗?”   方岳说:“放心,不会把你带迷路的。”   陈兮说:“我没不放心。”   两人随心所欲地瞎聊,仿佛忽视了那两只交握着的手的存在。   十几分钟后,他们终于走到了目的地,右侧山坡下面有一块平台,平台上立着一个坟包。   方奶奶在摆放祭拜要用的东西,方老板戴着两只棉手套,正在清理坟包四周的杂草。   下坡的路也有点陡,方岳一直牵着陈兮,把人带到了下坡的平台。站到了平地上,方岳和陈兮双双神色如常,对视了一秒,方岳自然地把手松开。   陈兮是左撇子,伸手的时候习惯性伸出左手,这会儿左手重新暴露在新鲜空气中,闷热的手一阵凉爽。她左手松松地攥着拳,右手揉了揉有些潮红的左手手背。   方岳动了动手指头,右手插进了裤兜,视线没在陈兮身上,他对方老板说:“我来。”   方老板正热火朝天拔着杂草,他挥挥手:“不用你,一边去一边去。”   方奶奶摆着碗筷说:“你俩别动手,等我这边好了叫你们。”   碗筷摆好,方奶奶一边点着香烛,一边说:“老头子,我来看你了,你在下面怎么样啊,身体好点没有?”   陈兮跟方岳站在平台边沿,边沿围着一片低矮的灌木丛。   方奶奶谁都不搭理,全情投入地在跟方岳爷爷说私话,情绪上来的时候,她往日嚣张的说话腔调,带着一股罕见的温情和怀恋。   方老板给方岳递了一个塑料袋,眼神朝旁边示意了一下,嘴巴动了动,陈兮没读懂意思,方岳有经验,他看向陈兮,下巴往旁边一指,让她跟上。   陈兮跟着方岳往旁边走,钻过低矮的树丛,她才发现这块平台上原来还建着一座坟。   陈兮小声问:“要去哪?”   方岳示意她看坟包:“给邻居爷爷送点吃的,请他在下面照顾一下我爷爷。”   陈兮见识少,“啊……”   方岳看她微张着嘴,他不合时宜地扬了下嘴角,“来帮忙。”   两人蹲下,一块儿把塑料袋里的祭拜用品拿出来。   两边隔着树丛,方奶奶的声音隐隐约约,陈兮听不太清,她说:“奶奶跟爷爷感情真好。”   “嗯,”方岳低声说,“别人家奶奶最疼小孩儿,我们家,奶奶最疼爷爷。”   方奶奶当年招赘,一眼就相中方岳爷爷,那时方家父母是反对的,因为方岳爷爷除了美貌一无是处,身子骨一看就不中用。那个年代没有颜控这词,方奶奶显然是个不自知的颜控,她一意孤行娶回方岳爷爷,起初方岳爷爷对方奶奶并没有感情,相处起来相敬如宾,但架不住方奶奶会宠人。   当时的夫妻生五六个孩子都是正常的,方奶奶的亲妹嫁到外省,生了八个孩子,方奶奶却只生了三个。方岳爷爷就被人戳脊梁骨,周围人说他生不出孩子不中用,方奶奶哪能听这话,凶神恶煞把闲话都骂了回去,还把责任都揽到了她自己身上,说是她自己不愿意再生,他们管天管地管得也太宽。   就这样,方奶奶十年如一日地宠着方岳爷爷,夫妻俩后来如胶似漆。   方岳说话声音压得低,陈兮一边给这位陌生爷爷烧纸钱,一边竖着耳朵听,故事讲得差不多的时候,树丛另一边终于想起他们。   “阿岳兮兮,过来!”方老板叫人。   两人回到方岳爷爷的墓前,一人接了三支香,方奶奶教他们:“来,让你们爷爷保佑你们高考出个好成绩,有什么愿望也跟爷爷说一下。”   两人轮番拜祭,又给爷爷烧了点纸钱,纸钱全部烧完,将坟包前收拾了一下,众人下山。   山脚下是一片老居民区,新洛镇地方小,下了山,方奶奶碰见了住在边上的一位老朋友,两人许久不见,碰见后就开心地聊了起来。   当年方家所在的村子拆迁,全村都成了暴发户,时过境迁,各家际遇都不同。   老朋友跟方奶奶说:“老李家儿子赌博,把家产全败光了。”   方奶奶:“我上次回来怎么没听说?”   老朋友:“这不是赌了好几年么,今年年初的时候要债的找上门,他们家人才知道家里那些钱早就没了。”   老朋友还说了其他几家的新闻,比如有一家,男主人暴富后就找了小三小四小五,最后妻离子散,还有一家,兄弟姊妹争家产,打得头破血流,差点出人命官司。   方奶奶唏嘘不已,不禁又想起了家里几个小的,去年方茉在她的铁血手腕下终于考上了大学,今年方岳和陈兮也高考结束了,方奶奶决定之后得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二女儿和小儿子那边,她不求家里再怎么大富大贵,只希望家里别出败家子。   于是方奶奶说:“待会儿你直接把我送到你妹那里!”   方老板暗自为刘一鸣几个小孩儿祈祷,他应了一声,然后问方岳:“儿子,回去你来开车?”   方岳还没开过高速,他“嗯”了一声。   回去路上,方老板坐在副驾给方岳把关,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方岳开得稳稳当当,完全没有方老板的事,外面太阳大,车里空调凉快,方老板后来还睡着了。   抵达荷川,方老板一觉睡醒,抹了一把嘴边的口水,方奶奶给他后脑勺来了一下:“指望你,什么都指望不上你,就知道睡睡睡!”   方老板乐呵呵地笑了笑,方岳先将奶奶送到大姑家,方老板指挥方岳:“去你妈那儿!”   陈兮和方岳之前连续工作,今天周二不忙,方妈也正好让他们放假,所以把方老板送到婚介所后,方妈没留他们,给他们装了点茶馆的点心,就让他们回去了。   车子停在婚介所前面的车位,两人一前一后,方岳打开驾驶座车门上了车,陈兮站在车尾,朝副驾方向看了一眼,然后脚步朝左,依旧坐到了驾驶座后面的位置。   前面方岳没说什么,如常发动车子。   回到家里,打开空调,两人得先个洗澡,方岳说:“你先。”   “哦。”陈兮没谦让。   他们在厨房喝过水,又一前一后上了楼,陈兮回房拿换洗的衣服,进了卫生间,方岳拿着冰水走进自己卧室,关上了房门。   他们中午时分爬山,现在天边太阳依旧高悬,夏天日落晚,现在才不到四点。   方岳站在门背后,右手握着水杯,杯身上挂着水珠,冰凉水汽如有实质地渗进了他的指尖,但大约气温高,这点凉意没有带走手上的余温。   今天不是他第一次握陈兮的手,那回方茉离家出走摔了他的手机,陈兮把他推到破屋门口,偷偷摸摸把她自己的手机往他手里一塞,当时方岳就捉住了她的手,那动作他是无意识的,脑中半刻空白,呼吸心跳也全紊乱,挺没出息。   他不知道陈兮今天把手递给他是什么意思,回来的路上他们也没说过几句话。   方岳不自觉地看向了房里的小门,陈兮现在在卫生间,方岳走到小门前,试探性地转了一下门把——   门锁发出转动的声音,四下静谧,这声音陈兮没有错过。   陈兮站在衣柜前,看向那道小门,过了几秒,她脚步轻缓地走了过去。   她本来已经准备冲澡,扎丸子头的时候才发现她少拿了内衣,所以又回了房间。   门背后她一直是反锁着的,刚才是方岳误碰了门把?就算误碰了门把,门锁也不可能发出转动的声音。   可是他转门把干什么?   陈兮想起刚才回来,她坐得依旧是驾驶座后面的位置。   今天方岳已经能独立上高速,他的驾驶技术没有问题,但他还是没让她坐副驾。   水杯里的水没见少,方岳还握着杯子,他对自己说,少胡思乱想,陈兮递个手没其他意思,他不能这么没出息。   陈兮手上拿着衣服,静静看着门锁,他让她离他远点,或许那个车后座已经是最好的证明,又或者他本来就会照顾人,天生就有这么高的安全意识。   薄薄的一道小门,少年少女相对而立——   总之,敌不动,我不动。 第54章   第二天下午, 陈兮又要去驾校上课,方岳照旧开车送她。到了驾校门口,陈兮刚下车就听见了小姐姐的声音, 小姐姐在跟人打电话:“那狗东西说撞车责任在我, 要我赔钱, 够不要脸的,你等会儿,我拍个照给你看!”   方岳也听到了讲电话声,但他向来对闲人闲事兴趣不大,他看向车窗外, 车窗外的陈兮从小姐姐身上分出点视线给他,冲他挥了挥手,方岳没说什么,他发动车子离开了。   小姐姐结束通话, 用手机拍了一张绿化带照片,发给了朋友, 朝走过来的陈兮说:“来了啊, 昨天怎么没看到你?”   绿化带像是被狠狠蹂|躏了, 草丛花束面目全非, 陈兮打量着绿化带说:“昨天家里有事。”   “你昨天没来, 惊不惊讶, 有人开车把这绿化带给压平了。”小姐姐收起手机, 幸灾乐祸地说。   陈兮好奇地朝小姐姐看,小姐姐不知道怎么解读得她的眼神,叫起来:“可不是我, 我现在驾驶水平一日千里好么, 连教练都没话说!”   “我没怀疑你啊, ”陈兮诚实地说,“你还不能上路呢,教练不可能让你把车开出驾校。”   小姐姐也没卖关子,她跟陈兮边走边说:“这是我前男友干的,那蠢货!昨天他来驾校找我,不知道他是喝多了还是羊癫疯,开车居然冲到了绿化带,车子正好卡在了两棵树中间,车变形了,他人也出不来,后来消防和救护车都来了。”   陈兮问:“他没事吧?”   小姐姐:“不知道,反正人还活着。”   陈兮:“……”   两人练了一会儿车,又到了休息时间,驾校的遮阳伞换成了遮阳棚,阴凉面积扩大,来这闲坐的人也变多。   小姐姐电话不断,都是朋友向她打听昨天那出车祸的,她烦得不行,又挂掉一通电话,她把椅子拖近,跟陈兮说:“要是我没跟他分手,今天我坐在那车上,搞不好我就缺胳膊断腿了。”   陈兮在吃曲奇饼干,饼干还是新新家的,那一堆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吃完。   陈兮把饼干分给小姐姐,小姐姐吃了两块,电话又来了。   遮阳棚边上有间平房,是驾校职工的宿舍,平房前面有四只小狗在玩耍,颜色黑黄白花各不同,这些狗崽不知道是驾校养的,还是外面的野狗。   周日那天陈兮也见过这几只小狗,当时陈兮坐在遮阳伞下问小姐姐:“如果什么都看不出来呢?”   小姐姐说:“试探会不会?”   小姐姐说了一堆试探的方法,她把试探者和被试探者的关系直接定义为男女朋友,所以她所讲述的方法偏离了主题,陈兮也没吭声。   小姐姐见她心事重重,以过来人的腔调说:“其实吧,女人的第六感是很灵的,有的时候没必要做什么试探,要知道,怀疑不会平白无故产生,平常肯定是有了什么蛛丝马迹,才会让你怀疑这男人。所以啊,咱们也不需要非得找什么证据,你要是过得不痛快,干脆直接把人甩了得了,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遍地都是。”   陈兮只能说:“不是这么回事。”   小姐姐:“难不成你男人有三条腿?”   陈兮:“……”   那天格外热,明明凌晨的时候还在下雨,可是地面雨水一蒸发,蒸汽似乎就充盈在空气中,找不到任何出口可以散开,闷热得人都躁动难安。   陈兮后脖颈的汗流了一滴又一滴,她又拿了一瓶方岳选的果汁,握在手里,大拇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瓶盖圈上的波纹。   陈兮示意旁边平房前的小狗,对这位陌生的小姐姐说:“你看那边。”   小姐姐:“狗狗?”   “嗯,”陈兮说,“小黄以前想跟小白一起玩耍,但小白当时没有同意,后来小黄跟小白看着也平安无事。现在小白想要跟小黄一起玩,但它不知道小黄还想不想,毕竟小黄从那之后什么表示都没有,它身边还有小黑和小花。”   小姐姐恍然大悟:“原来不是渣狗啊,这情况不是简单多了,小白直接问小黄呗,小黄小黄,你能不能跟我一块儿玩?”   陈兮:“……不能直接问。”   小姐姐:“为什么?”   陈兮:“因为它们还是家人,问了之后要是结果不理想,之前好不容易能有的平静局面估计就难以维持了。”   小姐姐目瞪口呆:“这么劲爆?”   陈兮到底单纯,没理解这个哪里劲爆了。   小姐姐咽了咽口水,语重心长说:“妹妹,虽然咱们总说,真爱不分年龄,不分性别,不分国界,但是,咱们不能不要伦理啊!”   陈兮大约懂了,“……不是,不涉及伦理,”陈兮重重强调,“没有血缘关系的!”   小姐姐长舒口气,心有余悸说:“我去,我刚肾上腺素狂飙了你知道么!”   陈兮无语地把手上还没开封的果汁递给她:“那你喝点水,稳定稳定。”   “哈哈,”小姐姐笑道,“你真好玩!”   她不客气地接过饮料,教陈兮:“我想想啊,这样,小白先伸个爪子看看,如果看不出什么,那就再递根骨头,看小黄咬不咬这骨头吧。”   ……   陈兮吃完一块曲奇饼干,垂眸看了一下自己的手。左手手指上沾着饼干碎屑,她捻了捻,包里手机微信突然响了一声,她拍干净手,拿出手机,是方岳。   五十分钟前,方岳还在婚介所,空调吹着凉风,他手上没工作,就坐在电脑桌前,翻着自己带来的一本书。   方妈坐在他对面的座位,正跟方老板视频。   方妈:“你那边太阳晒不晒?”   方老板:“晒啊,我今天来的晚,好位置都被占了,我这位置还好,估计待会儿就能阴了。”   方妈:“你不是有防晒衣吗?”   方老板:“穿防晒衣不得热死。”   方妈:“那你就晒死吧。钓了多少鱼了?”   “我给你看看,”镜头一转,“怎么样?”   方妈:“还可以啊,有几条?”   方老板:“十几条小鲫鱼,还没巴掌大,哦,我还钓了两条汪刺鱼。”   方妈:“多钓两条汪刺鱼,晚上给你煲汤。你午饭吃了什么?”   方老板:“饼干面包,就是兮兮之前买的那些。”   方妈:“光吃那些怎么行?我让方岳给你送饭!”   方岳听他们秀了半天恩爱,领了新任务,开车去给方老板送饭。   方老板今天和朋友在郊区钓鱼,那里不是什么农家乐,池塘算是公家的,不过离池塘最近的住户要求收费,费用一人一百。   大家把钱交了,打算从早钓到晚,周围没有吃饭的地方,也叫不到外卖。   方岳多带了几份饭,算上了方老板的朋友。   几人早就饿了,再过不久都该吃晚饭了,饭一到,他们放下鱼竿就凑一块儿吃了起来。方岳没事,坐在椅子上吹了会儿风,远远地看见有个鱼漂有反应,他朝那位叔叔叫了一声,提醒道:“有鱼。”   叔叔放下筷子就扑了过去,提起鱼竿,甩出了一条大草鱼。   众人都兴奋起来。   方岳看着那被甩在半空的鱼,心想,刚才他们其实一心吃饭,根本没人在钓鱼,那鱼还偏偏自己咬住了钩,贪吃不要命,傻不傻。   口袋里手机震动,方岳拿出来一看,是潘大洲的电话。   刚接起,方岳就听潘大洲喜气洋洋地问:“你晚上有事没事?”   方岳:“干什么,打球?”   “打什么球,我跟张筱夏创业了,你晚上来捧个场啊!”   “什么创业,不是刚失业吗?”   “你能不能别提这晦气的事儿。”   这场创业纯属意外。周六的时候潘大洲和张筱夏见陈兮打工赚钱,就也想找个暑期工干干,张筱夏看着娇小可爱,行动力比潘大洲强得多,礼拜六刚有这念头,她礼拜天就找到了工作。   张筱夏在家附近的汉堡店找到一份兼职,汉堡店严重缺人,当天就让她上岗了,张筱夏立刻把喜讯告诉潘大洲,潘大洲还问她店里招几个人,让她盯着空位,他要去趟大伯家,去完回来就找她。   结果他还没找张筱夏,中午就接到了张筱夏的电话,张筱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店里有顾客在食物里吃出了一只小飞虫,店长让她把飞虫吃了。   潘大洲当时在大伯家吃饭,挂掉手机他就冲出了门,路上他拨通了方岳的电话,潘大洲长这么大还没单枪匹马跟人杠过,他想问方岳讨个主意。   方岳就说:“张筱夏有健康证?”   潘大洲眼睛一亮,“行啊,原来你这么狡猾!”   方岳帮了人,还被人说狡猾,当场就挂了电话。   潘大洲赶到了汉堡店,嚣张地冲那位店长说:“人家学生不知道健康证这东西,你能不知道?没办健康证你就招进来,行啊,你店里估计还有其他问题吧,两败俱伤吧,咱们谁怕谁!”   一米八五的大小伙子往一米七的男店长面前一站,特别能唬人,店长当时就慌慌张张道了歉,还赔了张筱夏精神损失费。   汉堡店的事情解决,潘大洲接到了潘小溪的关心电话,因为他饭吃一半就跑,当时潘小溪也在饭桌。   听完前因后果,潘小溪就说她有个同学在商业街区那边租了夜市摊位,钱都交了,但家里临时有事,没法去摊摆,问他们有没有兴趣接手。   潘大洲和张筱夏一听就来了精神,两人一拍即合,周日晚上去考察,周一制定计划,今天周三,他们的夜摊就要开张了。   潘大洲在电话里要求方岳:“你来的时候给我买束花。”   方岳:“摆个摊也要买花?”   潘大洲:“讨个好彩头知不知道!”   放下手机,方岳看向旁边,那几人还围着装草鱼的水桶津津乐道。   他们刚才确实是只吃饭没顾上钓鱼,但本质上,他们今天的目的就是钓鱼。   椅子矮小,方岳往椅背一靠,腿懒懒地往前伸展开,眼睛茫然地望着蓝天。   她到底是不是在钓他?她没事递什么手?   光线刺眼,方岳盯蓝天盯到眼花,他才重新低头,点开手机,对着屏幕想了片刻,他给陈兮发了一条微信。   新手机到手正好十天,这十天他们在微信上的对话只有寥寥几句,基本都是跟工作相关,或者转述方妈询问,这还是方岳第一次给陈兮发私事。   方岳:“在练车吗?”   遮阳棚下,陈兮大腿上还摆着曲奇饼干,她回复方岳微信:“在休息。”   方岳:“大洲说他跟张筱夏摆了个夜摊,让我们晚上过去捧场,你晚上有时间吗?”   陈兮:“阿姨那边有工作吗?”   方岳:“就在茶馆那边的街区,不影响。”   陈兮:“那好啊。”   方岳:“你练车还要多久?”   陈兮:“大概还要四十几分钟。”   这句话发完,陈兮又等了大约一分钟,才收到下一条消息。   方岳:“要我来接你吗?”   之前练完车,陈兮都是自己坐公交车回去的,方岳没提过要不要接她的问题。   其实没必要接,驾校附近有公交站,虽然中途要转一趟车,但并不麻烦。   陈兮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提出要接她,她手指磨蹭半天,回复了一个“好”字。   方岳把手机放回裤兜,跟方老板几人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从郊区开到驾校要不少路,方岳紧赶慢赶,抵达驾校的时候还是迟了。陈兮就等在驾校门口,车一停,她拉开后车门就坐了进去,方岳原本要说的话一时顿了下,等陈兮系好安全带,他才问道:“等了多久?”   陈兮说:“没几分钟。”   方岳:“饿不饿,要不要先吃晚饭?”   陈兮:“还早呢,没到晚饭时间,我吃了一下午零食不饿,你饿吗?”   方岳:“我也不饿,那我们先去找大洲他们?”   “好。”   车子一路往商业街区开,到了附近,方岳看到一家花店,他把车靠边停,对陈兮说:“大洲指明要开业花篮。”。   陈兮:“……你真给他买啊?”   “买吧,先进去看看。”   两人下了车,一块儿进了花店,陈兮第一次来,站在店里东张西望,方岳问了店员几句,最后他看了一圈,指了一个藤编的手提花篮,花篮大约一本杂志的长宽,里面插着现成的鲜花。   鲜花五颜六色,有好几个品种,陈兮好奇地看着。方岳付完钱,拎着花篮走到店外,上了车,他把花篮放到副驾。   车子发动,方岳握着方向盘,迟迟没有踩下油门。过了一会儿,他偏过头,手离开方向盘,从副驾花篮里抽出一枝花,半侧着头,递给后面。   “给。”   陈兮看着那枝花,一时没有动作,她目视前方。因为两人座位在同一边,方岳只是半侧着头,视线并没有完全看向后面,陈兮看不清他的目光。   方岳大概等得不耐,手腕动了动,花朵在陈兮眼前轻颤。   “拿着。”方岳说。   “哦。”陈兮终于伸手,拿住了这花篮里唯一一枝烈火颜色的花。 第55章   车子终于动了起来, 前面十字路口左转就是商业街区,绿灯直接通行。车轮滚过被烈日炙烤了一个白天的沥青马路,动态的画面在千篇一律的车流中平平无奇, 但这辆车内的时间仿佛是静态的, 长达几十秒的空白寂静中, 连空调制冷的杂音都几不可闻。   拐过十字路口,车速慢下来,方岳注视着车窗外,正在寻找停车位。陈兮捏着花枝,轻轻地一晃一晃, 花朵就像方岳刚才递给她时那样,还在微微颤动。   陈兮漫不经心地开口:“你干什么给我一枝花?”她这问题问得晚了,已经过了几十秒,如果在方岳刚递花的时候问, 应该会更合适。   车轮前方不知道有什么障碍物,方岳没有注意到, 车子过去时, 车轮碾过上面, 车身突兀地震动了两下。   这段时间方岳开车一直很仔细, 刚才算是他第一次疏忽, 车身稳定后, 方岳依旧目视前方, 他稳稳地回答:“你不是喜欢?”   陈兮:“……我什么时候说过?”   方岳道:“你刚才一直盯着花篮看。”   陈兮确实看了很久的花,但她也没想自己要,陈兮盯着方岳的后脑勺, 过了几秒才说:“嗯, 这玫瑰是挺漂亮的。”   烈火一样的红色, 很符合这个焚灼的夏天。   她的语气淡淡的,方岳看了眼车内后视镜,陈兮没在看这里,方岳没过脑地接了一句:“这是月季。”   陈兮:“嗯?”   前方错过一个空车位,被其他车辆抢了先,方岳继续慢慢往前开,他嘴角绷紧了一下,觉得之前那句话简直莫名其妙,但他现在也只能顺其自然地往下说。   “花店里卖得那些玫瑰其实都是月季,因为玫瑰剪下来后没法存活,很快就会枯萎,但月季剪下来后,扦插要是得当,可是养一周左右。”   陈兮只有一点基本的花卉知识,她低头看了看花|茎,玫瑰花的花|茎刺小且密集,月季的花|茎则刺大且疏散,她手上这枝花的花|茎符合后者,这确实是月季,陈兮说:“真的是月季,你怎么懂这个?”   “书上看的。”终于又找到一个空车位,方岳慢慢挪进两车之间,一心二用,十分自然地对陈兮说,“不过在英语里面,玫瑰和月季都是rose,所以你手上那枝,说是红玫瑰也没问题。”红玫瑰的花语人尽皆知。   陈兮拨弄了一下柔软的花瓣,较真地说:“很多英语单词不是来源于拉丁语吗,我记得rose起源于拉丁语里的rosa,拉丁语里的玫瑰是rosa rugosa,月季是rosa chinensis,所以玫瑰是玫瑰,月季是月季,确实不一样。”   “……”   方岳闭了嘴,车子停稳熄火,前后两人解开安全带。   陈兮还捏着花枝,想了想,她问:“这花我拿着吗?”   “……随你。”如果她手上拿着一枝花走到摊位,潘大洲肯定会问东问西。   “那我还是放车里吧。”拿手上不方便,陈兮把花轻轻放到旁边座椅。   方岳:“……”   下了车,热浪扑面而来,方岳不太想说话,陈兮看向他拎在手里的花篮,花篮少了一枝红月季,整个色调显得过于清新淡雅了,缺了点欢庆祝贺的意思。   两人沉默着走到了广场,寻找潘大洲的摊位。   广场位于商业街区的西面,之前这块地方,晚上都被广场舞群体占领,现在管理方将这里划出一片区域,用作夜市,听说是为了较劲。   文启中学边上有一家大型商场,商场里超市、服装店、娱乐店应有尽有,之前方岳喝咖啡的地方,就是商场外面的咖啡车。   两个商业体相隔太近,这里的商业街区整体完工不久,附近居民更习惯逛老商场,新街区就想了一个开设夜市的主意,把气氛炒起来,好抢占人流量。   虽然说是夜市,但这时间放眼望去,广场上的摊位大半都已经出摊了。   陈兮和方岳找到了烧烤摊,烧烤摊边上还有一个水果茶摊,两个摊位中间共享一块色彩炫目的灯牌,灯牌一半写着“大洲烧烤”,一半写着“夏夏果茶”。   潘大洲和张筱夏异口同声:“你们可算来了!”   他们俩系着同款围裙,戴着口罩和一次性手套,陈兮在他们脸上只能看到眼睛,“你们的衣着好专业。”   潘大洲正在烤串,可惜他们摊位前空空荡荡,根本没客人,潘大洲给烤串翻个面,说道:“那是,我们主打的就是干净卫生。”   不该主打口味吗?陈兮没问,她看向那只黑色烧烤炉。   以前陈兮跟着方岳去过潘大洲家,潘大洲家是排屋,排屋小庭院里就摆着这只户外烧烤炉,当时是潘大洲生日,一群人为他庆生,陈兮也在这只炉上烤过串。   旁边方岳问:“这是你家里的烧烤炉?”   潘大洲说:“哟,被你认出来了,我爸开车给送来的,嘿嘿,创业本钱一下省了大半。”   陈兮好奇问:“我以为你们只卖烧烤,怎么还卖水果茶?”   张筱夏:“潘大洲没跟你们说吗?”   潘大洲反问:“我没说吗?”   “没说,”方岳把花篮随手搁在水果茶摊位上,“你只说了你的烧烤摊开张。”   潘大洲摇头:“估计是我忙疯了,健忘,健忘。”   张筱夏说:“我是觉得夏天水果茶生意肯定好,烧烤就不一定了,而且潘大洲的手艺……”   潘大洲:“我练过,口味没问题。”   张筱夏:“就练了两天。”   潘大洲又一次给烤串翻面:“看来我不秀一把我的手艺,你是不能信服的了。”   张筱夏说:“旁边还有一家烧烤店呢,你跟人家竞争啊。”   潘大洲还没开口,陈兮先打鸡血:“大洲这边价廉物美,干得过!”   潘大洲得意:“还是陈兮有眼光。”   张筱夏也懒得杞人忧天,她眼睛指了一下桌子上的花篮,“你们就带了一个开业花篮呀。”   潘大洲说:“这花篮就给你了。”   张筱夏:“那你呢?”   潘大洲大大咧咧说:“嗐,反正咱们是一家,你的就是我的,我的也是你的。”   陈兮就眼睁睁看着张筱夏耳朵刷一下红了,她戴着口罩,也看不到她脸上是什么颜色。   方岳并不关注张筱夏,他问潘大洲:“你们摆这种食品摊,需要办什么执照吗?”   潘大洲:“该办的都办了,这摊位之前不是小溪同学租的吗,不过我们后来问了,这边管理有点松懈,根本没什么要求,但你之前提醒了我那个健康证,以防万一,我跟张筱夏就把健康证也给办了。”   方岳:“已经拿到了?”   “拿到了,我们礼拜一去医院做了体检,第二天健康证就拿到手了,他们效率贼高。”   炭火把摊位周边的空气熏烤地更加灼热,烟熏火燎中,食物香气弥漫开来。陈兮问潘大洲:“食材是半成品还是你自己准备的?”   “我妈帮我弄的。”潘大洲只要不撒泼耍赖买奇趣蛋,潘妈给他花钱还是很大方的,尤其这次他要自食其力摆摊赚钱,方妈虽然觉得他是闹着玩,但这种有意义的玩法她十分支持。   烧烤摊无人问津,潘大洲的烤串是烤来自己吃的,有几串嫩牛肉已经熟透,潘大洲递给陈兮和方岳。   张筱夏闲着没事,给他们做起了水果茶。水果茶摊位上摆着一堆新鲜的火龙果、柠檬、青柠等等,还有两个不锈钢桶,里面装着茶水,水果盒子前方搁着几瓶养乐多和玻璃瓶装的汽水,地上有只冰桶。   水果都是现切,张筱夏往塑料杯里摆上水果,加了一勺果浆和蜂蜜,再倒上饮品,搁几块冰,这就是她的秘制水果茶。   潘大洲把口罩摘到下巴,吃着烧烤说:“你们晚饭吃了没,要不晚饭就吃我这儿的烧烤吧。”   方岳接过张筱夏做的水果茶,问陈兮:“你想吃什么?”   陈兮吸了一口冰凉沁爽的水果茶,说:“就吃烧烤吧。”   大约他们站在摊位前,让别人误以为这个菜鸟烧烤摊有生意,吸引了一群从电影院出来的年轻人。   年轻人们勾肩搭背地点单,方岳和陈兮挪到旁边,不妨碍潘大洲摩拳擦掌开始他的第一笔生意。   陈兮吃着烧烤跟张筱夏聊天。   “白芷和楼明理他们来吗?”   “咦,我们刚还在群里聊天呢,你俩都没看群?”   方岳手机调了振动,群消息设置成免打扰,陈兮手机在小挎包里,音量开得轻,一直没听见声音。   两人一齐拿出手机看了看,群消息有好几百条,聊天时间集中在近一个小时。   张筱夏也摘了口罩,吃着烧烤说:“白芷和楼明理真的去拍微电影了,咱们省搞了一个微电影节,参赛人士不限,国内国外都可以报名。”   这是第一届省微电影节,由省电影协会、省报业集团、荷川市人民政府、荷川市委宣传部协办,作品要求微电影、微短片时长在十五分钟以内,微视频时长在五分钟以内,主竞赛单元不限主题,可以是剧情片、纪录片、商业片等等,微视频还可以拍摄MV。   陈兮听完后说:“这么专业啊,就白芷和楼明理两个人组队?”   “八中不是有个DV社吗,高二的时候我们参加微电影节,白芷跟他们不打不相识,现在他们拉着DV社的人一块儿玩呢。”   张筱夏突然提到高二那次的微电影,陈兮有一刻没听进去她接下来的话,方岳神情自若,但眼睛连点余光都没分给站在他身边的少女,两人含着吸管,只贡献着耳朵当听众。   张筱夏滔滔不绝:“主要是这个大赛还专门设置了一个最佳学生作品奖,这奖就给咱们省内的大学生,或者是虽然在外地读书,但户籍是咱们省内的也行,这样的话白芷和楼明理也不是没有胜算,最最重要的是,总奖金额度有二十五万,这个最佳学生作品奖,少说也有个万八千吧!”   张筱夏说到这里,以为他们会惊叹,结果这两人就捧着水果茶在那儿喝,木头桩子似的一点反应都没有,张筱夏知道自己的水果茶好喝,但她很怀疑这茶能好喝到这份上?   张筱夏说:“你们听见我说什么了吗,给点反应啊!”   陈兮咽下一口茶,这时才开口:“奖金好高,截止到什么时候?”   “十月三十一号,所以他们时间超级充足!”张筱夏说。   方岳没搭腔,水果茶对他来说偏甜了,他松开吸管,没有再喝。   旁边烧烤摊上,潘大洲手忙脚乱。烤给自己人吃和做生意迥然不同,客人多,要求杂,问题也络绎不绝,明明贴着价格表,还有人在那儿询问价格,女生问材料新鲜不新鲜,男生问烧烤料有几种口味。   付钱也混乱,潘大洲还得给他们找零钱。   那边声音越来越嘈杂,陈兮和方岳目光被吸引过去,陈兮看潘大洲烧烤,就像不知天高地厚的钢琴初学者在那儿疯狂地弹琴,不管是翻烤串还是撒调料,潘大洲的动作总有点激情四射的乱七八糟。   陈兮不由“哎哟哎哟”,她声音细小,不靠近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方岳没偏头看她,只是眼里带出点笑意。   方奶奶去年教训方茉的时候,口头时常哎哟哎哟,昨天扫墓,方奶奶听着老朋友说故人遭遇的时候,也是哎呦哎哟,方奶奶这口头禅既可以表示头疼,也可以表示惊讶惋惜,陈兮这是跟她学的。   陈兮以前还学过方老板说话,方老板说“摇人”,陈兮当场就把这词学以致用了,摇人是东北话,语境一般用在找人干架上,陈兮学了一阵子,后来她才慢慢忘记这个用词。   其实她从小到大,除了在学校,基本没人教过她什么,她父母不会说,不会教,她习惯模仿,这类似一种生存本能,比如她来方家第一次洗碗,模仿的就是方家的习惯,她会察言观色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这出于她的本能。   不知道这回的“哎哟哎哟”她会学多久,方岳终于偏过头,看向了陈兮。   方岳想到了她的另一个本能,趋利避害。   现在呢?她接了那枝花,心里又是怎么想的?   “来人呐!”潘大洲终于要疯了,“你们别干看着啊,快过来帮忙!”   陈兮和方岳终于走了过去,帮忙算账找零,张筱夏打下手,给顾客撒调料。   送走了一波人,烧烤摊上还剩不少烤糊了没人要的烤串,潘大洲唉声叹气:“赔钱了!”   陈兮说:“我们自己吃吧,把糊的部位去掉就行了。”   “别,哪能让你们吃这个!”潘大洲从箱子里取出一把新串,他自信心遭到打击,决定暂时退位让贤,“你来烤吧,你烤得比我好,你天生就是大厨的料!”   陈兮在潘大洲家做过烧烤,之前也被众人一致好评。不想弄脏手,陈兮爽快地戴上一次性手套,说道:“还行吧,我有那么点做菜的天赋,但也不算多。”   方岳想起陈兮第一次给他做的饭菜,就是一碗面条,陈兮觉得她学厨艺特别快,在这方面,她多少缺点自知之明。   方岳只是心中默想,没有把话说出来。方妈打来电话,说方老板钓鱼回来了,问他们晚饭在哪里吃,方岳站在陈兮旁边接电话。   天色渐暗,张筱夏举目远眺,发现别人摊位前都要排队,只有他们这边门可罗雀,张筱夏想去打探打探,她对潘大洲说:“我去看看。”   潘大洲疲惫地在挑水果吃,他摆摆手:“去吧,我来看摊子。”   也是张筱夏运气不佳,她刚走没多久,就有几个女生过来买水果茶了,潘大洲立刻重新戴上一次性手套开始营业。   晚饭时间,人流量逐渐大起来,方岳听着电话,站在烧烤摊上,他身上穿着毫不讲究的T恤,高高的个子,宽直的肩膀,一副敛目淡色的模样,落魄清冷的那股劲,就像即将从夜空中升起的孤冷月亮,吸引了不少年轻女生。   “我要两串骨肉相连、五串小牛肉……”   陈兮正在烤串,闻言抬头,烧烤摊生意上门,她朝水果茶摊喊了一声,潘大洲回:“你们先顶住,我这边忙完就过来!”水果茶摊位前还站着四五个人。   陈兮二话不说就接下生意,她脑清目明,拿出串摆上烤架,记着每一个人的要求,动作不慌不忙,干净又利落。   女生们跟方岳搭讪:“你们这摊是刚摆出来的吗,前两天没看到你们啊。”   方岳已经把手机放回裤兜,他朝旁边摊位示意:“那是摊主。”   “哦,你是他朋友?你是学生吗?还是已经工作了?”   “大学已经放暑假了吗?”   问题一堆,方岳并不搭理,他直接报价:“你二十二,你十六块五。”   烤炉热气熏天,陈兮翻着烤串说:“方岳。”   一片嘈杂喧嚣声中,陈兮的声音不轻不重,像池塘荷叶尖尖上落下的一滴水,听不见的人自然听不见,一直看着荷叶的人,却是立刻就捕捉到了这一滴清脆。   “嗯?”方岳回应她。   陈兮垂眸看着烤串,说道:“帮我带下口罩,我手上不方便。”   她戴着一次性手套,手套上满手的调料。陈兮这句话说得极其自然,烧烤摊主打的就是“干净卫生”。   方岳无声地看了她几秒,见她没有多余的表示,他从桌旁拿起一个口罩,拆开包装,手慢慢靠近陈兮的脸。   陈兮一派专心,脑袋一动不动,方岳站在她背后,将口罩贴在她脸前,然后把耳挂轻轻地、慢慢地套到了她的耳朵上,方岳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耳朵,摊位的灯带五颜六色,陈兮耳朵的颜色辨不清,方岳觉得有些烫,但不能确定是陈兮的耳朵烫,还是他的手指烫。   方岳喉结重重地滚了滚,他退开一步,走回陈兮侧面,低头看着她,陈兮依旧在忙于烧烤,现在她戴上了口罩,表情更是难以让人窥察。   站了站,方岳走到了水果茶摊,对潘大洲说:“围裙摘了。”   潘大洲:“什么?”   方岳说:“陈兮在烧烤,你围裙给她用。”   “啊?”   方岳直接动手去摘潘大洲的围裙,潘大洲叫起来:“哎哎,你干吗!”   方岳拿着热乎乎的围裙回到陈兮边上,神色自若地对她说:“油烟多,你围裙也系一下。”   陈兮侧头看向方岳手上的围裙。   方岳举着围裙,面不改色道:“我帮你?”   几步之外,被强盗夺走围裙的潘大洲,眼睛都瞪直了。 第56章   这条深灰色的围裙布料厚实, 正面设计了一大两小总共三个口袋,右上方的小口袋上还有一幅精美刺绣,围裙的系带不是打结款式, 而是配有黄铜挂扣的皮带款。   陈兮没看到方岳“抢|劫”的具体过程, 但她听见了潘大洲愤慨无助的大嗓门。她掀起眼皮, 目视方岳,想从他眼中搜寻蛛丝马迹。但方岳不动如山,脸上神态再正常不过,就像是在询问她天气如何,饭吃了没, 他的目光清白正直,不避不闪,想得多了,仿佛是对这份光风霁月的亵渎。   陈兮双手还捏着烤串的竹签, 她视线随意旁落,不知道是看着烤炉前的挡板, 还是在看肉串, 她机械地翻动了一下串串, 嘴巴没张, 喉咙里“唔”了一声。   她本来就戴着口罩, 这一声又闷在口罩里, 混在人声鼎沸的夜市中, 就像风过无痕,方岳虽然全神都灌注在她身上,但确实不能肯定她有没有回答。方岳本来想问“你说什么”, 但话到嘴边又被他及时压了下去, 就像他之前在车上莫名其妙说那枝花不是玫瑰, 而是月季一样,这种话完全多余,方岳顿了顿,随即果断道:“胳膊抬一下。”然后就等着陈兮给出反应。   陈兮顺从地抬起胳膊,一抬就抬两只,方岳也没纠正她抬一边就好。方岳拿着围裙,手来到她身前,准备给她戴的时候,才发现围裙脖子上的皮带没有解开。   之前他从潘大洲身上抢围裙,只解开了围裙腰上的挂扣,然后他就直接从潘大洲脑袋上把围裙给套出来了,套的时候,脖颈皮带还刮到了潘大洲的眼镜,差点把他眼镜弄地上,气得潘大洲嗷嗷叫。   陈兮没忘记烤串,她胳膊一绕,把围裙圈在了身前,不紧不慢地随意翻动几下竹签。方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他没把围裙拿下来,就着这个姿势,他另一只手抬起,在陈兮下巴旁边解着黄铜挂扣。   方岳的手离她太近,陈兮视线避无可避,眼睛不论看哪儿,余光都是方岳的手指。那几根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节前端的指甲修剪得整齐圆润。   烤炉的碳火愈烧愈旺,空气熯天炽地。   挂扣解开,方岳一只手捏着皮带一端,位置仍在陈兮下巴旁边,他人走到了陈兮背后,另一只手绕到陈兮脖颈前,拿起皮带的另一端。   皮带从陈兮面前划过的时候,磕到了她的脖颈,黄铜挂扣在烟熏火燎、沸反盈天的烧烤摊前,有一种众人皆醉它独醒的冰凉刺激。   陈兮条件反射,脖侧绷紧了一下,颈间线条立体分明,方岳眼睛一直没离开过,他低声问了句:“怎么了?”   气息从头顶传来,陈兮微垂了一下脑袋,说:“没事,挂扣好凉。”   方岳离她后背不远不近,两人有着一个多头的身高差,他轻轻把上方的挂扣扣好,再去扣腰后的。陈兮今天穿的是一件短T,不做大幅度动作的时候,能完全把腰遮住,但她双手一直动来动去在忙烤串,所以T恤下摆有点上扬,露了浅浅一层皮肤。她背薄,腰又细,方岳视线没多做停留,给她扣好后,方岳立刻退到了边上。   从头到尾不过一两分钟,裤兜里的手机一直在时不时地振动,方岳看了一眼陈兮低垂着的眉眼,拿出手机,解锁后看到一连串微信消息,全是潘大洲发来的。   大约没功夫打字,他先是发了一连串或愤怒或疑问的表情,后来他发了文字,“你在干什么,你怎么对陈兮动手动脚?!”   这句话他复制黏贴,发了大概有七八条,方岳往隔壁水果摊瞧了一眼,潘大洲正一边切水果,一边歪着身子瞪着他这边,见他终于朝他看,潘大洲手舞足蹈,嘴巴夸张地张张合合,无声且慷慨激昂地向他表达着什么。   方岳把手机放回裤兜,没有搭理,潘大洲“啪”一下把水果刀往桌上一敲。摊位前的女顾客不满道:“有病吧你,做个茶磨磨蹭蹭到现在,不是玩手机就是脸皮发抽,这茶我们不要了,走走!”说着就拉着同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潘大洲“哎哎”地叫了几声,气得他从塑料凳上起来,走到隔壁摊位,站方岳身边,压低声音,痛苦地咬牙切齿:“你快告诉,你快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你刚是对她动手动脚了吧,我没看错吧?”   “……你有时间就重新去配副眼镜,”方岳把位置让出来,示意他看排着队的烧烤摊客人,提醒他,“忙你的生意吧。”   张筱夏探完情报回来的时候,只看到方岳和陈兮都神色如常,潘大洲却一脸苦大仇深,尤其他时不时看一眼方岳,眼神里如有实质的怨念痛苦连厚镜片都无法阻挡。   张筱夏以为是烧烤摊生意太好,潘大洲忙得太累了,方岳又一副袖手旁观的样子,所以潘大洲才会做出这副表情。   张筱夏对潘大洲说:“哎,我早说了吧,做烧烤不太适合你,你还是跟着我卖水果茶吧。”   “……”潘大洲牙都差点咬碎。   晚饭四人都吃烧烤,潘大洲的吃相像食肉啖血似的,有个行乞者走到了摊位前,本来想伸手的,见到潘大洲这副样子后他动作迟疑了一下。   陈兮和方岳都注意到了行乞者,方岳只瞥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潘大洲虽然内心无比痛苦,但他还是善良地叫住人,给了对方一把烤串。   陈兮和方岳没吃多少,吃完又呆了一会儿,七点半左右他们就离开夜市去了茶馆。   方妈给他们留了一桶鱼,“你爸钓的,我那边留了一些,这些你们带走,回家记得把鱼换到脸盆里,这个桶脏死了,别放家里,换了鱼就扔到楼下。”   陈兮说:“这么多鱼一次也吃不完,不好养吧?”   方妈说:“先养着吧,吃不完再说,改天你们买个氧气泵回来,他最近钓鱼上瘾,估计以后家里鱼不会少。”   陈兮:“好。”   方妈又问:“对了,大洲的烧烤摊具体在哪个位置?”   方岳说了大概的摊位,方妈说:“正好,让他待会儿送点烤串过来,搞不好我这里也可以帮他找点生意。”   方岳拿出手机,这手机还在不停振动,潘大洲闲着没事,夺命似的一直在发送那句“你怎么对陈兮动手动脚”。   他手机一拿出来,屏幕就亮着,信息不断跳跃,方妈和陈兮都注意到了,方妈问:“你消息怎么这么多?”   方岳模棱两可地“嗯”了声,不动声色点进聊天框,忽视那一条条刷屏的聊天记录,给潘大洲发过去一条微信,然后把手机锁屏。   方老板要留宿方妈家,不跟他们一块儿回去,方岳把水桶放到车后备箱,载着陈兮返回家中。   到了地库,方岳裤兜里的手机又开始断断续续地振动,他拿出水桶,阖上后备箱,一掀眼就看到陈兮已经下车,手上拿着那枝红色的花,站在车门边等着他。   “走吧。”方岳说。   两人不紧不慢地走了两分钟,坐电梯回到了家,方岳给鱼换脸盆,陈兮找到一只小小的蓝色玻璃花瓶,花瓶巴掌长短,口径十分小,正好可以插一枝花。   她接好水,关上龙头,把月季插进瓶中。方岳也给鱼换好了水,他对陈兮说:“你先去洗澡。”   “哦。”陈兮应了一声,然后提醒他,“你手机一直在振。”   从地库振到了家里,这一路走来都没碰到人,嗡嗡的振动声像蚊子盘旋在耳边。   方岳手插兜,用力握住了手机,淡定地说:“知道。”   陈兮也没多说,她当着方岳的面,拿起花瓶,走上楼梯,回到自己房中。   方岳跟着出了厨房,目送她背影消失,在客厅站了一会儿,方岳才把手机拿出来,不意外地又看到了潘大洲那一连串的“你怎么对陈兮动手动脚”,这些不厌其烦的刷屏,昭示着潘大洲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决心和毅力。   方岳没把手机调静音,他干脆把潘大洲微信拉黑了。   浴室里传来了水声,方岳又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回厨房,拎着那只脏水桶下楼。扔完垃圾,往回走的路上,方岳拿出手机,打开网页搜索“红月季的花语”。   首行就是“热情热烈,友谊长存”。   那到底是热情热烈还是友谊长存?   方岳压着眉眼回到家中,楼上浴室里的人还没出来,他喝了一杯冰水,慢慢上楼,进卧室前看了一眼陈兮的房间,陈兮卧室门紧闭,不知道她是把花瓶放在书桌还是床头。   方岳回到卧室,以前他进自己卧室会习惯性关门,今天他却没有关,他坐在电脑椅前,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翻转着手机。   从昨天扫墓到今天夜市,不过才两天时间,方岳不想让自己心浮气躁。   水声停了,方岳坐椅子上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他听见卫生间门打开,脚步声停在门口,有一道纤细的影子横在他敞开的大门前。 第57章   陈兮头发吹得半干, 发尾还在滴水。她大多时候吹头发不会这样,因为担心湿发容易头疼感冒,所以她基本会把头发吹到九成干。   但今天她在浴室有点待不住, 就像从前有道题没解完, 她临时被老师叫走, 听老师说话的时候,那道题仿佛生出了魔力,一直牵引着她的注意力,连老师说得事情她都听不进,恨不得飞奔回教室。   陈兮走出浴室, 看到方岳房间泄出的灯光,他没有关房门,卧室里寂静无声。   陈兮把垂在肩膀前的长发撇到了后面,她没有走到正门口, 脚步停在了门侧。陈兮试探地叫了一声:“方岳?”   房间内传来声音,“嗯?”   陈兮说:“我好了, 你可以去洗澡了。”   “好。”   一个字后, 空气又静了片刻, 陈兮依旧站在原地, 大约因为看不到房里的人, 所以她能够平心定气, 虑周藻密地接着说:“沐浴露快用完了。”   房里的人道:“我明天去买。”   “一起去超市吧, 我也买点东西,”陈兮说,“顺便看看能不能买到氧气泵。”   房间内, 方岳的屁股像粘在电脑椅上, 他盯着地上那道影子, 又说了一声“好。”   陈兮还没走,“沐浴露牌子你还想用这个吗?”   方岳:“你想换牌子?”   陈兮:“你之前用的那款。”她报了一串英文名。   方岳知道了,这是一个英国品牌,“那明天就买那个牌子。”   “嗯。”   影子动了动,像是起了一阵微风,轻飘飘地吹了它一下,方岳盯着那道影子,她还没走。   “你饿吗?”陈兮突然问。   方岳压了下嘴角,终于从电脑椅上起来,不紧不慢走到房门口,看着人,问道:“你饿了?”   “有点,”陈兮说,“刚才烧烤吃太少了,在茶馆的时候我就有点饿。”   方岳说:“我也是。”   陈兮说:“那我去做点吃的,你想吃什么?”   “叫外卖吧,方便点。”   “还是自己做吧,天热了总感觉外卖不太卫生。”   “你刚洗过澡——”方岳本来想说要不他来做。   陈兮一口气把话说完:“一个人的话我也懒得下厨,我们现在两个人嘛。”   两个人怎么了?方岳想等她继续,但陈兮这句话似乎就这样结束了,方岳顿了顿,“那好,你看着办,你想吃什么就做什么,我不挑。”   “酸菜粉?”   “好。”   “那你先去洗澡,待会儿下楼就能吃了。”   但陈兮这话说大了,她去了楼下厨房,给锅接上水,拿出了米粉和鸡蛋,还有方奶奶腌制的酸菜。锅子架在炉火上,里面的水还没有完全煮开,她就听见了脚步声,一回头,果然是方岳,从她下楼到现在,时间才过了五分钟。   陈兮诧异:“这么快?”   方岳头发就随便抹了两下,这会儿还在滴水,他面不改色地“嗯”了声,看向锅子问:“在煮了?”   “水还没开呢,”陈兮说,“你先吃点水果?”   “你吃吗?”方岳看了看果盘,家里这两天没买水果,现在就剩几只苹果。   陈兮说:“你吃的话分我一口就好。”   方岳削了一只苹果,切出了一小半,两人并排站在集成灶前面,盯着锅子,啃着脆甜多汁的苹果。身后突然传出了什么动静,方岳侧头随意瞥了眼,然后眼疾手快地一把搂住陈兮的腰,将她带到了一边。   脸盆里的鱼扑腾了出来,水花四溅,两人身体紧贴,气息滚烫,方岳的手牢牢圈着陈兮的腰,陈兮脖颈微微后仰,近距离只能看到方岳的喉结,她看到那凸出的喉结动了动,头顶传来低低的声音。   “溅到水了吗?”   “……应该没有。”   腰间的大手松开了,方岳君子地挪开一步,咬了口苹果,然后把没吃完的苹果放到砧板上,混着咀嚼的声音,语气不明地说:“这些鱼还是应该放卫生间。”   说着就走了过去,蹲下抓住了鱼,抬起搁在地上的大脸盆,走出了厨房。   瓷砖湿了,陈兮稳了稳心跳,把手上的小半苹果塞进嘴里,去洗衣房拿拖把,经过客卫的时候,她看到卫生间门紧闭,里面传来水流声,方岳应该在给脸盆接水。   陈兮拖了地,等酸菜粉煮好了,还不见方岳,她端着面碗走出厨房,站在餐桌边叫人:“方岳,酸菜粉好了,过来吃。”   “来了。”   方岳从二楼走下来,陈兮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的楼上。   宵夜后,两人各自回房,方岳关紧房门,躺到床上,盯着吸顶灯看了一会儿,然后抬起胳膊,盖在自己眼睛上。眼睛闭着,却还能看见眼花缭乱的色彩,这顿宵夜他其实只吃了半饱,总觉得胃还空着,尤不满足。   但他也不想轻举妄动,递给他手,让他帮她戴口罩,同意他给她系围裙,把那枝花光明正大地摆进了自己房间,又说要和他一起去超市。   他就想看看,陈兮接下来是不是还会有其他动作。   方岳拿下胳膊,收敛思绪,关灯睡觉。   陈兮房间灯还没关,她点进手机时钟。   高考后的这些日子她一直睡懒觉,婚介所上午一般都很冷清,方妈要求的上班时间是十点,陈兮克扣了自己六年的睡眠,最近她像在拼命讨债,早晨不到八点,她通常不起床。   陈兮觉得很多事情就跟学习一样,要想一蹴而就,难于登天,循序渐进才是正道,陈兮做事大多计划分明,她调好了六点二十分的闹钟,把闹铃设置成振动模式。   换做高考前,她大脑自带闹钟,现在还是懈怠了,她怕明天起迟。   搞定后,陈兮把手机放到枕头边,也关灯睡下了。   第二天,陈兮被震醒了,她从床上坐起,看到窗外已经天亮,一墙之隔没什么动静。陈兮下了床,打开卧室门,进卫生间洗漱完,出来的时候恰巧撞见方岳。   陈兮打招呼:“早。”   方岳穿着居家睡衣,蓝色T恤白色短裤,这一套也完全可以外出,他脚上已经穿好袜子,简单洗漱一下就能出门。   方岳这几天没见过陈兮早起,他问:“今天这么早?”   陈兮说:“我偷懒了好久,今天想晨跑,你要去跑步吗?一起啊。”   “……好,”方岳说,“我刷个牙。”   “嗯,我去换衣服。”   两人各走各的,陈兮回到卧室,换上昨晚提前准备好的运动衣,方岳关上卫生间门,嘴角扬了一下,又被他强行压下去。   他们喝过一杯水,六点半多的时候到了楼下。日出总被形容成犹抱琵琶半遮面,因为这时的太阳还半遮半掩,陈兮却觉得火红朝霞中的日出,更有一种烈火烹油,蓄势待发的蓬勃强劲。   陈兮体能不过关,方岳跑得比平时慢一点,但他人高马大,腿长是陈兮遥不可及的,再怎么降速,还是无法完全配合陈兮的速度。   陈兮不需要迁就:“你先跑吧,我慢慢跑。”   方岳转了个身,面朝着她,倒退慢跑,“你平常夜跑跑过久?”   陈兮说:“一开始就十几分钟,后来能跑二三十分钟。”   方岳问她:“都练了这么久,怎么现在才跑这么一会儿就没力气了?”   陈兮说:“我很久没跑了。”高三的最后两个月,所有与学习无关的活动,陈兮都杜绝了。   “但你晚自习的时候不是经常不在?”方岳说,“中间会消失挺久。”   陈兮并不知道方岳当时有留意她的动向,她回答:“我在自习室。”   他们高三的时候搬到了三号教学楼,教室也换到了三楼,自习室就在四楼,八中晚自习时间自由,教室里有时候会有杂音,陈兮就会跑到楼上刷题。   方岳并不知道这一点,他们那一年的交流过于稀松平常。   两人沉默对视,片刻后,方岳调转身,慢慢向前跑着,问道:“明天还跑吗?”   “跑。”陈兮在他身后说。   这一天工作格外忙,因为茶馆有员工倒茶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壶,茶水一下烫伤两名员工的手,烫伤程度说不上太严重,方妈先给他们放两天假,后续再看具体情况,她调了方岳去茶馆帮忙,陈兮依旧在婚介所。   两人手机吵个不停,没两天就要高考出分了,张筱夏有点焦虑,说以前都是二十四号左右才出分,偏偏今年这么早,二十二号就要接受判刑,她多希望能拖一天是一天。   陈兮问她:“你不是早估过分了吗?”   张筱夏:“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人生处处充满意外和转折,谁知道老天会不会看我最近太舒坦,给我敲一记闷棍。”   陈兮安慰她:“万一给你的是惊喜呢?”   张筱夏:“呜呜,兮兮你嘴巴就是最甜的,你说得一定很灵!”   陈兮好笑。   方岳已经把潘大洲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潘大洲问他出分后想不想去旅游,方岳问他夜宵摊呢?   潘大洲说:“我问的是你想不想去旅游,又没说我要去旅游,想要我陪你啊?做梦,拉黑!”   方岳再发消息过去的时候,就看到自己被潘大洲报复性地拉黑了,真幼稚。   没两个小时他却又收到了潘大洲的微信,问他茶馆里有没有人想吃烤串,他傍晚出摊的时候可以往茶馆里卖一点。   几人就这么一直吵吵闹闹,忙忙碌碌,陈兮和方岳去超市的时间也一推再推,周日茶馆员工回来上班了。陈兮和方岳也终于能提早下班,今天晚上出分,家里网速快,方妈让他们回家呆着,一有消息就给她打电话。   两人回家前先去超市,买了一堆吃的,再推车去了日用品货架。   方岳找到了那个英国品牌的沐浴露,“想买哪种味道?”   陈兮看着货架说:“你以前用过雪松味的,我喜欢那个。”   方岳看向陈兮。   这款沐浴露还有梨香和茶香,雪松香的那款是木香系列,他有段时间一直都用木香,后来超市缺货,他就换了茶香,前半年方奶奶在超市买东西需要凑单拿赠品,她就凑了一瓶花露水味的沐浴露,二楼浴室的沐浴露正好快用完了,方岳被迫接收。   方岳清楚记得,雪松香的沐浴露是在他们捅破窗户纸之前用的。   方岳从货架上拿下一瓶木香的沐浴露,像是随意说起:“以前怎么没听你说喜欢雪松?”   陈兮没马上开口,方岳拿着瓶子,侧头看她:“因为太久没用了,所以才突然怀念?”   陈兮心底默默叹气,“可能是在高考面前,一切的喜好都要靠边站吧。”   方岳淡淡道:“沐浴露而已,不用上纲上线。”   陈兮不想再说话,方岳就拿着瓶子没动,陈兮别开视线,手指刮了两下货架上的沐浴露,这款是梨香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跟梨子味一个样。   陈兮放下手,抬眸看向这位坚持不肯动的人,说:“方茉有一阵减肥,特想吃蛋糕,每次经过蛋糕店她都过门不入,后来有一次她没忍住,还是进店里买了一块切片蛋糕,回来她就跟我哭,减肥最怕这样,以为一口下去尝个味道没问题,但食欲就是这么打开的,一打开就一发不可收拾,她那天不光吃了切片蛋糕,还吃了泡芙麻薯还有榴莲班戟。”   方岳听她慢条斯理说完这番话,看了她片刻,终于再次开口:“确定这款吗?”   陈兮:“嗯。”   方岳将手上的沐浴露放进购物车。   两人回到家时已经天黑,整理好东西,再轮流洗完澡,方岳擦干头发回到卧室,看了眼时间,快要出分了。   方岳敲了敲卧室里的小门,听着脚步声嗒嗒嗒,陈兮绕了远路,又是从正门进来。   “查分了吗?”陈兮问。   方岳看了眼紧闭的小门,陈兮随着他的视线,也看了一眼。   “嗯,”方岳说,“我开电脑。”   “哦。”   等着电脑启动,方岳说:“坐吧。”   方岳坐在电脑椅上,房间又没其他椅子,陈兮就随意往他床尾一坐,方岳侧对着她,什么都没说。   他今天洗澡动作依旧快,陈兮双颊还泛着热浴后的红晕,浑身散发着湿润的气息。   方岳瞥了眼陈兮肩膀,她肩膀被长发洇湿了一小片。   陈兮注意到了方岳的视线。   她今天上身浅杏色T恤,下身粉红色短裤,之前拿睡衣,她看到抽屉里叠着两件睡裙。那两件睡裙是方茉几个月前在网上买的,因为买五件可以打六八折,方茉就一口气买了五件,两件给了她。   陈兮拿到手的两件,一件是细吊带蕾丝款,一件粗吊带纯棉加雪纺,两件裙子都极性感,方茉那三件跟她款式相仿,她没见方茉在家里穿过。   陈兮忍不住问方茉,这睡裙她是不是在学校宿舍穿,舍友虽然都是女生,但在舍友面前穿这种款式的睡裙是不是怪怪的?   方茉怎么可能在学校宿舍穿这种,她欲言又止,陈兮当时就懂了。   陈兮虽然一门心思都在高考,但她也不是对外界一无所知,方茉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除了兼职拍广告,还跟她那位高三转学回原籍的男同学打得火热,只是她没告诉家里,就偷偷跟她说了。   陈兮隐晦问她:“已经发展到穿睡衣的程度了吗?”   方茉恼羞成怒:“没有,你脑子里不是只有读书吗,怎么这么不正经!”   陈兮觉得自己是很正经的,这两件睡裙她其实很喜欢,只是根本没机会穿,驾校的小姐姐问她有没有性感睡衣,陈兮自然有,但她知道方岳根本不是这种人,他清冷正直,行事有板有眼,有时候孤高的有点像遥不可及的月亮。   陈兮完全不会误会方岳的眼神,她指了下电脑屏幕,“开了。”   方岳转过椅子,敛神打开网页。 第58章   出分时间还差三分钟, 这三分钟无所事事,似乎格外漫长。陈兮坐不住,她从床尾起来, 走到方岳身边, 和他一块儿盯着电脑屏幕。   两人今晚用的沐浴露是新买的那款雪松香, 这香味清新淡雅,方岳无比熟悉。但他总觉得陈兮身上的雪松香跟他身上的不太一样。   方岳手握着鼠标,手肘腾空在电脑桌外,陈兮站得近,她宽松的睡衣时不时擦过他的手肘, 像挑着根羽毛逗弄似的,方岳把手肘搁回桌面,余光之中是陈兮白净清爽的手臂,避无可避。   方岳突然出声:“去坐着。”   陈兮完全不介意站着, 她说:“不用,快出分了。”   方岳:“……”   过了几秒, 方岳再次开口:“你擦了面霜吗?”   “擦了, ”陈兮问, “怎么了?”   难怪有不一样的清香, 方岳将这异样归结于陈兮的面霜, “没事。”方岳说。   方岳不再吭声, 只不过他脖子像拴了什么固定装置, 不能往旁侧转动分毫,视线牢牢锁定在发光的电脑屏幕上。   电脑屏保设置了两分钟,两分钟一到, 屏幕逐渐暗下来, 陈兮一门心思都在电脑上, 她直接上手敲了一下键盘,电脑屏幕重新亮起。   陈兮的手自动自发地从方岳眼前划过,又要划走,那手纤细莹润,中指指节有常年握笔留下的老茧,方岳鬼使神差,一把捉住了这只手。   陈兮毫无准备,手像通了静电,又像搬运了什么重物后的酸麻无力,一时僵着忘了动作。   方岳这时反应过来自己这莫名其妙的举动,但现在再突然松开,又显得太突兀。方岳松了下手劲,虚虚地捉着她的手,没话找话地来了句:“你手怎么这么凉?”   陈兮也不知道自己的手到底凉不凉,被方岳握手之前她没感觉,现在她倒觉得手有点烫,她顺着方岳的话,胡说八道:“空调吧,可能是空调开得有点冷。”   方岳从善如流地说:“冷不早说?去调一下温度。”   “没事,撑得住,”陈兮觉得自己嘴巴有点失控,越说越乱七八糟,她及时打住话头,“还是先查分吧。”   “嗯。”方岳慢慢松开陈兮的手。   陈兮把手自然地垂在腿边,没有什么欲盖弥彰的动作,方岳也从容不迫,“你的准考证?”   陈兮说:“先查你的分。”   陈兮不是像张筱夏那种“近乡情怯”,她纯粹谦让,方岳知道她紧张,但她的紧张更多的是期待,方岳没听她的:“先查你的,准考证呢?”   眼看时间都到了,陈兮也不跟方岳客气,她从睡裤小口袋里掏出准考证,方岳打开折起的纸张,快速精准地输入了陈兮的准考证号,窗外暴雨如注,两人屏气凝神。   确认之后,陈兮的分数页面出来了。   姓名陈兮,总分六百九十四,位次三百六十六。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细胞却在这一刻兵荒马乱。   今年全省的高考人数将近三十二万,她的省排名是三百六十六名。   她单枪匹马从寂寂无名的小镇初中杀出一条血路,被人叫了三年的大神,这三年她没有娱乐,满屋子试卷,空笔芯堆积成塔,闯过重重关山,终于到了此刻。   静谧的房间里,犹如冰川燃起熊熊烈火,细胞横冲直撞,他们热血澎湃。   方岳坐在电脑前,脖子上的固定装置终于松开了,他侧过头,定定望着陈兮,声音低沉温柔:“陈兮。”   “嗯?”   “你真的很棒。”   “……谢谢。”   陈兮自信笑着,心脏砰砰直跳,比窗外的雷雨声还要响亮,灯光下她双眼一片盈润,方岳看着她,目光屏蔽了周遭的一切,两人欲说还休对视着,直到电脑屏幕再次变暗,他们才如梦初醒。   “你快查查你的分。”陈兮催他。   方岳不紧不慢输入了自己的准考证号,他总分六百八十八,省排名六百九十八。   陈兮由衷道:“你也很棒。”   方岳淡定地笑了笑,学她说话:“谢谢。”   陈兮说:“应该的,礼尚往来。”   方岳好笑:“那再多往来往来。”   陈兮:“你还想怎么夸我?”   方岳:“我组织一下。”   陈兮:“那我也组织一下。”   桌上手机突然来电,打断了两人的互捧,他们刚查完分,还没来得及给方妈去电话,方妈急性子,电话一接通,她就迫不及待地追问:“分出来了没啊?我听他们说已经出分了,你们查了没,怎么一直不给我打电话?”   “刚查好。”方岳边说边起身,去调高了空调温度,“陈兮六百九十四分,我六百八十八分。”   方妈对分数没概念:“我天,比你姐可高太多了,你们是不是肯定一本了?!”   方妈在茶馆,电话那头还有方老板和朋友的声音,方老板问她多少分,方妈把分报给他们,方岳听见电话那端一片热闹,他和陈兮的分数在无数人口中传来传去。   方岳言简意赅地解释:“陈兮省排名三百六十六,我的省排名是六百九十八。”   方妈尖叫,她不懂分数,但肯定知道排名,方妈惊喜欲狂地和茶馆里的人分享,方老板抢到手机,嚷嚷着:“阿岳兮兮,你们想要什么,我给你们买,要什么我给你们买什么!”   茶馆里沸腾欢呼,“老板老板娘,请客,请客!”   方妈有点抠门,笑哈哈地说:“九折,全场打九折!”   挂了这通差点穿破耳膜的电话,陈兮和方岳面面相觑,两人忍不住都笑了下,新电话又来了,这次是潘大洲。   今天下雨,潘大洲没有摆摊,就算天晴他也没心思摆摊,他们全家都聚在一起等着高考查分。   潘大洲大吼:“你猜猜我考了多少分!”   方岳还没开口,电话那头有人自动给他解答:“六百六十二分,全省排名五千二百多。”   潘大洲气愤:“妈!”   潘妈喜不自胜:“我儿子太棒了!”   他们母子俩都大嗓门,陈兮也听得清清楚楚,方岳把手机开了扩音,和陈兮一道跟潘大洲说话。   潘大洲这次走了狗屎运,他估分根本没估这么高,查完分差点要拆房子,稍稍冷静下来就立刻给方岳打电话,他觉得自己今晚一定是睡不着了,他控制不住,兴奋地缠着方岳陪他通宵打游戏,要是不答应,他就来方家拆家。   方岳说他:“你改当哈士奇了?”   陈兮笑得不行,方岳没忍住,揉了揉她的脑袋,两人面对面站着,一个低头一个仰头,方岳另只手上的手机又传来了蛮不讲理的撒泼声,陈兮耳朵有些烫,她眉开眼笑地小声说:“你陪他打会儿游戏吧,我还要告诉我爸。”   “嗯,”方岳顿了顿,问她,“你想不想打游戏?”   “今天不想,”陈兮笑着说,“你先控制一下大洲,我回房了,晚安。”   方岳看着陈兮走出卧室,手机里还在叫嚣,他无奈地对潘大洲说:“行了,上号。”   挂掉电话,方岳看到有几条未读微信,基本都是问分数的,其中一条是廖知时,方岳算了算时差,笑了下,先给他回复,把潘大洲的分数也一块儿说了。   陈兮手机没带身上,她回到房间。   现在是晚上,怕蒋伯伯接电话不方便,她准备先给蒋伯伯发条消息,拿起手机一看,五分钟前廖知时给她发了微信,陈兮先把高考出分的结果告知蒋伯伯,再打开跟廖知时的微信对话框。   陈兮把自己分数发给他。   廖知时:“恭喜。”   陈兮:“谢谢。”   廖知时:“我过几天回国。”   陈兮:“你放暑假了吗?”   廖知时:“是啊,这次回来大概待上小半个月。”   这一年廖知时在国外,起初他们也并没聊天,后来廖知时Q|Q被盗,陈兮收到了诈|骗消息,她当时没理会,过了几天廖知时把Q|Q号弄回来了,挨个给好友提醒,也提醒了陈兮,就这样,他们偶尔会在Q|Q上聊几句,不过聊得也并不多。   陈兮跟廖知时说完,就等着蒋伯伯的回复。出分后她脸上神色一直还算平静,只有心跳不太受控,这会儿心跳已经稳下来,又有一种不知哪来的情绪,起先和风细雨的来,慢慢的,这情绪开始排山倒海。   外面电闪雷鸣,风雨交加,陈兮却觉得晴空万里,碧波浩瀚。   她看着那扇她只开启过一次的小门,任由情绪充斥,放纵着自己脑海信马由缰。   手机来了视频邀请,是蒋伯伯。   蒋伯伯上个月换了一部山寨智能机,但因为节省流量,陈兮还从没跟他视频过。陈兮接通视频,手机屏幕上出现了蒋伯伯和陈爸的脸,还有陈言。   蒋伯伯笑着解释:“我跟你爸在镇上喝喜酒。”   村里有人结婚,喜宴摆在山下的小镇,他们喝酒喝到现在,用的是饭店的网络。   陈兮问:“这么晚了喜酒还没结束吗?”   蒋伯伯说:“难得嘛,大家就多聊会儿,来,你跟你爸聊天。”   手机用的是饭店的网络,不怕费钱,蒋伯伯把位置让出来,陈爸抱着陈言,整张干瘦的脸都出现在了镜头中,陈爸第一次见识视频通讯,震惊不已,陈兮笑着跟他打手语,陈爸回过神,欣喜地开始跟她第一次面对面的远程对话。   陈爸问她,你说你考试考了多少分?   陈兮说,六百九十四分,全省排名三百六十六。   陈爸不懂就问,能上大学吗?   陈兮信誓旦旦地说,能,我能上非常非常好的大学。   陈爸喜笑颜开,又开始问陈兮身体好不好,吃得怎么样,有没有听话。   每次父女俩聊天,这些问题都是车轱辘话来回说,陈兮不厌其烦,对陈爸有问必答。   聊到最后,陈爸摸摸陈言的脑袋,笑着问了陈兮一件事,陈兮看完陈爸打的手语,怔了怔,问他,你说什么?   陈爸又打了一遍。   陈兮静了片刻,但视频通话是动态的,陈爸还在镜头另一端追问,陈兮正容亢色地拒绝了陈爸提的这件事。   陈爸的表情是困惑不解、失落,以及不开心。   陈兮打起精神跟陈爸说了两句,又叮嘱他回家路上小心。   结束视频,陈兮把手机翻身,在床上呆坐半晌。   陈兮听到了窗外的雷雨声。   陈爸问她的事情,其实并不算多严重,可这一刻陈兮莫名想起了有段时间她反复观看的那部法国电影《洞》。   那部电影实在是枯燥冗长,方茉连十五分钟都坚持不下去,见她反复看了好几次,方茉实在不能理解。   陈兮自己也不太明白,为什么她会独独钟爱那部电影,或许此刻那个模糊的答案就要呼之欲出了。   那部电影的结尾处,小镜片翻转,牢房里的囚犯期待着即将成功的越狱,牢房外却早已有一排狱警守株待兔,虎视眈眈。   狱警们怎么会等在那里?因为有人给他们通风报信。克劳德是一个和小姨子通|奸,差点谋杀了妻子的男人,这样的人怎么能值得信任,又或者说,这牢房里每一个囚犯,都不见得值得信任。   越狱这事在最开始就存着隐患,没有光明的未来等着他们,他们的一切期待和努力,都在最后一刻付之一炬。   雨势似乎越来越大,晴空万里和碧波浩瀚也逐渐消失。   陈兮辗转反侧,这一晚她心头压着大石。   她行动力向来很强,当初听人提到省招生,她风风火火就开始筹备考省招生。所以在凌晨两点,她还是难以入眠的时候,她看着小门门缝底下微弱的灯光,决定提前回家一趟。   她原定这个暑假的重点是挣钱,回家摆在最后,但她现在觉得回家这事或许更重要。   于是第二天,当她告知方岳和方老板几人她想回家的时候,不意外地招来了一堆问题。   方老板问她怎么突然要回家,陈兮说她是想家了。   方岳皱眉:“这么急?不如先等填完志愿,到时候我陪你回去。”   陈兮说:“你走不开,阿姨店里不能缺人。”   方妈的小姐妹在外旅游,要下个月才能回来,婚介所至少要留一个人帮方妈。   陈兮回家的念头虽然冲动,但她也有自己的计划,她当初教课的小学生如今已经是初中生,现在是六月下旬,初中生还没放暑假,她这个时间段回家,等返回荷川,也不耽误给学生做家教。   她也不再需要人陪同,她都快上大学了,回家的路她早就已经熟悉。   方老板以前看多了《今日说法》,但他对孩子基本属于放养,尤其陈兮现在长大了,方老板自然不会担心她会被人贩子抢走,方老板没想太多就同意了。   方岳也就没再多说,陈兮一年只回家一次,她想家是理所当然,问了陈兮这趟回家要待多久,陈兮说:“两个礼拜左右吧,七月初中就放暑假了,我不想耽误太久。”   “好。”方岳帮她订机票,陈兮简单收拾了行李。   两人走到地库,静音的行李箱滚轮发出微弱的声音,方岳帮她拖着箱子,走到了车位,他按了一下车钥匙,车门解锁,陈兮正要绕到后座,方岳叫住她:“坐前面。”   陈兮停在原地,朝方岳看去。   方岳没看她,他自顾自打开后备箱,低着头把行李箱放进去,说道:“之前让你坐后面是因为那个位子安全,现在我开了二十几天的车,车技没问题,你坐副驾。”   “……哦。”陈兮调转方向,走过去开了副驾门。   方岳后一步坐进车里,动作熟练地启动车子。   把人送到机场,方岳一路陪着陈兮到安检口,他们时间掐得正好,已经开始登机了,陈兮准备排队,方岳说:“下飞机给我电话。”   “嗯。”   “手机电量有没有充满?”   “满的。”   “嗯,”方岳顿了顿,问她,“真不用我陪你?”   陈兮好笑:“你看不起谁?”   方岳笑了笑,“好,知道你不会走丢。”   方岳目送陈兮过了安检口,才不紧不慢开车返回市区。   高考出分之后,就是各大高校招生办热情拨打电话的时候。   陈兮的省内同分段有三十六人,方岳的省内同分段有八十五人,除了荆大和庆大两所高校,进其他大学他俩基本都没问题。   出分后的这三天,陈兮接到了不少高校的招生办电话,方岳也是,他们隔着千山万水互相交流情况。   潘大洲一样繁忙,但他跟他们忙得不一样,这天方岳看到潘大洲,总觉得不太习惯。   方岳问他:“你眼镜呢?”   潘大洲笑哈哈:“土包子,我戴了隐形眼镜!”   方岳问:“怎么戴了这个?”   潘大洲大言不惭:“你不觉得我不戴眼镜看起来更加帅?”   “你戴眼镜也挺帅。”方岳说完这句就闭了嘴,觉得自己是跟陈兮“学坏”了,陈兮才嘴甜。   潘大洲果然震惊了:“你鬼上身了?!”   方岳:“……滚。”   潘大洲箍着方岳肩膀,有些扭扭捏捏地说:“夏夏说我不戴眼镜比戴眼镜更帅。”   方岳听到了重点:“夏夏?”   潘大洲佯装咳嗽。   方岳笑了下:“什么时候的事?”   潘大洲欲盖弥彰:“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虽然还是“没有的事”,但潘大洲已经掌握了男为悦己者容的密码,他现在戴了隐性眼镜,还打算找时间去做一下近视手术。   方岳有一句没一句地听他扯废话,兄弟俩聊完,又各忙各的,方岳低头看了下自己身上松松垮垮的T恤,想了想,中午抽空,他去了一趟商场的男装店,一口气买了一堆T恤加衬衫。   拎着购物袋回到婚介所,方妈看到这一堆衣服,她目瞪口呆:“儿子,你捡金子了?”   方岳说:“我一年没买过衣服了。”   他确实一年没买过衣服了,现在怎么突然就去买了一堆新衣服?方妈是过来人,又是专业人士,她笑呵呵地问:“你跟妈说,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嗯,”方岳没否认,但他不打算说太多,“以后再跟你说。” 第59章   填报志愿的最后一天, 潘大洲戴着他的专属眼镜跑来了婚介所。   方岳打量他:“怎么又戴上了?”   “我来找你,又不是找夏夏,没事戴什么隐形。”潘大洲双标的明明白白。   方妈在茶馆, 婚介所里只有方岳一个人, 电脑开着, 潘大洲拉过一把椅子,坐到方岳身边,他拿不定主意,想让方岳帮他参考怎么填报志愿。   方岳当时正在微信上跟陈兮聊天。   方岳:“镇上有网吧?之前去的时候没看到。”   陈兮:“去年新开的,你记不记得大巴站对面有家旅馆?”   方岳:“记得, 那个时候你想让我住那家旅馆。”   陈兮:“没有,我没想让你住那里,我是想给你找一家好的。”   方岳:“有区别吗?”   陈兮:“在诚意方面有很大的区别。”   方岳:“好,那我送你一声迟来的道谢。”   陈兮:“不客气啦, 我到网吧了。”   方岳正打字,桌下被潘大洲踹了一脚, “我说, 我在跟你说话呢!”   方岳头也不抬:“我在听。”   潘大洲觉得方岳在敷衍他, “那你复述一遍, 我刚说的什么?”   方岳说:“你说你的分虽然低, 但报荷大也不是没有希望。”   “哼, 你还真听进去了。”潘大洲靠着桌子, 托腮说,“我查过了,去年省排名五千三左右也能进荷大, 只不过那专业不太好, 是荷大最冷门的能源化工那块的, 我本来想学计算机,但荷大的计算机专业,哎——”   潘大洲叹了口气:“不是我说,我觉得连你报计算机都够呛,只有陈兮能进去。”   荷川大学基本是大类招生,潘大洲所说的能源化工属于工科实验班,工科实验班还分信息类、机械与材料类、电气与自动化、航空航天等等,能源化工工科实验班是荷大最冷门的,计算机一向是大热门,荷大特设了一个班,那班的分数线,估计进庆大和荆大都是可以的。   方岳发完一条信息,抬头问他:“你想挑学校还是挑专业?”   他这问题一针见血,潘大洲烦恼的就是这个。   潘大洲也说不上来,当初在茶馆里,楼明理几人问他想报考的专业,他当时说的是“计算机呗,热门专业”,选计算机的原因,就是因为热门,他对专业并没有强烈的喜好。   他不像张筱夏,张筱夏想学新闻是因为她真心喜欢,她手机里的情报站工作在高中开展了整三年,她说到了大学她还会继续。   潘大洲觉得他跟白芷和楼明理比较像,那两人其实更想学导演,但是最后,他们一个选了建筑,一个选了金融,他们没有任性妄为一味追求梦想,而是理智地向现实妥协。   所以潘大洲当初很现实地随波逐流,说想学计算机,可是临门一脚,他发现自己的分数或许能够上荷大,他立刻就在挑学校还是挑专业之间摇摆不定了。   毕竟如果说现实,荷大的招牌远比其他高校的计算机专业闪亮。   方岳一心二用,还在跟陈兮发微信。   方岳:“开机了吗?”   陈兮:“刚开机。”   方岳:“志愿确定了吗?”   陈兮:“嗯,荷大法学。”   陈兮的分数并非不能冲荆大和庆大,初中的时候她一听到这两所大学的名字就两眼放光,野心勃勃,但经历了高中三年,她性格也有所沉淀,现实教会她稳扎稳打和脚踏实地的重要性,她的分数还是太危险,尤其法律是热门专业。   陈兮最近接到了天南海北各大高校的招生办电话,荷大的电话就是其中之一,她理性分析,始终认为荷大是最优选择。   方岳:“昨天我去舅舅家吃饭,说起你想念法律,舅舅很开心,还劝我也念法律。”   陈兮笑了笑:“你听劝了吗?”   方岳:“没有。”   潘大洲已经不再托腮,他下巴垫在桌上,突然文艺灵魂上身,问了方岳一个俗不可耐的问题:“岳啊,你说梦想是什么呢?”   方岳一边打字一边说:“每个人的定义都不一样,对你来说,梦想大概就是一个拆不完的奇趣蛋。”   潘大洲十分淡定地说:“那我这梦想已经完成了,我妈说我这次高考成绩太优秀,给她长了老大的脸,她决定未来将无限量给我提供奇趣蛋。”   方岳说:“恭喜你圆梦了,你的人生圆满了。”   潘大洲疑惑:“那我的后半生还有什么意义?”   方岳建议:“提前退休?”   潘大洲煞有其事说:“那我不如直接了结自己吧,顺便帮国家节省点能源。”   方岳:“想法挺好,加油。”   潘大洲看他一直分心盯着手机,现在完全是在敷衍聊天,实在气不过,潘大洲下巴离开桌子,手用力拍在桌上,“说,你在跟谁聊天呢!”   方岳没有藏着掖着:“陈兮。”   “哦,”潘大洲瞬间心平气和了,“难怪重色轻友。”   方岳没搭理他,他把潘大洲的问题发给了陈兮。   方岳问陈兮:“大洲刚我问我梦想是什么。”   陈兮:“这个问题,我小学作文有写过。”   方岳:“不是问你的梦想是什么,他问的是,梦想是什么。”   陈兮:“这样啊……”   方岳等了等,不一会儿,看到陈兮发来的微信。   陈兮:“我觉得梦想就是,沮丧的时候,当我想到它,我就又能打起精神了。”   方岳笑了笑:“我觉得是,梦想能让我坚定地往前走。”   两人所定义的梦想都很朴实无华,却又有着本质上的云泥之别。   陈兮坐在简陋的网吧里,听着各种嘈杂的声音,看到方岳又发来一条微信。   方岳:“一直想问你,怎么想学法律?”   陈兮:“舅舅当初为什么学法律?”   方岳:“传统认知里,医生律师是最光鲜亮丽的职业,舅舅起初的目的很纯粹,现在倒是不纯粹了。”   纯粹俩字或许要加上引号,陈兮:“我知道,他们律所在董珊珊的案子后名声大噪,不少聋人群体都去了他们律所求助。”这就导致他们律所接了不少亏本生意。   方岳:“舅妈前几天还跟舅舅吵架,说他工作倒贴钱。”   陈兮笑了笑,打字说:“我没舅舅那么伟大,我想学法律的原因,应该是名利地位排在前,伸张正义是最微不足道的一点。 ”发完这条,她话锋一转,“你登进去了吗?”   方岳:“登进去了,怎么?”   陈兮:“那应该是网络问题,我这边还在转圈圈。”   方岳:“网吧网络也卡?”   陈兮:“这家网吧很简陋。”   客人很多,到处乌烟瘴气,网管只有一个,根本忙不过来,刚才网管还大声嚷嚷问这里的客人有没有想在网吧工作的,想的话就去他那里面试。   方岳:“你一个人在网吧注意安全。”   陈兮:“知道,你志愿填了吗?”   方岳:“在填,荷大人类学。”   国内高校中,本科很少有人类学专业,人类学最有名的也并非荷大。荷大有一个人类学研究所,但之前一直没开设本科人类学,今年人文科学实验班多了一个人类学分类,新开设的这个人类学,包含了文化人类学、考古人类学和体质人类学,据说将来还会建立一个综合实验室形式的跨学科人类学前沿机构。   人类学专业在国内十分冷门,就业前景困难,方岳高考高分,他的志愿意向几乎惊掉所有人下巴,连陈兮刚得知的时候也不例外,在此之前,陈兮对人类学一无所知。   但陈兮很快又觉得方岳的选择并不意外,她看过方岳的书架,知道方岳张口就能说出历史上第一根被人类发现的恐龙骨头,也见过方岳好奇大山里蓄水窖的样子。方岳喜欢人类学,他或许是除了张筱夏之外,他们之中另一个能够纯粹为梦想前进的人。   他不用担心将来的就业问题,因为他不需要有后顾之忧。   网页终于打开了,相隔万里的少年少女各自坐在电脑前。   陈兮在第一志愿栏填报,荷川大学,社会科学实验班。   方岳在第一志愿栏填报,荷川大学,人文科学实验班。   荷川大学的大类专业,将来会通过考试进行分类。   两人点击了提交。   陈兮关机,收好手机,她走向网吧前台。   陈兮想着这几天她跟陈爸的对话,她虽然一直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件小事,但她的心绪还是像风吹湖面一般,起了难以抑制的波动。   张筱夏前不久跟她说的那句“人生处处充满意外和转折,谁知道老天会不会看我最近太舒坦,给我敲一记闷棍”,陈兮当初还安慰她,现在她不得不承认,巴纳姆效应是真实存在的,有些算命之所以准,因为找人算命人的会自动对号入座。   陈兮最近就自己对号入座了,她觉得她在晴空万里时被敲了一记闷棍,其实晴空或许还没到,她得继续接受暴风骤雨的捶打。   陈兮站在了前台,问网管:“你们招工是吗,招不招临时工?”   婚介所里,潘大洲后一步填好了志愿,富贵险中求,他第一志愿还是填了荷大的工科实验班。   事了一身轻,潘大洲靠着椅子背,翘着腿对方岳说:“在我了结自己之前,你先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吧,不然我怕我死不瞑目。”   方岳:“说。”   潘大洲凑近:“你跟陈兮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方岳猜他就想问这个,放下手机,方岳关掉网页,打开了婚介所的文件夹,说:“你不是看到了?”   潘大洲一头雾水:“我看到什么了?”   方岳瞥他一眼。   潘大洲不确定:“看到你对她动手动脚?”   方岳视线回到电脑上,没有吭声。   没吭声,不否认就是承认,“我去,你还真对她动手动脚了,畜生,你是人吗,性|骚|扰知不知道!”潘大洲义愤填膺。   方岳皱眉:“胡说八道什么。”他清了清嗓子,不太习惯说这种话,“我跟她……”   潘大洲引颈等待。   “在一起了。”方岳最后说。   咣当,潘大洲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我靠,你说啥,什么时候的事儿,你什么时候跟她在一起了?”这才几天,他又错过了什么?!   方岳点着鼠标,淡定自若地说:“她回家之前。”   听到劲爆八卦,潘大洲兴奋地不行,“你跟她表白了?她怎么就答应你了?”   “没表白。”   “没表白?”   “嗯,”方岳说,“这事不用多说。”   他和陈兮都清楚这几天发生的事,大家都不是傻子,他知道陈兮的种种用意,陈兮也看得出他的意思,有些话没必要,默认就够了。   潘大洲怎么觉得这么不靠谱,“兄弟,你确定?”   “嗯。”方岳斩钉截铁。   但他毕竟年轻,缺少人生阅历,忘记了还有世事无常,女人善变。   填完志愿后没几天,廖知时回国了,他在群里一声吆喝,方岳向方妈请假,次日几兄弟一块儿去了体育馆。   廖知时没多大变化,痞帅腔调一如既往,一年没来,他插着兜,扫了一圈焕然一新的室内篮球馆。   廖知时问:“装修过了?”   方岳说:“去年十一月装修的,装修了一个多月,篮球架都换成了电动液压的。”   大壮拍着篮球补充:“花了不老少钱。”   廖知时:“看出来了,挺高级啊。”   “高级吧,”潘大洲说,“就是因为变高级了,所以现在篮球馆改收费了。收费之后我们来这儿打球都少了,基本都在室外篮球场,这篮球馆谁爱来谁来。不过你刚从国外回来,咱们得给你接风洗尘,不能让你风吹日晒了,今天打篮球咱们几个请客!”   廖知时笑了:“我可真是谢谢你们,别人接风都上酒吧KTV,你们几个好学生拉我来打篮球。”   “酒吧KTV?”潘大洲说,“你喝酒吗你,我们这儿谁喝酒啊。”   大壮说:“我不喝。”   潘大洲:“我也不喝。”   廖知时:“我喝啊。”   潘大洲当他胡说:“你喝什么喝呀。”   廖知时道:“国外多无聊,你们在这儿每天过得多姿多彩,我一个人在异国他乡,冷冷清清,只能借酒消愁。”   潘大洲信以为真:“你说真的?”   廖知时:“我没事骗你这个?”   潘大洲:“那你平常可以跟我们视频啊。”   “你们都忙着高考,我找你们视频,那多耽误你们。”   “方岳那脑子,早恋也不耽误他高考,你该找他!”   廖知时看向方岳,笑问:“你早恋了?”   方岳接过大壮抛来的篮球,说:“大洲说话,你听一半就行。”   大壮脱了T恤,露出一身比去年更加发达的肌肉,他冲着方岳挤眉弄眼,意有所指:“今天我可以光着打球了吧?”   大壮觉得方岳现在撒谎不眨眼,还说没早恋,他记得方岳高二的时候,有一阵打球特别凶,为情所困的模样当谁看不出来,他那会儿还学了一回雷锋呢。   不过很奇怪,他们高二下学期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潘大洲瞧着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大壮当时还捋了半天,他不记得自己有得罪过大洲啊,待会儿记得问问他。   潘大洲在那对廖知时苦口婆心:“老廖啊,你可不能碰烟酒这玩意儿,女孩子都不爱闻。”   廖知时莫名其妙,问方岳:“他什么毛病?”   方岳投了一个篮,说道:“别搭理他。”   昨天方岳去潘大洲那里买烧烤,水果茶摊前面正好有客人抽烟,张筱夏呛得不行,客人走后,张筱夏就说在公共场合抽烟的人都太没素质。   潘大洲问她:“你讨厌人家抽烟啊?”   张筱夏:“那肯定呀。”   潘大洲:“那别人喝酒呢,你讨厌吗?”   “也不太喜欢,不过偶尔消遣一次无所谓,白芷还说下次等兮兮回来,带我们一块儿去酒吧玩呢。”张筱夏又道,“但是常年喝酒抽烟的人真的很臭,有的人说喝酒是因为工作没办法,我真的不理解什么酒桌文化,难道不喝酒生意就泡汤了,他们是卖酒还是谈生意啊?”   潘大洲附和:“没错,我也不理解。”   张筱夏脸颊微红地说:“我觉得你挺好的,我们学校其实也有不少男生偷偷抽烟,我从来没见过你抽烟喝酒。”   潘大洲说:“我跟你一样,不喜欢那玩意儿,我以后肯定也不会碰。”   当时方岳看得无语,买完烤串立刻就走了。   打篮球中场休息的时候,方岳站在看台旁边,给陈兮发了一条短信,问她在做什么。   陈兮没马上回复,方岳又打了一会儿篮球,再次下场的时候,才收到陈兮的短信,陈兮说她在做饭。   方岳看了眼时间,下午两点半,不早不晚,她做什么饭?   陈兮在网吧里帮人泡了两桶泡面,送到客人电脑旁,她返回收银台。   网吧里乌烟瘴气,陈兮看到方岳的短信,方岳说他在体育馆打篮球。   店内开着空调,但制冷强度不够,陈兮忙来忙去,出了一点汗,刚才帮人泡面的时候,调料包还蹭到了手指,没来得及去洗。   她抽了张纸巾,擦干净手,手上还有一股调料味,混着一股淡淡沐浴露花香。   这款沐浴露香味浓郁,是陈兮在小镇商店里随便买的,昨晚洗过澡,今天这香味还没散,只是浓郁花香变得淡了。   来到这里后,她没再闻见过雪松香。   陈兮在网吧当临时工,工资很少,但苍蝇腿也是肉,昨天她给陈爸买了一部山寨智能机,这几天她得教会陈爸使用微信视频。山上网络不好,陈爸到时也只有偶尔下山的时候才能跟她通视频。   陈兮不知道该回复方岳什么,想了想,她把手机收了起来。   方岳起初并没有意识到什么,但一两天过去,到了三四天,方岳终于发现了陈兮的冷淡。   陈兮刚回家的几天他们一直有聊天,山上网络不好,方岳给她打过两个电话,后来就是发短信。陈兮下山去网吧的时候,方岳就跟她聊微信,陈兮有问必答,有话必回,但这几天,陈兮回复越来越敷衍,也越来越少。   比如方岳问她在忙什么,陈兮要么说在陪弟弟,要么说在打扫卫生,要么说在做饭。   陪弟弟他理解,他只是不理解陈兮家里吃饭时间有这么混乱?而且老是打扫卫生,她家不大,哪里有这么多的卫生要做?   方岳心头压着块石头,脸色不太好看,这天晚上吃烧烤,他沉默寡言居多。   烧烤摊最近生意火爆,今天晚上却很冷清,南方的黄梅天还没过去,这会儿下着小雨,整个夜市都没见几个客人。   张筱夏的水果茶摊是一张小桌子,她把摆摊工具都收到了一边,腾出桌子,又翻出几张矮塑料凳,让方岳几人坐。   大壮和廖知时都是第一次过来,两人点了一堆吃的,潘大洲彰显大厨风范,刷酱料的时候简直像在写书法,一顿龙飞凤舞,烧烤上了桌。   天空飘着绵绵细雨,几个男人无所谓地共享着一把雨伞,坐在塑料凳上品尝美味。   廖知时吃进第一口,挑眉说:“不错啊,我还以为今天会吃到黑暗料理。”   “那是,”潘大洲昂首扩胸,“你不看看我师父是谁!”   廖知时吃着牛肉串问:“谁?”   “陈兮啊!”潘大洲滔滔不绝,“她烧烤真的有一手,我刚开张的时候你是没见到,那叫一个手忙脚乱,她后来帮我顶了一下,同样是第一次干,她就井井有条,完全不慌不忙,烤出来的东西火候都刚刚好,客人说什么她都能记住,后来她就教了我一通,我真服了,感觉她干什么都厉害。”   张筱夏在做水果茶,听到潘大洲夸自己同桌,骄傲说:“那当然,兮兮无敌!”说完问大壮,“甜度要多少?”   大壮在请张筱夏做两份水果茶,待会儿他给他女朋友送去。   小桌上,廖知时笑着说:“她是聪明。”   提到陈兮,潘大洲不由问方岳:“欸,她什么时候回来?”   方岳垂眸吃着烤串,不咸不淡地说:“你自己去问她。”   潘大洲觉得这两天方岳周围的空气都有点低气压,刚才故意问了这么一句,听到方岳的回答,他确定这两人是吵架了。   潘大洲浑不在意,心里还偷乐,他没再搭理方岳,拿了一串烤青椒,随口对廖知时说:“你还不知道陈兮回老家了吧,她过几天就回来了。”   廖知时已经在吃第三串,他漫不经心地说了句:“我知道。”   潘大洲刚咬住青椒,牙齿还没完全切下去,他声音含糊,诧异地问:“你怎么知道?”   廖知时看他一眼:“她跟我说的。”   潘大洲这口青椒没能下嘴,“啊?”   方岳捏着竹签,终于掀起眼皮,看向了旁边。   恰好廖知时手机响了一声,他从裤袋里拿出来,因为大家撑伞凑得近,目光又都落在廖知时这边,自然就看到了他手机屏幕上,赫然出现的署名为“陈兮”的微信备注。   廖知时点进聊天框,陈兮发来一张摆在货架上的红糖照片,陈兮问:“是这款?”   廖知时回复:“就是这个。”   潘大洲惊呆了,“你、你怎么会有陈兮微信?”   廖知时好笑:“很奇怪?”   潘大洲:“你怎么没跟我们说过?”   “特意跟你们说才奇怪吧,”廖知时放下手机,“我这里有几百近千个好友,你想知道?”   潘大洲急了:“陈兮不一样!”   廖知时拿起一串烧烤,“有什么不一样的?”   潘大洲还没答,方岳终于开腔了,他语气是一贯的平静,“你怎么加的她微信?”   廖知时瞅旁边,“啊,这得从一年前,我俩加上Q|Q说起。”   潘大洲瞠目结舌:“你一年前就跟陈兮加了Q|Q?”   廖知时:“你没她Q|Q?”   潘大洲:“我有啊。”   廖知时:“那我有她Q|Q,有什么奇怪?”   不一样,完全不一样,潘大洲正要开口,又被方岳抢先。   “你怎么会想加她?”方岳问。   廖知时笑了笑:“她挺有趣。”   方岳:“这几天一直在跟她聊?”   廖知时:“偶尔吧。”   方岳:“那红糖是怎么回事?”   廖知时真的是有问必答:“哦,她老家不是盛产红糖吗,我让她回来的时候给我带几包,我妈要。”   潘大洲在桌子底下不断踢廖知时,廖知时穿着短裤,嫌他鞋脏,在潘大洲又一次踢过来的时候,廖知时明知故问:“大洲,你腿抽筋了?”   潘大洲殷勤道:“来来来,快吃烧烤,再不吃烧烤都凉了。”   方岳说:“等会儿再吃,先聊聊。”   廖知时懒懒地问:“聊什么?”   方岳放下一直捏手里的竹签,看向廖知时:“你是什么意思?”   潘大洲急了,一下把事情摊到了明面上,“你不知道老廖啊,他不会跟兄弟抢的!”   “欸欸欸,”廖知时让潘大洲打住,“大洲,你这话不好听,人家是个独立的个体,别物化女性,什么抢不抢的,像什么样。”   潘大洲气死:“你别玩过火!”   桌子小巧轻薄,潘大洲一下没收住势,肚子往前一顶,桌脚在地面划出一阵刺耳响声。大壮跟张筱夏那边刚泡好两杯水果茶,听见动静,转头一看,潘大洲像火烧屁股,廖知时一如既往笑得漫不经心,方岳脸色冷淡,跟平时似乎差不多,但这气氛显然诡异。   “咋回事啊,”大壮在状况外,“你们吵起来了?”   这顿烧烤最后不欢而散。   回去路上,潘大洲扯着方岳不停劝:“你知道廖知时那性子,他就是整天闲得慌,你忘了初中的时候有一回写作文,命题是希望明天如何如何,大家都希望明天美好,他写的是希望明天是世界末日。”   他们两个班级是同一位语文老师,那位语文老师当初还担心廖知时有心理问题,特意找他谈过话。   “他这人就这样,最喜欢凑热闹不嫌事大,你记不记得你当初在篮球场揍那个老外,我跟楼明理他们都是拉架,就廖知时,还嫌火不够猛,冲下去就帮你打人,拦都拦不住,他就喜欢找刺激!”   方岳面无表情道:“他后来跟陈兮说过,他那架是帮她打的。”   “啊,还有这事儿?”不是,他说了这么多,感情方岳一个字都没听,就听进了那句“冲下去就帮你打人”,还特意给他纠错。   潘大洲说:“可能是你误会了,还有他那张嘴你又不是不知道,跟我都能说上几句花言巧语。”   方岳没再搭理潘大洲,他翻出手机看了一眼,陈兮还没回微信。   他刚才给她发了一条信息,从烧烤摊离开,他等到现在。   他不知道陈兮跟廖知时是怎么回事,廖知时说他们已经加了一年的Q|Q,而那一年,他在陈兮的生活中是缺席的,他连陈兮晚自修是去自习室都不知道,还一直以为她是去夜跑。   直到方岳到达小区地库,他才收到陈兮一句不咸不淡的回复,方岳盯着那句文字看半天,最后把手机锁屏,用力阖上车门。   他不知道陈兮又在玩什么把戏,但他不想再重蹈覆辙,回到高二那一年,成天胡思乱想,患得患失。   高考前他们相安无事,高考后他也遵守约定,并没有主动越界。   接下来几天,方岳没再给陈兮发消息,他想着陈兮或许会主动给他发一条,但没有,陈兮一条消息都没主动给他发过。   方岳有种自己被耍的感觉。   陈兮确实不知道她能跟方岳聊什么,这段时间她努力心无旁骛,仿佛又回到了高中,每天都将自己的时间安排得很满,浓郁花香的沐浴露她也逐渐习惯。   方岳没再给她发过消息,陈兮有几次拿起手机,想随便跟他发点什么,但最后她还是克制住了这股淡淡的冲动。   离开老家前,陈兮按照惯例,把自己课余赚的所有钱都留给了陈爸,陈爸依旧是那几句话,让她要听话,记得回报方家,孝顺方老板他们。   陈兮都听了。   来机场接人的是方岳,还有方茉。七月暑假正式开始,方茉已经回来好几天,一见陈兮出来,方茉大喊大叫扑上去就抱人。   陈兮被她抱得差点窒息。   方茉:“回家没有你的日子太不习惯了,你要再不回来,我就要去你老家把你抢回来了!”   陈兮好笑,憋红了脸说:“你力气好大,松一松!”   方茉把人松开,指使后面的人:“没点眼力劲儿吗,在场唯一的男人,请拿行李!”   方岳淡淡瞥了眼方茉,视线似乎没在陈兮脸上停留,一声不响拉住了行李箱拉杆。   陈兮刚出来的时候有看方岳,但方岳不是在按手机,就是在看路人,于是陈兮也不再看他,她觉得他们或许有种默契。   有些话不必要多说,默认就够了。   只是方岳拉着行李箱转身后,陈兮的目光不自觉地又落到了他的背影上。   她没见过他这身衣服,他今天穿着白衬衫和休闲长裤,肩宽背阔,整个人的线条愈发干净利落,不苟言笑的样子,也更像皎洁明月。   回去路上,陈兮也没能和方岳说上话,因为他们在机场还顺便接了方妈的小姐妹。方妈小姐妹旅游回来了,他们一家七口人,一辆车坐不下,多余两人打车回家不划算,两边凑巧,陈兮航班落地时间正好和方妈小姐妹差不多。   所以陈兮到家后回想,也许方岳接她是顺便,接方妈小姐妹才是他的主要任务。   陈兮到家第二天,就收到了廖知时的微信,廖知时就住附近,约她在锦缘豪庭门口见面,陈兮拎着一大袋子红糖下楼,把红糖交给廖知时。   廖知时掂了掂:“分量不轻啊。”   陈兮:“你要得多。”   廖知时问她:“多少钱?”   陈兮报了数额,廖知时给她现钞,陈兮特意带了零钱下来,数钱给他找零。   廖知时看着陈兮低垂的眉眼,含笑问:“方岳在不在家?”   “嗯,在家。”陈兮头也没抬。   “他知道我来拿红糖吗?”   陈兮奇怪,看向廖知时:“嗯?你要找他吗?”   廖知时说:“算了,还是别跟他说我来了。”   两人银货两讫之时,小区门口正好停下一辆轿车,方茉拎着一大袋子衣服从车上下来,叫了一声:“兮兮!”   陈兮见到那个大黑袋子,就知道那里面都是淘宝店工作室的衣服,陈兮上前帮忙,廖知时跟方茉点了下头,算打声招呼,然后冲陈兮道:“走了,谢了。”   陈兮:“再见。”   方茉累得满头汗,跟陈兮一人提着塑料袋一边,“那不是廖知时吗,你跟他很熟?”   陈兮说:“还行吧。”   方茉问:“他找你干什么?”   陈兮说:“我老家那边不是盛产红糖吗,他找我代购红糖。”   大男人买什么红糖,方茉觉得陈兮太单纯了,原本想说什么,可是看到陈兮那张莹白坦荡的小脸,方茉又警觉起来,别是陈兮本来没开窍,结果她反而点醒了她。   那不行。   于是回到家里,趁着陈兮进洗手间,方茉叫住方岳:“廖知时什么时候回国了?”   方岳在沙发上看新闻,闻言侧头看她:“前几天,怎么了?”   方岳觉得自己身为姐姐,得替陈兮把好关,“我记得他挺花的吧,身边女孩儿就没断过,刚他来找陈兮,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方岳看回电视,“他找陈兮干什么?”   “说是拿红糖。”   “嗯。”   “啧,”方茉不爽,“你就一个嗯啊,姓廖的可是你朋友,他做朋友我知道是没的说,当初我离家出走他还有份帮忙找我,但一码归一码,你让他离兮兮远点儿。”   廖知时太有资本,他外形痞帅,极吸引女生,方茉怕陈兮涉世未深,招架不住。   方岳淡声说:“我管不着。”   “……你气死我算了!”   方茉觉得方岳最近吃错药,冷得像冰川,却又莫名感觉他压抑的像火山。   没几天,方茉偷偷拉着陈兮去理发店,千叮万嘱她千万不能告诉家里。   方茉不知道她最近是不是乌鸦嘴,当初甜品店倒闭,她说了一句,担心其他充了会员的店也会倒闭,结果一语成谶,理发店发来了短信通知。   她只能安慰自己,理发店也是有良心的,跟甜品店一样,没有卷钱跑路。   可是甜品店倒闭那会儿,方茉已经被方奶奶骂了一顿,甜品店会员卡当初还剩三百多,理发店会员卡,现在还剩两千多。   方茉觉得要是让家里知道了,她一定死无葬身之地。   陈兮纠结:“我就这么点头发,怎么剪也剪不了一千块吧。”   方茉说:“那就染发!”   陈兮倒是无所谓,但她不想染得花里胡哨,理发师就建议她染一个黑茶色。   理发师说:“黑茶色染了不太看得出来,得在明亮光线下才能感觉到颜色变化,平常你头发看着还是黑的。”   方茉和陈兮都觉得这颜色不错,陈兮认为够低调,方茉认为这样方便瞒天过海。   理发的时候,方茉还在叮嘱陈兮:“记着,回家一个都别告诉,方岳也不能说!”   陈兮答应:“哦。”   方茉:“最近也不知道方岳怎么搞的,像谁欠了他钱似的,估计是跟女朋友吵架了。”   陈兮一愣,耳垂突然发烫。   又听方茉继续道:“你还不知道吧,方岳交了个女朋友,我妈让我谁也别说。”   陈兮:“……阿姨知道?”   方茉:“当然,能瞒得过我妈?人女朋友都找到茶馆去了。”   “……你说什么?”   “我说人女朋友都找到茶馆去了。”方茉说,“听说就是你们学校的,好像姓邵什么的,可漂亮一女的。”   方妈之前问方岳是不是交女朋友了,并非看到方岳买新衣服才无的放矢,方妈有确凿证据,就在前一天,她去茶馆的时候,店里一位女员工说:“老板娘,你来晚一步,不然就能看到方岳的女朋友了。”   方妈诧异:“方岳女朋友?他什么时候交女朋友了?”   女员工:“好像跟他是同学,我记得叫邵落晚,前几天,就方岳跟他们一帮同学聚会的时候,他女朋友也来了,那天下雨,方岳特别贴心,还让我把围裙给她女朋友系了。”   方妈这才知道方岳瞒着家里这件大事,但她也理解,年轻人面嫩,也许才刚交往,不想对外声张,所以方妈也就装傻。   只是她到底是当妈的,藏不住心底的激动,方茉暑假回来后,她就悄悄把这事告诉了方茉。   方茉坐在理发椅上,脑袋被理发师控制着,一动也不能动,自然也看不到隔壁座位陈兮脸上的表情。   方茉说:“我这几天又想起了那回,你还记不记得那个钟点工王阿姨?她被开除后,那一阵方岳脸色就老臭,最近方岳脸色又开始发臭了,我这几天得老实点,老虎胡须摸不得,你也是,离他远点。”   陈兮看着清晰明亮的镜子,淡淡说:“哦。”   方茉又说:“不知道他跟他女朋友什么时候和好,这日子可真难熬啊。”   陈兮掐着理发围布,没再说话。 第60章   从理发店出来的时候已经下午三点多, 陈兮头发染成黑茶色,发尾还烫了点波浪,走到阳光底下, 她一头茂密长发光泽顺滑。   方茉手痒地摸了摸, 不吝赞美:“这发色真的很适合你啊, 比黑头发显气色多了,又足够低调,我下次也可以尝试染黑茶色。”   陈兮边走边问她:“你卡里还剩下的钱怎么办?”   这家理发店收费不菲,但方茉当初充值金额大,折扣力度足有三八折, 两人今天这一通洗剪烫染,方茉卡里竟然还能剩下小几百,她第一次体会到有钱花不出去的无奈。   方茉说:“我刚问了,他们理发店做完这个月就关门, 月底我们再来剪一次头发吧,现在我们先去服装店。”   方茉接连受到两次教训, 她提高了警惕, 这几天打算把她钱包里所有的会员卡都整理一遍, 看看哪些店有倒闭的风险, 三天两头打她一个措手不及就算了, 怕就怕有的店会卷款携逃。   方茉今天锁定了服装店, 带着陈兮进去逛了一圈, 目测这家店短时间内应该没有倒闭风险,她购物欲旺盛,忍不住又想买衣服, 还让陈兮也试几件。   陈兮死活不要, 她衣服实在太多。   “你去翻翻我衣柜, 我那些衣服都没法挂起来,空间完全不够用,现在都只能叠放,有两个抽屉还紧巴巴的,打开都费力。现在我找一件衣服都要找半天,我觉得我可以穿一年不重样。”   方茉怀疑:“有这么夸张吗?”   陈兮说:“不信回家我给你数数。”   方茉讪笑,她推卸责任说:“都怪我奶奶,她以前拘我拘太紧了,这不让我买那不让我花,害我现在成天报复性消费。”   陈兮敷衍地点头,方茉刚从衣架上拿下一件衣服,想挂回去,衣服肩膀一直滑落,她眯眼看陈兮:“你这态度很可疑啊,干什么呢,觉得我说的不对?”   陈兮:“也没有吧。”   方茉:“语气不坚定,你给我老实点!”   陈兮抽走方茉手里的衣服,帮她挂回去,笑着说:“我是想起奶奶老说你,拉不出屎怪马桶。”   方奶奶有很多经典口头禅,口头禅基本专人专用,这句拉不出屎怪马桶,就专属方茉。   方茉没好气:“我怎么觉得你越来越坏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吧,是不是跟方岳待久了跟他学的?”   陈兮手上顿了顿,那件难挂的衣服肩膀又滑落了,她反问:“跟他学什么?”   “学他不老实呗。”   “他还不老实啊。”   “老实什么呀,”方茉说,“真的老实人,是随便我欺压丝毫不反抗,但你看看,每次他心情真不好的时候,我敢招惹他吗?”   “哦,”陈兮终于把衣服挂好了,放回衣架说,“你直说你欺软怕硬就是了。”   “看看看看,你就是跟他学坏了。”   方茉最后买了两件衣服,两人从服装店出来,又转战炸鸡店。排队的时候他们被两个男生搭讪,一人问方茉要微信,一人问陈兮要微信,两人都拒绝了。   方茉被人搭讪是家常便饭,但她是第一次见陈兮被人搭讪。   方茉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你长大了呀。”   陈兮提醒她:“喂,我就比你小一岁。”   “别小看这一岁的年龄差,这一岁就介于能做和不能做之间。”方茉成熟地说,“你想想,换做一年前,我爸他们能放心让你一个人回老家?就因为你跨过了这一岁,你才能这么自由好么。现在你只要不违法犯罪,做什么事都没人会拦你,抽烟喝酒自由,网吧自由,夜店自由,纹身自由,恋爱更能光明正大地谈。”   炸鸡好了,两人一人拎一个袋子,顺便又去隔壁奶茶店买饮料,陈兮问她:“你都自由了?”   方茉:“废话。”   陈兮将她从头打量到脚,想寻找纹身,方茉轻轻推开她脑门,“没有纹身,反正我现在是有了自由的权利,但使不使用这权利就是另一码事了。”   陈兮:“那你已经使用了几样?”   方茉:“网吧夜店还有谈恋爱。”   “你还去过夜店?”   “多稀奇,过两个月等你进了大学,你会打开新世界的大门的。不过认识男生的话,你眼睛得擦亮点,男人追你的时候,花言巧语一堆,好像爱你爱得死去活来,其实他们最会演戏,某一天你会说他以前明明那么爱我,怎么突然间就不爱我了,你得明白,他可能是现在有了更好的目标,所以不想再对你演戏,改对别人演罢了。”   陈兮若有所思:“你是有感而发?”   方茉:“是啊。”   陈兮心疼:“你男朋友这么对你了?”   “……屁啊,”方茉气势汹汹,“谁敢这么对我,我让他见不了明天的太阳。我说的是我一个室友,她被渣男骗,因为这个渣男,她跟我们寝室里的另一个人还打了一架。”   陈兮好奇:“她们都喜欢那男的?”   “哪是这么回事。”   回去的路上,方茉就一直跟陈兮说她寝室里的八卦,到家的时候话题进入到新阶段,方茉在教陈兮如何辨别渣男。   主要是方茉还记着廖知时,她又怕陈兮上当受骗,又怕说得太明白反而让陈兮开了窍,方茉不由想起奶奶总说她自己劳碌命,这会儿方茉觉得她也不遑多让,可真是劳碌命。   进门换拖鞋,方茉口若悬河:“……反正你跟男生交往一定要注意这些,欸,其实刚才跟你要微信的那男的还不错,皮肤白,样子够斯文。”   边说着话,边拎着炸鸡袋子进了屋,两人这才发现餐厅灯大亮,方岳正在吃晚饭。   方妈小姐妹旅游回来后,方岳已经从婚介所“辞工”,陈兮虽然还在兼职,但基本已经不用过去,手机跟人沟通就行。   所以方岳这时间在家。   方茉问他:“你吃的什么?”   方岳:“快餐。”   “快餐我看不到吗?”一桌子塑料盒,方茉走过去看了看菜色,有她爱吃的,“有茄盒啊,给我留着,我们买了炸鸡,一块儿吃。”   陈兮先去洗手,洗完出来问:“去茶几吃吗?”方茉喜欢边吃饭边看电视。   方茉说:“就在这儿吃,有好菜,我去拿平板。”   方茉说着就跑上了楼。   餐厅里剩下两人,陈兮拆着塑料袋,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嘈杂声音,打扰到方岳吃饭。   方岳抬头,视线从对面的人身上划过,餐厅灯光明亮,陈兮头发变了颜色。   陈兮注意到了对面的目光,她边拆着盒子,边看向方岳。   方岳没有避让视线,这几天他们相处客气“融洽”,谁都没有当哑巴,只是对话不多。   方岳问她:“方茉带你去染头发了?”   陈兮问:“看得出来?”   “只要不瞎都能看出来。”   “……哦。”   楼上传来再次提醒的喊声,“阿岳,茄盒你别碰,给我留着啊!”   快餐盒里还剩一个茄盒,方岳直接夹了起来,陈兮叫住:“哎——”   方岳以前会让着方茉,这次他没理会,充耳不闻把茄盒吃了。   方茉在楼上没找到平板,想起了沙发,又噔噔噔跑下来,在沙发上没看到,方茉问:“阿岳,你动我平板了?”   方岳说:“没有。”   “我明明放沙发上的呀。”   方岳头也不抬:“靠垫底下看看。”   方茉拿起靠垫:“还真在这儿!”   方茉拿着平板回到餐桌,一眼就看到仅剩的茄盒凭空消失了。   方茉说:“茄盒呢,不是说给我留着吗?”   陈兮没吭声,方岳说:“我吃了。”   方茉真服了,“你吃错药了是吧,我就让你给留一个茄盒,你这都要跟我对着干?!”   方岳自顾自吃饭。   方茉插腰:“方岳,我这几天够让着你了啊,你失恋了请别把情绪带到家里,OK?”   方岳动作一顿,抬眸先不动声色地瞥了眼陈兮,开口:“我失什么恋?”   “否认什么呀,你都跟妈承认你有女朋友了。”方茉说完其实有点后悔,她这暴脾气,太冲动了,她还是没管住自己的嘴。   方茉将欺软怕硬表现得淋漓尽致,发完火她又笑哈哈补救:“你什么时候把你女朋友带出来给大家介绍一下啊,好了不说了不说了,吃饭!”   方岳没否认也没承认,陈兮从始至终毫无反应。   方茉不敢明着跟方岳杠,她偷偷报复,不吃炸鸡,先吃方岳的菜。陈兮戴着一次性手套,边吃炸鸡边回复微信。   方岳的菜眨眼就被方茉抢光,方岳没声响,默默去夹炸鸡,筷子尖刚落到鸡肉上,一只小手就摸住了他的筷子。   陈兮手中异样,她从手机中抬起头,无声地和筷子主人对视了两秒,然后她收回手,示意了一下,你吃吧。   方岳也收回了筷子,没碰那块炸鸡,转而改夹另一只纸盒里的鸡肉。   他不知道陈兮在发什么微信,吃饭都心不在焉,她是在跟街头搭讪的男生聊天,还是在跟廖知时聊天?   方岳捋过时间线,陈兮冷淡他的时候,正是廖知时回国的时候。   今天她还无缘无故去染了头发,方老板说过,女孩突然爱漂亮就是一种危险信号,她们心里其实是想谈恋爱了。   陈兮想跟谁谈?   总之无论跟谁,都与他无关了,反正她吃个炸鸡还想去客厅,不想跟他一起待餐厅,方岳不会再被人牵着鼻子走,他没必要再跟人耗下去。   陈兮也没有碰那块方岳筷子尖碰过的炸鸡,她吃得差不多了,摘了一次性手套,她捧着奶茶去了沙发,继续在手机上跟人聊微信,方岳没看她一眼。   马勇已经正式大学毕业,前几天他相了一次亲,特别巧,他的相亲对象正是何映桐。   何映桐之前说不介意找年纪小的,马勇又喜欢姐弟恋,两人相差四岁,信息交换后,他们就在茶馆见了一面。   但马勇是社恐,这一面结束,何映桐说虽然马勇长得不错,但性格实在太无趣,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   偏偏何映桐长得很漂亮,现代社会,不论男女,对容貌先入为主并不过分,马勇对何映桐一见钟情,他跟陈兮聊过一阵,两人不算陌生,所以他想让陈兮再帮忙撮合一下。   于是陈兮就做了他们两人的传声筒,除了这份兼职,她的家教兼职也重新上线了。   陈兮工作倒不忙,只是时间不太合理,初中生家里总是有事,陈兮的家教时间临时改过两次,这天她家教结束到家已经很晚,疲惫地回卧室拿换洗衣服。   拿到衣服,准备出去的时候,经过小门,她脚步顿了顿,鬼使神差地关了房间灯,然后看了眼小门门缝。   隔壁没任何动静,门缝也没有灯光。   陈兮觉得自己意识不太清醒,应该是太累了,她重新把灯打开,摒弃杂念进浴室冲澡,洗完澡出来,她一开浴室门,就撞见方岳靠在他自己的卧室门边,手上还拿着换洗衣服,像是一直站那里等着。   陈兮没准备,有点被吓住,稳定了一下心跳,她状若自然地开口:“你刚回来?”   “嗯,”方岳站原地没动,本来两边离得也近,再动的话,他们相隔就过近了,他问,“你呢?”   陈兮说:“我也是。”   “这么晚?”   “家教晚了,”陈兮顿了顿,问道,“你怎么这么晚回来?”   “我在博物馆兼职。”方岳说。   当初八中社会实践,方岳就是在博物馆兼职,时间仿佛是一个轮回,现在陈兮还在延续她的家教工作,方岳就延续了他的博物馆工作。   两人脚步都动了起来,一个走向浴室,一个打开了卧室门。   方岳走到浴室门口,脚步停顿,想说什么,嘴唇微张了一下,喉咙里却没有发出声音。   陈兮人在卧室里,卧室门却还留着缝,她听见卫生间门碰住的声音,过了两秒,她才把门缝阖上。   第二天,陈兮约了马勇在茶馆碰头,她坐在吧台喝茶,暑假到来,茶馆爆满,客人以年轻居多。女生其实比男生更爱看美女,茶馆女员工说窗户边坐着一个超漂亮的女生,另一位女员工看了一眼,说这人还没方岳女朋友好看。   “我听你说过好几次了,我怎么一次都没见过那女孩儿,真有这么漂亮?”   “真的超漂亮,不信你问陈兮,她跟陈兮也是同学。”   陈兮捧着茶杯,问道:“她经常过来吗?”   “也不是经常过来,我碰见过两次吧,那一阵你正好不在。”   “哦,”陈兮说,“我在老家。”   所以那段时间,方岳不再给她发微信的原因,或许与她无关,而是因为邵落晚?   没聊太久,陈兮微信就响了,是马勇发来的,他说他的车子就停在茶馆门口,让陈兮出来。   陈兮知道他不想进店,因为一个人走进店里,多少会遭遇到其他人的目光,社恐太敏感。   马勇穿着随意,脸上戴着一副半框眼镜,他的长相气质很像刚念大学的学生。陈兮觉得他跟贾春有点像,不过贾春是面对女孩儿社恐,马勇是面对所有陌生人都社恐。   陈兮上了车,问他:“认识路吗?”   马勇说:“我开导航。”   时逢傍晚,金乌西坠,天边霞光只剩些燃烧后的余烬。方岳下班前接到方茉微信,发了个地址过来,让他去淘宝店工作室接她。   方岳绕路去接人,方茉一上车就嚷嚷:“饿死我了,开快点,我现在能吃下一头猪!”   方岳没听她的,他遵守交规限速行驶,方茉在车上给方奶奶打了一个电话,“奶奶,我下班了,你再过十分钟热汤。”   方奶奶今天过来给他们煲汤炖肉,说好等方茉回来就能吃上热乎菜。   方奶奶说:“好,知道了,阿岳还没回来,你打个电话问问他什么时候到。”   “我就在他车上呢。”   她们没提陈兮。   方茉挂了电话,方岳也不吭声,车里一片寂静,方茉最受不了冷清,她不停地切换车上的歌曲。   “都没什么好听的,哎,我想听那首歌,你车上有没有?”   方茉哼了哼,方岳一个调都没听明白,他敷衍说了句“没有”。   方茉意外方岳竟然知道这首歌,她差点以为方岳四大皆空,现在连五谷杂粮都戒了呢。   方茉嘴巴闲不住,由这首歌延伸,跟他聊起她们寝室里的感情史。她说她室友圆妹遇到渣男,听人怂恿在寝室贴满渣男照片企图忘掉渣男,但这些照片伤了另一位室友的眼睛,导致另一位室友和圆妹大打出手,事情传了出去,那渣男还以为她们是为了他争风吃醋,得意的不行,简直把圆妹她们恶心坏了。   方茉哈哈大笑:“我还跟兮兮讲过这事儿,这事儿我觉得我可以一天说上八百遍,太逗了,哈哈哈哈!”   方岳只觉得一万只鸭子在耳边嘎嘎乱叫,他脸上没半点表示,只在方茉提到“陈兮”两个字的时候,他眉头不自觉地拧了一下。   十字路口红绿灯,方岳随意看向车窗外,并排的一辆车上,副驾窗户半开,一张熟悉的脸若隐若现。   方岳打量这辆陌生的黑色轿车。   方茉还在叨叨,说要连接方岳车上的蓝牙听歌,装模作样询问:“没问题吧?”   方岳根本没听,绿灯通行,方岳看着那车往前开,他迟了两秒,一脚踩下油门,跟着那辆黑色轿车,一路到了露天汽车影城。   方岳清楚看见前方驾驶座窗户里伸出的手臂带有明显的男性特征,对方检完票,开车进入了影城。   方岳紧随其后,也买了票,方茉已经叫了一路,扯他胳膊:“你干吗呀,怎么跑来看电影了,我要回家吃饭!”   方岳平静说:“待会儿。”   “待什么会儿啊,你什么毛病?”方茉质问,“你是不是在跟那辆黑色的车?”   方茉又不瞎,方岳跟着人家车屁股,一点掩饰的意思都没有,方茉问:“人家欠你钱了?”顿了顿,她试探,“你不是来捉奸的吧?”   方岳绷紧了嘴角。   方茉目瞪口呆,她这是撞见了什么惊天大新闻。   方岳开车到了车位,随即解开安全带下了车,方茉也赶紧跟了下来,方岳头也不回地说了句:“别跟来。”   方茉纠结了一下,理智战胜了欲|望,小事上方岳随便她欺压,大事上她还真不太乐意拔老虎胡须。   但看着方岳一步一步朝那车走去,方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兴奋,汽车影城的工作人员在兜售奶茶,看戏怎么能没点饮料助兴,正好方茉饥肠辘辘,她叫住了人。   工作人员问她要几杯,方茉想到那车里有一男一女,她成心使坏,一口气要了四杯,待会儿她就请所有人喝奶茶。   黑色轿车停稳后,陈兮解开安全带,拿着调试车载收音机的说明纸,问马勇:“买票会了吗?”   马勇:“会了会了。”   陈兮说:“我刚还看到这里有人卖爆米花和奶茶的,你到时候可以买一点,大着胆子买啊,实在不行的话,要不戴个口罩?”   马勇眼睛一亮:“好,我下次戴口罩试试。”   马勇已经跟何映桐约会过两次,一次吃饭,一次去欢乐谷,两次都因为他社恐搞砸了,陈兮认为何映桐要是反感,就千万不能再勉强,但她问过何映桐,何映桐犹豫不决,说话也模棱两可,方妈分析说这就是还有戏。   马勇之前听何映桐说过,这里新开了一家露天汽车影城,他不想再把第三次约会搞砸,所以就请陈兮陪他提前演练一遍。   陈兮是很不理解社恐的心理状态的,她自己也不是社牛,可是跟人沟通明明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为什么会有人连张一下嘴都像嘴唇吊了个千斤锤。   想到这里,陈兮突然发怔,心脏像被针尖轻轻戳了一下,戳得她神思游离,直到车顶被人“叩叩”敲了两下,她才回神。   陈兮转头看向车窗,半开的车窗外,皮带扣反着光,来人退后了两步,陈兮抬眸。   方岳穿着件白色字母T恤,外面套了件开衫的白衬衣,他走路幅度大,T恤下摆微微上扬,露出了腰间的黑色皮带。   这身休闲打扮清爽利落,陈兮心跳紊乱了半拍,她降下车窗,故作自然地打招呼:“这么巧,你来这里看电影?”   方岳不咸不淡地说:“难道来借厕所?”   “那你多傻,影城门口就有家肯德基,何必来这里花一百多。”   方岳不知道陈兮今天是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他问:“打算看到几点?”   陈兮莫名其妙地信口开河:“十二点吧。”   车里的马勇听到陈兮的回答,一头雾水,他们什么时候说要看到十二点?   方岳没看到车内另一人的神色,十二点,陈兮从来没这么晚回去过。   他问:“跟家里说过了?”   陈兮说:“嗯,他们知道我出门。”早就打过招呼,方奶奶说会给她留饭。   方岳道:“好,回家注意安全。”   这是句结束语,陈兮脱口而出:“对了,你位置在哪?”   方岳指了下后面,八排六号。   陈兮脑袋探出车窗,看到熟悉的白色车子旁站着一个女孩儿,但光线和距离受限,那女孩儿又捧着杯东西在喝,陈兮看不清对方的脸,只确定她身形高挑,有点像邵落晚。   方茉喝着奶茶,看到方岳面朝着她这边,她兴奋地挥了挥手,伸长脖子想看车里,但车里的人很快缩回了脑袋,方茉什么都没看清。   陈兮确认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她漫不经心地问:“那就是你女朋友?”   方岳喉腔里发出一声冷笑,站了站,他懒得再多说:“你慢慢看。”走前他看了眼驾驶座上的年轻男人。   陈兮不确定方岳刚才是不是“嗯”了一声,马勇在旁边问她:“我们要看到十二点?”   陈兮淡淡道:“我瞎说的。”   马勇松口气:“那是你朋友?”   “是我大哥。”陈兮轻声道。   方岳走回自己车旁,方茉蠢蠢欲动:“这么快就回来了啊,要不要我去打个招呼?”   说着,她双脚已经迫不及待朝前,方岳拽住方茉胳膊,垂眸盯着前方地面。   方茉见他不声不响,小心翼翼问:“怎么啦,被欺负了?”   方岳沉默半晌,开口道:“你先回去。”   “啥?”   方岳掏出钱包,从里面抽出两张大钞,“自己打车。”   方茉见钱眼开:“没问题!”殷切地把塑料袋给他,“我多买了几杯奶茶,你们一块儿喝啊。”   方岳冷冷瞥她,方茉使坏完,也怕跟方岳正面杠,她顺手打开后车门,把奶茶搁到座椅上,“我给你放这儿了啊。”说着就一溜小跑闪了。   方岳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他调转方向,再次朝那辆黑色轿车走去。   陈兮正在调试收音机,察觉到车窗外的阴影,她转过头,见到方岳去而复返。   方岳略弯下腰邀请她:“去我车上看?我那里位置好。”   陈兮客气:“这不好吧。”   “我女朋友刚才给你们也买了奶茶,”顿了顿,方岳说,“让你坐前面的位置,过去吧,人多热闹。”   陈兮鬼使神差地下了车,她跟不上方岳的步伐,半道上方岳拽住陈兮手臂,手劲有点收不住,他走得大步流星,将那陌生男人甩开一大截。   到了车旁,方岳拉开副驾车门,默不作声将陈兮推了进去,回到驾驶座,他砰一下用力关上车门,徒留车外那位社恐症犯了,走得磨磨蹭蹭,晚到一步目瞪口呆的马勇。   陈兮看向后座,她没看到邵落晚,只看到座椅上搁着三杯未开封的奶茶。   陈兮拉了拉车门,车门被锁了。   影城的大屏幕上,电影已经开始播放,这是一部爱情片,开场是粉色纱幔和长腿高跟鞋,以及男人的西装和领带,画面暧昧旖旎。   车载收音机没接到影城的调频,电影在他们这里是无声的。   密闭的狭窄空间里,响起方岳低沉压抑的声音:“着急跟他看电影?”   陈兮松开门把,不答反问:“你女朋友呢?”   方岳冷笑:“诚心的吗?”   陈兮:“什么诚心?”   “张口闭口我女朋友,”方岳看向她,“你讽刺谁?”   陈兮真没听懂:“我只是在问你女朋友去哪了。”   方岳争锋相对:“那外面那个是你新交的男朋友吗?”   陈兮看向驾驶座窗外,马勇在拍窗叫方岳。   方岳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什么时候认识的?这人我没见过,不像八中的。还是这几天新认识的?你才回来没几天。不过也不一定,高三那一整年你新认识了什么人,我确实不知道,你微信上会加什么人,我也不知道。”   陈兮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在这时候抓逻辑,“高三的时候我还没有微信。”   方岳冷眼看她:“所以这人你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是方茉口中那个在街头跟她搭讪的男生?   陈兮不自觉地语气有点冲,“你关心这个干什么,跟你无关。”   “确实,我是没这个资格多问,”方岳话锋一转,“不过我是不是什么时候得罪了你,你要这么耍着我玩,耍完了就当没事了?”   “我耍你了吗?”都不是傻子,陈兮自然听得懂方岳说她耍他的意思,“但你不是也没耽误吗?”   “我没耽误什么?”   马勇见驾驶座没反应,他这会儿已经绕到了副驾,还傻乎乎地拉了拉副驾车门,自然打不开。   车内没开灯,马勇看不清那两人的表情,但里面的人一直不开锁,肯定有问题,马勇心焦,他拿出手机,拨通了陈兮的微信电话。   方岳面朝副驾窗户,自然看到了马勇的动作,陈兮小包里的微信电话声在下一刻响起,眼看陈兮要打开包,方岳一把抓住她手腕,“你把话说清楚,我没耽误什么?”   马勇看清了方岳的动作,瞪大眼睛,又开始拍打窗户。   微信铃声响不停,陈兮思路清晰说:“你没耽误交女朋友。”——你交到了邵落晚。   方岳质问:“你是我女朋友吗?”——我交到你了吗?   陈兮学方岳之前的话,“我当然没这资格。”——有资格的是邵落晚。   方岳也说:“你当然耽误不了我。”——以为我真就非你不可?   两人鸡同鸭讲,昏暗的车内,他们呼吸尽在咫尺,呼吸滚烫,手腕皮肤相贴的地方也滚烫。   方岳贴她极近,压低了音量说:“但你耍了我,是不是以为不声不响就能过去了?”   陈兮:“……我没耍你。”   车外马勇惊呆了,在他的视角,方岳控制着陈兮,正和她嘴贴嘴。   陈兮刚才还跟他说过,方岳是她异父异母的亲大哥,现在亲大哥在强吻她?   微信电话自动挂断了。   铃声一停,车内陡然寂静了一瞬,随着杂音的消失,心脏怦怦跳的声音再也无处躲藏。   扑通——   扑通——   陈兮以为是自己的心跳声,方岳也以为这是他自己的心跳声。   无所遁形的挫败感汹涌而来。   但这种挫败感并没有持续太久,敲打车子的声音倏地巨响,马勇的英雄气概打败了他的社恐,他找来了汽车影城的工作人员,工作人员敲打车子,他脖子上还挂着奶茶,陈兮注意到这奶茶跟后座的三杯是一样的,她的理智回归。   “你先开门。”陈兮说。   方岳根本没听,他伸手就要发动车子,陈兮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他的手,扑过去就把车门解了锁。   方岳拽住她手腕,不让她下去,外面的马勇利索地开了车门,要把陈兮“救”出来。   两个男人一人拽一边,周围已经多了看热闹的人。   陈兮不由面红耳赤,回头叫方岳:“你先松手。”   方岳脑中不断闪现着高二的那个暴雨天,陈兮决绝地说给他一个痛快,这一个月陈兮明目张胆地接近他,又毫无预兆地冷淡他,他每天若无其事,告诉自己她已经跟他无关,可是今天看到她跟一个陌生男人来看电影,一切都功亏一篑。   火山压抑了这么多天,终于要爆发,方岳没什么理智,他克制地,一字一句道:“陈兮,这是最后一次,我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被你耍,不会你再勾勾手指我就来,你确定要我松手?”   陈兮心脏重重一沉,理智告诉她这样就好,她被方岳拽着的手却一动都没动。   工作人员大声说:“再不放开我就报警了!”   方岳定定看着陈兮,她手没有往回抽,但又是这样,她不接受也不拒绝。   真的没什么意思,吃一堑长一智,他该长记性了。   方岳微微松了一下手劲,只是松开了一点,车外的人就轻易将陈兮抢了出去。   陈兮踉踉跄跄在车外站定,叫了声:“方岳。”   方岳关上副驾车门,面无表情发动车子,迅速离开了场地。   陈兮怔了怔。   旁边的人问:“要报警吗?”   陈兮摇头,她其实并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不用。”   陈兮觉得这样也行吧,虽然闹得难看了一点,但退回到他们原本的位置,这本来就是她最近所希望的。   可是四肢突然像灌了铅,沉重地抬都抬不起来,马勇开车送她回家的路上,她一句话都说不了。   到了小区里,她没有马上上楼。陈兮坐到了单元楼前面的那个小广场台阶上,台阶旁边立着小区的布告栏,她记得高二的时候,她第一回 晨跑,就是在这里碰到了方岳。   陈兮有些闹不清自己的想法,现在也算如她所愿了,可是她又有点反悔了。   她抱着膝盖,觉得自己真挺坏的。   呆坐了不知道多久,陈兮终于上楼回家,客厅灯火通明,方茉刚关电视机。   方茉:“你回来的也太晚了吧。”   “很晚了吗?”陈兮看了眼时间,若无其事说,“还好吧。”   “我都要上楼睡觉了,”方茉跟着陈兮,迫不及待说,“我一直等你,就想告诉你一个劲爆新闻!”   陈兮口渴了一晚上,她进厨房找水喝,水壶里的水缓缓淌进玻璃杯中,陈兮看到垃圾桶里有一只空了的奶茶杯,是她今晚没有喝到的那杯奶茶。   方茉兴奋不已:“我今天差点见着方岳的女朋友!”   这句话刚说完,大门突然传来开锁声,方岳回来了,方茉立刻转移话题,冲方岳喊:“你怎么才回来,晚饭吃了吗?”   “嗯。”方岳把三杯奶茶放到了餐桌,进厨房也要倒水喝。   陈兮让开位置,一声不响继续喝水,方岳倒了第二杯,喝完后,他放下杯子,目不斜视地径自上了楼。   过了一会儿,陈兮回到楼上卧室,拿了换洗衣物洗漱完,回到房间,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后,她关灯躺了下来。   今晚月光特别嚣张,满屋亮堂,陈兮睁着眼,盯着夜空中的月亮。   隔壁卧室,方岳也靠着窗台,静静地看着月亮。   今晚夜色格外明亮。   方岳看够了,觉得是时候该睡了,折返回床,走着走着,他看到了那扇小门,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他手欠了一下,掰了掰门把手。   门把手是掰不到底的,他已经习惯了门把的旋转弧度,但这一次,随着“咔嚓”一声轻响,门把弧度延伸,方岳的手顿住。   方岳屏住呼吸,站了几秒,他慢慢推开了这扇小门,小门里只有月光,床上人影浮动。   方岳听着自己的声音,有些暗哑低沉,“我是不是早就说过,让你离我远点。”   寂静半晌,床上的人撑坐起身,和“不速之客”面对着面扆崋。   “这是我的房间。”陈兮说。   “嗯,那又怎么样。”方岳慢慢关上身后这扇小门,明亮灯光消失,现在这个密闭的小空间里,只有月光,和他们。   方岳大步流星,飞速走向那张床,床上的陈兮一把被子闷头,藏住自己。   站着的人扯,躺着的人拽,两人争夺同一床夏凉被,被子坚定不移,场上胜负难分。   方岳索性隔着被子,捧住被底下的那张小脸。   他低声道:“别装哑巴,说话!” 第61章   随着这声话落, 门窗紧闭的房间里,只剩下砰砰不断的心跳,这里比汽车影城更加安静, 之前车内听不分明的声音, 在这里像接了音响。   又是那熟悉的扑通——   扑通——   这次他们听清了, 紊乱激烈的心跳声不止是他的,还是她的。   夏凉被挡不住这份莽撞的躁动,方岳隔着被子抱着人,努力平复自己横冲直撞的心绪,他的手劲越来越大, 浑身肌肉紧绷,头昏脑涨,不自知地亲吻着被子。   被子底下空气越来越稀薄,陈兮觉得自己快要晕死过去, 完全的黑暗中,她感受到了一丝又一丝不属于她的温度, 在额头, 在鼻尖, 在脸颊, 又落在嘴唇。   夏凉被很薄, 这触感真实滚烫。   陈兮在断气之前松了手劲, 被子被人掀开了一角, 新鲜空气涌入,很快又被人截断。   懵懂的两个人气息交织,房中声音变得杂乱无章, 心脏像要扑腾出胸腔, 呼吸急促又沉重。   两个人都乱了套, 陈兮憋红了脸,方岳背脊绷得像座土石坚硬的山丘。   许久,方岳松开唇舌,依旧隔被抱着人,只是别开了脸,静静平复自己。   陈兮耳朵蹭着方岳的头发,僵硬地望着天花板。   月光明亮,所以天花板上吸顶灯的形状照得清清楚楚。   月色也朦胧,他们谁也看不清对方脸上的具体颜色。   半晌,陈兮耳朵边传来很轻的一声,“还耍我吗?”   气息传进了她的耳腔,陈兮一阵耳朵麻痒,耳朵比脸颊还要滚烫。   她稳定心神,重整状态,镇定说:“你起来。”   方岳微微伏起,撑在她面前。   “要这样说话?你不是要让我说吗?”陈兮仰面对着人。   方岳终于离开底下的人,陈兮晚他一步,抱着被子稳稳坐了起来。   两人近距离对视,窗外月亮也在寂静等待。   陈兮发尾打着卷,垂落在胸前的被子上。她不用组织什么语言,清浅的声音像涓涓星河,缓慢清晰地流淌在月光中。   “你记得董珊珊吧?”陈兮问。   方岳没有问她为什么提董珊珊,他顺从地回答:“记得。”   董珊珊二十多岁,却不知道卖|淫是违法的。   陈兮说着她曾经对方岳说过的话:“因为聋人听不见,所以他们对外界信息的获取是有限的,他们的认知也跟大多数人不同。”   方岳给予回应:“是,我知道。”   “查分那天晚上,我跟我爸视频了,他想让我问问方叔,能不能再收养我的弟弟。”陈兮没有停顿地把这句话说完。   这是方岳所不知道的,陈兮说了那句之后,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给他缓冲时间,方岳眼波微动,没有做声,他知道陈兮还没说完。   “我当时拒绝了他,可是我看得出来,他不理解,也不开心,所以第二天我就说要回去,我觉得有些事要当面跟他说清楚。”   陈兮觉得这是一件“小事”,陈爸如同董珊珊,他们并不完全了解世俗伦常,陈爸不是不知感恩,他知道方老板资助了陈兮,所以陈兮以后一定要把方老板当亲生长辈一样孝顺。   现在陈兮高考顺利结束,前途一片光明,陈爸就想方老板是否能再行善事,陈言是个好孩子,将来也一样会孝顺他。   陈兮认为她跟陈爸好好说,陈爸自然就会明白了。   于是陈兮回到老家,耐心地告诉陈爸为什么她不愿意问方叔这件事,陈爸似乎懂了,陈兮也开心地继续接听各种招生办的电话。   但陈爸的懂是有限的。   “我以前跟我爸说过,陈言可以植入人工耳蜗,耳蜗植入的越早越好,因为人的语言功能是有时间限制的,年纪越小的人,植入耳蜗后学说话会更容易,年纪如果太大,他就彻底失去语言能力了。我爸一直记着这事,后来他又问我,不跟方叔提收养陈言的话,能不能提一下借钱。”   陈兮听到后,呆怔了片刻,又向陈爸解释了这事,后来某一天,陈言发高烧,他们把陈言送到了镇上的诊所,在诊所里碰到了会一点手语的人,中老年人聊起天,陈爸听说外省有对夫妻不孕不育,想收|养|孩子,陈爸有点心动,就跟陈兮提了提,陈爸一直挂心陈言的人工耳蜗,陈兮只能再三保证,她会在陈言长大前,让他植入人工耳蜗的。   陈爸再无知也不会随便把孩子送给陌生人,他只是忍不住有点动摇,陈兮清楚这一点,但她也越来越深刻地意识到,她的家庭,存在着不可忽视的隐患,就像那部法国电影《洞》,准备越狱的囚犯们本身就是隐患。   他们信任着彼此,以为可以成功越狱,却忘了会犯罪的人本身的信任值就是微小的,所以他们最后被同伴出卖,狱警早已获知消息,在牢房外守株待兔。   陈兮记得从前方茉举过例子,说方家帮助过一对老实巴交的夫妻,夫妻俩贫穷,孩子乖巧懂事,方老板出资让两个孩子读书,结果来年,这对夫妻又怀上了第三个孩子,他们又想向方家借奶粉钱。   这让陈兮想到了陈爸,人的“贪欲”或许是无止尽的,她忘了她的家庭存在着隐患,她还不能随心所欲,否则说不定哪一天,她的狱警也会守株待兔。   陈兮以前从不因为自己的家庭而自卑,她的父母弟弟是残障人士,她的家只能简单维持温饱,但她相信只要她努力往前冲,将来别人有的,她家也会有。   她沮丧的时候想到这个梦想,就能再次打起精神,朝气蓬勃地迎接明天的太阳。   但她闻着劣质的沐浴露香味,想到清新淡雅的雪松香,她突然就感到了一阵难以言喻的自卑。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难道要说,我爸是这样的人,他还想让方叔收养陈言,所以我们算了吧。”   陈兮难以启齿,她阅历太少,还不懂要怎样用更成熟的方式去处理这段她想要暂停的关系。   方岳一直沉默听着,任由陈兮一鼓作气将话说完。陈兮在对话开始先提董珊珊,这是她对陈爸的维护,她不想让他太过看轻她的父亲。   陈兮的手藏在被子里,方岳只能隔着被子,握住她曲起的膝盖。陈兮看了眼他的手,他的手大而有力,她能清晰感受到他的温度。   “我跟你爸相处过,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记不记得有一回大清早,你下山去给我买蚊帐?当时我担心你一个人走山路,你爸不理解这有什么可担心的。”方岳慢条斯理道,“现在你说了,我也知道了,陈兮,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你想得这么简单?”陈兮轻声问。   “有多复杂?”听着陈兮这样一句疑问,方岳怕她又出尔反尔,他脱口而出,“谈恋爱又不是结婚,你为什么要顾虑这么多?”   陈兮:“……”   方岳顿了顿:“我不是这个意思。”   陈兮觉得有时候不假思索的话或许就是真心话,她别过了脸,静默地看向窗户。   方岳等了几秒,把她的脸掰回来,直截了当地问了一句:“跟不跟我谈?”   静了一阵的心跳声又鼓动了起来。   跟不跟我谈?   陈兮想到马余杰说,他不想让自己的青春留下遗憾,争取过努力过失败过,好过十年二十年后连一点回忆都没有。   她还想到那首她反复播放的歌曲,“亲爱的,等遍所有绿灯,还是让自己疯一下要紧”。   天高海阔任我行,陈兮郑重其事道:“方茉,还有叔叔阿姨和奶奶,他们对我来说很重要,如果我们将来有一天分手,这样会很尴尬,所以我不想让任何知道。”   方岳没料到陈兮会提这样的要求,还没谈她就在想分手,方岳硬气地说:“你要让我见不得人?”   陈兮:“……不行吗?”   这次换做方岳别过了脸,方岳面壁一般,对着暗淡的墙角,沉默间,扑通声又一次无处掩藏。   “行。”这一个字,忍辱负重。   扑通扑通——   心跳乱如马蹄,这一刻,分不清谁的心跳声更快、更重、更失控。 第62章   月笼轻纱, 斜影重重,协商完的两人保持了片刻沉默。沉默让燥乱的声音无限放大,陈兮的手一直藏在被子里, 她悄悄按住自己心脏部位, 常识告诉她不用慌, 但她还是信马由缰地想,这种情况是不是需要一辆救护车。   打破沉默是最好的破解方法,新上任的男朋友并没有比她好到哪里去,“饿不饿?”方岳装模作样地问。   虽然这个问题像是没话找话,陈兮还是很积极地回答:“不饿。”   “你没吃晚饭, ”方岳说,“不饿也吃点东西再睡。”   “我吃了啊。”方茉拉着她聊“劲爆新闻”的时候,陈兮吃了一点饭菜,当时方岳早已经上楼。   陈兮到家时间很晚, 方岳比她先离开汽车影城,却比她还要晚到家, 照常理, 他不会默认她没吃晚饭。   陈兮后知后觉想到什么, 问他:“你怎么知道我没吃晚饭?”   方岳答非所问:“吃了就好。”   陈兮一针见血问:“你比我还要晚回来, 你晚上去哪儿了?”   “没去哪。”   陈兮也没有刨根问底, 就睁着双盈亮眼眸看着他, 怪月光太明亮, 方岳能看出她清澈眼睛里的若有所思。   方岳不情不愿,不打自招:“……我跟着你了。”   当时方岳胸腔一边像岩浆翻涌,滚烫暴躁, 一边像岩浆冷却死寂, 心灰意懒, 他不管不顾,一脚油门就冲出了汽车影城,直到卡在红灯的十字路口,数着一秒一秒的倒计时,他胸腔那股无处宣泄的疯劲才渐渐萎靡,望着茫茫车海,他调转回了汽车影城。   不管怎么样,一码归一码,他并不放心陈兮跟异性独处到十二点。结果就在半道,他又看到了那辆他早就记住车型和车牌的黑色轿车,于是他就一路跟着他们,回到了自家小区。   方岳看着陈兮下车,步行进了小区,他等了片刻,才将车子开回地库。   他不想见到陈兮,算着她上楼吃饭洗漱的时间,方岳打算在小区跑道上跑几圈,结果就在小广场的台阶上,看到了那个他不想看见的人。   方岳往后退了几步,旁边单元楼斜坡上有一个野猫窝,纸箱里住着三只猫,方岳靠墙站着,听着野猫断断续续的叫声,其中一只野猫亲人,它跳出纸箱,蹭到了他的脚边。后半程方岳腿麻,干脆席地而坐,时不时撸几下小野猫,他块头大,坐在那里不声不响,还吓到一位过来停放电瓶车的大叔。   陈兮上楼之后,方岳想到车里还有三杯奶茶,又去了一趟地库,才回到家里。   “所以,”既然已经说到这里,方岳抓住机会秋后算账,“那男的是谁,现在我有资格问了吗?”   陈兮还没消化完方岳“跟踪”她这件事,她这次回答的诚实干脆:“马勇,你还记得吗,马余杰的堂哥。”   “……你怎么会跟他在一起?”他对马勇自然印象深刻,因为他一直没忘记马余杰。   陈兮把马勇相亲的事简单说了,方岳问:“当时问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肯说?”   陈兮的手这会儿早已经钻出了被子,她保持缄默,手指漫无目的地抓了抓被子上的刺绣图案。   方岳现在恢复了理智,大脑正常运转,他在陈兮脸上寻找蛛丝马迹,其实只要他冷静观察,这种事很容易捋清楚。   方岳抽丝剥茧:“你口口声声说的那个女朋友是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什么?”   陈兮也在观察他,确定方岳是真不明白,她才道:“你自己承认的,邵落晚是你女朋友。”   “什么鬼?”方岳皱眉。   这里有一个信息差,方妈先入为主,她先听说方岳有一个女朋友叫邵落晚,后来又听方岳亲口承认他有一个女朋友,所以方妈告诉方茉的话是,方岳说他交女朋友了,那女孩儿叫邵落晚。   方岳气笑了:“你就这么信了?”   “没信,”陈兮说,“我一开始没有相信。”   但人的心态是很难理性控制的。   方岳说他不知道高三那一年陈兮认识了什么人,其实那一年,陈兮对他也知之甚少,否则她也不会在高考结束后先若有似无地试探方岳,她对方岳并没有这么笃定。   所以当后来,吃炸鸡那次,方岳没有当着方茉的面否认,茶馆员工又言之凿凿,陈兮开始动摇怀疑,是她先疏远他的,方岳是聪明人,有自己的骄傲,他也不是非她不可,邵落晚漂亮优秀,对方岳也情有独钟,他们如果突然在一起,也不会让人太意外。   陈兮其实很矛盾,她一边想着,方岳不是三心二意的人,一边又想着,方岳凭什么要对她一心一意?   陈兮意识到自己的心态陷入了一个怪圈,她理智做出的疏远行为,和她内心的冲动是南辕北辙的。   所以当方岳问她,看电影看到几点钟时,她故意说看到十二点。   所以当她看到白车旁边站着的“邵落晚”时,她心脏像从千里高空坠落,一切在她看来,都在这一刻得到了证实,方岳真的和邵落晚在一起。   所以陈兮闭口不说马勇的名字,在车里和他争锋相对。   后来她在小广场坐了几个小时,这几个小时她在反省,在反问自己究竟要怎样,这次是她先出手接近方岳的,又毫无征兆地开始疏远他,明明疏远了,却又这么不甘心。   她这样真的很坏,简直跟电影里的女反派没有区别。   两人这一番对话算是倾心吐胆,白的黑的全都展露给了对方。方岳一如既往的光风霁月,心贯白日,他的情绪是坦承直白的。   陈兮展露的却是她的口是心非,表里不一,所以说完这些后,陈兮面无表情却脸上烫得如烧焦的锅底,方岳嘴角却挂着浅笑。   “哦,”方岳问,“那你现在知道我女朋友是怎么回事了?”   “……方茉刚才都跟我说了,”陈兮道,“之前在汽车影城,我没认出是方茉。”   方岳一直侧坐床边,后背靠着床头,陈兮曲腿盖着被子,离他两拳的距离,他伸手就能把人捞过来。   方岳没捞,他后背离开床头,贴近陈兮的脸,说道:“你也很想跟我谈恋爱。”   陈兮笑了笑,庆幸夜色能掩盖脸上的颜色,她顶着滚烫的脸,不甘示弱,故作轻松地说:“开心吗?”   “明知故问……”这声回答极轻,好像月光都突然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之前的初吻,他们莽撞无知,头昏脑涨,汹涌的情|潮犹如悬崖边的烈风,两人的情绪记忆深刻,感官记忆却略显逊色。   方岳这次动作缓慢,他嘴唇游离在陈兮的唇前,陈兮屏气凝神,方岳却没有吻下去。   “所以你故意把这个小门的锁开了?”   这门是陈兮开的,她以前其实并没有意识到这门的异样,查分那晚她进方岳房间,看到方岳格外留意那道小门,陈兮记忆还不错,后来她回到房间,等着蒋伯伯的回复,看着那道小门,她想起她第一次去方岳卧室的时候,就是从这小门进的,当时他那面的门锁没有插钥匙。   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陈兮见到他的门锁上出现了钥匙。   再后来,那钥匙又不见了。   这扇小门只开过一次,钥匙出现又消失,仿佛是在唱着一个人的独角戏。   于是,今晚陈兮把她这边的门锁拧开了。   方岳低声问着话,陈兮嘴唇感受到了他轻轻吐字时的气息,陈兮没张嘴,她喉腔缓慢“嗯”了一声。   方岳嘴唇将她的那声“嗯”堵了回去,他含着陈兮的唇瓣,没什么技巧的轻柔厮磨,两人呼吸不像之前那样急促,但呼吸声显然异于平常。   唇瓣温温热热,舌尖温度却高了几分,青涩的两人摸索试探,月亮升得越来越高,照着这间小小的卧室,小火慢烤着,空气逐渐升温。   最后又是方岳先离开陈兮的嘴唇,他喘着粗气,把脸闷在陈兮颈侧。   陈兮眨巴眨巴眼,心脏依旧没适应这种亲密度,又开始活蹦乱跳了。   方岳远比她难受。   两人早已不知不觉由坐变成了躺,躺得歪歪扭扭,陈兮横扭在床头,腰底下是枕头。   夏凉被还隔在两人中间,这次只隔了一小半。   方岳平复呼吸,没话找话地在她耳边随口问了声:“你怎么知道我今晚一定会开这扇门?”   “我不知道,”陈兮实话实说,“我没想着你今晚会开。”   方岳单手扶着她肩膀,指腹底下感受着内衣带的痕迹。   她不确定他今晚会过来,但她已经开始准备,她入睡都穿着内衣。   方岳没跟她深入这个话题,这话题太过了,方岳手掌偏离位置,随便搁在一旁,没去触碰陈兮的身体,嘴唇却控制不住地又亲了她几下。   “困了吗?”方岳问。   “不困,你明天要上班吗?”陈兮说。   “嗯。”   “早点睡?”   方岳没答,又亲了两下,他从她身上离开,坐了起来,看着是要下床,陈兮以为他要回房了,她说:“你还没吃晚饭,剩菜在冰箱里,自己去热一下。”   方岳套上拖鞋,垂眸瞟床上的人,“我就好奇,你刚才怎么还有心情吃饭。”   陈兮也没忘记他,“你不也还记得拿奶茶?”   方岳随手揉了一下她的头顶,慢慢走向小门,打开进了自己房间。   小门却没关上,灯光再次涌入,陈兮看着那头温暖的光,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睡姿。   她今天已经将最难堪的话都说了出来,她不忌讳谈及家人的残疾和贫穷,但她不愿意把品性道德摊开来说。   陈爸不太明白事理是事实,但没有人必须去理解并且谅解他们的不明事理。   方岳善恶分明,陈兮不知道他们能在一起多久,是有时效,还是没有时效?   没一会儿,脚步声再次传来,陈兮回神,看着方岳又从小门走了过来。   方岳坐到陈兮床边,手上拿着手机,点了几下,问道:“你是我女朋友吗?”   “什么?”   “回答。”   “……是。”   “我们是在交往吗?”   “……是。”   “你叫什么名字?”   “你干什么?”陈兮撑坐起来,看向亮着屏幕的手机,手机上显示着录音标志。   方岳还没有色令智昏,他没忘记之前他单方面宣布自己结束了单身,他以为的默认原来是陈兮留有的余地,她进可攻退可守。   方岳吃一堑长一智,说:“留个凭证,不然我怕你哪天又不认账。”   陈兮:“……” 第63章   陈兮迫于无奈, 顺从地配合方岳进行一问一答,答到后来,陈兮都变得心如止水了。方岳一连保存了好几条录音, 今晚收获颇丰, 他满意地将手机锁屏, 陈兮靠着床头,忍不住说他:“方岳,你好幼稚。”   方岳平心静气说:“不算幼稚,保证自己的权益而已,谁让你信用差。”   陈兮无可辩驳, 眼看快要一点钟,方岳也不想让陈兮睡眠不足,“好了,睡吧。”   方岳起身回房, 走到小门的时候,他脚步停住, 陈兮看不到他的目光, 但感觉方岳是在看那扇小门。   之前方岳回房拿手机, 小门没有关, 陈兮以为他是要回房睡觉, 门不关她也并不介意。她有安全意识, 但这安全意识不需要用在方岳身上, 方岳太正直,她对他绝对信任,根本不会往其他地方想。   陈兮以为方岳不想关门, 但在顾虑她, 所以她说:“没关系, 可以开着门睡的。”   方岳回过头,似乎想说什么。   陈兮还没躺下:“怎么了?”   “……没事,”方岳手握住门把,说,“还是关着吧,晚安。”   “哦,晚安。”陈兮有点可惜,她还想着睡觉的时候可以跟方岳聊会儿天,就像住校跟舍友聊天一样。   小门关上了,卧室恢复静谧,风平浪却还没静,陈兮大脑仍处于兴奋状态。   一个晚上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今晚的接吻并不在她的计划内,方岳吻得直接,她也懵头懵脑,情难自禁,一切发生得水到渠成。   陈兮翻来覆去睡不着,可能是月光太亮,她从床上爬起,光脚踩着木地板,走过去把窗帘拉上,然后躺回床,想起自己还穿着内衣,她又把内衣脱了,这才再次闭上眼睛。   半梦半醒间,陈兮听见微信响了一声,手机在床头柜,声音配着振动,陈兮迷迷糊糊摸到手机,点了一下屏幕,黑暗的房间内,手机光线刺眼,陈兮眼睛只能一只闭着,一只眯着,躲避着光线,看方岳发给她的微信。   “醒了吗?”   陈兮昏昏欲睡地回复:“怎么了?”   下一秒,就听见敲门声响起,陈兮也分不清响的是哪扇门。   “我进来了?”方岳礼貌地隔着门询问。   陈兮对时间没有意识,她以为方岳也像她一样睡不着,于是她说:“嗯,进吧。”   小门被推开,明亮光线铺进了房中。   方岳边走向她,边问:“还在睡?”   陈兮手上还拿着手机,她又点了下屏幕,看到时间,她才反应过来:“快七点了?”   方岳说:“本来想叫你跑步,去不去?”   陈兮头还发晕,“我不想跑。”   方岳站在她床边,“之前你不是说要开始晨跑?”   陈兮被子往上一拉,遮住小半张脸,闭上眼瓮声瓮气,有点认命,“你不要明知故问!”   方岳忍俊不禁,弯腰把她的被子往下翻了一点,让她把鼻子露出来,说:“那我去跑了,你接着睡。”   “嗯,再见。”   方岳没再吵她,他已经洗漱穿戴好了,直接就从陈兮卧室门离开了。   等卧室门被轻轻阖上,陈兮才重新睁眼,感叹方岳真够自律,看来昨晚只有她一个人辗转反侧,缺少睡眠。   陈兮翻了一个身,枕边白色蕾丝的小内衣闯入她眼中,陈兮一把抓住内衣,塞进被子里,整个人也倏地像被灌了一瓶风油精,脑清目明。   方岳应该没看见?   又躺了近半个小时,陈兮才起床刷牙洗脸,方茉比她起得早,在楼下听见动静,她喊了声:“兮兮,起床了?”   “嗯,我刷个牙,你怎么这么早?”   “今天要拍外景,团队约了八点,我调了三个闹钟还是没起得来,待会儿得让方岳送我过去。”   “应该来得及。”陈兮漱完口,简单洗了把脸。   “不怕,我给他们发过微信了,说待会儿可能迟到几分钟,你喝不喝奶茶?”方茉问。   “昨晚的那三杯?”   “对,隔夜也能喝吧。”   昨晚方岳把三杯奶茶搁在餐桌就不管了,方茉后来把奶茶放进了冰箱。她嗜甜,晚上就一直惦记着,要不是担心长肉,她半夜就爬起来偷喝了。   陈兮昨晚没能喝到奶茶,说了声“好”,方茉从冰箱里拿出两杯,陈兮下楼,插上吸管喝了一口。   奶茶意外的好喝,陈兮边喝边打量方茉,方茉张开手臂,在她面前转了一圈,像只傲娇的白孔雀,“怎么样,是不是很赏心悦目?”   方茉化了妆,穿着一身白色蕾丝元素的衣服,今天走纯|欲风,陈兮点头:“我眼睛真的很有福气!”方茉是真得好看。   方茉笑得不行,“我还配了蕾丝的渔夫帽,你等等,我拿下来给你看。”   方茉兴冲冲跑上楼,陈兮走到客厅,正好大门传来响动,方岳晨跑回来了。   方岳昨晚其实只睡了没几个小时,今早六点半不到他就醒了,洗漱完迟迟听不见隔壁动静,他才给陈兮发了一条微信,本来想和她一块儿跑步。   方岳觉得自己有用不完的精力,这精力应该消耗在身心健康的运动上,他奋力跑了半个多小时,这会儿满头大汗,T恤前胸后背湿了一片,紧贴在他身上,勾勒出他宽肩阔胸和劲瘦的腰身。   客厅里没开空调,骄阳炎炎,南北窗通着风,吹在身上凉爽怡人。   方岳见陈兮还穿着居家服,问她:“刚起床?”   陈兮:“嗯,外面这么热?”出了这么多汗。   “还好,”方岳问她,“是不是还没吃早饭?”   “我还没做,你想吃什么?”   “我去外面吃,没吃早饭你就喝奶茶?”方岳走上前,怕身上汗味重,他没站陈兮太近,摸了摸陈兮捧手上的奶茶杯,他道,“还是冰的。”   方岳像自带火球,一靠近,他身上的热气就朝陈兮轰了过来,他爱干净,大清早起床,跑步出的汗并不难闻,陈兮就觉得随着他的走近,周围温度上升了一些。   “这奶茶挺好喝的,味道一点都不劣质,里面还有珍珠和芋圆,喝完这杯能当早饭了,你喝不喝?”陈兮问。   方岳没想到陈兮这么热情,也是,她本来就是一个特别落落大方的人,不论在什么环境,什么场合,她都能自动调节自己状态,让自己适应其中。   现在陈兮成为他的女朋友,自然就把她自己切换到了他女朋友这样一个亲密无间的角色之中。   于是方岳扶着奶茶杯,接受她的邀请,“我尝尝。”   陈兮诧异地看着方岳俯下头,抿住了她的吸管。   她本意是想跟方岳说,冰箱里还有一杯奶茶,但现在方岳既然喝了她的奶茶,她也不想扭扭捏捏。   方岳自然大方,她得比他更加自然,毕竟他们昨晚已经吻过好几次,同喝一杯奶茶实在不值一提。   楼上突然传来风风火火的脚步声,“差点没找到,我还奇怪呢我明明昨晚就准备好了,结果帽子居然掉我床底下了。兮兮,你看好不好看?”   陈兮虎口夺食,快如闪电地抽走了奶茶杯,然后转身,离开方岳三步远,仰望楼梯,望着脑袋上多了一顶米白色蕾丝款渔夫帽的方茉跑下楼,她心里发虚,浑身发热,夸道:“好看。”   背后人高马大的方岳,手虚握在半空中,嘴里还含着一口加满了料的白桃味奶茶,他放下手,闭紧着嘴,牙齿碾磨了几下小料,然后喉结滚动,慢慢咽了下去。   方茉见方岳回来了,催他赶紧洗澡,让他待会儿送她去外景拍摄地。方岳进浴室后,方茉背过身,让陈兮帮她重新系一下背后的绑带,刚才她照了一下镜子,发现绑带比较乱。   这种绑带类似婚纱绑带,陈兮放下奶茶,生疏地折腾许久,在方岳下楼前才堪堪将绑带系好。   方茉和方岳出门上班,陈兮要下午才去家教,她进厨房打算随便做点早餐,手机响了一声,陈兮拿出来一看,是刚出门的方岳发来的。   “有这么心虚?”   陈兮打开冰箱,拿出一盒剩饭,想要煮粥喝。她明白方岳是在说刚才的奶茶事件,她回复道:“也不是,我只是反应比较敏捷。”   方岳:“知道你敏捷的后果吗?”   陈兮:“成功过关,没让方茉发现。”   电梯下到地库,方岳看到陈兮的回复,没忍住笑了一下,边走边打字:“你抽走奶茶的时候就没什么感觉?”   陈兮:“什么感觉?”   “你太‘敏捷’,我上唇破了。”当时吸管硬挺地从他嘴唇划过,方岳洗澡前照了一下镜子。   陈兮:“我没看到你嘴唇破了啊。”   方岳:“内唇。”   陈兮:“流血了?”   方岳:“没这么严重,红了,有点肿。”   陈兮知错就认:“对不起。”   方岳坐进了车里,舌尖轻轻舔了一下上内唇,要开车了,他给陈兮回复了一条,放下手机没再继续跟她聊。   陈兮从厨房出来,拿起搁在茶几上的奶茶,奶茶还是冰冰凉凉的,她好奇是吸管太硬还是方岳内唇太薄,她自行实验,举着杯子,让吸管刮过自己上唇,刮完她才反应过来,这吸管之前经过方岳的唇。   现在又经了她的。   陈兮脸有点烧,她还是不如方岳从容。   陈兮不浪费粮食,她吃完白粥,把奶茶喝完,上午备课,下午出门去学生家里。   一堂课结束,她还要赶第二趟课,陈兮一对一家教,她的两个学生都住一个小区,两堂课中间隔了四十分钟,陈兮在小区外面的一家书店消磨时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盛夏过于燥热,蝉鸣不绝,人也热火难捱,心浮气躁。   热火难捱的是张筱夏,张筱夏给陈兮打电话,说过两天有一部暑期档大片要上映,潘大洲约她看电影。   陈兮问她:“就约你一个人?”   电话那头的张筱夏语气含羞带怯:“嗯,他就约了我一个。”   陈兮站在书店外,笑问:“那你去吗?”   “去啊。”张筱夏别别扭扭说,“兮兮,你觉得大洲怎么样啊?”   陈兮:“他特别好!”   张筱夏:“我也觉得他特别好,虽然有时候咋咋呼呼吧,但他跟别的男生真不一样,又体贴又温柔。”   陈兮尽职尽责地当了一回听众,任由张筱夏说了二十几分钟的少女心事,最后张筱夏问:“对了,方岳有什么情况不?”   陈兮问:“什么什么情况?”   “他还单身吗?”张筱夏说,“我的姐妹群里都在问呢,我说他肯定还单身啊,她们非要我再确认确认,毕业了就这点不好,我不能随时看到方岳,现在只能问你和大洲了。”   陈兮只能说:“嗯,他还单身。”   中午电话结束,四点左右陈兮下班,另外一位心浮气躁的人又给她打来电话。   “兮兮,我失恋了——”方茉在电话里咆哮。   方茉火冒三丈,又难忍委屈,陈兮急匆匆赶回家,方茉抱着她,难得展现出脆弱,眼泪啪嗒啪嗒掉,断线珍珠似的怎么都止不住。   陈兮心疼坏了,她揎拳掳袖,严肃道:“他人在哪里?你要摇人吗?让方岳帮你摇人!”   方岳刚进家门,就听到了这个久违的词语从陈兮嘴里蹦出,他无语地看向自己的女朋友。   方茉抽抽噎噎说:“摇人!摇人!”   方岳:“……”   方茉的男友是那名高三转学回原籍的男生,也是把快递寄到方家写纸条示爱,同时也亲自给方茉送过吃的那位送吃哥。   送吃哥大学在北方,方茉和他异地恋一年,异地恋艰辛,现在好不容放暑假,以为能见面了,送吃哥有事,不能来荷川,让方茉过去,但方茉兼职走不开,两人就在电话里吵了起来,天干物燥,他们宣泄着对彼此的不满,最后这通长途电话以“分手”二字告终。   陈兮听完前因后果,沉默下来,方茉擤着鼻涕,方岳瞥陈兮:“还摇人吗?”   这声问夹杂在擤鼻涕的声音中,只有陈兮听清了。   “……不管怎么样方茉都失恋了,你别欺负她。”陈兮说。   方茉是真伤心,她早上出门还是一只白孔雀,现在回来就成了一只玻璃娃娃,晚上她让陈兮陪她睡,陈兮没有不答应的。   早晨方岳进陈兮卧室的时候,走的是小门,后来小门一直没关,今天方岳特意提早下班,结果他只能枯坐床头,对着敞开的小门干瞪眼。   这一瞪就接连瞪了三天,方茉迟迟走不出失恋的情绪,陈兮除了家教时间,其余时间就一直陪着方茉,两人像连体娃娃似的。   方岳也要上班,根本找不出时机跟陈兮独处。这天晚上陈兮又要睡方茉卧室,方岳接到潘大洲打来的电话。   潘大洲先是扯了一通废话,问方岳在干吗,忙不忙,怎么这几天晚上不去他的烧烤摊,他的烧烤现在人气火爆,堪称夜市一大景点,今晚烧烤摊没开张,还有不少慕名而来的顾客到处找他人。   方岳对着电脑,没什么兴致地说:“你有话就快说。”   “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儿暴躁啊,”潘大洲不再卖关子,他轻咳两声,说道,“今晚烧烤摊不是没开张吗,我是跟夏夏看电影去了。”   方岳:“嗯。”   潘大洲:“你知道女孩子的手有多软吗?”   方岳静听不语——   那你知道女孩子的嘴唇有多软吗?   潘大洲:“我今天第一次拉她的手,她的手真的好小,只有我一半大。”   ——我也牵过陈兮的手,这有什么稀奇,你知道女孩子的嘴唇有多软吗?   潘大洲:“而且她身上香香的,我不是猥琐啊,就是我们俩手拉手走路嘛,我不想闻也能闻到这个香味。”   ——我也拉过陈兮的手爬山,我还抱过她,你知道女孩子的嘴唇有多软吗?   潘大洲醉醺醺地说:“兄弟,我觉得我恋爱了。”   方岳听见脚步声,他看向他一直敞开着的房门,对电话那头说:“有事,先不说了。”直接挂了电话,他大步朝门口走去。   陈兮刚才被方茉拉到她卧室,第三次看方茉和送吃哥的各种合影,陈兮想如果自己是美术生,她应该能把那几张合影精准无误地给默画出来了。   看完一轮,时间差不多了,陈兮准备回卧室拿衣服洗漱,还没打开卧室门,熟悉的脚步声骤响,她被人一把拽住,后腰被大手一按,她挺着胸抵住了来人,吻精准落下,铺天盖地的热浪滚滚卷席。 第64章   二楼走廊灯火通明, 纠缠间的两人脚步凌乱,木地板被他们踏出了咚咚咚的突兀又沉闷的声响。   陈兮措手不及地憋着气,过了一会儿, 她的唇瓣被撬开, 像被人喂进了一颗火球, 火球从她上颚窜到舌头,行径路线没什么章法,炙热的温度却烫得人战栗,陈兮面红耳赤,极度缺氧。但她从小到大就不是一个太会害羞的人, 她算不上胆大包天,却能称得上临危不惧、勇气可嘉,所以她很快调整状态,给予了方岳不伦不类的热情回应。   方岳顿了一秒, 输人不输阵,他随机应变, 和陈兮激烈地你来我往。   两人不像第一天接吻时那样青涩, 却也没好到哪里去, 就像还没学会走路的人先开始了跑, 他们中间空白了好几天, 缺少了循序渐进的机会, 主要是这几天方茉太粘着陈兮, 他们没法私下接触,甚至连微信都很少发,因为方茉失恋的第二天, 就眼睛含着两泡泪, 可怜兮兮地问陈兮:“你一直在跟谁聊天啊, 我失恋了,你先安慰安慰我不行吗,呜呜呜……”   陈兮还能怎么办,只能抛弃微信另一头、新上任才两天的男朋友,全心全意照顾闺蜜的心情。   所以,虽然他们同住一个屋檐下,明明早出晚归也能见上面,却因为方茉的阻隔,他们都有一种似乎好几天没见到对方的失落感,迫切地想在对方身上寻找什么,却又因为缺乏时间学习,让两人都在这个突如其来、混乱激烈的接吻中,摘下了淡定成熟的面具。   两人呼吸急促,莽撞的缠吻声给这个角落添上了暧昧朦胧的色彩,直到陈兮后脑勺重重撞到了门上,他们的吻才逐渐收敛,然后难舍难分地松开彼此。   方岳大手罩着陈兮的后脑勺,声音没调整过来,沙哑的不像话,“撞疼了?”   这几晚陈兮跟方茉同床共枕,方茉睡相不好,对她不是“拳打”就是“脚踢”,陈兮昨晚没睡好,今天又陪聊了很久,她本来有点犯困,刚才被方岳拽住,她吓了一跳,心脏蹿得老高,现在睡意全无,只是激荡的心跳还没恢复。陈兮声音少了点清脆,多了点软乎:“不疼。”   两人都凝视着彼此。   那天晚上房间没开灯,月光虽然明亮,却照不出人脸上的具体颜色,今天走廊上的明亮灯光终于出卖了他们,陈兮脸如火烧,眼眸似水,方岳脖颈往上红了一片,这红一直蔓延到耳根,颈间青筋绷得明显,喉结突出得像座山峰,整个人十分紧绷。   陈兮先发制人地说他:“你脖子好红啊。”   方岳能感知到自己的体温,他一只手罩着陈兮后脑勺,另一只手还搂着陈兮的腰,方岳放下双手退后一步,但陈兮脑子还没完全清醒,她两手一直抓着方岳的T恤两侧,现在方岳退后,她的身体就不由自主地向他靠拢。   方岳双手无处安放,陈兮要贴着他,他的手只能垂落腿侧。他微不可察地弓了一下背,尽量避免再和陈兮有身体接触。   好不容易能有点独处时间,方岳不想现在放人走,他清了下嗓子,没说陈兮的脸也好红,他道:“刚才吓到你了?”   陈兮说:“有那么一点。”   “我房间门一直开着,你没看见?”   “我真没看见。”陈兮一门心思都是洗澡睡觉,走廊灯亮着,方岳卧室没能像灯塔引路,陈兮没有留意到。   方岳问:“也没想着回来的时候跟我打个招呼?”   “有想啊,”陈兮说,“我可以进房间了再跟你打招呼,小门不是一直开着吗,谁知道你动作……”陈兮话到这里,看着方岳,一切尽在不言中。   方岳笑了笑:“嗯,那是因为我看见你了,所以反应比较敏捷。”   这话耳熟,三天前陈兮从方岳嘴里夺走奶茶杯,就这样夸过自己动作敏捷。   陈兮想到就问:“你嘴唇好了吗?”   都多少天了,刚才还接了吻,方岳无奈,“你说呢?”   陈兮也觉得自己问了个傻问题,”好吧。“   方岳笑了下,问她:“方茉好点了吗?”   “哎,”陈兮老气横秋地叹了声,“没呢,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恢复。”   方岳说:“你就整天这么陪着她?”   陈兮:“当然啊,不然她这样,我也不放心。”   “她不会为了这点事想不开。”   “我知道,可是她不开心,身边有人陪着的话,能分散一点她的注意力。”   方岳想了想:“这几天要是有时间,你带她爬个山,或者做点什么运动,让她折腾得累一点,也就没心思不开心了。”   “我也这么想,再看吧。”   两人聊不了太久,因为方茉还在卧室等着陈兮,陈兮洗澡再慢,半个小时也足够了。   方岳站在门口,看着陈兮进卧室拿睡衣,又说了两句,陈兮才去洗漱。   方岳回房不久,就听到方茉从房间里跑了出来,隔着浴室门对陈兮嚷嚷:“那个混蛋,他今天还去吃喝玩乐了,他发了一条朋友圈,说打卡了两家网红甜品店,他一个大男人吃甜品?他绝对早就有了猫腻,说我不体谅他,根本就是他出|轨了,想跟我分手故意找的借口……”   方岳被迫听着方茉的义愤填膺,他靠坐在卧室床头,点开潘大洲之前发过来的微信语音。   之前电话挂得突然,潘大洲说:“你大晚上的有什么事儿?我话都没说完你就挂我电话,你是不是不爽啊,哎,我怕你受刺激,真不想揭穿你,你之前跟我说你跟陈兮在一块儿了,这其实是你自己的臆想吧?夏夏说了,陈兮说你还单身。兄弟,我有点担心你的精神状况,你明天还是来我的烧烤摊吧,或者找个时间,我陪你打打球?至于陈兮那边,你不如算了,强扭的瓜不甜,你别把自己整精神病了。”   语音条超长,方岳听完后,手指点在屏幕上,想打一点什么,最后在门外滔滔不绝的聒噪声说,他打了一行字。   “我跟她,没有的事。”   过了一会儿,潘大洲回过来一条:“你可算清醒了,我当然知道你跟她没有的事!”   方岳盯着这条回复看了一会儿,然后把手机一撂,懒得再搭理这个蠢货。   第二天,陈兮原本想带方茉去爬山,方茉不愿意,她早就计划好了,今天她要去打卡荷川的各种网红店和网红景区,陈兮舍命陪君子,趁着方茉修图发朋友圈的功夫,她和方岳发微信。   陈兮:“在忙吗?”   方岳:“在吃饭。”   陈兮:“怎么这么晚才吃?”   方岳:“今天来了一批小学生参观历史馆,耽搁了。你们现在在哪?”   陈兮:“待会儿你看方茉发的朋友圈就知道了,有定位。对了,我想到一个主意。”   方岳:“什么主意?”   陈兮:“晚上等方茉睡着,我们出去吃宵夜?”   方岳言简意赅地回了一个字:“好。”   当天方茉玩得疯,回到家已经筋疲力尽,方岳到家晚,陈兮和他在客厅相见,因为有方茉在,他们两人就默默对视了一眼,并没有说什么话,只等着晚上难得的独处时间。   天黑后方茉往床上一倒,陈兮说:“今天好累,早点睡。”   方茉说:“是啊,累死我了,好久没走这么多路了,腿好酸。”说着,方茉一跃而起,翻出筋膜枪按摩小腿,机器滋滋滋高频率地振动着,方茉说,“可不能长肌肉,等我按摩完了你自己也按摩会儿。”   “……哦。”陈兮悄悄给方岳微信留言,让他稍等。   方茉按摩完,让陈兮赶紧按,陈兮说:“我自己来,你睡吧。”   方茉打了个哈欠躺下,过了一会儿,她再次一跃而起。   陈兮敷衍了事地用了两分钟筋膜枪,这会儿筋膜枪已经被她放到一边,见状她问:“怎么了?”   方茉专业地说:“我忘了,筋膜枪只能放松肌肉表层,肌肉里面这样按不到,还得好好做一下拉伸呢。你别偷懒,起来,跟我一块儿做拉伸!”   “……哦。”   于是陈兮又下床,学着方茉做了一套全身拉伸,从肩颈到后背,一直到大腿小腿,一整套拉伸动作足有二十多分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方岳握着手机,一直等在自己卧室,月上柳梢,夜深人静,小区路面已经看不到行人,连野猫都钻进纸箱安静睡下了,方岳才再次等到陈兮发来的微信。   陈兮:“方茉刚才做了一套拉伸运动,整个人都精神了,现在她要通宵看蜡笔小新。”   方岳:“……”   两人第一次深夜约会告吹,第二天清早,方茉精神亢奋地在餐厅捧着碗面条,边吃边看平板,一心几用,跟陈兮商量待会儿要去打卡的网红景点。   荷川太大,打卡一天显然不够。   陈兮一边回应方茉,一边在厨房捞她的面条,方岳要出门上班,他快速清空自己的碗底,拿着空碗进厨房,放进水槽,目不斜视地问了声:“今晚呢?”   陈兮也目不斜视:“等着。”   方岳放好碗出门。   方岳平常不怎么在外吃夜宵,前一天晚上他找好了几家评价不错的夜宵店,今天晚上他再一次做出筛选,还发微信问了陈兮,是想吃小龙虾,还是生煎馄饨,或者是汤汤水水。   陈兮回复说汤汤水水,同时还汇报了一个好消息,方茉这会儿已经昏昏欲睡了。   方岳含着笑,从衣柜里拿出一套衣服,换下身上的居家服,穿戴整齐,他等着陈兮出来。   时间再次一分一秒过去,没有月亮,也不见野猫踪迹,窗外飘起了绵绵细雨,方岳再次收到陈兮的微信。   陈兮:“对不起,方茉现在又精神了,她在跟她前男友吵架。”   方岳:“……”   陈兮也很无奈,今天她早早就拉着方茉用筋膜枪按摩了小腿,还陪她做了一整套完整的拉伸运动,方茉还一副孺子可教的样子,夸陈兮掌握得很快。   做完运动,陈兮就说累了,关灯睡觉吧,方茉前一天看了半通宵的蜡笔小新,今晚确实想早睡,所以就听话地躺下了。   眼看方茉即将进入深度睡眠,方茉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屏幕光线直射在黑暗房间中,方茉接到送吃哥打来的电话,送吃哥说她这两天到处玩,看来心情很好,是不是身边早就有了别人,所以故意想折腾他,借机跟他提分手?   两人指责对方的话如出一辙,深更半夜,方茉跟送吃哥展开了唇枪舌战。   次日一早,天光大亮,陈兮和方岳在餐厅相遇,两人旁边坐着方茉,方茉一边吃早饭,一边手机飞快发着微信,方岳拿着筷子,眼睛直勾勾盯着陈兮,陈兮被他盯得心虚,故作镇定地只吃不语。   方岳这两天接连被放鸽子,又不断收到潘大洲发来的微信。潘大洲情窦初开,少年每时每刻都有满肚子倾诉欲,潘大洲有说不完的话,每一句话里都带着张筱夏的名字。   方岳起初还耐心回复,后来潘大洲发十句,他才回复一句。   这天晚上方岳在博物馆加班到九点多,收拾完到家已经十点。家里没声响,方岳不紧不慢回到卧室,打开卧室灯,小门另一边漆黑一片,他看了一眼,然后拿着换洗衣服去了浴室,洗完澡,他拿毛巾随便撸了两下头发就出来了。   方岳关上卧室门,掀开被子坐上了床,正要看手机,耳朵突然捕捉到“咔哒”一声,灯光亮度瞬间倍增,方岳抬眸,看见敞开的小门另一边灯火通明。   “方岳。”有人叫他。   方岳把手机一撂,大步流星走到了对门,看着坐在床边,笑眯眯瞧着他的陈兮,方岳也笑了笑。   “惊喜吗?”陈兮问。   方岳弯下腰,一手托着陈兮后脑勺,亲了亲她的嘴:“惊喜,方茉放你回来了?”   方茉跟送吃哥连续吵架两天,越吵越欢,精神抖擞,完全不需要陈兮在旁边碍事。   陈兮说:“早知道吵架有效,我应该早点让他们再吵起来。”   方岳好笑,坐了下来,陈兮把腿盘上床,两人面对面,小声说着夜半私语。   月影婆娑,满天星斗,小区路上又一次没了人影,三只小猫在纸箱里睡成一团。   两人似乎有说不完的话,等到时针和分针再次并拢,时间实在不早了,方岳要回房。   “晚安。”   “晚安。”   方岳经过小门,手刚碰到门把,陈兮叫住他:“别关门了。”   方岳回头。   陈兮躺在枕头上,歪着脑袋说:“你住过校吗?”   “没有。”   “我就初三下学期的时候住过校,当时我们寝室经常关了灯聊到半夜。”陈兮意犹未尽地说,“门开着吧,我一直都想这样跟你聊天。”   ……方岳一言难尽地望着陈兮。 第65章   陈兮满眼期待, 方岳没听她的,而是松开门把手,折返回床边, 近距离观察陈兮神情。陈兮莹白的小脸上似乎就写着清白无辜四个大字, 她是真的想跟他像舍友一样玩秉烛夜谈的游戏。   “怎么了?”陈兮见方岳走了回来, 她从被子里坐起。   方岳无奈说:“还想聊什么,我再陪你聊一会儿。”   其实方岳也没呆够。   他跟陈兮交往的第二天,方茉就强行插了进来,他们名义上交往已经一个礼拜,实际上这一个礼拜的相处时间, 还没有他们关系疏远时的相处时间多,两人间最大的改变只有接吻了。   他们有太多的话想聊,即使没话说,光坐在一起也好。要不是时间有点晚, 方岳刚才也不会主动提出该睡觉了。   陈兮问道:“你不回房了吗,在这里聊?”   “这样聊天不是更好?”方岳坐了下来, “要是困了就说。”   “也行。”   方岳和陈兮一块儿靠坐床头, 见陈兮没反对, 方岳把腿搁到了她的床上。   陈兮分给他一个枕头, 枕头垫在腰后, 方岳长腿伸直, 两人并排, 陈兮双腿藏在被子里,但还是能明显看出他们两条腿的长短差距。   陈兮往方岳身边贴了贴,手自然而然地捏住他的T恤下摆。方岳算是看出来了, 这就是陈兮亲近人的一个习惯性动作, 连接吻的时候她也喜欢捏他的衣服。   陈兮后背少个枕头, 靠着硬邦邦的床板肯定不舒服,方岳胳膊垫到她肩膀后面,让她自在地靠着,等着她聊天。   “我刚想起来一个事,”陈兮舒舒服服地说,“你们博物馆有没有什么能激发小孩儿学习兴趣的项目?”   方岳问:“多大的小孩儿?”   陈兮说:“十四岁的小孩儿。”   方岳猜道:“你那个补课的学生?”   “是啊,”陈兮道,“她下个学期就升初三了,现在厌学特别严重。”   方岳:“你管十四岁叫小孩儿?你多大?”   “大到能光明正大地谈恋爱了,”陈兮搬出方茉前不久的那套说辞,笑问方岳,“怎么,不对吗,难道我还不够大,不能谈恋爱?”   “你光明正大地谈了吗?”方岳揪住她话里的把柄。   “……是我措辞不够严谨。”   方岳笑了笑,也没想着为难她,转而认真回答道:“我们那有四个馆区,自然、历史、海洋,还有一个临展馆,你那学生平常对什么有兴趣?”   “我现在也不太清楚,”陈兮烦恼地说,“别人厌学,多少也还有个兴趣爱好,我的学生好像什么兴趣爱好都没有。”   方岳问她:“那小孩儿不是从她小学六年级开始就找你补课了吗,怎么这么多年了,突然厌学了?”   “她以前就不爱读书,那个时候她年级倒数二三名,我第一天给她上课的时候,她根本不听,就自己在那儿玩娃娃。后来我跟她玩了场比赛,总算能让她老实听课了,她初一的时候,最好的成绩是年级二百三十六名,后来高三我要备战高考,就没再去给她补课,她家里就给她另外请了一位家教,谁知道这一年,小孩儿的成绩又退回倒数了。”   所以小孩儿家长才会早早联系到陈兮,希望她高考结束后能继续做她家孩子的家教。家长说她以前还望女成龙,看孩子成绩能从倒数提升到年级二百多名,她还希冀将来孩子中考能像陈兮一样考进八中,再不济其他重点高中也行。但现在家长的野心没这么大了,就希望孩子中考能凭自己本事考进普高。   陈兮说:“我跟她一年没见,这几天补课下来,发现她厌学情况比小学的时候还要严重。”   方岳问她:“你当初跟她玩了什么比赛?”   陈兮说:“高空扔鸡蛋。”   方岳一听便知,高空扔鸡蛋,看谁的鸡蛋扔下楼不会破,这对他们来说,可以运用简单的物理或者化学知识。   方岳说:“方法有很多。”   “所以我做了限制,而且我学生真的——”陈兮有点叹气,“什么都不懂。”   陈兮当初就限制了,扔鸡蛋的工具仅限白纸,否则把鸡蛋塞枕头里,扔下楼鸡蛋也不会破,但她当时这么一提,尚念小学六年级的小女孩就眼睛一亮,说对啊,塞进枕头里也不会破。   陈兮狠狠无语了一下,然后就拿了纸和鸡蛋让小女孩尝试,无论小女孩怎么裹,怎么折,鸡蛋从二楼扔到一楼,始终没一个能完整。   陈兮挺心疼鸡蛋的,因为层高低,又有纸张保护,鸡蛋也没有稀碎,她后来把破鸡蛋都捡了回来,自己煎鸡蛋吃了。   这本来挺好笑,但方岳牵了一下嘴角,眼底却没有笑意,他揉了揉陈兮脑袋,陈兮还扎着一个十分松散的低马尾,脑袋顶的头发有点拱起,方岳一揉,她头发更乱了,但陈兮本人看不见。   陈兮说:“最后一把轮到我,我把纸卷成了冰激凌筒。”   筒尖朝下,鸡蛋放在里面,往楼底下一扔,鸡蛋完好无损。   小女孩惊呆了,当时就问她为什么会这样,陈兮就跟她简单讲了点物理知识,小学没物理,陈兮顺水推舟,诱导小孩书本上的知识不计其数,语文数学也同样博大精深。   这种诱导是有效的,很多小孩只要能激发起他们的学习兴趣,他们其实是很愿意主动学习的,白芷以前说过,她初中化学成绩起初很差,后来班里新来一名化学老师,第一堂课就表演了一个点火魔术,白芷从那之后就对化学有了兴趣,虽然她没走化竞这条路,但她的化学成绩自那之后一日千里。   方岳说:“奶奶前几天还说刘一鸣让她偏头痛都犯了,要不也让刘一鸣扔个鸡蛋?”   刘一鸣开学就升小学四年级了,也不知道他听谁说的,说数学只要会加减乘除就够了,方奶奶不会乘除,只会加减,日子不还过得好好的,把方奶奶又气个半死。   陈兮笑了笑:“刘一鸣比较贼,扔鸡蛋可能太小儿科了。”想了想,她说,“要不给他变个魔术看看,你等会儿。”   话落,陈兮掀开被子,没把方岳当外人,当着他的面,陈兮从床头爬到床尾,松散的马尾辫在她背后扫来扫去,灯光下,黑茶色的头发蓬松柔软。   她穿着居家短裤,爬得贼快,莹白的腿在方岳眼中一闪而过,就落了地。   陈兮从书桌上翻出一张白纸,裁成长条,然后又拿了两枚回形针,转过身,她手伸向脑袋后,轻轻扯下辫子上的发圈,轻甩了一下蓬松长发,接着原路爬了回来。   方岳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等人爬回原位,方岳不自觉地伸手将她抱住。   这种抱法还是第一次,陈兮后背贴着方岳,半坐在他怀中,到底是又一个亲密姿势,陈兮控制着心跳,佯装自然的将手中的纸条弯成一个扁“S”形,然后用两个回形针,一个夹住上半弧,一个夹住下半弧,用力拉扯“S”的两端,原本分开的回形针,突然就别在了一起。   陈兮说:“这本来就是一个魔术,后来是被数学家们发明出了多种玩法。”   陈兮又加上了她的发圈,把纸条恢复“S”后再次一拉,这一次发圈挂在了纸条上,回形针挂在了发圈上。   发圈如果换一个位置,或者再多加一个发圈,又能得到不同的结果。最后它还能变成一个博罗米恩环,这就是一个拓扑学结构。   陈兮说:“拓扑学的入门小游戏,怎么样?”   “刘一鸣一定会缠上你,”方岳笑说,“我看数学游戏快被你玩出花来了。”   陈兮说:“你懂得不也不少,你说你还买了不少书。”   “嗯,回头把书给你看看。”方岳怀里抱着人,说着话,视线一直徘徊在陈兮脸上。   他是第一次这样抱她,抱住人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房间的冷空调似乎有点失灵,两人身体相贴的地方滚烫,没贴一起的地方也越来越烫。   聊天愉快,气氛静谧,眼看他们气息越来越近,门外突然传来一道煞风景的声音。   “你别老拿以前说事,你说你之前来我学校看过我,难道我就没去你学校找过你?我国庆的时候不回家,骗家里说我跟同学去旅游,就为了能去你那里看你,为了你我还要对家里撒谎,你知道我良心有多不安吗?!”方茉在走廊上对着电话那头翻旧账。   陈兮:“……”   方岳:“……”   他们都不知道方茉对家里撒谎还会良心不安。   声音渐行渐远,方茉应该下楼了。   “这么晚了,他们还没吵完?”方岳问。   “昨天吵得更晚,不过昨天是在微信上吵。我回房前还劝过方茉,不过没效果,我没吵架闹分手的经验,劝不到点子上,差点劝得火上浇油了。”   方岳斜她:“你还想有这个经验?”   陈兮多机灵,“你别这么敏感啊。”   楼下方茉的声音一会儿高亢,一会儿又消失,两人没法再安静聊天,时间真得太晚了,方岳说:“下次带你学生来博物馆,别管有用没用,当做开拓一下课外知识也不错,多少让她放松放松。”   “好。”   方岳从陈兮床上下来,走向自己房间,手再次扶到门把上。   陈兮问他:“你还要关门?”   方岳无奈,转头对着陈兮那张无辜的小脸,他也说不出其他什么话,只能找借口说:“我早上闹钟比较早,会吵醒你。”   陈兮这才作罢,虽然心里仍旧有点可惜。   两人之后两天也没能进行什么约会,实在是时间凑不齐,方岳的博物馆里有活动,他需要加班,陈兮的家教时间又应家长要求临时变动,不过家教也不是每天都有,等到他们终于休假的这天,方老板送给他们两台笔记本电脑,乐呵呵说:“电脑我是不懂,但我买了配置最高价格最贵的款式,肯定不会错吧?”   方老板大手笔,陈兮和方岳都欣然收下,方茉嫉妒地差点红眼睛,她当初就没这礼物。   方老板让她一边去,她的平板就是家里出钱买的,陈兮和方岳都没有平板。   中午方老板在常去的餐厅定了大包厢,庆祝两个孩子高考高分,即将进入名牌大学。   酒桌上,方家人依旧吵吵闹闹,方老三永远嫉妒方老板的颜值,方大姑一万年都在说家里偏心儿子,忽视她这个女儿。   现在方岳和陈兮高考考了高分,刘一鸣念小学,成绩在班里倒数,刘爸整天对方大姑的教育方式不满,对刘一鸣也横挑鼻子竖挑眼,方大姑却始终不知悔改。   瘌痢头儿子自家的好,何况刘一鸣不是瘌痢头,他调皮机灵,性格也被方奶奶的雷霆手段纠正了不少,不再张口闭口“家里的钱都是我的”,“不读书也饿不死”。   方大姑认为她自己的儿子千好万好,于是她挑刺说方岳:“你说你考那么高的分,要学那个什么人类学?我都打听了,别人听都没听过这个专业,还说这专业出来根本找不到工作,找不到工作这大学不是白读的吗,你这小孩儿念了这么多书有什么用,到底还是什么都不懂,听姑姑的,你还是尽早换专业吧!”   方岳礼貌地扯了一下嘴角,弧度几不可见,也懒得跟人说话。   吃了一阵,方大姑又教育陈兮:“你呀,分数是高,但学什么不好学法律,咱们家里已经有一个律师了,方岳舅舅不就是。我跟你说,现在这社会上,处处都要关系,除了律师,咱们家最好再有个医生或者老师,其实派出所的关系也少不了,但你肯定不能当什么警察,要不你学个医生或着老师吧,咱们家以后孩子升学啊,或者家里人有个头疼脑热的,也不用到处找人,这才是你对咱们家最大的回报。”   当时方岳去了洗手间,人不在包厢,方大姑这话一出,方茉差点拍案而起,她直接顶撞回去:“姑姑,您这么有见识就好好培养刘一鸣吧,他才是您家的希望,我们家是指望不上刘一鸣了,您这倚老卖老也适可而止吧!”   刘一鸣啃着鸡腿无辜躺枪。   方大姑不满:“你怎么说话呢,还有没有点儿规矩!”   方奶奶用力拍了一记桌子,气势汹汹说:“我就是规矩,怎么,你现在爬我头上了,新立了什么规矩,说出来让我听听!”   方大姑这才偃旗息鼓。   方岳是后来才知道这事的,回程路上,方岳开车,方茉和陈兮坐在后排,方茉气不过,把包厢里方大姑的话学了一遍,方岳听完没说什么,他看了眼后视镜,后视镜里的陈兮拍拍方茉手臂,小声说:“别说了,再说下去我看你要炸了。”   方茉:“我已经炸了!”   方岳把方茉送到商场,今天方茉约了朋友逛街。方茉下车后,方岳叫了声:“陈兮。”   “嗯?”   “坐前面来。”   “哦。”陈兮下车,坐到了副驾。   方岳没马上开车,他侧着头,打量陈兮神色。   陈兮知道他想说什么,她主动开口:“我又不是第一次跟大姑他们吃饭,大姑他们向来无差别攻击,连奶奶都不放过,所以你不用多说,我又不是小孩儿。”   方岳道:“虽然这么说不太礼貌,但很多时候,姑姑的话,就是放屁,我跟方茉都懒得听。”   方岳斯文惯了,陈兮努力回忆,似乎从没听见方岳嘴里冒出过脏话,她惊了一下,“你骂人?”   “……这是重点吗?”方岳忍不住,拧了一下陈兮的脸。   “行了,”陈兮好笑,“快点开车。”   好不容易休息,两人哪都没去,天气太热,他们一回家就打开空调,抱在沙发上练习亲吻,第一次,有一整个下午的时间都属于他们,浅啄,舌尖勾缠,呼吸从轻到急促沉重,又趋于旖旎的缓慢。   最后是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他们才喘着气分开。   方岳还搂着陈兮,两人都热得不行,眼神拉丝,扯都不扯断。   “电话。”陈兮提醒。   “嗯。”方岳终于捞过手机,电话一接通,就听见潘大洲的大嗓门,潘大洲说:“老廖同意了啊,咱们明天就去隐村!”   陈兮手机微信响了一声,她从沙发角落翻出自己手机,打开来一看,是廖知时发来的。   廖知时:“明天有空吗?大家说去隐村玩儿,大洲说你好像没空?” 第66章   潘大洲确实是说了陈兮没空, 在他跟廖知时提这事之前,他问过方岳,那陈兮去不去?   也就是昨天晚上的事, 当时潘大洲坐在烧烤摊上给方岳打了一个视频电话。   荷川的黄梅天已经过去, 今年黄梅天特别敷衍, 大雨只下了没几场,高温像目无法纪的犯罪分子,见没有雨水威胁,它每天都在这座城市嚣张游荡,人人都怕了它。   潘大洲的烧烤摊火爆了小半个月, 扛不住这嚣张的高温,昨晚生意凄凉,估计客人都躲进空调房里了。潘大洲闲来无事,吹着手持风扇给方岳拨去了一通视频电话, 第一通视频方岳挂断了,潘大洲再接再厉, 又拨了第二通, 方岳这才接起。   “闲得慌?给我打什么视频?”方岳的侧脸出现在镜头中。   潘大洲瞪大小眼睛, 想看方岳周围情况, “我就想来个突击检查, 你最近老说忙忙忙, 又不打球又不来我这儿吃烧烤, 谁知道你说真的假的,我就想看看你到底在搞什么。”   方岳当时在开车,手机搁在车载支架上, 镜头照着他的侧脸, 他闻言一阵无语, 陈兮都没查过他的岗,潘大洲倒是不信任他,口口声声来查岗了。   “我在开车,刚下班。”   “哦,”潘大洲装模作样说,“是不是影响你开车了?那要不我挂了?”   方岳不客气地说:“挂吧。”   “嘿嘿,还是先让我把事情说完吧。”潘大洲道,“你开你的车,仔细看路。”   方岳就知道,“有事快说。”他催促。   “之前不是说要给老廖践行吗,你想出什么好主意了没?这几天大家都在荷川,要聚赶紧聚了,免得过几天大家伙儿又瞎跑了。”   廖知时这趟回国,原计划只留两周,现在他家有事耽搁,已经超出他的停留时间,他八月就要开学,马上就得真走了。   前几天,廖知时、大壮几人聚在潘大洲的烧烤摊,绞尽脑汁商量怎么给廖知时践行,提议最多的还是吃饭KTV,大壮的女朋友觉得有点没新意,张筱夏倒觉得不错,到时候还能叫上陈兮,她跟陈兮也好久没见了。   后来潘大洲就跟方岳提了一嘴。   方岳自那回在烧烤摊跟廖知时不欢而散后,倒也没有真跟廖知时闹掰。他这段时间确实忙工作,也没跟他们出来吃过饭打过球。   潘大洲提到这事的第二天,方岳就意外碰到了廖知时。当天博物馆迎来一帮参加暑期亲子活动的小学生,小学生当中有一个是廖知时的亲弟弟,廖知时代表家长过来。   廖知时看见方岳,吊儿郎当冲他一挑眉:“缘分啊。”   方岳淡淡回他一句:“你少欠。”管好自己的嘴。   后来参观完,方岳领着廖知时和他弟弟去了博物馆附近吃下午茶,对廖知时来说是下午茶,对方岳来说是迟到的午饭。当时他还收到陈兮微信,陈兮提议晚上趁方茉睡着后吃宵夜,结果这宵夜到现在都没有吃成。   如今廖知时机票已经订了,他这一走不知道哪天才能回来,几兄弟都想把践行宴办得隆重一点,最好让廖知时永生难忘。   方岳也想着这事,他开着车,对视频那头的潘大洲提议去隐村。   隐村是荷川市底下的一个3A级景区,千年古村落,这地方有名气,却又不是太有名,方岳这帮人还从来都没去过那里,最近博物馆跟隐村有合作项目,方岳觉得那里挺值得一游。   潘大洲来了兴趣,这趟完全可以当成短途旅游,他们这帮人从初中开始一块儿打球,打到现在即将进入大学,平常他们也没少聚餐,偶尔也会去唱歌,但还从来没有一块儿旅游过。   潘大洲兴致勃勃:“那我可以带夏夏去吗?”   方岳说:“随你。”   潘大洲顺嘴问了句:“陈兮去不去?”   方岳道:“她要做家教,很忙。”   潘大洲也没想着求证,他满脑子都是接下来他将和张筱夏经历他俩的第一次旅游。   组局的任务交给了潘大洲,潘大洲在群里让大家投票,基本全票通过,主角廖知时没回信息,潘大洲给他打电话也不接,直到刚才,廖知时才给潘大洲回了一通电话。   廖知时一听就笑了:“你们可真有意思,接风带我打篮球,践行带我游古村落,小学生呐?”   潘大洲说:“不是你们说吃饭唱歌没新意,方岳这主意多有新意,咱们这帮人可是第一次集体旅游。”   “他们都有空?”   “没空也得有空!”   廖知时想到什么,问了声:“陈兮去吗?”   潘大洲警惕道:“你干吗问她?她没空,要做家教!”   廖知时一笑,顺手就给陈兮发了一条微信,邀请她一块儿出行。   方岳跟潘大洲讲着电话,听潘大洲说大壮他们都要去,方岳说了声知道了,晚点再跟他聊,就把电话挂了。   陈兮看完廖知时发来的微信,等方岳放下手机,陈兮开门见山:“你们要去隐村玩?”   方岳一顿:“嗯,听到了?”他以为是潘大洲嗓门大,陈兮刚才听见了他的话。   “不是,廖知时刚才跟我说的。”陈兮说。   方岳看向陈兮握在手里的手机,“他给你发微信了?”   “嗯。”   “他怎么说的?”   “他问我明天有没有空,”顿了顿,陈兮说,“你没跟我说过你明天要去隐村。”   “因为之前还没确定。”方岳说。   “但你提都没提过,”陈兮问得很直白,“你不想带我一起去?”   “……不是,”方岳反问她,“你有空吗?”   陈兮没空,明天她确实还要做家教,但家教时间并非不能调节。陈兮从来没有出门旅游过,高中三年,方老板他们也提议过几次旅游,陈兮一门心思都扑在学习或者兼职上,她不想外出,方老板他们其实也更乐意自己去旅游,不带几个小的碍手碍脚。   但陈兮是真的不想去旅游吗?   她也想有机会可以四处走走看看,只是现阶段,旅游对她来说是奢侈了。   可是隐村离得近,周边一日游是很容易实现的事,方岳有这个出行计划,之前却一次都没跟她提过,陈兮很难不怀疑方岳根本没想过带上她。   “没空,明天还要家教。”陈兮这样说着,紧盯着方岳的脸。   方岳脸上看不出什么,陈兮接着又说了一句:“但我可以请假,调个时间就好。”陈兮继续紧盯方岳的脸。   方岳神色如常说:“好,那我跟他们先定个具体时间。”   陈兮问:“不勉强吗?”   “什么不勉强?”   “带我一块儿去啊,不勉强吗?”   “……想什么呢你?”   “我是想你是不是想要私人空间,”陈兮道,“毕竟是你们几个好兄弟去旅游,你要是想要私人空间,我也能理解。”   否则陈兮想不明白,方岳怎么会不想带上她,他们才刚开始谈恋爱,私下相处时间又少,一有机会他们就有点争分夺秒,没道理方岳出游却要甩开她。   方岳听了陈兮这番言论,好笑又无奈,问她:“如果我想要这样的私人空间,你就给我私人空间?”   “给啊。”陈兮特大度。   方岳:“……”   “不然能怎么办。”陈兮又来了一句。   两个断句,总共八个字,方岳心情有点像过山车,他觉得陈兮天生有种本事,之前试探着钓他,陈兮手段先轻后重,先隐后明显,她一番操作游刃有余,方岳被她试探地不上不下。现在又是这样,陈兮或许对她自己的这种天生本事还不自知。   反正方岳的心情又被她钓了起来。   方岳有点认命,拿起手机说:“你快请假,我现在安排。”   陈兮是真的认为,方岳不想带她的话就算了,勉强也没意思。她又仔细看了看方岳的神情,见方岳真没有勉强,陈兮也就没矫情,她期待地调整了自己的家教时间。   方岳这帮兄弟一共九人,他们年龄相仿,或者同届,或者像大壮一样比他们大一届,家里都住在同一个片区,因为喜欢打篮球,一来一往就相熟了,有什么事互相叫一声就行,几年前方茉离家出走,方岳叫了一声,这几人二话不说就跑来帮他找人了。   因为人数多,有女友的还要带上女友,方岳干脆找来一辆大巴,第二天清早,一行人在约定地点汇合。   陈兮穿着短T和牛仔短裤,脚上一双白球鞋,背一只大小适中的粗带斜挎包,黑茶色的卷发披在背后,手腕上套着一根备用的发圈,造型青春活泼。   几个男生都认识陈兮,见到她都眼前一亮。   “好久没见了啊。”   “上次吃烧烤你怎么没来?”   “都高考完了,总不能还躲家里刷题吧?”   陈兮大大方方地回应,对阿凯说她上个月还见过他,问大军上次吃烧烤是什么时候,对大鹏说她最近忙着做家教。   大家都没上车,站在大巴车旁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起来,早晨太阳不够温和,晒久了额头脖子冒汗。方岳的话没他们多,光听着陈兮在那儿跟人应对自如,他握着陈兮手腕,把她往阴地方带了带,陈兮一边聊天,一边顺从地挪了几步。   不远处潘大洲和张筱夏朝这边走了过来,后头廖知时不紧不慢地跟着,三人是在半路碰见的。   “老廖,乌龟都比你快!”   “廖知时,你怎么不再多睡会儿!”   “等等,大洲的手怎么回事儿?”   潘大洲的手明目张胆地牵着张筱夏的,摆明着是趁机向众人官宣,众人也没辜负潘大洲的刻意明示。   以前廖知时带女孩儿来,他们从不起哄,因为知道廖知时这点毛病,起哄了怕女孩儿难堪。潘大洲和廖知时不同,众人乐了。   “出息了啊,大洲!”   潘大洲咧着嘴昂首扩胸,张筱夏面红耳赤。   方岳瞥了眼自己的手,他的手还握着陈兮手腕,但没人当回事。   也不是没人当回事,大壮是知道他俩有过感情纠葛的,但大壮人品好,分手男女还能继续做朋友,这是件好事,说了怕他们尴尬,秘密他一个人知道就行,大壮的嘴巴就跟他那一身腱子肉一样牢靠。   潘大洲是有点担心自己兄弟的精神状况,之前竟然都臆想着跟陈兮在一块儿了,但他现在沉浸在自己的恋情中,无暇他顾,潘大洲牵紧着张筱夏的手,扛着那点小害羞,他挡在张筱夏面前,应付兄弟们的善意调侃。   廖知时睡眼惺忪,懒洋洋地走了一路,到了这里,看见站在阴凉处的陈兮,他的睡意一散而空,扬起的笑容让大军几人的女朋友都看兴奋了。   几人边说笑着,边陆续上了大巴车,从荷川市区到隐村,交通顺利的话,车程大约一小时四十分钟。   车子悠悠行驶在途中,车外烈日炎炎,车内冰火两重天。 第67章   刚上车的时候, 张筱夏甩开潘大洲,紧跟在陈兮身后,说要跟她坐一起。潘大洲手上还拎着张筱夏的单肩包, 张筱夏肩膀比较圆润, 之前走在路上, 包带总是下滑,潘大洲就替她拎了。   潘大洲问她:“你不跟我坐啊?”   张筱夏说:“我先跟兮兮聊一会儿,包给我吧。”   “还是我帮你拿着吧,”潘大洲道,“你包里装了什么, 这么重?”   “遮阳伞啊,水壶什么的,还有一些零食。”   “怎么还拿水壶,怪不得这么重, 你渴了可以路上买水。”   “我泡了消暑茶啦,”张筱夏打开自己的包, 拿出里面的水壶给他看, “里面我放了金银花、菊花、柠檬薄荷这些, 消暑解渴, 外面买不到。”   潘大洲惊讶:“这么讲究?”他妈出门够讲究了, 住酒店东西全要自带, 大夏天出门三层防晒, 张筱夏似乎跟他妈能有共同语言。   张筱夏看他一眼:“天这么热,你出汗又厉害,我怕你会中暑。”   潘大洲今天戴的是隐形眼镜, 他睁大眼睛, 笑着说:“为我泡的呀。”   方岳是最后一个上车的, 潘大洲挡住了过道,陈兮已经坐在靠窗的座位,张筱夏站在她旁边,这会儿还没坐下。方岳盯着被张筱夏挡住的位置,提醒潘大洲:“你们不如坐一块儿慢慢聊。”   女孩子细心,张筱夏拽了下潘大洲:“你挡着方岳走路了。”说着,她终于坐了下来。   潘大洲回头:“我挡着你了?”他屁股一缩,“你走吧走吧。”   方岳:“……”   方岳不由朝陈兮看去,陈兮刚拉了一下窗帘,一转头就和他对视上了,斜挎包搁在腿上,陈兮手腕搭在包身上,五指往上一翘,她不动声色地朝方岳挥了挥手,眼神无辜地对他说着,拜拜。   ……方岳给了她一记眼刀,一言不发地走向大巴车后面。   潘大洲又跟张筱夏说了几句,问她包里有什么需要用的,要不要拿出来,包还是让他拿着吧,太重。   张筱夏翻出两盒小酸奶,告诉潘大洲包里还有一盒是给他的。   潘大洲拎着包往后面走,张筱夏递给陈兮一盒酸奶,陈兮边撕酸奶盖,边问她:“你要跟我聊什么呀,都不去跟大洲一块儿坐。”   张筱夏别扭说:“他那几个兄弟都太能说了,我怕他们待会儿还要说什么。”   陈兮吃了一口酸奶,鼓励她:“不怕,你回击啊。”   张筱夏问:“怎么回击啊?”   “也不能说回击吧,回击听着好暴力。”陈兮说,“打个比方,他们待会儿要是说,大洲你可真有福气,女朋友居然还特意给你准备了消暑茶……”   张筱夏严重怀疑陈兮是在打趣她,她没好气地扭捏道:“你怎么这样啊。”   最后一个音节刚落地,后座传来嘈杂声。   “知道了,这茶是你女朋友给你泡的,显摆够了吗你?别太得意忘形了,收敛收敛,小心把水给洒了!”   陈兮和张筱夏齐齐回头看向后方,后排坐着四个男生,是廖知时、大鹏、阿凯和方岳,潘大洲坐在他们前面。   陈兮乐不可支地回过头。   张筱夏脸红得都快冒烟了,压低声音说:“你果然是故意的!”   “没有没有!”虽然一直否认,陈兮还是笑得不行,她觉得张筱夏好纯情,远不如她跟方岳镇定。   张筱夏搬出小女生生气的那点套路,“以后我什么都不跟你说了!”   陈兮笑完了,诚心哄她:“他们待会儿要是真当你面说了,你可以告诉他们,这是你的茶摊新品,十元一杯,真材实料健康养生,下次请他们喝。自然一点,不要不好意思,以后你跟他们相处机会还多着呢。”   张筱夏记住了,她羡慕说:“你性格真好,感觉你不管什么场合都能应付得特自然,一点都不会尴尬冷场。”   陈兮说:“一般般啦,我也有不能应付的时候。”   张筱夏:“有吗?”   有啊,比如她跟方岳接吻的时候,昨天下午的练习,方岳双手一直稳稳地固定在她背后或者后脑勺,她的手却一会儿抓方岳衣服,一会儿推他胸按他背,有点手足无措,自控能力远不如方岳。   大巴车后座,大鹏有感而发:“闻到了没有?”   阿凯问:“闻到什么?”   大鹏说:“酸臭味啊,恋爱的酸臭味。”   他们前面坐着的全是成双成对的情侣,小情侣的私语声像蚊子叫,嗡嗡嗡不停地烦人,大壮就坐潘大洲过道对面,他一个铁血铮铮的肌肉男,这会儿竟然在喂她女朋友吃巧克力豆。   大鹏左右瞄了瞄,不太痛快:“怎么回事,在搞单身歧视吗,怎么有女朋友的都坐在前面,后面就我们几个单身的?”   方岳本来又要习惯性拿出耳机听纪录片,用以消磨车上时间,闻言他动作一顿,白色手机线耷拉在他手背上。   前座的潘大洲侧过身,他旁边座位明明空着,怀里却还抱着张筱夏的包,手上握着一只水壶,说道:“别算上我。”   “说你了么?我说是我们这一排,转回去!”大鹏没好气,“看到你就烦!”   廖知时玩着手机,头也不抬地说:“大洲,我劝你少说两句,否则你今天少不了一顿揍。”   潘大洲同情的目光从左至右一一扫过,在方岳脸上停留最久,还和方岳对视了一眼,他悲天悯人道:“我知道我现在跟你们缺少了一些共同话题,想不到我们兄弟这么多年,最后因为我有女朋友,而你们还是单身狗,就为这么个没办法的事儿,竟然会产生这么严重的隔阂。”   大鹏扑上去就是一顿胖揍,潘大洲差点就要往窗帘里头躲。   阿凯感叹:“没见过这么上赶着找揍的人。”   廖知时笑说:“嘚瑟。”   阿凯看向方岳:“你跟潘大洲成天在一块儿,最近你应该也很不好受吧。”   方岳在挑选纪录片,说:“还行。”反正现在大鹏在揍人,方岳没打算劝。   车厢气氛呈现两截,后排揍人的动静丝毫影响不了小情侣间的卿卿我我,大壮依旧在喂女友吃巧克力豆,阿凯听着看着,突然想到什么,说:“不对啊,陈兮不该坐前面,她应该到后面来,她不是也单身吗?”   “是啊,”大鹏揍完人,重新在位置上坐好,说道,“让她坐过来,咱们单身的该跟单身的玩儿,哦,不过后面也没位子了,真想把大壮和大洲这俩货踹飞!”   方岳刚选好要听的纪录片,听见他们提到陈兮,他朝前面瞟了一眼。座位阻隔,他连陈兮后脑勺都看不到。   “话说,”阿凯不太确定地问方岳,“陈兮是单身没错吧,她应该还没男朋友?”   方岳说:“问她。”   “不会吧,你连这都不知道?”   他知道,但他能说吗?   大鹏开口:“其实我以前还以为你会跟陈兮有点什么。”   方岳看向大鹏,前面潘大洲耳尖,他立刻转身扒住座椅。   大鹏自顾自在那儿说:“毕竟陈兮长得漂亮,成绩好,性格又一流,你们也算青梅竹马吧,又住一块儿,朝夕相对的,你喜欢上她或者她喜欢上你,有点什么都很正常。”   “嗯,”方岳没管纪录片了,“是吗?”   潘大洲一听就急了,帮方岳和陈兮遮掩:“你别胡说,他俩没有的事!”   方岳:“……”   大鹏:“我也没说他俩有什么事啊。”   “什么没有的事?”张筱夏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潘大洲都没留意到。   “没有没有,你怎么过来了?”潘大洲屁股一挪,让张筱夏坐里面。   张筱夏那点害羞的劲好了一点,想着潘大洲一个人坐太寂寞,于是她抛弃陈兮,重色轻友来陪男朋友了。   廖知时突然站了起来,阿凯问:“你干吗?”   廖知时说:“坐累了,散散步。”   廖知时慢悠悠地往前散步,阿凯几人一阵无语,然后就看见他突然坐了下来,那位置是陈兮旁边。   方岳拧了下眉,把耳机往旁边一撂,立时起身,潘大洲眼疾手快拉住他,用着只有他俩能听见的声音说:“你也散步?”   “……放开。”   “不放!”那天烧烤摊对峙,勉强算是对峙吧,当事人只有他们三个,大壮和张筱夏当时忙着制作水果茶,完全状况外,应付一下就过去了。现在一车都是自己人,如果方岳和廖知时又要闹起来,那就难收场了。   方岳掐住潘大洲手腕,潘大洲疼得差点跳起来,拽他的劲一松,方岳都没搭理他,就朝前面走去了。   一直走到他们座位旁,方岳才站定。   廖知时正在和陈兮聊隐村,他说隐村跟隔壁省的某个古镇有点像,诞生于同一个朝代,同一位古代名人在那里定居过,陈兮听得津津有味,阴影落下的时候,她才分出点注意力,抬起了头。   “在聊什么?”方岳问。   廖知时说:“没什么,就天南地北,什么都聊,你怎么过来了,一块儿坐?”他四处看了看,“哦,边上都没空座。”   方岳就看着陈兮。   他个子太高,大巴车的层高又有限,他在过道站着过于醒目,给人视觉压力重重,此起彼伏的聊天声都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约而同地被吸引了过去。   廖知时笑问:“怎么了,有事?”   方岳道:“我跟陈兮说点事。”   廖知时识相地后背往后一靠,给他让出视觉空间,“说吧。”   方岳深深地看向廖知时,廖知时下巴一指,让他说啊,别耽搁时间。   气氛古怪,车里愈发安静,陈兮给方岳使眼色,方岳接收到了,他静了几秒,说:“晚点再说吧。”   说完,他朝驾驶座走了过去,站在司机边上,跟他确认待会儿大巴车的停车地点,一边拿出手机,给陈兮发了一条微信。   方岳:“你什么意思?”   陈兮:“大军的女朋友刚才都站了起来,想要看八卦的样子,你这样会让人起疑,你怎么了?”   方岳:“你让廖知时换个座位,待会儿我坐你旁边。”   陈兮:“……我怎么让他换?”   方岳:“就说你跟我有事说。”   陈兮:“太明显了。”   方岳:“明显什么?”   陈兮:“这样会让人多想。”   方岳:“怎么就让人多想了?他们都一根筋。”   陈兮:“大军女朋友现在就盯着我这边呢。”   方岳:“换个座位而已,她盯就随她,怕什么?”   陈兮:“换个座位而已,不换也没事吧?小心驶得万年船。”   方岳没再回复,把手机收了起来,没多久车子就抵达了目的地,停在了隐村的村口,一行人下车,忙不迭地开始四处拍照游玩。   隐村有四个文保单位和五个文物登录点,这里历史悠久,被开发成了一个古风文旅综合体,综合体内有古风市集小镇、文化展示馆、创客中心等等,建筑不是古风木质结构,就是白墙黑瓦,一派烟柳画桥的景象。   大军是第一次带女朋友来,所以他女朋友对陈兮一无所知,也就刚在大巴车上,陈兮那边的动静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才问了大军陈兮的具体情况。   陈兮跟几人结伴走在一起,大军女友对陈兮和方岳的关系太过好奇,问又不好意思多问,但她又忍不住对着陈兮和方岳一看再看。   陈兮提高了警备状态,太阳猛烈,她撑着一把小遮阳伞,拧矿泉水瓶盖的时候,她用脖子夹住伞柄,旁边伸来一只手,帮她把遮阳伞举过头顶,她抬头一看,是方岳。   陈兮警报声滴滴作响,她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口水,然后马上把遮阳伞拿回自己手上,表情极尽自然地说:“你跟大壮他们玩去吧,我跟夏夏待会儿还要去林园。”   方岳没说什么,默默跟大壮他们一块儿走了,过了一会儿,一群人又在某条林荫小道相遇。   当时陈兮站在林荫小道中间,两边蜿蜒绵长的树木像一片绿色海洋,盛夏的风在这里变得清凉。   廖知时站在林荫道的头上,手上拿着一部相机,指挥陈兮:“再往后面站一站,对,就是这个位置,很好,很棒!”   “拍好了吗?”陈兮问。   廖知时笑说:“你来看看,很上镜啊。”   张筱夏也凑了过来,三人一块儿看相机,潘大洲叫她,张筱夏又拉着陈兮一块儿跑了过去。   下午的时候,大家又在创客中心的汉服馆集合,汉服馆里开着三台壁挂空调,不知道是因为暑期游客多还是空调有问题,制冷效果非常差,室内极其闷热。   工作人员让他们先自行挑选汉服,陈兮挑了一件淡雅的齐胸襦裙,客人多,工作人员少,对方让陈兮先进更衣室自己试穿,不会的话再叫她。   方岳早前研究过汉服,他教了教潘大洲几人后,从男更衣室出来,走到了衣架附近。   汉服馆空间是全开放式的,汉服都挂在靠窗的衣架上,衣架对面就是几间女更衣室,方岳随意站着,就看到其中一间更衣室的布帘子掀开了一角,陈兮露出脸来,目光四下搜寻,见到一位女性工作人员,陈兮叫住对方,大概问了几句什么,工作人员指指旁边,陈兮点头,工作人员先进了另一间更衣室。   陈兮帘子还没完全放下,一阵热风涌了过来,她被人轻轻推了进去。 第68章   方岳推人的时候手心隔着帘子, 所以手底下并没有什么异常的触感,闯进更衣室后他才看见陈兮左手抓着齐胸裙的裙口,上襦未穿, 肩膀裸|露着。   陈兮吞进了一口空气, 压下差点要冲出喉咙的惊呼, 懵懵地瞪着方岳,方岳也懵,他背过身说:“我先出去。”   眼看他要掀帘子,陈兮一把拽住他:“等等,外面有人!”   方岳刚推她的时候, 正好抓住了一段空白时段,更衣室前面一片区域恰巧没人,现在又有人走来走去,男男女女的说话声不绝于耳。   方岳面朝门帘说:“你先披下衣服。”   “我怎么披?”夏天又没外套, 陈兮总不可能现在背对着方岳,重新穿衣服裤子, 身上这件汉服她不会穿, 裙子套上身后她研究半天, 实在不知道怎么把裙子固定在身上, 并且和上襦配套, 所以她才一直手抓着裙口, 想找工作人员帮忙。   陈兮说:“现在你知道这里是女更衣室了?刚才冲进来的时候你怎么就没想过?”   “我怎么知道你穿了一半?”方岳拧了下眉, “穿一半你敢掀帘子?”   陈兮反驳:“我没掀开,我一直躲在帘子后面,就露了个脸, 你没看出来?”   方岳理直气壮:“没看出来。”   听他语气显然有事, 陈兮狐疑地打量他背影。她没法子, 只能先将齐胸裙像系浴巾一样裹了一圈,扯过上襦,快手快脚套上身。   其实陈兮并不觉得齐胸裙裸露,她穿短T和牛仔短裤比这要露得多,裙子长及脚踝,只是露个肩膀而已,但是裙子固定不住,状态实在尴尬,陈兮乱七八糟地敷衍了一下,说道:“转过来。”   她本来以为方岳会拒绝,毕竟非礼勿视,陈兮做好了再费两句口舌的准备,结果方岳二话不说,先伸手将门帘粘条粘紧了,然后转过身,光明磊落地面向她。   方岳都不讲规矩了,陈兮觉得事情可能有点大条,她问:“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方岳扫了眼她不伦不类的装束,开口:“没什么事,在外面你不是不让我跟你说话吗,这里方便说话。”   “我没不让你跟我说话……”陈兮听出点问题,“你生气了?气的是这个?我什么时候不让你跟我说话了,我只是不用你帮我撑伞,正常情况下你不可能帮女生撑太阳伞吧。”   “你用得着这么避嫌?不觉得有点儿此地无银三百两?”   “不觉得,”陈兮觉得自己表现还行,她今天跟方岳全程正常交流,普通朋友间怎么相处,他们就怎么相处,不过她毕竟没经验,心虚是必然的,有些行为可能略显僵硬,陈兮自问自答,“我露馅了?没有吧。”   方岳轻描淡写地说:“馅可能没往我这儿露,往廖知时那里露了。”   “什么意思?”   “我给你撑个伞你如临大敌,廖知时给你拍了一路的照片你无所谓,你怕别人怀疑我,怎么不怕别人怀疑廖知时?”   “他哪里给我拍了一路照片?不是,拍照跟撑伞是一回事吗?而且我干什么怕人家怀疑廖知时,我跟他有关系吗?你给我撑伞我就是心虚,因为你是我男朋友,我不心虚你我心虚谁?我也不想心虚啊。”虽然有点不可思议,但方岳提到廖知时的语气古里古怪,陈兮直白问,“所以你现在是生气还是吃醋?”   方岳没料到陈兮叽里呱啦就是一大堆,“我跟他有关系吗”,“你给我撑伞我就是心虚”,“因为你是我男朋友”,方岳觉得陈兮就是在给她砸糖衣炮弹,一股脑砸下来,妄图将他砸晕。   方岳不忘初心说:“生气还是吃醋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陈兮觉得吃醋完全没道理,扯什么廖知时,但如果是生气……   陈兮一边复盘自己今天的行径,一边靠近方岳。   他们说好了地下恋,这是方岳对她的妥协,陈兮并不觉得因为有这个约定前提,她就可以有恃无恐,万事都理所应当。方岳不开心了,陈兮也得适当妥协,否则这对方岳太不公平。   陈兮贴着他,先垫脚亲了他一口,角度没掌握好,只亲到了他的下嘴唇。陈兮抓着方岳的T恤衣角,问道:“怎么才能让你消气?”   陈兮这个主动的吻有点出人意料,方岳嘴唇麻了一下,半晌没反应过来。   “……我说什么都行?”方岳问。   “也不是,”陈兮说,“但我们可以商量商量,你说。”   方岳气笑了:“你还挺有原则。”   “我觉得你也不会提什么强人所难的要求,那我这原则也先不要了,你说吧。”   方岳服了,“你哄人真是一套一套的。”   陈兮天真地问:“那你气消了?”   “……记账!”方岳也服了自己,他胳膊一直规规矩矩垂在腿两侧,陈兮亲他的时候他也不动如山,这会儿他终于抬了起来,双手贴在陈兮背后,他靠着墙角,将陈兮松松地搂在怀里。   整个场馆都很闷热,小格子间里更加闷热,陈兮之前把头发随便扎了个低马尾,乱中有序,小碎发湿湿的贴着脖颈,人平添几分慵懒。   方岳垂眸盯着人,喉结微微滚了滚,抵抗不住地在心底叹了一声,他重新挑起一个合格的、完整的吻,先含着,再撬开她的唇,勾住她的舌头。   更衣室没有隔音,外头人来人往,他们凌乱的啄吻声和呼吸声夹杂在其中,微不足道,无人问津。   陈兮热得喘不上气,这吻全由方岳主导,她落了下风,陈兮有一点点难以言喻的争强好胜心,她小声说:“你考试成绩没我好,这个倒学得很快。”   方岳轻笑了声,他轻咬她唇瓣,低语:“你知不知道你连衣服都不会穿?”   “汉服吗?”陈兮说,“我知道啊,所以我刚才想找工作人员帮忙。”   “你穿错顺序了,”方岳告诉她,“先穿上襦,再穿裙子。”   “啊,难怪,我就觉得这件上衣好奇怪,根本不适合外穿。”陈兮恍然大悟。   方岳把她碎发往耳朵后别了一下,空气里的灼热渐渐趋于平静,他觉得不能继续孤男寡女待着了,方岳侧头挑开一点帘子,看了看外面,回头看向陈兮,他还是把想说的先一并说了,“阿凯他们张口闭口都是你单身,大洲嘴里全是张筱夏,我想让廖知时换个位子,都找不到合理的理由,我知道这是我们之前说好的,但我今天确实不太爽。”   陈兮去拉方岳的手,方岳被她拉着,反手捉住她的四根手指,大拇指搓揉着,说道:“等待会儿回去,我们再好好聊一聊,怎么样?”   “好!”陈兮点头。   方岳又亲了亲她的手,找准时机,离开了这间小小的更衣室。   方岳觉得自己今天有点昏头,竟然闯了女更衣室,这种失控行为莫名其妙,他并不能把行为原因全归责于廖知时,虽然廖知时确实给他火上浇了一大桶油。   先前廖知时给陈兮拍完照,身边没了人。   前方树林一望无际,后方是一座上锁的园林建筑,廖知时倚着一个石墩,方岳走近后问他:“好玩吗?”   廖知时抬了下头,见是他,又是低头翻着相机说:“好玩啊。”   方岳伸手:“我看看。”   廖知时把相机给他,方岳翻着里头的照片,发现很多照片里都是陈兮,凉亭内、湖边、假山前、阁楼窗户,陈兮一路逛,照片也留了一路,方岳翻阅着,问道:“都是你拍的?”   廖知时说:“当然,我拍得怎么样?”   方岳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嗯?”廖知时反问,“什么意思?”   “别打太极,”方岳握着相机,看向他,“说吧,你想干什么,是闲得慌想找事,还是想怎么样?”   廖知时笑说:“我要是说我想怎么样呢?”   方岳:“那你趁早省了,没机会。”   “哈哈哈,”廖知时乐了,“你这话说的,我发现你管得有点儿宽啊,你跟陈兮现在什么关系?”   方岳想把话说破,但他既然答应了陈兮,就得言而有信,方岳说:“跟你没关系。”   廖知时接得快:“那我想怎么样,也跟你没关系啊。欸,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看透你的吗?就是初三那会儿,你第一次领着陈兮来公交车站,你记不记得当时,我就跟她说了两句话,结果你立马把人一挡。”   方岳记得,“你想多了。”哪这么早。   “别不承认,”廖知时说,“你知道你那行为意味着什么吗?你不让我跟她多说话,这意味着你对她有私|欲,你情窦初开的够早啊!”   远处林荫道上,潘大洲指着一棵大树,陈兮和张筱夏站在树下仰头看,距离远,陈兮身影缩得很小,但方岳却能在脑海中将她整个人勾勒完整。   那时候的陈兮还瘦瘦小小,她刚来方家没多久,过完年开学,方岳念初三下,陈兮进八中学竞赛。   方岳领着她坐公交车,回来的时候他们又在公车上碰见,陈兮拽着他的书包带子拽了一路,兴致勃勃跟他聊天,那天的最后,他对她说的话却是,“那你记不记得你来这里的第一天,我对你说过什么?”   离他远点。   之后他们就成了陌生人。   方岳有点烦,他打量廖知时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盖棺定论:“这么早就盯上了,看来你真是闲着想找事。”   “也不能这么说,陈兮多有趣,我就不能对她有点儿什么想法?”廖知时似真似假地说,“你又不是她的谁,手伸这么长干什么?”   “少激我,我也懒得管你到底怎么想,反正你明天就滚了。”方岳把相机还给他。   大军那群人又嬉嬉闹闹涌了过来,廖知时最后似笑非笑地低声来了句:“这么紧张啊,那就把人守好了,我滚了也可以阴魂不散,你不是知道我跟她有微信吗?”   廖知时临了还要让人堵心,方岳想到他那种模棱两可的态度就不痛快。回程路上,众人在大巴车上提前送上临别赠言,廖知时明天就要和家人飞北京,待几天后就出国。   所有人都说着一路顺风,为国争光,别忘了祖国的大好河山,轮到方岳,方岳送给廖知时的话是:“你的狗性子收着点,小心将来遭报应。”   廖知时笑:“真急了啊。”   夜里不像白天闷热,后车窗开着,车疾驰,风也疾驰,他们也尚在疾驰的年龄,人生漫长,后会终有期。   下车后,他们回家方向四散,月亮稳稳地挂在夜空,蝉鸣阵阵,盛夏依旧。方岳抱了抱廖知时,“平安,等你回来。”   这将是一场漫长的离别,一个月后,仍在荷川的人是少数,他们那群人也将各奔东西。   前一刻周围还吵吵闹闹,下一刻只剩夜深人静,方岳靠坐在床头,手上翻着一本书,心里想着事,所以他看进去的字没有多少。   听见动静,方岳看向小门,“过来。”   陈兮头发吹得半干,她小跑进方岳房间,拖鞋上床一气呵成,身体自动往方岳身旁靠。   方岳合上书,人往旁边避了下,“坐好。”贴太近就没法跟她好好说话。   “哦。”陈兮很乖地坐稳,“你说吧。”   他们都知道今晚的主题,感谢方茉,之前的一周多,因为她,导致他们没有在外的相处机会,所以他们度过了虽然短暂却足够甜蜜的交往第一周,直到今天,地下恋的隐患才逐渐暴露出来。   “我同意地下恋,但现在问题很明显,我们对外宣称单身,所以廖知时坐你边上,我都没资格赶他走,”方岳问,“你想地下恋是因为担心我们将来会分手,你觉得我们分手的可能性有多大?非要想着这种万一吗?”   陈兮盘腿坐着,和方岳面对面。   “我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养成的这种习惯,”陈兮慢条斯理地说,“可能是从初中开始,我又要做家务,又要写很多作业,所以我学会把所有事情都安排的井井有条。我爸妈赚得少,基本留不出存款,但我觉得家里是需要备用金的,所以我试着管账,规划了每一笔钱的用途,虽然后来因为我妈生病,打乱了我的规划,但在这之前,我家虽然生活简陋,至少没有挨饿受冻过。所以我可能习惯了计划性和长远性,我不喜欢失控,也不喜欢各种意外,我这几年唯一的失控,就是因为你,如果我足够理性,我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谈恋爱,因为我们的未来都还不确定。”   她现在已经失控地遵从了本心,就必须要把握好下一个度,不能再让未来有偏离的风险。   分手的可能性有多大?这不是数学题,他们谁都不能得出准确数值,年少时期的荷尔蒙冲动和未来的稳定悠长不能一概而论。   陈兮话说得直白,他是她的失控,方岳很难让自己心绪保持平稳,他心脏扑通扑通跳跃着,脸上仍正色道:“那怎么样才能确定?大学还有四年,我们难道要谈四年的地下恋?”   “好问题!”陈兮脊背一挺。   方岳:“……”   “这不就是我们今晚要讨论的主题吗,我们好好商量商量。”   方岳:“又商量?”   陈兮想到今天下午说的,商量让方岳消气,这事还没完。   陈兮临时跑题,“对了,你刚才又提到了廖知时,我仔细复盘过了,你今天确实因为廖知时吃醋了?”   方岳没吭声。   陈兮说:“我记得你说,廖知时给我拍了一路的照片,当时我没太反应过来,你为什么说廖知时给我拍了一路的照片?”   “你那几张照片,一会儿凉亭一会儿假山,廖知时说都是他给你拍的。”   陈兮瞠目:“胡说,那是张筱夏给我拍的,我一直跟夏夏一块儿,后来到了那片树林,碰到了廖知时他们,我跟夏夏要合影,就让廖知时帮忙拍了几张照。”后来拍完合影又顺便拍独照。   陈兮拳头扣着床:“他是在搞事啊!”   从前篮球场跟老外打架那次,陈兮就知道廖知时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   方岳看她义愤填膺的模样,他不想笑,却又忍不住,一股气从胸腔冒出,剩下的那点不爽快似乎都疏散了,他头靠着床板,无力地笑了下,还是把人抱了过来。   反正今晚,是没法好好谈话的。 第69章   陈兮原本是盘腿坐, 被方岳一抱,她膝盖顺势跪在床上,手胡乱抵着方岳的胸膛, 重量往他身上倒。   方岳轻轻浅浅啄着她的嘴唇, 单纯抒发着温柔的喜爱, 陈兮也回应他,他亲一下,她也亲一下,两人唇间像谱着无声的摇篮曲,柔软缓慢的节奏让人舒适倦懒。亲着亲着, 吻又像花瓣纷纷扬扬,密密地落下,呼吸声微微加重。   陈兮信奉一句座右铭,“不如自己有”。   有一回家里几个水龙头热水出了问题, 因为方家用地暖,热水器是锅炉, 所以请了锅炉师傅上门维修, 进口锅炉没有正规的维修中心, 师傅狮子大开口, 又说要换管子, 又说要换几千元的主板, 后来被方岳请了出去, 另找一位国产品牌的热水器维修师傅上门,最后发现问题出在方茉卫生间的浴缸底下,师傅三两下解决, 收费不到一百。   方茉卫生间的浴缸龙头不挂墙, 进水出水的接口都在浴缸下面, 师傅走后,陈兮让方茉把浴缸抬起来,方茉使出了吃奶的劲,陈兮趴在浴缸底下研究,直到方茉喊不行了她要松手砸死她了,陈兮才钻出来,顶着沾了灰,脏兮兮的衣服裤子,弄清了原理。   后来类似的问题又出现了,那回陈兮主动请缨,很快就把问题解决了。   接吻也一样,白天方岳掌握主控权,陈兮有点被动,她其实也并非抗拒被动,只是以她浅薄的情感见识来看,男女交往是双向的,亲密接触也应该双向。   “不如自己有”,所以陈兮学以致用,这次掌握了主控,她停止了浅浅地触碰,主动地开始亲吻方岳。   方岳脊背绷紧,眼眸盯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上,陈兮大胆地勾着他,酥酥麻麻的电流从他们的腰椎一直漫到头皮,头皮一阵阵发麻。   方岳搂着人,后背愈发往后靠,头微仰着,并没有意识到他仰头,意味着他们姿势的改变。   陈兮双手撑在方岳肩膀,腰背愈发挺直,渐渐比方岳高,腰骶部弯出了一个漂亮的弧度,她迷迷糊糊地跪直了,从方岳一侧,到了他的正对面,就要坐下去——   方岳从迷蒙中清醒,手从陈兮后背离开,按住她肩头,将人推离,吻却还难舍难分,方岳后背离开床板,含着她的唇,然后喘着气撤离,猛一把将陈兮撇到了床右边。   陈兮有点分不清东南西北,方岳曲起右腿,呼吸了几下,又清了清嗓子,带着点沙哑的音色说:“还是先谈正事。”   “……你变脸变得好快。”陈兮脸还红着,眼神半清醒半迷茫。   “不想谈了?”   “没有,”陈兮觉得方岳收放真是自如,她自愧不如,陈兮无奈道,“你说。”   方岳不动声色地扯过被子盖腿上,言归正传道:“刚才说到廖知时,你平常经常跟他聊天?”   陈兮:“没有,你怎么这么问?”   “这次去隐村他不就给你发了消息?还有你上次从老家回来,特意给他带了红糖。”   “红糖是他妈妈想要,他托我带,反正我顺便。去隐村的事,他也就问了我这么一句,我跟他平常不怎么聊天。哦,还有高考出分的时候他问过我分数,你还想知道什么?”陈兮又盘起腿,双手撑在臀边上,身体前后轻轻晃动,笑着说,“方岳,你要是还吃他的醋,是不是太傻了。”   方岳不为所动:“问都问了,你至少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好吧,你继续问。”陈兮由着他。   “你之前还跟他加过Q|Q吧?”   “加过,高二期末的时候我跟贾春去逛书店,那次偶然碰见他,那个时候他不是快要出国了吗,我跟他就加了一下Q|Q。”陈兮说得事无巨细。   方岳问:“你还跟贾春去过书店?”   陈兮身子不摇了,她好笑道:“你别像姑姑和小叔那样无差别攻击啊。”每次家庭聚会,方大姑和方小叔总是记吃不记打,怪来骂去,无差别攻击所有人,包括方奶奶。   “没,我就随便问问。”方岳道,“你既然知道了廖知时在搞事,平常就少搭理他。”   陈兮觉得廖知时作为朋友很不错,高考出分,他在大洋彼岸记着时差,第一时间就来关心他们的高考分数。   要说廖知时对她有什么想法,陈兮想不到任何蛛丝马迹,但廖知时捣乱的行为倒是挺明显,方岳并不是在无理取闹,陈兮自然也不会让他们的恋情平添这种无厘头的危机。   于是陈兮一口答应:“听你的!”   “以后我们身边可能还会出现类似的情况,”方岳说,“因为恋情不公开,所以可能会少了点安全感。”   陈兮明白,这种安全感无关男女双方的道德品性,就比如先前,她明明了解方岳的为人,却还是像被黑布遮了眼,相信方岳和邵落晚在一起了。   生活中,人人都不可能永远保持理智,何况在情感波动较大的恋爱中,要想和对方拥有绝对的信任,这是一件说来容易,做来却不一定能够自控的事。   方老板和方妈一纸婚书十多年,方妈还一直都没有安全感。   “所以,我们身边的男女关系得清清楚楚。”陈兮说。   “是这个意思。”方岳道。   “这我没问题啊,你自己注意就行。”   “……你话别说太满。”   陈兮浑不在意地挥挥手:“我有信心,当然,”她好话不要钱,“我对你也有足够的信心!”   方岳无奈地笑了下。   这点协商完毕,主题又回到开头,那就是怎样才能确定未来。   “可能也是安全感吧,”陈兮捻玩着自己的发尾,边思考边说,“不是说你让我没安全感,只是我们现在还太小了,我现在可以对自己的学业做出规划,比如我想要学法律,我大学就会按部就班学习法律,但我没法现在就规划四年之后,我是考研还是工作,工作的话我又能进哪个律所,这一切的前提,至少得等我先进了大学,捧起法律书本再说。”   安全感需要时间推进,或早或晚,总能得出一个结果。   恋爱不是数理化,没能让他们从小就接触学习并且掌握,恋爱是一个他们从未接触过的新领域,他们得靠自己摸索和验证。   这一路也许风平浪静,也许磕磕绊绊,反正他们已经闯了进来,那就继续闯吧。   陈兮给方岳打鸡血,她的性格就是这样,她会瞻前顾后,也敢横冲直撞,不然也不能撞到方岳面前。   方岳笑得都没了脾气,他腿上还盖着被子,也不敢再抱陈兮,就拉住她的手,把玩似的揉了两下,然后问她:“在你心里,我爸他们重要还是我重要?”   陈兮端水:“都很重要。”   “那我问你个问题。”   “你不会问要是你跟你爸掉水里,我先救谁吧?”   “本来不是问你这个,但你既然想了个这么离谱的问题,”方岳笑得不行,顺水推舟说,“那你顺便回答一下?”   “你先把水域、水质、当日气温和风向、水流速度、你和方叔的落水位置全都详细描述一遍,我再回答你的问题。”   ……方岳赶她:“给我回去睡觉!”   陈兮跳下床,老实跑回自己房间。   之后的一个月,方岳早出晚归,工作似乎比陈兮还要忙。   期间陈兮计划带她的学生去一趟博物馆,方岳帮她们预约了时间,博物馆很大,如果全参观完,一天时间根本不够,陈兮说先走马观花逛一遍,如果小女孩有兴趣,她以后随时可以和她父母一起去。   去博物馆的前一晚,陈兮在房间整理初中的课本。方岳下楼前问陈兮喝不喝牛奶,陈兮说不喝,方岳进厨房倒了一杯果汁,握着杯子上楼,从小门进到她房间,弯腰把杯口递到她面前,“我还没喝过,你先喝一点?”   陈兮的课本从初一到高三,一本不落,被她保存得非常好,她的书全都没有封皮,翻阅多,写得字也多,难免褶皱发黄,但纸张基本没有破损。来到方家后,初中课本都被她叠放在柜子里,因为书架放不下。   柜子有缝隙,灰尘会漏进去,陈兮打扫卫生没这么仔细,所以书本上沾着灰,陈兮这会儿手脏,她摊着手,没有去握方岳的水杯,下巴抬了抬,她盯着清爽的果汁瞧。   方岳自觉地把杯口递到她唇边,喂着她喝,等陈兮松了一下唇,方岳慢慢将倾斜的杯口回正,问:“够了?”   “够了。”陈兮坐地上继续整理课本。   方岳喝着果汁问她:“怎么突然整理课本?”   “我学生啊,”陈兮说,“她开学不就初三了吗,她妈妈本来想去买历届中考状元的课本给她,但是没买到,就想到了我。”   “你课本上都是笔记?”   “嗯,做了很多笔记。”陈兮问,“你笔记不也大多都写在课本上?”   “我初中的时候基本不写课本上。”方岳说。   陈兮想到方茉,笑说:“我之前见过方茉的课本,她课本白白净净的,像全新的一样。”   方岳知道,方茉那些全新的课本每一本还特别用心地包了封皮,初中之前方岳的课本也包封皮,起初他们的封皮都是方妈包的,后来方岳不喜欢假手于人,就自己学了,等他学会后,方妈做了甩手掌柜,方茉把自己的课本一股脑都交给了他。   初中后方岳不再给自己包书,但方茉喜好不改,方岳只能继续给她包这种粉粉嫩嫩的卡通少女封皮,一直到方茉高中,方岳才结束这份差事。   陈兮的书全都没有封皮,方岳坐到陈兮床尾,打量着地上那堆课本,问道:“那你这些书准备卖给她家?”   “不卖,”陈兮把课本摞整齐,说,“我跟她们说好了,借给她们一年,等中考了得把书还给我。”   方岳笑了笑,“你这些书怎么拿,她们来取还是你给送?”   “我送去。”   “什么时候?”   “明天,明天上午我送去,给我学生上完课就带她去你博物馆。”   “明天我送你过去。”   “你不顺路。”   “多花几分钟而已。”   陈兮想了想,“好吧,谢谢。”   “客气,”方岳跟她有来有往,杯子又递过去,“还喝不喝?”   陈兮下巴直接过去,一点不介意这是方岳喝过的,方岳笑着喂了她两口,剩下一点他一饮而尽。   第二天,陈兮带着一大包书,坐着方岳的车去了小女生家里,给小女生上完课,陈兮领着她去了博物馆。   小女生神情恹恹,像是被烈日晒蔫的花,行走坐卧总是无精打采,让她干什么她都干,比如她妈让她每天吃一堆补脑的药丸,小女生干咽着就能吞下。比如陈兮让她完成一张试卷,她就乖乖写一堆外星语言把试卷填满。   她什么都点头,也什么都敷衍。   今天带她来博物馆,她脸色平平,完全没有其他进馆游客的兴奋或者好奇。   陈兮跟方岳说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方岳过来了,小女生看到他,也就寻常地打量他两眼。   陈兮给他们互相介绍了一番,方岳带着她们闲逛,充当讲解员。   “这是八大行星……”   “这是双髻鲨,它的头型像古代女子的发髻,所以叫双髻,它眼睛特别,视野范围可以达到三百六十度……”   “恐龙有些是仿真,那条叫许氏禄丰龙,存在于两亿年前,是我们国内第一具装架完整的恐龙化石,现在它的化石在中国古动物馆,有机会去北京的话,你们可以去看看……”   暑期游客中,大半都是孩子,那几个场馆孩子扎堆,等到了历史馆,游客年龄层明显提升。   近期博物馆和考古研究所共同承办了一个夏商周特展,这间展厅的气氛沉寂悠远,不同于另几个地方的热闹喧嚣。   玻璃展柜中摆放着一件件古老物件,司母辛方鼎摆在展厅中央,靠墙展柜的小物件前立着说明牌,小女生看着牌子皱眉。   古老的物件,它们或多或少会以生僻字命名,小女生显然不认识这些字。   方岳走在陈兮边上,漫不经心地说着:“觥、斝,这是酒器,这个彝是一种礼器。那是铜钺,里面刻着妇好的名字,妇好是我们中国有文字记载以来的第一位女将军,她是商王武丁的王后,也是一名大祭司,铜钺表面装饰着虎食人纹,这种纹路代表巫师通灵。”方岳说着,不由自主延伸话题,“湖南曾经发现过两件虎食人卣,虎食人卣是一种盛酒器,现在它们都流落在海外。”   方岳博览古今,侃侃而谈,这一路走来,方岳似乎就没有不清楚的东西,他带她们大致逛了半圈,又去忙自己的事了,小女生呆呆地目送他的背影远去,问了陈兮一个问题:“我如果努力读书,考进八中,也能认识那么帅的男生吗?”   陈兮目瞪口呆:“啊?”   小女生说:“我好喜欢这样的男生,他好像什么都懂,好厉害啊。”   陈兮原本可以顺势说,没错,你好好读书就能认识这样的男生,你可以把这当做你的学习动力。   但陈兮并没有这样敷衍了事。   陈兮想了想,先问了小女生一个问题:“如果另一个男生也懂这么多,你会喜欢吗?”   小女生:“帅一点的话,当然也喜欢啊。”   陈兮了然道:“那你没发现,你喜欢的其实是知识本身吗?你因为别人学识丰富所以喜欢那个人,这并没有什么问题,但你不能始终让自己处于仰望对方的那一方,这是有危险的,因为你们的地位,在你什么都没有,而他什么都掌握着的情况下,是不平等的,他可以碾压你并且控制你。所以,喜欢学识丰富的帅哥没有问题,但是他们有,不如你自己有,为了自己而努力学习,这才是正确的学习动力。”   小女生怔怔的,她个子不高,皮肤苍白没什么血色,看起来比同龄人要小,陈兮觉得自己初二的时候跟她身形差不多,也是这样的瘦小个子,陈兮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不论小女生听没听进去,陈兮尽到自己的职责就够了。   她也管不了太多,博物馆之行结束后,时间似乎被调快了,往往她眼睛一睁,做完家教偶尔再去一趟婚介所,回来后眼睛一闭,一天就极快地结束了。   最后的这两周格外忙碌,陈兮不停兼职,抽空考完驾照,开学前她又帮潘大洲和张筱夏摆了两次夜摊,她每天连轴转,一直转到大学开学,她终于能晕头转向停下来。   前一天陈兮有点莫名兴奋,晚上没能立时睡着,她本来想再跟方岳说会儿话,可是入睡前小门每晚都会被他关起来。   陈兮一会儿看小门,一会儿翻来覆去,折腾了小半晚,她才迷迷糊糊睡过去。早上天蒙蒙亮,她又醒了,似乎随着开学,她每天早晨五点钟的生物钟就自动恢复了。   陈兮赖了一会儿床,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她听见细微响动,才从床上爬起,悄悄打开门,和准备进卫生间的方岳碰了个照面。   “这么早?”方岳问。   “我自动就醒了,”陈兮小声问,“你要跑步?”   方岳:“嗯,跑半个小时,你跑不跑?”   陈兮点头:“好,一起。”   两人先轮流上个厕所,接着陈兮先漱口,方岳本来想等她洗漱完,陈兮拿着牙杯牙刷往后退开一步,让了让他,方岳从善如流地也拿起了自己的牙刷牙杯,他们有序地刷完牙,又各自冲了一把脸,卫生间水汽蔓延。   这几天两人有点忙,没怎么在一块儿,两人脸湿漉漉地看着彼此,方岳把卫生间门阖上,陈兮自觉地贴过去。   卫生间窗户开着,不到六点的清晨阳光柔和温暖,两人缓缓吻着,呼吸像这太阳,越攀越高,越照越亮。   方岳绷着身体结束了这个吻,把人轻轻推开,准备说两句就回房。   他睡觉的T恤短裤很轻薄,陈兮被迫离开他胸膛,她不由低下头,好奇地看去。   陈兮大为震撼。   方岳话还没出口,像喉咙中了一拳,他盯着陈兮的脑袋顶,简直要疯!!! 第70章   两颗平常应变能力都还不错的聪明脑袋同时宕机, 卫生间透着万念俱灰的死寂,清晨的风原本还算凉爽,从窗外吹进来后, 这风骤然像拱起了火, 四周温度节节攀升。   陈兮慢慢抬起头, 她嘴巴毫不自知地微张着,澄澈剔透的眼睛傻傻地瞧着方岳。方岳下颌线收紧,视线蜻蜓点水地从陈兮脸上一划而过,然后他眉眼冷峻,表情严肃端正地转身, 拉开卫生间门,默不作声地回了卧室。   陈兮一言不发地目送,直到那扇门闭合,空气沉静地仿佛从未有人经过, 陈兮才轻手轻脚回到自己房间。   基本的生理知识,陈兮自然是有的, 学校教学含蓄, 但现在信息发达, 该知道的总能知道, 只是没想到今天状况突发, 说实话, 她确实被吓到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后来为什么还要抬头看方岳, 不如一直低着头,不至于让方岳尴尬,最后一句话都不说就走了。   但一直低着头也不合适吧……   陈兮站在小门前, 几次抬手又放下, 脑子也还乱的很, 低头看到的画面像在她脑中堆土生了根,拔不出来,挥之不去。   陈兮的手反反复复,双脚又在小门前来回踱步,四肢不太协调,像在各做各的,最后她一咬牙,在门前站定,语气稀松平常地问了声:“方岳,还跑步吗?”   隔壁的方岳:“……”   方岳坐在床尾,两腿敞着,脊背弯驼,胳膊肘搁在大腿上,双臂耷拉在两腿间,低垂的视线也落在自己腿间,听见陈兮隔门的问话,方岳脖颈僵硬地抬起,瞟了眼小门,然后闭了一下透着绝望的双眼,声音低哑,破罐子破摔地回了句:“不跑了。”   “……哦。”   方岳往床上一躺,手臂遮在眼睛上,亮堂堂的光线瞬间消失,只余黑暗混沌。眼睛不看,听觉更加灵敏,隔壁的脚步放得再轻,踩在木地板上声音还是有放大效果。   不知道陈兮走来走去在干什么。   陈兮正在纠结衣服。   她昨晚已经提前准备好开学第一天的着装,天气预报显示今天红色高温预警,陈兮原本要穿牛仔高腰短裤和露脐短T,她衣柜里的夏装大半都是这种风格,虽然全是方茉买的,但她确实挺喜欢,在八中上学的时候她没多少穿着机会,这个暑假她穿了个遍,这样的搭配也算是她的日常。   本来她从不认为这些衣服有什么问题,今天再换上这套搭配,她莫名地想布料是不是有些少。   但方岳平常应该不会这样吧,基础生理知识告诉她早晨是男性特殊时期,与女性无关,不然这一天天的……   陈兮觉得不太妙,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这种东西,可是她又刹不住车,硬把思绪拉回来,没一会儿她又开始信马由缰。   陈兮也往床上一躺,无语地将脸扎进自己被子里。   两人就这么默契地躺了一早上,谁也不知道一门之隔的人在干什么,最后陈兮换了件常规T恤和牛仔长裤,方岳也穿了件挺长的T恤和长款休闲裤,陈兮推着一只行李箱出来,方岳看了眼,神色如常地问她:“就一个箱子?”   “嗯,”陈兮也极其自然地说,“其他东西昨天都放到客厅了。”   方岳拎起她的行李箱,走在她前面问:“早饭想吃什么?”   “方叔不是说今天他做早饭吗?”   “你听听厨房有没有动静。”   陈兮竖起耳朵,还真没动静。   方茉前几天已经返校,荷川大学的军训在大二,新生今天开学,方老板说送他们去学校,让方岳别自己开车,等摸清学校情况,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停车场,下一次回来再开车。   原本方老板还说今早给他们做大餐,结果他到现在还没起床。   两人没打算叫他,下楼后,方岳把行李箱放到门口,跟进厨房,和陈兮一块儿做了顿简单早餐,给方老板也留了一份。等他们吃完,才听见方老板咋咋呼呼的声音:“糟了糟了,怎么这么晚了,兮兮阿岳——”   “这里,”方岳收走他和陈兮的空盘,没看方老板,他径自走向厨房,安排道,“给你留了早饭,我先把一部分行李搬到地库,就不上来了,你吃点东西下楼,东西别落了。”   方老板听话地说:“好好好。”   方岳一切如常,又恢复了一贯的冷静自持,陈兮安心地跟着他搬行李下楼,把两人的东西整理进后备箱,没一会儿方老板拎着几样轻便的东西下来了,剩下这些放进车厢就行。   去学校的路上,方老板手机开着扩音,接了两通朋友的电话,方老板眉飞色舞地说今天上午没空钓鱼,他要送孩子去荷大报道,孩子成绩好就这点好,大学离家近,他们三天两头就能回来,要不是荷大要求大一新生必须住校,他还想让孩子每天回家。   他自己现在大半时间都不住家里,还说想让孩子每天回家,方老板吹牛吹了一路,方岳坐在副驾,偶尔看一眼后视镜,陈兮一直低头按着手机,方岳知道她在回复微信群消息,他把手底下的手机翻面,扫了一遍快速滚动的文字,大家聊得热火朝天。   白芷、楼明理、沈南浩和张筱夏都去了外省的大学,贾春去了庆大,八中今年有十几人竞赛保送进了那两所高校,贾春竞赛失利,他最后高考考了全省理科第二,荷川市第一。   省状元不是荷川的,是省内另一所重高的学生,状元也在庆大,他们这会儿在群里聊得就是这位状元。   车子进了大学城,交通拥堵起来,私家车不能进学校,方老板和方岳拿着大件行李,陈兮拿小件,完全用不着迎新的学长学姐们帮忙。   中午三人在学校食堂吃过饭,方老板就回去了,陈兮和方岳跟潘大洲碰了一个面,潘大洲撒丫子在荷大逛了半天,已经摸清了各位八中校友的情况。   “踩线进来的只有我一个,我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潘大洲滔滔不绝,“还有,你们知道这届新生里有多少人是八中和附中的吗,我感觉没能去荆大和庆大的人都往这儿扎堆了,我一个下午就碰到了五个熟人,五个啊,你们还没逛完学校吧,知道这里有多大吗,这什么概率知道吗!哎,怎么我明明高中毕业了,又好像还在高中呢!”   他们在校园马路上闲逛,路边满树都是嘹亮的蝉鸣,叶子都被高温烤得无精打采,陈兮难得把长发全盘在了后脑勺,掉落的碎发被汗黏在耳后和脖颈,后背感觉湿了,两腿闷在牛仔裤里难以透气,陈兮整张脸晒得通红。   方岳比她稍微好一点,但也没好多少,三人中只有潘大洲穿得最轻薄,T恤短裤加拖鞋,他还说他行李也没带全,明天有时间他甚至想回家吃晚饭,半天不见他爸妈,怪想他们的。   潘大洲说了一大堆,好奇瞧向他们:“我刚就想说了,你们没毛病吧,今天怎么穿那么厚,不怕中暑?”   陈兮悄悄扯了下自己衣摆,让身体透透气,嘴上说着:“还好,也没这么热。”   方岳看见学校超市,说:“要不要吃冰激凌?”   当然要!   三人进了超市,方岳给陈兮拿了一支贵价的冰激凌,他不爱吃,给自己拿了一瓶冰镇汽水。   之后的几天,他们的重心都放在了学习上。   荷川大学的社科试验班和人文试验班,专业分流一般在十月中下旬,分流前他们得在系统内填报所有的专业意向,如果专业申报人数超过招生名额,他们还要进行面试,荷大法学院向来热门,实行的是群面,每年竞争极其激烈。   时间只有一个多月,陈兮捧起书本进行新一轮奋战,只是这次奋战她有些心不在焉。   其实她最开始没意识到什么,现在开学已经几天,她发现方岳变了。这几天他们如常约饭,吃完饭也会在学校四处逛逛,偶尔像潘大洲一样,他们能碰到几张高中的熟面孔,陈兮也没心虚,因为他们在公众场合行为举止都十分文明。   但是到了私底下,比如经过小树林之类无人的角落,方岳也恪守着礼仪,以前方岳有机会都会亲亲她,开学后的这几天,他没再抱过她,也没再亲过她。   陈兮叹了口气。   这天,她跟方岳再次一块儿散步,路上没什么人,高温持续,蝉鸣愈发高亢。   陈兮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方岳。”   “嗯?”方岳轻声回应。   “你知道我看过很多电影吧?”   “嗯,你想看电影了?”   “不是,”陈兮说,“我以前看过一部英国电影,叫《赎罪》,我特别喜欢,女主角是凯拉奈特莉,你看过么?”   “没。”方岳看得较多的还是纪录片。   陈兮说:“那部电影讲得就是因为一个小女孩的谎言,导致一对小情侣没能终成眷属的故事,里面有一幕我特别喜欢,女主角穿着一件性感的绿色裙子,和男主角在庄园房间里进行了一场人性的交流。”   “……人性的交流?”   陈兮点头:“对,就是那种人性的交流。”   方岳尽量让自己不误解陈兮的意思,直到陈兮继续说:“那一幕交流特别唯美,我反复看了好几次,就光看那一个镜头。除了这部电影,我还对其他几部电影印象深刻。”   陈兮一口气又报了几部电影名字,有同性题材,有分级影片,有热门也有小众。   方岳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你平常都看得这些?”   陈兮一股脑道:“你先让我说完,我还看过弗洛伊德写的《性学三论》,这本书我就看了个囫囵,里面部分观点我是不认同的,但有几个观点,我十分认同,比如弗洛伊德说,性是美的本源,伟大的艺术创作往往来源于此。还有他说禁|欲是有害的,限制性|行为可能会增加人们的生存焦虑感和死亡恐惧感,人类的生育|欲|望会日渐削弱,最终可能导致一个民族的灭绝。性是生物的本能,我们不用为此感到羞耻。”   陈兮说得毫不羞耻,假如她没有故意将方岳引到黑灯瞎火的小路上,让方岳从头到尾都看不清她的脸色和表情,方岳就真信了她的豪言壮语了。 第71章   这条小路是真偏僻。   荷大校园环河而建, 校内有大片湖泊,生命伴水而生,所以整座校园草木葳蕤, 繁花似锦, 每到花季, 学校还会推出开放日,大批提前预约的市民会进校赏花游玩。   校园环境一流,夜里校内的灯光就像城市的霓虹,也是装点美景的重要一环,因此陈兮能找到这样一个没有路灯、无人问津的小路, 也算煞费苦心。   陈兮话音收尾,四下又没其他人的声音,周围只剩孤独的蝉鸣,让这漆黑的一角不至于像个真空地带。   “你怎么不说话?”陈兮终于等不住地开口。   “……我以为你话还没说完, ”方岳清了下嗓子,“说完了?”   “说完了。”陈兮道。   因为视线实在太暗, 陈兮没发现对面的人之前闷声笑得胸膛发颤。   方岳完全没料到陈兮长篇大论, 不让他插嘴, 就为了一气呵成说那些话, 他有点想逗她, 想听听她还能不能说出些什么“惊世骇俗”的内容, 于是问她:“你怎么突然说这个?”   但陈兮不经逗, 她的这种不经逗和旁人不同,不是脸红扭捏,而是一本正经。   “你不想聊吗?真不想聊的话也可以啊, 我们就不说这个了。”   “……就这样?”   “嗯, ”陈兮跟他解释, “你知道之前,因为我瞒着我爸的事,你觉得我在耍你,那些事情我当时说不出口,所以那一阵,我们两个都不开心。后来去隐村那次,我们不是特意聊了一晚吗,我就觉得沟通是真的很有必要,有些事藏着掖着,畏首畏尾,不如倾心吐胆,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所以我想,今天不如我来开这个头。但是吧,也不是说什么事都得分斤掰两,我那个学生,你知道吧,她妈是真得很疼她,也真得会经常打着为她好的旗号,翻她的手机,翻她的日记,干涉她的交友和隐私,她小学的时候有写日记的习惯,初中的时候她就不写了。其实每段关系都得有一个边界尺度,我们有自己的人格和思想,情侣间再要好,也得给彼此留空间,我们不能强迫对方做不情愿做的事,所以我虽然觉得有什么事就得说,但我也不可能真的什么事都跟你说,我总得有自己的小心思或者秘密,你也一样,所以如果你不想聊,我肯定尊重你,那就不聊这个话题,反正我已经说完了,你知道我的意思就好。”   陈兮是真的想了很多,也真的是有备而来,方岳认真听完,然后问道:“你有什么事不想跟我说?”顿了顿,强调着又问了一句,“你要的是多大的空间?”   陈兮卡了一下壳,“……重点是这个吗?!”   方岳:“这个也挺重要。”   夜色看不清,陈兮翻了一个白眼,没好气道:“回去了!”说着转身。   方岳一把勾住她的腰,陈兮顿时一阵酥麻。   方岳平常不会勾她的腰,只会在接吻的时候搂着她,双手位置会偏上,多数时候放在她背后,或者后脑勺,不怎么会触碰到她的腰线。   陈兮只在开学第一天穿得严严实实,后来她没再犯傻,怎么凉快怎么穿,今天她穿得就是小短T,一抬胳膊就会露腰的长度。   陈兮腰肉不自觉地缩了一下,方岳手指就揿在那上头,像是没察觉到自己触碰的部位不同以往。   “还没聊完,跑什么?”方岳低声。   “你不是不想聊吗?”陈兮语气也轻了。   “我说了吗?”   好像是没有,陈兮没吭声。   “你觉得,我因为那天早上,感到羞耻了?”   方岳单刀直入,没像陈兮拐弯抹角绕了一大圈,陈兮反问:“不是吗?”   方岳:“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陈兮位置选得好,此时此刻很像他们互相表白的那一晚,因为夜色迷离,看不清彼此,所以他们都有了一种无所畏惧的胆量。   “你那天早上一声不响就回房间了,说好跑步也不跑了,这几天跟我也不太亲近。”陈兮这样说。   “你知道你那天什么表情吗?”她眼睛黑白分明,干净澄澈的像溪流,那天早晨她眼里的愕然藏都藏不住,仿佛溪流被滴了墨汁,被破坏被污染,方岳说,“我以为吓到你了,不知道怎么跟你说,而且你当我看不出来,最近热成这样,你多久没穿长裤了?那天开学室外温度能有四十度,你穿了长牛仔裤。你这么避讳,这几天我敢跟你亲近吗?”   “我哪里避讳了,这几天我不就穿得跟平常一样了吗,而且我没忘记,你那天也穿了长裤,你也热得不行,逛了一会儿你就喝了两瓶汽水。”   “我是怕……”方岳欲言又止。   “怕什么?”   方岳手还在她腰上,两人贴得近,说是看不清彼此,但也没到目不能视的地步,方岳能看清她脸上精致轮廓,还有她黑白分明的眼睛。   但话都已经说到这里了,也没什么好收敛的,方岳豁开了道:“那条裤子厚,万一有个怎么样,能遮掩一下。”   陈兮定力不够,脑袋轰了一下,半晌才说:“……哦。”   方岳嘴角微扬,问她:“你真不觉得羞耻?”   陈兮嚣张道:“好歹读了这么多书,我是什么封建余孽吗?”   “唔……”方岳喉咙闷笑了声,还记得她刚才的话,说他最近不亲近她了,方岳低下头问,“想要我亲你了?”   陈兮一时半会儿还是说不出口。   方岳:“封建余孽?”   “想……”陈兮承认,却又不服输地加了一句,“你不想吗?”   “想。”尾音消失在唇间,方岳先亲了她一口。   虽然这条小路没有其他足迹,方岳还是勾着陈兮的腰,大步离开路中央,将她带到了旁边的小树林。   大树枝繁叶茂,知了在树上热火朝天享受着盛夏,偶尔还能听到几声蛙叫。   方岳一只手托着她的后脑勺,一只手臂圈着她的腰,手指掐在她裸|露的腰线上,随着深吻,感受着她腰腹软肉的收缩。   方岳喘息着来到她的脖颈,手的位置没有变动,陈兮仍被迫仰着头,她后背抵着树,身体微颤地说:“我有汗。”   天气好热,才刚入夜,白天炙烤后的余温还没消散,室外走了这么久,难免会出汗。   方岳吮了吮她的颈肉,声音近在她耳边:“那天真没吓到你?”   陈兮实话实说:“一开始有点吓到,我当时没反应过来。”   方岳声音闷在她耳朵里,“现在呢?”吓到了吗?   半晌,陈兮憋出一句:“你别得寸进尺啊,现在怎么办?”   方岳闷笑,叹息了一声,说道:“等一会儿就好,你别动,让我抱抱。”   两人就这么抱了半天,等他们离开的时候,腿上胳膊上被咬了不少蚊子包。   陈兮宿舍备着清凉油,她有点疤痕体质,蚊子包大,消退后还容易留红印,洗澡的时候她发现自己一侧腰线就红了,陈兮镇定地洗完澡,穿上睡衣遮住腰线,给蚊子包上了一遍清凉油。   有效沟通是维持恋情稳定的必要因素,两人又一次把话说开了,陈兮终于能专心投入学习,她每天寝室、食堂、图书馆三点一线,还逮着机会就跟室友学说方言。   陈兮的三位室友都是省内其他城市的,其中两人说的方言像外语,陈兮完全听不懂。   陈兮小时候生活在新洛镇,新洛镇和荷川本地方言不太一样,学校里都讲普通话,方奶奶他们说得又是新洛镇的方言,所以陈兮现在能听懂荷川话,却不太能说,其他的方言对她来说更加陌生。   室友们很好奇她没事学什么方言,陈兮想学方言的想法很简单,她目标明确,就是想当律师,可是她发现有些社会底层人士不会说普通话,或者有些人说普通话会夹杂方言,陈兮觉得学一下方言是有必要的。   室友们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不知道为什么,莫名觉得有点震撼。   室友们说:“快要选专业了,你确定你第一志愿是法律吗?”   “要想就业好还是得学商科吧。”   陈兮说:“金融毕业找工作也不一定轻松,没资源没背景,想赚钱很难。法律是要熬,但我有兴趣,有了兴趣就能坚持啊。”   “我现在已经坚持不下去了,这个世界上为什么要有微积分这个东西啊!”室友哭嚎。   有句话流传已久,从前有棵树,叫高树,树上挂了很多人,从前有座坟,叫微积坟,里面埋了很多人。   微积分让人头疼,但陈兮从前是数竞生,所以能够应付,潘大洲就不行了,啃微积分啃得头发都快秃了,他羡慕方岳,因为人文试验班的几个专业是历史学、汉语言文学、哲学、考古学和人类学,这几个专业一看就知道,整个荷大,只有方岳他们不用学微积分。   潘大洲被微积分折磨得够呛,在食堂狼吞虎咽吃着饭,说:“我才听说你们班主任之前给你打过电话,劝你慎重选择专业?”   方岳:“嗯,是有这事,刚出分不久那会儿。”   人文类专业的就业前景有限,理科生报文科专业,像陈兮目标是学法,也能说得过去,方岳高考这么高的省排名,竟然选择了人文试验班,当时他们班主任一听说,急得简直火烧屁股。   潘大洲只能感叹:“有分,任性!”   也就是因为方岳这样“任性”,所以他进了大学后,风采依旧不减高中,方岳长得帅,高考高分,进了人文班,荷大的八中校友又多,方岳本身就自带流量,他不想鹤立鸡群也难。   “那几个女生跟你要不到微信,就来问我要,我想过了,一人卖她五十块钱,是笔生意啊,我没了烧烤摊,完全可以靠你来发家致富。”潘大洲灵机一动,“陈兮,你们婚介所要不要拓展一下业务,想要方岳微信的,就让她们加入婚介所会员啊,有机会和方岳一对一相亲。”   陈兮觉得是个好主意,“那我能赚多少提成啊。”   “发财了,”潘大洲摩拳擦掌,“你到时候分我一点提成就行。”   陈兮:“分成!分成!”   方岳笑了一下,瞟她:“那我也能赚个分成,不少人问我要你的联系方式。”   他们三人常一块儿,八中校友遍地,谁都知道他们仨是发小,有的人不敢当面搭讪,就想采取迂回战术。   乱七八糟地闲扯了一会儿,饭也快吃完了,潘大洲问:“待会儿你们干吗去?”   陈兮:“图书馆啊。”   “哎,你们马上要专业分流了,搞得我也好紧张,我们明年才分流,你们社科班竞争有这么激烈么?”   “今年是比较不一样,以前像法学院,按照高考成绩,有部分人是可以免面试直接进的,但是今年只要志愿人数超了,就得全部进行面试,法学院是热门啊,肯定会超。”陈兮说,“我们社科班有十五个专业,最热的就是金融和法律,我都已经填好志愿了,十五个依次排序,第一志愿法律,第二志愿金融。”   十五个志愿必须填满,陈兮高考省内排名确实高,但外省强人也多,她虽然对自己有信心,但也不敢掉以轻心,就怕到时候滑档,所以她最近每天都扎在书堆里,连周末回家都没怎么跟方岳约会。   陈兮刚开始几天还会等着点什么,这事她认真想过,进展会不会太快了,但她跟方岳又不是刚认识,他们彼此熟识了解,她也丝毫不抗拒他的亲近,她至今依旧不能确定他们未来会如何,但既然他们现在在一起,就应该全心全意地敞开彼此,或许仍有所保留,但要尽量不留遗憾。   毕竟他们话都说开了,陈兮没必要矫情扭捏。   所以开始那几天她还一直等着,但方岳除了那一晚在树底下过了点界,之后他没任何过界的行为,简直就像从前方茉说的那样,成了个青灯古佛为伴的和尚。陈兮到底是女孩子,再让她主动跟方岳讨论什么《性学三论》,她实在拉不下脸,而且专业分流在即,她确实不想分心,索性就专心抱着书本了。   没两天,荷大部分新生专业分流结束,紧张的氛围顿时松懈,该回家的回家,该玩的就玩,陈兮熬完这些日子,开开心心收拾小包,坐上方岳的车,和他一块儿回了家。   家里没人,路上方岳买了点周末的食物,到家后理进冰箱。陈兮先洗澡,洗完没吹头发,方岳洗澡快,洗完后叫她进来把头发吹干。   陈兮插上吹风机,吹着头发,看了一眼旁边的方岳,方岳没走,头发还在滴水,他正低着头在那儿剪指甲。 第72章   他向来勤剪指甲, 指甲只留一点白边,手常年保持干净,陈兮印象中没见他指甲缝里出现过黑泥。方家每到枇杷上市的季节会大批量购买枇杷, 陈兮每次吃枇杷, 剥皮剥得指甲缝脏兮兮的, 反复洗手都不一定能立马洗干净,方岳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邋遢。   陈兮打量他干净且骨节分明的双手,说道:“你指甲不长啊,剪它干吗?剪太短了不好,你应该知道啊, 指甲太短的话指甲肉会失去保护,容易得甲沟炎,你得留点白边。”   方岳脖颈微低,掀眼皮瞟了她一眼, 他一手拿着指甲钳,一手大拇指的指腹, 来回蹭过刚剪好的中指和食指指甲, 嘴角紧着, 没有做声。   陈兮在吹头发, 耳边全是吹风机轰轰不绝的噪音, 见方岳不说话, 她以为他没听清, 叫了他一声:“听见我说的了吗?”   方岳喉结微动,“嗯”了一声。   吹风机太吵,这声“嗯”陈兮并没有听见, 她歪着脑袋, 一只手拨弄着垂落的半湿长发, 边吹风,边闪着双大眼睛瞧着方岳,等待他的回应。   方岳只好多说两个字:“留了。”   说完他没再看她,方岳眼眸低垂,翻过指甲钳另一面,慢慢打磨着刚剪完,尚不够光滑的指甲。   陈兮吹完头发,关了开关,问方岳:“你吹吗?”   方岳点头:“放着吧。”   方岳打开水龙头,冲洗了一下指甲钳,准备把指甲钳放好。陈兮把吹风机搁在台面上,摊开一只手说:“给我,我也要剪。”   方岳把指甲钳给她,看向她的手指,她指甲也留得短。   陈兮指甲边边有点毛刺,她稍作修剪,三两下就搞定了,方岳拿起吹风机,还没揿下开关,“待会儿看电影?”他问。   陈兮一口答应:“好啊,你有想看的电影吗?”   两人没在客厅看,他们进了卧室。   这是他们这几个月养成的习惯,晚上只要有时间,房门一锁,这个位处二十八楼的密闭空间就成了独属于他们的天地。   暑假的时候他们偶尔也会一块儿窝在床上看电影,不过次数并不多。   有段时间两人兼职特别忙,方岳到家的时候陈兮都睡了,陈兮给他留着小门,方岳把自己卧室门一锁,从小门过来,借着另一间卧室的灯光,他会站在床边上,弯腰亲吻陈兮,有时候陈兮半睡不醒,他就蜻蜓点水,有时候陈兮还精神奕奕,他就吻得深一点,每次离开,他还不忘把小门关上。   后来开学,他们只在周末回家,陈兮埋首书本,学累了就蹿到隔壁卧室,方岳坐在电脑椅上,一手按鼠标,另一只胳膊朝她打开,陈兮自动靠过去,看向他的大腿,不知道要不要坐。   方岳就揽着她的腰,把她拉到自己腿上,心无杂念地亲亲她侧边额头或者脸颊,半拥着她,目光专心回到电脑屏幕上。   也就那次之后,陈兮没再胡思乱想,方岳是真得能做到克己复礼,她要是再乱想什么,好像她心存着邪念似的。   所以今晚在方岳卧室看电影,陈兮坦然自若,完全没想其他的,她还兴冲冲跑厨房洗了一盘水果,又倒了两杯冰镇果汁,端着托盘进了方岳卧室。   方岳正站在床边,弯着腰掸平床单,笔记本电脑被放在床头柜,陈兮问:“我托盘放哪儿?”   方岳拿起电脑,随手扔在蓬松柔软的秋被上。最近几天气温波动大,白天二十度到二十五度,晚上有时候十八度,有时候十一度,今天他们才从学校回来,刚才陈兮去弄水果,方岳就把稍厚一点的秋被换上了。   方岳坐到床上,打开了笔记本电脑,陈兮把托盘放床头柜,熟练地上了他的床,拿了颗葡萄递到方岳嘴边,方岳瞧了一眼,陈兮说:“我洗得很干净,放心吃吧。”   方岳咬住葡萄,嘴唇完全没碰到陈兮的手指,看着极其遵守清规戒律,“你看着我像洁癖?”   “那你怎么不张嘴?”陈兮也吃了颗葡萄,随口问。   因为他不想碰到她的手指,还想跟她好好说会儿话。   陈兮靠得近,手肘碰了过来,方岳微不可察地动了下胳膊,避开她的手肘,也尽可能避开所有的身体接触。   陈兮手机微信一直在响,她边吃葡萄边看信息,方岳打开视频软件,问道:“在跟谁聊?”   陈兮说:“白芷那个群啊,你还记不记得他们暑假的时候报名参加了省里的那个微电影比赛。”   “我记得好像这个月底参赛截止?”方岳问,“他们微电影拍完了?”   陈兮说:“拍完了,今天刚提交上去,白芷说之后还会有各种主题影展。”   方岳兴趣不大,他“嗯”了声,过了会儿,在微信的嗖嗖声中,他开口说:“你之前提到的弗洛伊德的那本《性学三论》,是在哪儿看的?”   陈兮半颗葡萄含在嘴里,她慢慢咀嚼两下,咽下去后,才问:“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好奇,”方岳说,“八中图书馆不可能有这类书,你更不可能自己买这种书看。”   “是白芷的,”陈兮说,“她是在旧书市场买的,就是几十块钱打包多少那种。”   “你还看过其他什么书?”方岳问。   “不告诉你啊,”陈兮又塞他一颗葡萄,“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想到了再跟你说,你也想看?”   方岳没说想不想看,他笑了笑,吃着葡萄问她:“你在学校看的还是偷带回家了?”   陈兮:“你怎么这么多问题!”   “不是说了,好奇。我才知道你居然会看这样的书,”方岳在电脑上点了两下,说,“你不是成天都在刷题,有闲心看课外书?”   “你当我是呆子啊,”陈兮道,“那书我就是高三看的,没在学校看,我带了回来,刷题刷累了就随便看一会儿。”   方岳顿了顿,后背靠着床头,仰着脖子,微侧着脸看她:“你知道我最惊讶你的一点是什么吗?”   “什么?”   方岳随手转了下被子上的笔记本电脑,亮着的屏幕朝向了陈兮,视频软件已经打开,观看历史的列表里全是陈兮熟悉的影片名,那些片子就是陈兮一个月前跟他提过的,同性题材、分级影片,或热门或小众,每部影片的进度条都已经到了末尾,显然方岳从头到尾都看过了,只剩一部影片,挂在列表最上方,进度条还在开始的位置。   方岳知道陈兮喜欢看电影,但他真不清楚陈兮会涉猎这种类型。   “你看电影的喜好,你真是……”方岳笑看她,“你真是什么都看,什么都懂。”   两人间的距离原本被方岳隔出了半拳,这会儿陈兮为了看电脑,放下手机,整个人都靠了过来,方岳这次没避开她,听着陈兮问:“你都看过了?”   他手臂在她背后打开,架在支着的枕头上,视线落在近在咫尺的陈兮侧脸上,说:“嗯,这一个多月看的,就差一部还没看,我们今晚看部?你最喜欢的,介不介意重看?”   “……好啊。”   方岳倾身过去,把高瓦数的吸顶灯关了,打开了昏暗的壁灯,然后回到原位,点开这部《赎罪》,另一只胳膊仍回到陈兮背后。   两人噤声,目光静静地落在影片上。这部片子拍得太美,女主角穿着轻薄飘逸的裙子,拿着一束花,奔跑在草坪上,又拿着那花,一边跟男主角说着话,一边疾走在翠绿的景色中,陈兮觉得每一幕都可以拿来做壁纸。   影片到了三十多分钟的时候,女主角穿着那件经典的绿色裙子,和西装革履的男主角进入了庄园的书房。   他们接吻、喘息,她的细裙带被男人的手拂落,她被抵在书架上,双脚脱离了高跟鞋,身体腾空,他们诉说着爱意,绿色的裙摆掀到了大腿。   布景、着装和光影造就了极其唯美的一幕,这一幕结束,陈兮听到旁边人的声音。   “你当时反复看了几次?”   陈兮:“……”   她一个人看的时候是坦荡如日月,旁边多了人,陈兮难免耳热,“不记得了,反正好几次。”   “嗯,”方岳伸手,拨动了一下进度条,影片回到了最开始的书房,绿色裙子再次呈现,方岳目不斜视地说,“那我再看看。”   陈兮:“……”   几分钟后,方岳又看了一次。   过了几分钟,又一次。   陈兮被他搂着,脸颊贴着方岳的肩膀,耳膜被轻轻地振着。   “你还想吗?”   “……什么还想?”   方岳亲了亲她的耳朵,如果不是离得近,这声音低不可闻:“还想吗?”   还想着,那天她从自己卧室蹿过来,被他扯坐到腿上,目光柔软地看着他,心跳如擂鼓,砰砰砰地传递到了他的胸口。而他只是亲亲她的额头和脸颊,手放在键盘和鼠标上,没有任何其他逾矩的举动。   一直等到今天。   陈兮没再看着电脑,她视线落在方岳锁骨上。开学住校,方岳卧室衣柜里剩的衣服不多,他把以前那些松松垮垮的T恤当睡衣穿,耷拉的领口露着他的锁骨,凹陷的线条在电影光影变幻中仿佛活了过来。再一看,原来是方岳一直绷紧着肩颈肌肉,喉结重重地滚动着,带动了他的锁骨线条。   他说要看这部电影的时候,陈兮就猜到了。   她一个月前就有了心理准备,只是没设想过是今晚这样的情景,之前的心理准备也不太作数,她心跳越来越急促,她强自冷静,很小声地、或许有点煞风景地说了句:“我有时候觉得你像个和尚。”即使欲念横生,也能束身自修。   话落,她的唇落在方岳锁骨上。   方岳一绷,头低着,嘴唇在她发顶用力,锁骨过着电,他的手臂从她肩膀来到她腰线,重重地一揽,然后后背离开床板,低头,鼻尖蹭过陈兮的鼻尖,猛地堵住她嘴唇。   被子上的笔记本电脑翻倒,方岳随手拿起,往自己这边的床头柜搁去,身子倾过去的时候,大手仍一直掐握着陈兮的腰,陈兮扑倒在他胸口,还没反应过来,立刻又被方岳掐腰往上抬了抬,喘息急促,舌根发麻。   窗帘闭合,壁灯昏暗,新换的秋被成了多余,方岳额头和脖颈的汗一滴滴落下,光滑的指甲没有伤到陈兮,他明目张胆地一捞,从床头柜上拿来一个小盒子。   陈兮也没问他这盒子哪儿来的,他做了这么久的功课,她就在他的砧板上。   盒子被扔在枕头边,一切混乱不可控。   电脑屏幕只合了一半,影片进度条从四十多分钟播放到了一小时二十多分钟,音量开得小,被其他声音覆盖了,晃动的影片光影的动静,不及壁灯折射在墙上的黑色影子。   影子紧紧相依,密不可分,空气仍在沸腾,猛火逐渐变成了慢火。   新换的秋被在床尾,一半都挂在了地板上,床单边沿凌乱堆着的睡衣摇摇欲坠。手机又响了几声,估计还是白芷的微信群,陈兮想翻个身,完全翻不过。   两人都没说话,静静拥着,方岳鼻息还在陈兮脖颈,一只手还维持着跟她五指相扣,一只手还掐着她的手腕。   陈兮一边耳朵听着手机声响和震动,一边耳朵听到了电影的音乐和对白,她终于张口:“我……”   “……嗯?”方岳抬头,看着她眼睛。   “我手机。”陈兮觉得自己声音从来没这么脆弱过。   方岳撑起,从床头柜上把手机给她拿了过来,顺便捞起床尾的被子,往两人身上一盖。   陈兮翻身,背对着方岳按手机,方岳也背对着她,稍作清理。   被子挡着,谁都不看谁,遮掩着青涩和仍旧鼓动着的未退尽的情|潮。   微信还是那样嗖嗖嗖,半晌,方岳重新面对陈兮,手臂越过她,拿起托盘上的果汁,半撑着,伏在她脑袋顶喝了两口,想起什么,他把杯子递到陈兮面前,也不说话,就晃了一下。   陈兮看着想喝,方岳搂着她肩膀把她扶起来,喂她喝了几口,等她喝好了,方岳说:“跟他们有什么好聊的。”   “那跟你聊吗?”   “跟我聊。”   陈兮放下手机,方岳看着她,两人相视一笑。 第73章   这一笑, 那点青涩劲儿就像阳光下吹出来的五彩斑斓的泡泡,弹指间迸成水花,一个接一个消散在灼热的空气中, 连空气都有了缤纷的颜色。   “那聊什么?”陈兮随意问。   “多的是东西聊。”方岳说。   “你以前都不太爱说话。”   “我跟你不说话了吗?”   “刚开始的时候啊, ”陈兮说, “我刚跟你认识的时候,你简直惜字如金。”   “也就最开始,那个时候跟你不熟,找不到话题。”   “你跟你爸他们也不熟啊,方茉都说你闷嘴葫芦。”   这点方岳没否认, “在家里习惯了。”插不上嘴。   陈兮想到这个,也觉得好笑,“你也别不承认,我好几次晚上都想让你把小门开着, 想要跟你聊天,你每次都不肯, 你真的是不爱聊天。”   方岳眼中带笑看着她, 没有解释什么, 只道:“那今晚你想聊多久我都陪你, 还喝吗?”他手上还拿着果汁杯。   “要。”陈兮张了张嘴, 没有自己动手拿。她一直掩饰着身体的细微颤抖, 胳膊和腿真没什么力气, 刚才拿着手机,明显能感觉到手腕的无力,她怕万一拿不住杯子会尴尬。   方岳倾着杯身, 不紧不慢地喂她喝, 原先冰镇的果汁在这几十分钟的时间里早已经变成常温, 口感上少了点刺激,多了点绵长。   两人身上还有汗,陈兮贴着额头和脸颊的头发都被汗水打成了绺,方岳后脖颈还有汗珠往下滑落,他盯着陈兮喝完,越过她放下杯子,又拿起另一只果汁杯,递到她唇边。   不过几十分钟没喝水,一杯果汁两人分着喝,竟然没能解渴,第二杯他们又分着喝,陈兮抬手托住杯底,方岳注意到她被掐红的手腕,托起她腕子,拧眉道:“我刚这么用力?疼不疼?”   陈兮说:“不疼,一会儿就退了。”   “身上呢,”方岳问她,“你身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   陈兮一点都没觉得不舒服,前面时间长,陈兮连传说中的疼痛都没感觉到,只有头昏脑涨和血液翻涌。适应需要时间,方岳耐心十足,即使满头大汗也一直忍着,是后来陈兮觉得他这样不温不火磨磨蹭蹭反而更折磨人,忍不住就催他说:“你快点啊。”   方岳这才没控制住,最后陈兮往他身上又挠又打,方岳迫不得已扣住她手腕,另一只手跟她五指交握,那眼神凶狠失智,完全不像平常清心寡欲的模样,眼里全是火星子和喷涌的欲|望,陈兮当时不由自主地紧张慌乱,后来刚平静那会儿,她仍然心有余悸。   不能多想,一想就脸热心跳,陈兮反问方岳:“你呢?”她当时抓了他,不知道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方岳却以为她在和他交流感受,这种直白过于新鲜刺激,方岳觉得自己得跟上陈兮的适应能力,“没有,”他顿了顿,说,“我很舒服。”   虽然他这答案很契合她的问题,但陈兮总觉得他们的语境有点儿不对劲,两人沉默对视两秒,陈兮说:“我是问你身上,被我抓的……”她说不下去了,陈兮抓起被子掩住自己的脸,被子底下还蹬了蹬腿,“啊,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她原本就靠在方岳胳膊上喝果汁,这一下她又倒回了床上,方岳跟着她趴下,就趴在她的身上,重量当然没往她的小身板上压。   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这回,那些五彩缤纷的泡泡是真的全迸干净了。   “就你那点力气,能抓伤我?”方岳一只胳膊被她压着,一点没觉得重,他的手顺势在被子里搂着人,另一只手捉住她抓着被子的手指,揉捏两下,含笑说,“再说你之前也剪了指甲,连点毛刺都没。”   陈兮注意到了“也”这个字,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她觉得脑袋顶似乎蹭到了什么东西,手从方岳手里抽出,陈兮往枕头后摸了摸,摸出了那只小盒子。   之前方岳拿完里头的东西就把盒子随手一扔,现在盒盖是打开状态,陈兮转在手上看了看,然后按着盒盖,好奇地阅读盒子背后密密麻麻的文字。   什么超薄,螺纹,数量六只……   方岳等了一会儿,见她一直盯着看,没忍住说:“看完了吗?”   “我再看看,”陈兮不由想起方茉之前跟她聊天,说进大学后会打开新世界的大门,陈兮深以为然,至少她从前没机会见这个,陈兮又补了句,“我以前没见过。”   方岳无奈地笑了笑,脑袋靠在了枕头上,呼吸喷在陈兮侧脸,静静等她满足完好奇心。   陈兮问他:“你什么时候买的?”   “刚在超市的时候,”方岳被她压着的胳膊已经回到她肩膀,他有一下没有一下地揉捏着陈兮的肩,说,“趁你没注意。”   陈兮:“这个你刚才就放在床头柜上?”   “嗯。”   “故意想让我看见吗?”   “没有,要想让你看见,我放你那边的柜子不就行了,”方岳说,“我是觉得没必要遮掩。”   两人最初连接吻都脸红,话题全都一本正经,方岳吻她的时候,双手永远规规矩矩,不是放她背后就是托着她后脑勺,从来不会乱动。   但刚才两人激吻的时候,方岳的手像有了自主能力,人性的交流所呈现的诸多结果之一,就是让他们动作和说话都没了顾忌。   所以他们现在想到就说。   “我以为你不会做这种事呢。”陈兮说。   “你刚才说我像和尚?”方岳突然想到。   陈兮笑着说:“有点,因为你老是一本正经啊,有时候你看着特别无欲无求,知道吗?而且就算你有欲|望,你也特别能克制。”   陈兮这样说,方岳觉得这形容也不算离谱,照这说辞,他现在算是六根不净了。   方岳笑了下,瞥她说:“我本来确实没想做。”欲|望忍一忍就过去了,他不想让她觉得他不尊重她,也不想吓到她,是她自己靠了过来,就像早前,他让她离他远点,可是只要她主动递了手,他就立马接了。现在她主动开启话题,说这并不羞耻,方岳没法无动于衷。   他从很小就知道人性|欲壑难填,那些来借钱的亲朋好友是这样,他对陈兮也是这样。   “这一个多月你要准备专业分流,我不想影响你,”方岳笑说,“但好像还是影响你了,你之前是不是一直想着这事?”   “没有!”陈兮果断否认。   “不是一直,那就是断断续续。”方岳不放过她。   “你好烦,”陈兮转移话题,递了下小盒子,提醒道,“上面说用后要洗净,先别聊了,去洗澡吧,健康更重要。”   方岳好笑,把盒子抽走扔床头柜上,扣着陈兮又狠狠亲了亲她。   闹够了,两人准备洗澡,方岳新铺的床一片狼藉。他的床上用品分三季,夏、冬、春秋,每季两套床品,秋季的另一套床品,他刚才已经拆了扔进了洗衣机,现在这套又得拆了。   方岳说:“今晚睡你房间。”   陈兮快速穿好睡衣,奔向卧室门,后脑勺对着方岳,“哦,我床单还没铺,你去铺一下。”   方岳不着急,他先把自己卧室清理了,抱着新拆下的床品再次去了洗衣房。他身上都是汗渍,女孩儿洗澡慢,方岳在楼下鲜少使用的客卫冲了个澡,冲完出来,楼上还在洗漱。   方岳进了厨房,过了一会儿,有人按门铃,方岳开门后见是一位穿着红马甲的中年女人,对方自称是业委会的。   “我这个礼拜来过好几次,你家都没人,晚上打扰你真不好意思啊,咱们小区业委会换届,需要你投一下票。”对方把手上的表格递给方岳,指着一个名字说这人住在十三幢,很多人都投票选了他。   方岳不认识这人,他伸手说:“表格给我,我写好了会送去你们办公室。”   对方愣了下,拉票这么久,她头一次碰到要认真投票的业主。   方岳拿着表格回到楼上,听浴室声音,陈兮正在吹头发。方岳直接进了陈兮卧室,上周返校前,她把自己小床上的东西都收进了衣柜。   方岳打开衣柜,找了找,先拎出床单,把床单铺好,他再去抱枕头被子,然后他就看见了衣柜角落里的两件衣服。   陈兮吹完头发走进房间,看见床已经铺好,方岳手上拎着两件白色睡裙。   陈兮脚步一顿,方岳压了下嘴角,说:“我不是故意翻的,拿被子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了。我想知道,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陈兮面不改色道:“不管你信不信,这不是我自己买的。”   “嗯,猜得到。”方岳拿着睡裙走向她,“穿过了吗?”   “我不穿啊。”陈兮钻进被子里。   方岳挖她出来,说也没想让她穿,问她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两人闹腾的时候床头柜上的纸张飘落了下来,陈兮头发乱糟糟地趴床上,捞起纸看了看,问方岳:“这哪来的?”   方岳告诉她业委会换届选举,备选人员他不认识,他觉得不能随意投票。   方岳大多时候很随性,比如吃东西,他有自己的喜好却从来不会刻意挑剔,但有些时候又特别较真,比如业委会换届选举,再比如——   “饿不饿,要不要吃宵夜?”   “家里有宵夜吗?”   “我刚做了。”   “是什么?”   过了几分钟,方岳端来一盅鸽子汤,里面还加了桂圆和红枣。   陈兮:“……你什么时候买的鸽子?”   “之前超市,”方岳反问,“你没看见?”   他们在超市买了一堆食物,生肉是其中一项,陈兮确实没特别注意。   鸽子肉补气血,当年方茉阑尾炎手术,出院后就喝了一个礼拜的鸽子汤。   陈兮笑得不行,方岳任由她笑着,等她笑完,鸽子汤该喝还是得喝。   一盅鸽子汤分量太多,陈兮只能吃一半,剩下的方岳清空,时间不早了,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相拥着睡了过去。   陈兮房间窗帘拉了一半,次日天明,阳光洒落,陈兮睁眼就看见了方岳。   方岳伏在她身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说:“你现在还以为,我晚上关门是不想跟你聊天吗?”   陈兮:“……” 第74章   早晨睁眼, 要么是温吞迷糊地睁,要么就像电脑弹窗,咚一下弹开眼皮, 后者的睁眼过程虽然没有缓冲, 果断又利落, 但并不代表人的意识就全然清醒了,所以陈兮很懵,而方岳并不知情。   方岳醒来已经有一会儿了。   陈兮这间房是宝宝房,面积较小,方岳的床有两米, 陈兮的床只有一米三,这张一米三的床对陈兮来说一点都不小,她足可以在上面打滚,方岳之前在她床上坐过几回, 这床对他来说是小了,直到昨晚躺在这里, 方岳更加清晰地认识到了这张床的窄小程度。   陈兮留给他的空档, 他一躺下就全占满了, 脚直接够到了床尾, 板板正正地躺了一会儿, 他后来就搂着陈兮睡了, 陈兮也欣欣然地揪着他胸口的T恤, 朝他眉眼弯弯,毫无戒备,方岳大手放在她背后, 也对她笑了笑。   两人就这样闭上眼睛, 方岳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陈兮睡前的那一笑,就这么在他脑中定格了。半夜方岳睁开眼,被子里热烘烘的,他看了一会儿怀里的人,没办法,只能从被子里出来,半条腿搭在床外面,双手枕着后脑勺,让自己清凉下来。   清凉完他回到被子里,搂着陈兮接着睡,这回他一觉睡到天亮,醒来的时候,他睡前陈兮是什么样子,睡醒陈兮还是什么样子,陈兮睡相乖巧,这一夜在他怀里似乎一动都没动。   早起身体有反应纯属正常,方岳原本只是盯着她看,看久了没忍住,就亲了她一下,觉得没够,又亲一下,然后这吻就从轻到重,从缓到急,动作逐渐变大。所以当陈兮倏地睁开眼睛,一双水亮的眼看着精神奕奕,方岳就猜她之前已经被他吻醒了,只是故意装睡。   于是方岳才对她说了那句话,“你现在还以为,我晚上关门是不想跟你聊天吗?”   陈兮眨眨眼,再眨眨眼,方岳等了一会儿,见她一言不发,他捏捏她下巴,“嗯?”   陈兮这才从被子里伸出手,捂住自己的脸,挡了一下被迫接收到的真相,手心底下的声音瓮声瓮气的,“你要不考虑考虑,保留一点含蓄?”   方岳笑了,“你之前不是还说,与其藏着掖着畏首畏尾,不如倾心吐胆?”   “要吐这么多吗?”   “后悔了?现在才后悔是不是太晚了。”方岳去掰她的手。   陈兮顺势松开,“没后悔,我才不后悔呢。”   “那你刚才还装睡?”方岳说,“昨天你胆子不还挺大的。”   “什么装睡?”陈兮无辜,“我没装睡啊。”   方岳说:“我亲你亲半天了,你没醒?”   “……难怪我觉得有点痒。”陈兮后知后觉。   方岳顿了顿,“你睡得这么沉?”   “昨晚是睡挺沉的。”陈兮说。   方岳看她半晌,确定她睡眠质量是真好,他叹了口气,好笑地趴在陈兮脸颊边,被子底下的手轻轻捏着她的腰,另外没动,想等自己冷静下来。   陈兮也意外自己这一觉竟然能睡这么沉,外面艳阳高照,不知道几点了,她摸着方岳的头发,从发根揉起,指腹又贴着他的头皮,点按着,像在划圈圈。   方岳闭上眼,过了会儿,觉得下巴一软,他睁开眼睛,和陈兮对视上,陈兮没再动,方岳就这么看着她。陈兮等了等,然后又亲了亲他的下巴,方岳顺势极快地逮住她嘴唇,低沉无奈的话语含糊在她唇间:“找罪受?”   “你没让我受罪啊。”陈兮很小声。   方岳心间柔软,身体却绷得死硬,沉沉地将人压住。   两人洗过澡,饥肠辘辘准备吃个早午饭,走到楼下,方岳问她:“想吃什么?你先喝瓶牛奶填填肚子。”   “你做饭吗?”陈兮说,“还是我来吧,昨天买了排骨是不是?我来给你做个蒜香排骨。”   方岳不记得她以前做过,“你之前做过蒜香排骨?”   陈兮已经打开冰箱,拿出了那盒排骨,“没啊。”   “那你会?”   “我手机上搜一下,”陈兮点开手机说,“学校食堂的蒜香排骨很好吃,我早就想试着自己做了。”   “……临时学?”   陈兮:“嗯,应该很简单。”   方岳抱着胳膊,靠着厨房墙壁,笑着说:“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给我做饭?”   陈兮回想:“好像是我集训回来,你去接我的那次?”   “嗯,”方岳说,“我还记得你当时跟我说,你来露一手,那样子和表情,说不出的自信,我以为你真会做。”   陈兮听着不对,“难道我不会做吗?我做了面条,很好吃啊,你也吃得干干净净。”   方岳提醒她:“忘了你后来还补救了一下?”   陈兮说:“小失误而已。”   方岳放下胳膊,走了过去,说:“要再有个小失误,我怕你待会儿饿死,所以你研究你的新菜,我看着再做点其他的。”   陈兮昂首扩胸,自信满满:“待会儿香掉你舌头!”   方岳笑:“嗯,那我等着。”   两人各忙各的,陈兮等着露一手,方岳也等着她出现奇迹,结果突发意外,两人期望落空,锅里刚倒进菜油,吸油烟的声音骤然停止,炉灶上的火奄奄一息地扑腾了两下,最后灭了。   停电了,因为集成灶需要插电使用,他们没法再做菜。   方岳打电话询问物业,物业说通知大约下午四点才能来电。挂了电话,方岳道:“我去外面打包点吃的,你家里待着。”   陈兮说:“叫外卖吧。”   方岳:“外卖不知道要等多久,没电梯他们也不会送上楼,我很快回来。”   陈兮还穿着睡衣,方岳也是,但方岳是男的,随便套件外套就能出门。   小区附近就有不少餐饮店,问了陈兮意见,方岳就近找了一家,在店门口恰巧碰到潘大洲。   潘大洲刚起床,家里没人,他出来找吃的,见到方岳他眼睛一亮,“你怎么在这儿?”   方岳说:“我们小区停电,我出来打包点吃的,你呢?”   “也找吃的,不过我们小区没停电。”潘大洲本来想吃炒面,见方岳进了汉堡店,他干脆跟着他,“我说你忙什么呢,都不看手机?”   “你给我发微信了?”方岳拿出手机看了看,没有未读消息。   “没有,我发了朋友圈,昨晚发的,你还没给我点赞。”   方岳:“……”   潘大洲所说的朋友圈就是他跟张筱夏的合照,因为他跟张筱夏异地,所以这合照是他们各自拍摄,然后拼接而成。   潘大洲谈恋爱这事惊掉一群人下巴,隐村旅游那天,潘大洲正式发送了一条官宣的朋友圈,照片上,他和张筱夏身穿同色系汉服,站在一座建于宋朝的两墩三孔石拱桥上。之前张筱夏只跟陈兮说了他们的事,潘大洲也只跟方岳说了,所以这张照片一经发布,白芷和楼明理几人的留言就刷了满屏。   大家都以为潘大洲童心未泯,整天沉迷奇趣蛋,谁知道他竟然捷足先登,冷不丁扔出了这么一枚炸|弹。   不过他们还是高看了潘大洲,他现在奇趣蛋照买不误,又多了一项幼稚把戏,就是成天发朋友圈秀恩爱,也不是发什么肉麻的文字,就是发一张拼接照片,比如他吃饭,拍半张饭桌,张筱夏也吃饭,拍半张饭桌,两张照片合成一张,异地情侣寄情于此。   大家平常都会点赞,方岳要是不点,潘大洲还会追着他问。   方岳顺手给他照片点了一个赞。   潘大洲说:“陈兮也没点赞,你们俩干吗呢,都不刷朋友圈了吗?”   方岳收好手机,排队等点餐,说:“你够了,也别太幼稚。”   “这能叫幼稚?你问问陈兮,她要是穿了漂亮衣服喜不喜欢被人夸?”   “你当她是你?”   “她当然不是我,不然你多变态。”潘大洲煞有其事地啧啧两声,意味深长,“你那点心思……”   方岳无语了,“你讲话别恶心。”   潘大洲就是故意的,他笑了会儿,撞方岳胳膊,“欸,你还想着她吗?前两天吃饭的时候,我都当她面说有不少女生找你加微信了,她都没半点反应。”   方岳:“原来你在帮我试探?”   潘大洲:“不用谢我,兄弟嘛,不过你到底死没死心啊?”   方岳没理他,手机来了微信,是陈兮,问他打包了没。   方岳回复说还没有,他碰到了潘大洲,正在排队。   陈兮发来:“别打包了,我过来找你。”   方岳出门后,陈兮跑到了阳台,等了一会儿,看到楼下出现高大的身影,陈兮趴着栏杆看着身影渐行渐远,然后听到了楼下的说话声,说停电了,爬楼梯累死人。   他们住在二十八楼,这楼梯陈兮也爬过,太长了。   陈兮想了想,就换了衣服,给方岳发了微信,她进了楼道门,脚步声噔噔噔,昏暗的楼梯里声音孤独空洞,跑到一楼,重见阳光,陈兮快步走到了那家汉堡店,进门看见了队伍前端,最为高大挺拔的那道身影。   她朝人走了过去,餐台上推来一只托盘,方岳一手拿过托盘,看到陈兮,他嘴角微扬,另一只手不自觉地搂了下她的腰,然后蜻蜓点水地松开,两人视线瞧着彼此,方岳说:“去那边,大洲找了座位。”   “哦。”   两人找到潘大洲的座位,潘大洲跟陈兮打了声招呼,低头边啃汉堡,边跟张筱夏聊微信。   方岳给陈兮拉开椅子,坐在她旁边,把吃的都摆开,又打开包裹着汉堡的包装纸,把汉堡递给陈兮。   三人边吃边聊,方岳吃得口干,顺手就拿起了桌上的百香果柠檬水吸了两口,腿上突然被人戳了戳,方岳朝旁边看,陈兮瞧一眼百香果柠檬水,再瞧一眼对面的潘大洲,方岳松开吸管,这饮料是陈兮的。   但显然潘大洲全然没留意,他心思都在手机上。   方岳顺势捉住戳他腿的那根手指,陈兮没动,任由他牵着自己,她单手吃汉堡。   一顿午饭吃完,他们的手才松开。 第75章   牵手的时候热量互相传递, 两人的手都热乎乎的,一松开,手孤零零地晾在了冷风中, 突如其来的凉意让他们莫名感到些意犹未尽。   几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潘大洲一边按着手机, 一边吸干净最后一点可乐,咬着吸管在那儿说话:“你们接下来去哪儿?”   陈兮和方岳的手都垂在腿边,被面前桌子和桌上一堆凌乱的食物包装挡着,不记得是谁先起的头,他们的手又藕断丝连地扯在了一起, 食指勾缠食指,中指勾缠中指,几根手指悄无声息地翻飞,又顺其自然地分开, 没人发现他们默契的小动作。   两人走出餐桌,和潘大洲一块儿朝店门口走, 方岳回答说:“回家。”   潘大洲道:“你们小区不是停电了吗, 回家干啥, 咱们要不去哪儿逛逛吧。”   周末人多, 一群学生样的人进入汉堡店, 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三人都往旁边让了让, 方岳问:“逛哪儿?”   男生哪会逛街,潘大洲还真不知道,他以前只会被迫陪他妈瞎逛, 后来就是跟张筱夏约会, 可是他和方岳陈兮又不是要约会。   潘大洲看向陈兮, 征询专业意见:“你说呢,有什么好逛的地方?”   陈兮茫然:“我不知道啊。”   潘大洲说:“女孩子一般不都很懂逛街?”   陈兮自吹自擂:“那我就是不太一般的那个。”   潘大洲:“……”   方岳站在陈兮边上笑了下,前面道路通了,他手放到陈兮背后,轻轻推了推她,陈兮顺着他的力道往前走,潘大洲也在前面走着,推开玻璃门说:“我就不该问你,要不然你们去我家玩?”   “快要期中考试了,你微积分搞定了吗?”陈兮问。   “去你家给你补课?”方岳紧接着。   “……滚啊!”潘大洲叫起来,“你们能不能有个人样,疯了吧,我要跟你们绝交,马上绝交!”   他站在汉堡店门口,愤愤地给张筱夏发语音,当着方岳和陈兮的面,说他们俩太缺德,刚专业分流完又开始想着期中考了,还来刺激他,简直不是人。   陈兮笑着,跟方岳小声交流。   “要不我们陪他逛逛?”陈兮心软。   方岳问:“你想逛街?”   “我没什么兴趣,”陈兮道,“不过大洲好像快无聊死了。”   “他能无聊?”方岳揭穿他,“前几天我跟他在学校打篮球,打一半他就跑了,说张筱夏有事,他要回去跟她视频,你要是现在信他无聊,到时候无聊的就是你。”   陈兮好笑:“大洲现在在你心里就这形象?”   “算了,”方岳觉得潘大洲这会儿真能吐槽,毕竟是兄弟,“那你想去哪儿玩,我们带上他。”   不是陪潘大洲,而是顺带上潘大洲。   陈兮说:“那问问他。”   等潘大洲讲完语音,方岳问他:“想去哪儿,你想个地方。”   潘大洲却是一脸不屑:“不去,我要回家复习微积分!”   方岳陈兮:“……”   潘大洲瞧着他们,乐不可支地晃晃手机:“哈哈哈,我要回家跟夏夏视频,走吧走吧,我都懒得看你们!”   方岳对陈兮说:“看到了?”   陈兮绝情道:“以后我们做什么都不带他!”   潘大洲没听清他俩的对话,他倒退着走了几步,朝着体育馆的方向感慨:“如果他们都还在,这会儿咱们应该在体育馆打篮球,”也不用想着能去哪儿逛,潘大洲多愁善感说,“他们全都跑了,现在打球都没劲,哎,走了走了!”潘大洲跟他俩挥挥手,活蹦乱跳地跑远了。   他们这帮人一块儿打球打了几年,培养出了十足的默契,八月底的时候,大壮几人都提前去了他们大学所在的城市,方岳和潘大洲后来去过两次体育馆,球场上临时找的伙伴总不是那么合拍,当时潘大洲还睹物思人,他看着液压篮球架,说这玩意儿不吉利,自从换了这个篮球架,室内体育馆开始收费,他们去的次数就少了,现在兄弟们各奔东西,他和方岳成留守大学生了。   那两次之后,他们都没再去体育馆,开学后只在荷大打篮球。   陈兮听着好笑,她和方岳走在去便利店的路上。家里停电,饮用水只剩小半壶,下午总不能光喝饮料,他们准备去买点矿泉水。   陈兮说:“我居然能理解大洲的感受,我也很想夏夏和白芷她们。”   几个月前她们还在拼命刷题,耳边全是叽叽喳喳,现在突然冷清下来,陈兮偶尔会感到失落,她一直很期待晚上寝室夜聊,现在期待实现了,却跟她的预期有所不同,有时候她会想,如果张筱夏和白芷也在这里该多好。   “你怎么还想着跟她们夜聊?”方岳说,“我跟你聊得还不够?”   陈兮想到今天早晨,方岳说的那句“你现在还以为,我晚上关门是不想跟你聊天吗”,陈兮难免想歪,“方岳!”   方岳笑了笑,不逗她了,两人进了便利店,方岳问:“你现在的室友不好?”   “当然不是,她们都挺好的。”   寝室三人,一人喜欢编织,一人喜欢黏土,一人沉迷美食,她们性格都挺开朗大方,陈兮也清楚人无完人,她自己也一堆缺点。   “有一回我们捡到了一百块钱。”陈兮说。   学校宿舍楼共六层楼,没有安装电梯,陈兮寝室在六楼,有一回,她们四人一块儿回宿舍,陈兮走在最前面,步行到四楼的时候,陈兮在楼梯上捡到一张百元大钞,她刚做完捡钱的动作,脑子里还什么都没想,沉迷美食的那位室友风驰电掣地来了句:“哇,居然捡到了一百块,见者有份见者有份,我们去吃大餐啊!”   陈兮当时诧异了一下,后来她下楼将钱交给了宿管,宿管在大堂黑板上写了失物招领的启示。   陈兮不会因为这件小事而随意评价一个人,她这位室友平常也很热心善良,只是她没法跟对方交心。   “其实我的道德水平并不高,我想过,如果我捡到的是一两块,甚至五块十块,我肯定就自己要了,一百块太多了,”陈兮摇摇头,自我评价说,“看来我的道德水平就取决于失物价值的多少啊。”   两人买完水,已经进了单元楼,方岳听到这里,笑着按住陈兮在那儿摇摆的脑袋,陈兮被他定住,对抗着脑袋顶的力量,僵硬地扬起脖子,问他:“如果你看到地上有五块钱,你会怎么做?”   “小时候的话,视而不见。”这事方岳经历过,他不可能为了五块钱去大费周折寻找失主,他也不会去捡地上的钱,这样失主回头发现丢钱了,还能回来找到。   但方岳接着说:“后来的话,我跟你一样,也会把钱捡了。”   陈兮好奇:“为什么?”   方岳说:“因为我意识到,一般人丢了五块钱,不会马上发现,所以这钱我不捡,捡回它的人也不可能是失主。”   陈兮稀奇地瞧着方岳,方岳手还按在她脑袋上,只是力道放得很轻,“看什么?”他问。   陈兮笑说:“还真是你的性格!”   进了楼梯间,方岳扣着陈兮脑袋,低下头,终于亲了一下她的嘴唇。   “……你干吗?”   “刚才就想亲你。”陈兮摇头自我评价的时候,方岳就想亲她了,一路按着她的脑袋,就等着这会儿进楼道。   一楼的楼梯间有个通往花园的小门,阳光落在草坪上,画面美轮美奂,陈兮背后就是这景色,方岳搂着她的腰,温柔挑|弄着她的唇。   亲了一会儿,两人额头贴额头地看着彼此,陈兮问:“还不上楼吗?”   方岳:“二十八楼,你能爬吗?”   “没问题啊,又不是没爬过。”   “除了中考那次爬楼,你还爬过?”   “没有,就那一回,”陈兮问,“你还记得那回啊?”   “当然记得。”   那次两部电梯都坏了,陈兮中考结束,从新洛镇回到这里,方岳和她扛着行李爬了三十层楼。   两人都想到了这件傻事,方岳放开人,牵着她手爬楼梯,“说起来,你没怎么聊过你初中的事,你初中有要好的朋友吗?”   “有啊,”陈兮边走边说,“我初中最好的朋友就是我们班班长。”   方岳皱眉:“你最好的朋友是男生?”   “是啊,”不对,陈兮好奇,“你怎么知道我们班长是男生?”   “保送生考试那天,我爸给你打过一个电话,你记不记得?”方岳说,“当时你说你跟你们班班长在一块儿吃饭,那会儿我在我爸边上。”   陈兮回忆了一下,勉强翻出点印象,方岳提醒她:“你们吃蛋炒饭,他帮你加小咸菜,还帮你盛汤。”顿了顿,方岳问,“你现在还有没有跟你那班长联系,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他?”   陈兮只关注方岳前面几句话,“你这都记得?”   方岳缓步走着,“嗯”了声,侧头看她说:“你身边出现的男的,我应该都记得。”   “你变态啊,”陈兮当他开玩笑,“难道你那个时候就喜欢我了?”   方岳答得快:“谁知道。”   “你别当我不记仇,你那个时候嫌弃着我呢,让我离你远点。”   两人并排走着楼梯,也不嫌楼道狭窄,因为走得慢,他们脚步声极轻,方岳沉默片刻,然后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地说:“可能我那个时候就有预感,我会很喜欢你,所以提前提防了。”   陈兮看向他:“我该信吗?”   方岳建议:“嗯,信一下。”   陈兮笑出声,往上踩了一级台阶,抽出被方岳牵着的手,双手扶着方岳肩膀,像在一楼的时候,他突然亲她那样,她也重重地亲了他一下。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什么?”方岳怕她摔,搂了下她的腰。   “你之前不是说过,潘大洲高一的时候就发现你喜欢我了吗,”这事是他们在一起之后,方岳闲聊时说起的,“刚才在汉堡店,你喝了我大半杯饮料,他居然完全没发现?”   方岳说:“你没看见他成天谈恋爱?”   “所以呢?”   “降智了。”   陈兮想到潘大洲这两个月的言行,还有方茉跟男友吵架后的种种表现,认同点头:“好像谈恋爱是会让人降智。”   他也做过一堆蠢事,方岳想到这,似笑非笑看着陈兮:“你例外。”   只有陈兮,除了最初的那点不理智的冲动,后来她似乎永远是理智占上风。   这点在这个周末结束之后,得到了很好的印证。   这个周末他们基本没出门。   因为边爬楼梯边说话,后半程楼梯,陈兮体力没能跟上,方岳干脆把她抱了起来,扛米袋似的,陈兮趴在他肩头,起初还别扭,后来适应了这个姿势,她搂着方岳的脖子,心安理得享受对方付出的劳动。   方岳把她扛回了家,两人圈定了周末的活动范围,家里没电,他们坐在沙发上聊天,话题源源不断,他们从分开坐,到方岳抱着她坐,来电后他们看电视,又变成了分开坐,手却还牵着彼此。   晚上两人没同床,小门开着,方岳终于满足了陈兮的夜聊欲|望,两人聊了大半夜,第二天白天,他们在床上度过了半下午。   返校前,方岳和陈兮仔细检查了一遍家里,拎着装有空盒子的垃圾袋,他们结束了周末。 第76章   方岳之前就说过, 恋爱可能让人降智,但陈兮是例外,在她身上, 理智更占上风。   两人专业分流顺利, 都进入了自己理想的专业, 文科类专业需要大量的阅读和记忆,对他们这两位从前的理科生来说,算是一种挑战。返校后,陈兮迫不及待地扎回了书堆里,不光是为了期中考, 她一心要冲奖学金。   方岳也想冲奖学金,两人约会的活动地点基本固定在荷大的图书馆,和方岳不同的是,陈兮拼学习的同时, 还在拼兼职。   吃午饭的时候,方岳听她说这事, 问道:“家教呢, 你不是说那学生家长想让你一直做下去吗, 你不做了?”   “做啊, 但家教都在周末, 平常我也有点时间。”刚开学的时候陈兮暂停了一个多月的家教, 她分得清主次, 专业分流比赚钱重要得多,现在专业分流结束,她顺利进入法学院, 家教工作自然重新拾起, 另外她还想再找其他兼职。   方岳说:“你应该知道, 大一不适合做太多兼职,能兼顾吗?”   陈兮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饭,嚼着腮帮子,稳操胜券地说:“没问题的,我做了计划。”   陈兮是真写了详细计划,方岳后来看到了她手写的计划表。   大一开学后,陈兮重新恢复到每天五点起床的作息,高中时她每晚十二点睡,现在她每晚十一点半睡,因为荷大寝室的熄灯时间是十一点半。执行了计划表之后,除了作息时间上的相近,她整个人的忙碌状态比高中更甚,学习和兼职几乎将她睡眠以外的时间都挤满了。   计划表写在她某个记事本的最后两页,看得出来,应该是她想事的时候兴起了记一笔的念头,随手翻开本子开始写,开头几个字很潦草,下一行才变得端正,并且内容条理分明,哪一个时间段完成多少学习任务,哪一个时间段赚到多少钱,满满当当两张纸,详略得当,计划一直写到了寒假。   陈兮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几乎没让自己停下来过,好像她在给自己甩鞭子,施加了层层叠叠的紧迫感,整个人都带了种匹马一麾,一往无前的锐劲。   那天方岳翻着这两页纸,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看了两遍,合上记事本之后,他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多加干涉,最多每天盯一盯陈兮的饮食,怕她三餐不规律。   但方岳的担心是多余,陈兮深知身体是革命的本钱,高三那一年她刷题刷得那样疯,最后体重还涨到了一百斤,一段时间没见她的方妈,看到她就说她胖了。   所以在连轴转了两个月后的十二月底,陈兮一称体重,发现自己竟然重了两斤,体重涨至一百零二斤的时候,陈兮有点懵。   药店里的体重秤还带了测身高的功能,陈兮摸了一下自己的小肚子,感觉也没长什么肉,她按了一下侧面的开关,在体重秤上站得笔挺,等测量板往下降,头顶传来重压后,陈兮问方岳:“多少?”   她自己看不到读数。   方岳看了看体重秤侧面的数字,报给她:“一米六三。”   “什么?!”陈兮走下|体重秤,想要自己看,数字已经灭了。陈兮重新站回体重秤,又测一遍身高,这次没让方岳读数,她飞快下了秤,看向侧面的数字,果然是一米六三。   “这秤不准,”陈兮盖棺定论,“我以前测得都是一米六三点五。”   “是不准,”这点方岳认同,但方岳又明知故问了一句,“你量身高干什么?”   陈兮没吭声,她刚看到体重上涨的一瞬间,无厘头地怀疑自己可能是长高了,所以她体重才会无故上涨。   方岳知道陈兮从小就对自己身高有执念,她初三开始拼命吃饭就为了长个子,但他不知道现在都大一了,陈兮这份执念竟然还没断。   她有时候真是天真幼稚的可以,方岳笑得不行,他穿着冬季的运动外套,一手插着兜,另一只胳膊挂着陈兮为了称体重而脱下的羽绒服,眉眼间全是对着她才会有的肆无忌惮的情绪。   陈兮没好气地转身离店:“回去了!”他们是来药店买体温计和感冒药的,最近降温多,学校里不少人感冒发烧,潘大洲今天差点咳出肺,他们前两天还和潘大洲一块儿吃过饭,以防万一,他们今天刚从学校回来,就到小区附近的药店先备一些常备药品。   方岳一步就追了上去,展开羽绒衣往她身上一裹,唇边笑容依旧挂着。   他们今天回来晚,因为陈兮还要兼职,方岳等她兼职完,才开车带她返家,现在已经快九点,药店旁边是一条小巷,冬夜的九点,寒风瑟瑟,人烟稀少,走到了小巷口,方岳拎起陈兮的羽绒衣帽子,一把盖住她的脑袋,帽子宽大,方岳站在陈兮侧边,大手托着她后脑勺,低下头含咬她嘴唇。   入冬后他们时常这样接吻,平常在学校,没什么私密空间,他们很少亲近,某天陈兮换了冬季外套,夜里走在校园,她怕冷就戴上了帽子,帽子挡住她大半张脸,帽檐一耷,连眼睛都遮住了。方岳当时立在她对面,替她把帽檐往上扯,他们站在路灯余光才能照见的昏暗角落,远处零星走过几个学生,再往前是宿舍楼,方岳手按着陈兮的帽子,看着她的眼睛,然后第一次,他在这人来人往的小路上,明目张胆地吻了她。   他们在帽子底下短暂接吻,没人发现这一幕,后来这就成了他们的新习惯。   寒风吹不到陈兮的身上,方岳背对风口,宽肩阔背将风挡住。陈兮主动缠他舌尖,方岳呼吸一滞,放开她嘴唇,低声警告说:“别闹。”   “嗯?”   “今天不做。”方岳说。   这段时间,陈兮拼学业和兼职,有时候吃饭散步,她眼珠子还在那转着,脑子里默背着专业书,两人相处时间其实并不多,聊天也有些少。   上一次尽情聊天,还是在上个月期中考结束后,陈兮精神放松了一些,那天她不看书不工作,不知上进,拉着方岳侃侃而谈,嘴巴一直闲不下来,聊天中途方岳评价她,说她怪不得跟方茉这么要好,他爸和他奶奶也这么稀罕她,陈兮说:“哦,你嫌我烦了。”   他把陈兮往床上一扔,身体力行地告诉她,他到底有没有嫌她烦。   那个周末之后,他们又衣冠楚楚,严以律己,平常只有接吻。   他们两人说话已经没什么顾忌,所以陈兮直白地问:“为什么?”   方岳:“……你想做?”   当然不是!   “我只是基于你的话而产生了这个疑问!”陈兮自认自己不是封建余孽,在和方岳的交往中,她坚决不羞涩不扭捏,回以方岳最大的热情,但她暂时还没到这程度,被方岳这样一质疑,陈兮没好气,脸都烧了起来。   方岳笑了笑,摆正她脑袋上的帽子,说:“我怕你累。”整天跟个陀螺似的,就没好好休息过,他今天不想碰她,“明天还要去看影展,你今天好好睡一觉。”   白芷和楼明理参加的省微电影节,前不久已经公布了入围名单,也召开了新闻发布会,他们暑期拍摄的微电影成功入围,明后两天,主办方会在荷川的两处影城组织五场影展,到时候会播放这次微电影节的参赛作品,还有一些国外选送的短片。   白芷和楼明理的微电影明天会在影城播放,他们俩没法从外地赶回来,周一的时候,白芷给陈兮打了电话,激昂澎湃,千叮万嘱,“你们一定要去看,这可是我跟楼明理暑假花费了三个月,黑了八个度,瘦了二十斤的成果!”   陈兮就好奇:“你瘦二十斤不就成骷髅了?”   “加起来,加起来瘦了二十斤!你别给我皮,听到没有,一定要去看啊,给我现场直播!”   陈兮满口答应,所以他们明天的行程已经定了。   回到家,方岳果然没碰她,还无情地让陈兮洗完澡就回自己房间。   陈兮说:“我房间床还没铺。”她习惯每次返校都把床品收进衣柜。   方岳说:“我帮你铺,你去洗澡吧。”   陈兮洗漱完走进自己房间,床单被套果然已经铺好,方岳行事严谨讲究,边角褶皱都被他捋得极其平整。   小门敞着,陈兮坐在床上,一边擦头发,一边哼着歌,方岳冲完澡出来,听到陈兮来来去去就哼那一首她最喜欢的。   “世上有多少个缤纷乐园任你行,   从何时你也学会不要离群,   从何时发觉没有同伴不行,   从何时惋惜蝴蝶困于那桃源……”   方岳进房间躺自己床上,平心静气,闭目养神,歌声萦绕,挥之不散。   今年家里地暖一直没开,因为方老板现在基本住在方妈那里,方奶奶又常住方大姑家,方岳和陈兮每周只回来两天,开地暖显然不现实。   家里的空调制热效果也不错,但女孩子体寒,陈兮双脚通常冰冷,捂在被子里也要睡着后才会暖和。   方岳睁开眼,叫了一声:“你过来。”   “干吗?”   “来我这里睡。”   “不了啊,我今晚要好好休息。”   “过来。”   “不了。”   “来不来?”   “不!”   方岳笑了下,从床上起来,双脚下了地,连拖鞋也懒得穿,直接大步走到了对面。   陈兮盘腿坐着擦头发,还没钻进被子里,方岳捉住她两只脚踝,将人一拽,陈兮差点倒下之际,方岳一把搂住她后背,另一只手抄进她后膝,利落又轻松地将人腾空抱起。 第77章   擦头毛巾脱了手, 陈兮扑腾着两条小腿,提醒方岳:“毛巾,毛巾!”   方岳已经抱着人转身, 闻言又调头, 陈兮伸手够不到, 见方岳直着腰一动不动,陈兮朝他看,小腿又扑腾两下,方岳这才笑着弓腰,陈兮迅速捞起床上的毛巾。   抓着毛巾, 陈兮不怀好意地说:“你不是让我自己睡吗?”   方岳臂力惊人,抱着陈兮,丝毫不影响他的步伐,他襟怀坦白道:“别胡思乱想, 我是怕你冷,现在家里不开地暖, 你脚这么冰, 怎么睡?”   陈兮被放到床上, 双腿侧曲坐着, 仰头对方岳说:“你猜我在学校是怎么睡的?”   “知道你寝室有热水袋, 但现在家里没有, ”方岳说, “明天出门记得买一个。”   陈兮看他说得认真,“真是怕我冷啊?”   方岳站在床边,扯走陈兮攥手里的毛巾, 替她擦起长发, 反问她:“你现在把我当什么了?”   陈兮说:“我以前以为你很清心寡欲。”   “嗯, 现在呢?”方岳瞥她,“满脑子颜色?”   陈兮道:“那刚才在外面,我不过就亲亲你,你就想到那上面去了。”   “你那是简单的亲吗?”方岳隔着毛巾,攥住她一把头发,看着她说,“谁让你伸舌头。”   陈兮叫:“方岳!”   方岳弯唇,手上动作不疾不徐,“跟你在一块儿,我有反应是正常的,尤其你还这么……”   “什么?”   “热情。”   陈兮没说话,她在床上跪直了,和站在床边的方岳面对面,热情搂住方岳的腰,脖子微微后仰,眼睛含笑看着他。   方岳双手规规矩矩,就是帮陈兮擦头发,不为所动地说:“但人和野兽最大的区别,就是野兽凭得是野性本能,人凭得是自控能力。”   陈兮看他这副芒寒色正的样子,想到了什么,说:“欸,你知道吗,夏夏总说你有一股高冷的劲,学校里暗恋你的女生明明不少,但敢跟你面对面的,好像只有邵落晚,其他女生都不敢靠近你,可是说你高冷吧,你跟男生又相处得特别好,兄弟一大堆。”   “是跟你不一样,”方岳意有所指,“喜欢你的男生,倒是都敢靠近你。”   “什么啊?”   “听说金融系有个男生在追你?”方岳顺水推舟地问。   陈兮好奇:“哪个男生?”   “今天下午你们一块儿听讲座,他坐你边上,问你要微信。”   确实有这件事,但陈兮没搭理对方,“你怎么知道的?”   “你不如先说说,你怎么没提这事?”   陈兮直言:“可能是因为平常跟我要微信的男生还挺多,不是稀奇事,没什么好说的?”   方岳停了手,“还有谁?”   陈兮原本是笔直跪着,这会儿她往下一坐,屁股坐到自己脚后跟,笑着说:“我去哪儿给你查,我又不认识他们,你要有兴趣,下次我就牢牢记一下,回来告诉你。”   方岳没忍住捏了下她的脸,笑了笑,语气算不上阴阳怪气,但又不算平心静气地说了句:“你倒是真受欢迎。”   陈兮被迫歪着嘴说:“你也很受欢迎好不好。”   “能一样吗?”方岳放开她的脸,“还没女生当面问我要过我微信。”   “那你就多穿几次你那些T恤,”陈兮给方岳建议,“你每次穿你那些洗烂了的T恤,夏夏就觉得你完全不高冷了,还超有亲和力,反差特明显。”   方岳:“……什么跟什么?”   “真的!”   方岳按住她脑袋,不让她瞎动,毛巾轻轻按压她的头发,听陈兮继续在那儿说,“还有,我跟你说,我刚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从来没想过你会那个。”   “哪个?”   “就那个。”   方岳知道陈兮在说那方面,但不确定陈兮具体指哪个,他脸不红心不跳地问:“别打哑谜。”   陈兮眼睛往下一瞟,“就那个。”   方岳还是不知道她具体指哪个,但被陈兮眼睛一扫,他心跳猛快了一拍,用力撸了下她的脑袋,那个就那个,“行了,你是没把我当男人?”   “不是啊,”房间窗帘没拉,大好晴天,月亮盈盈挂在夜空,陈兮想了个比喻,“就好像,月亮是皎洁清冷的,你给人的感觉,多少有点像那一挂的,没人会把月亮想偏吧。但后来我发现你原来会那个,我那个时候其实有点稀奇。”又稀奇,又有种莫名的雀跃和感慨,原来他也是触手可及的。   因为方岳刚才大力撸了下她的脑袋,陈兮说这话的时候,脖子还是微低着,视线对着下方,方岳穿着薄薄的浅色长袖T恤和黑色长裤,黑色容易掩藏,但陈兮还是亲眼目睹了他的裤型一点一点发生改变。   陈兮:“……”   方岳:“……”   方岳见她还一直盯着,心如鹿撞又一言难尽,这房间是待不下去了,他停止给她擦头,说:“擦完了。”转身准备去洗手间。   “我有点好奇……”   方岳转头。   “你的自制力会一直这么强吗?”陈兮单纯发问,“不会哪天凭一下‘野性本能’?”   “……”   方岳真服了,他仰头看天花板,长叹一口气,然后回身,一手掐住陈兮的下巴,让她被迫仰头,陈兮以为他会亲她,但方岳没有,他只是要笑不笑地说了一句:“你不会想看到的。”松开她,这次真转身走了。   去了洗手间,人没多逗留,方岳很快就拿着吹风机回房,让陈兮背过去,不让她眼睛好奇,他站她背后替她把长发吹干。   吹风机放回卫生间,两人都躺进了被子里,陈兮没把自己冰凉的双脚往方岳这边靠,但方岳伸腿将她夹住了,让她在他腿上捂脚。   两人到家已经晚了,现在过了十一点,陈兮今天确实累,她昏昏欲睡,方岳却没什么睡意。他左臂枕到后脑勺,视线对准了房间另一端,书桌上有一个电子时钟,借着电子时钟微弱的光,方岳看着时钟旁的一个小物件。   陈兮发现方岳改变姿势,她睁开眼。房间不是全黑,有月亮在那陪伴着,所以陈兮能注意到方岳的视线。   陈兮瞌睡着问:“你在看什么?”   方岳另一只胳膊从被子里出来,搭在陈兮头顶,手指摩挲她的侧脸,问她:“你那只奇趣蛋里的兔子还在不在?”   “我的灰兔子?”陈兮说,“在啊。”   她从小没什么玩具,那只灰兔子对陈兮来说是一件惊喜,几年了,兔子一直被她妥善藏在床头柜抽屉里。   陈兮问:“怎么了?”   “没什么,”方岳捏着她耳垂,想了想,说,“也算是个情侣摆件。”   不知道为什么,谈恋爱的人总喜欢弄些情侣东西,比如情侣装,情侣杯子,潘大洲更幼稚,他不光有情侣球鞋,前不久方岳跟他打篮球的时候,还发现他手腕上套了一根粉红色的发圈。   方岳见过不少有女友的男生会在手腕上套发圈,但他们都是女友在身边,潘大洲和张筱夏相隔几百公里,竟然也莫名其妙往自己手腕上套发圈。   陈兮笑着说:“你不是说他幼稚吗?”   不光说潘大洲幼稚。   因为暑假的时候潘大洲总是骚扰方岳,跟方岳说着他和张筱夏的各种恩爱,方岳烦不胜烦。开学之后,虽然潘大洲基本每天都跟张筱夏联系,还会发各种朋友圈,但女友不在身边,异地恋落差大,潘大洲有时候会眼红学校里成双成对的小情侣,然后整个人就郁郁寡欢,像路边淋了雨的小狗。   方岳当时就觉得,地下恋比异地恋强,至少陈兮每天都在他身边。   “他是幼稚,”方岳道,“不说了,睡觉。”   他胳膊不再枕着后脑勺,手臂收回,掖了掖陈兮的被角,问她空调温度行不行,陈兮“嗯”了声,朝方岳胸口贴了贴,视线朝向书桌时钟,时钟旁边是一只白色小兔子。   第二天傍晚,他们收拾妥当准备去看影展,临出发前方岳收到潘大洲发来的微信语音,潘大洲声音沙哑,气若游丝,说他本来想带病去支持白芷和楼明理的,但他高估了自己的体魄,实在是扛不住了,现在正被他爸鞭打着送去医院。   陈兮和方岳只能自己去,坐在车上,陈兮说:“这还是我们第一次在外面看电影吧?”   “第二次。”方岳说。   “嗯?”陈兮说,“我之前没跟你出来过啊。”   “忘了汽车影院?”方岳瞥她一眼,“那次也算看了电影,虽然是你打算跟别的男人一块儿看,但最后我们也看了几分钟。”   “……你这是记仇?”   方岳开着车,目视前方说:“记性好罢了。”顿了顿,他又道,“你第一次跟男人去看电影,居然是跟马勇?”   “你真的记仇!”陈兮笑得不行,“那次能算吗?”   “如果我没正好逮到你,你说算不算?”   “当然不算,我那个时候就是带他过一遍流程,过完我们就走,我和他看电影?你怎么想的!”   方岳也笑了笑。   说到这,陈兮兴致勃勃提议:“我们什么时候再去一次汽车影院吧,把‘第一次’电影看完?”   “好,找时间去。”方岳记下。   到了影城,观众熙熙攘攘,他们找到座位坐下,影院灯光渐暗,大荧幕开始播放。   微电影节的参赛作品极其专业,白芷和楼明理是业余,他们的目标是最佳学生作品奖,这个奖项针对的就是省内在读大学生,或者在外求学的本省户籍大学生。   他们的作品在末尾,前面几个故事,陈兮看得津津有味,每个故事时间都在十五分钟内,画面拍摄专业,情节紧凑精彩。   第一个故事是悬疑类,偏僻的过道边,丈夫开着一家汽修店,妻子经营饭店,某天一辆过路的大货车遭遇钉子,轮胎漏气,只能找汽修店修理,司机等着车修好,顺便在旁边饭店吃饭。烈日灼灼,人烟荒芜,夫妻俩以为自己钓到了大鱼,却不知道,货车司机才是那个手握鱼竿的人。   第二个故事是爱情类,一位年近八十的老人,刚参加完自己妻子的葬礼,他拄着拐杖,在离开陵园之际,竟然看到了一个自己妻子年轻时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   第三个故事是亲情类,双胞胎的妹妹活在姐姐的阴影之下,总觉得自己的衣服被姐姐抢,玩具被姐姐抢,喜欢的男生也被姐姐抢。妹妹受不了要跳楼自杀,她从楼顶天台跳下来,竟发现旁边多了个一跃而下的身影,居然是她的姐姐,妹妹气不过怒吼:“连我跳楼的地方你也要抢!”   后面还有若干故事,或者感人,或者情节曲折离奇。到了最后一个故事,画面先出现了“各自起行,青春散场”八个大字,人群呐喊,试卷翻飞,高考结束了。   时间倒退,回到了高考第一天,几个少年少女们手拿准考证走进考场。   时间继续倒退,距离高考剩下三十天,少年少女们在争执,又和好。   回到百日誓师大会,回到高三元旦晚会,回到高二,回到高一。   高一开学,少年少女们做着自我介绍,教室外树影重重,教室里是一张张朝气蓬勃的青涩脸蛋,画面出现一行字,“我们一直在,青春不散场。”   片尾出现了字幕,出现了一张张八中期间的照片,有大家在食堂吃饭,有大家在教室晚自习,有元旦晚会,有篮球赛,还有高一的运动会。   陈兮攥住方岳衣袖,看着那张突然出现的,他们穿着马里奥衣服的照片。   照片出现时间短暂,或许还不到两秒,她穿着马里奥的红T恤和蓝色背带裤,他穿着马里奥印花T恤,他们看着彼此,背后是一片红枫林,树冠半绿半红,像燃烧的火焰。   方岳也看得一清二楚。   从影院出来,陈兮给白芷打电话。   “我跟方岳的那张运动会照片是哪里来的?”   “那张照片?是夏夏拍的啊,你不知道?”白芷在电话那头不解。   陈兮不知道,因为那时候白芷相机里有一堆照片,有些是她拍的,有些是张筱夏拍的,白芷当时以为这照片张筱夏早就发给了陈兮,张筱夏也以为白芷会自己处理这些照片。   于是这张照片在白芷的存储卡里沉睡了三年,无人知晓也无人在意。   陈兮收到了白芷传来的照片,方岳开着车说:“转发给我。”   陈兮发给他,问道:“你那件衣服还在吗?”   “在,你的呢?”   “当然在。”   两人被照片勾起回忆,到家洗漱完,他们在各自衣柜里翻出那两件衣服。   陈兮的马里奥衣服保存完好,方岳的那件T恤领口依旧松松垮垮。   两人把衣服搁在床上比较着看了看,陈兮一时兴起,想要换上试试,她拿着衣服想跑回自己房间,转身时长发拂过方岳手臂。   手机在床上,亮着的屏幕上是那张照片,鼻尖能闻到长期储存在衣柜里的衣服才会有的香味。   方岳伸手,一把揽住要跑的人。 第78章   “这里不能换?”   陈兮后背贴着方岳, 腹部被硬实的手臂勒着,她下意识吸气,缩紧自己小肚子, 方岳近在咫尺, 说话时自上而下的气息让她头皮发痒。   他们虽然早已经坦诚相见, 但在正常时间,他们从没当着彼此的面换过衣服,多少还保留着点少年人的含蓄青涩和文明礼貌。   所以当陈兮猝不及防被方岳拦住,她有点不可思议,表情和语气都带了几分纠结, “你……要玩情|趣?”   方岳:“……”   床上手机屏幕已经暗了,照片仿佛又被隐藏了起来,但那两身衣服还在他们肉眼可见并且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们的那张合照被尘封了三年,因为无人知晓, 所以也无人问津,照片勾起他们的回忆, 也勾起少年的心事, 陈兮说要去隔壁换衣服, 方岳不知道为什么, 不想看不见她, 就想让她在他眼皮子底下老实呆着, 所以他想都没想就伸手把人拦截了, 只是没想到陈兮能这样浮想联翩,并且还问得如此坦率,让他蕴藏着的情绪倏地断开了链接。   方岳无可奈何地看着她:“你知道什么才是玩情|趣吗?”   陈兮虚心求教:“什么?”   方岳视线锁在她脸上, 扯走她手里的衣服, 意味深长地说:“我亲手帮你换衣服, 这才叫情|趣。”   ……陈兮后退两步。   方岳抬起手,陈兮转身就跑,可惜重蹈覆辙,下一秒她又被方岳一把揽住,这次方岳手臂横在她胸口,他另一只手果断地去撩她衣摆,陈兮握住方岳的手,笑闹着阻挡,在他怀里像条活蹦乱跳奋力甩尾的小鱼。   陈兮那点劲对方岳来说不值一提,方岳稍用力,陈兮双脚都离了地,陈兮也灵活,两只脚朝床沿蹬去,想借力撞开人,但显然两人力量过于悬殊,方岳都不把她这点折腾放在眼里,他甚至松开了横在她胸口的胳膊,两只手都去撩她衣摆。   最后陈兮衣服被撩起半截,人趴在床上,两条腿惨兮兮挂在床沿,胳膊被方岳抬起,半推半就地由着他扯她衣袖,边笑边不服气地说:“我没说错吧,你果然要玩情|趣。”   “是,你没说错,那就老实点,配合一下。”方岳顺着她的话说,脱下她一只衣袖,又将领口从她脑袋上套出来。   陈兮老实趴着,侧脸贴着床,手臂搭在头顶,吸顶灯在正中,明亮灯光下,她长发披散,一半落在床上,一半落在莹白的脊背。方岳刚拿起马里奥衣服,却没往她身上穿,他看着她莹润的背,虎口慢慢契合住她的腰线。   陈兮尾巴想要蜷曲,被方岳的重量压制住了,她肩膀紧缩,肩胛骨弓起,难忍得扬起脖子,方岳的吻从她脖颈开始,一寸寸往下,陈兮耳听着他渐渐粗重的呼吸,问出声:“不换衣服了吗?”   “待会儿……”方岳闷着声,“待会儿再帮你换。”   陈兮笑了下,视线捕捉到了窗外寒月,她手朝后,胡乱按住方岳掐着她腰的手背,“窗帘没拉。”   他们住在二十八楼,小区楼间距虽然宽,但亮着灯的房间,在黑夜里就是醒目的火球。   方岳从她身上起来,赤脚走到窗前,将窗帘拉合。转身回看床上,陈兮趴在床的另一边,她手臂撑起自己上半身,长发垂落在胸前,半遮半掩,白的发亮,瞧着他的目光柔软且直白。   就像跃出银蓝海面的人鱼。   方岳没绕回去,他直接从这头上了床,边走边撩起自己衣摆,利落地将长袖T恤脱了,随手一撂,膝盖跪在床上,他弓着脊背,扣住陈兮的后脖颈,急不可耐地汲取她的呼吸。   黑夜里的火球灼灼燃烧着,哪需要开什么地暖和空调,他们处处滚烫。   尤其陈兮看着方岳牢牢盯着她的那眼神,方岳从小到大,情绪向来不太外露,现在看着她的眼神,却是肆无忌惮的,像汹涌的大海,蓄势待发要将人吞没。   最开始还不是这样,是他们在一起后,经由每天的风起云涌,一点一点蓄积起了这种肆无忌惮的海浪。   陈兮被他盯得热血沸腾,连脚趾都在战栗,她热情地迎上这浪潮。   因为她这坦诚的热情,方岳血脉偾张,太阳穴发紧,手臂绷出了一条条青筋,汗水落进他的眼睛,他闭上眼,重重喘息着,埋在陈兮颈边,吮着她颈肉,余火还在噼里啪啦地燃烧着。   陈兮也半闭着眼,手胡乱抓了抓,抓到了衣服布料,她侧头看了一眼,是马里奥衣服,“还要换衣服吗?”   陈兮气息弱了一些,精神劲却还是一如既往的生龙活虎,她不知道他还有所保留,除了两个月前他们第一次的时候,方岳失了控,后来他都尽量克制着。   陈兮不知情,现在还有力气挑衅,方岳笑了下,没跟她计较,他五指跟陈兮的相扣,把玩着她的手指头,说:“你昨天说你从来没想过我会那个。”   “嗯?”   “我也从来没想过你会这样。”   “哪样?”   方岳没跟她打哑谜,“热情。”对他有话必回,有求必应,甚至有些胆大包天。   这话方岳昨天也说过。   陈兮骨子里是胆大和谨慎并存的,从她敢单枪匹马考省招生就能看出,但她并不是大大咧咧的性格,她行事一向有收有放,可是和方岳在一起之后,陈兮一直都在“放”着,给予着他最热烈的回应。   陈兮哼了句熟悉的曲调,就是那句“亲爱的,等遍所有绿灯,还是让自己疯一下要紧”。   哼完了,陈兮看着方岳,“热情不好吗?”她缠着方岳的手指头,慢条斯理地说,“已经跟你在一起了,我不想留下遗憾。”还是那句话,别让青春留下遗憾,争取过努力过失败过,好过十年二十年后连一点回忆都没有。   方岳若有所思看着她,半晌,他手指从陈兮手里抽出,陈兮手中突然空空,她愣了一下。   方岳从她身上起来,陈兮问:“怎么了?”   方岳拿起床头柜的盒子,垂眸取出一枚,重新伏到她身上,啄吻了一下她的嘴唇,没有多余的话,只是低声说了句:“再做一次。”然后重重地压了下去。   这一晚两人折腾到后半夜,马里奥衣服没能试穿,被他们重新收进了衣柜。那张照片,方岳把它设置成了手机壁纸,看了一会儿,又取消了设置,陈兮睡得死沉,手机光亮丝毫没影响到她,方岳低头看了看臂弯里的人,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嘴唇,把手机放好,搂着人睡了过去。   影展过后的一周左右,省微电影节公布了获奖名单,白芷和楼明理的作品《不散》成功获得了最佳学生作品奖,奖金五千元,他们拍摄微电影的投入金额远超这笔奖金,但白芷还是乐坏了,说寒假回来请大家吃饭。   紧跟着期末考试周来临,陈兮和方岳每天都泡在图书馆,两人专业截然不同,但他们却能从彼此的专业中延伸出共同的话题。   陈兮和方岳聊起一个交通事故的案例,这起事故中用了“女司机”这个词,陈兮由此想到性别刻板印象,这种性别刻板印象其实在生活中屡见不鲜,比如说到秘书、幼儿园老师、护士,大家下意识就认为他们是女性,说到卡车司机、老总、领导,大家下意识就认为他们是男性。   陈兮告诉方岳,从前法官的性别会影响到量刑,因为众人普遍认为女性是温柔感性的,量刑可能会宽大处理,女法官为了证明自己的公正,判刑只能更加严苛。   现在这种现象当然逐渐变好了,女法官越来越多,在处理性|侵案件时,女法官更能与受害者共情。   说到性|侵案,话题难免又延伸到了受害者有罪论这点上,女性穿着暴露仿佛就是原罪。   方岳的人类学专业需要阅读大量书籍,比如《西太平洋的航海者》、《儒教与道教》、《金枝》、《规训与惩罚》、《性|史》等等,后两本书的作者是福柯。   福柯有一个特别有名的论点,他认为知识就是权利,掌握知识的人,就掌握着任其操纵的权利。   陈兮深以为然地说:“所以啊,大家得好好读书。”   方岳笑笑。   福柯和弗洛伊德还有一个类似的观点,他们认为快|感是可以脱离生|殖|器官的。   陈兮说性侵案中的受害者有罪论,以及受害者因为羞耻心而不愿意报案,真正的性|侵案数量和实际立案的性|侵案数量天差地别,方岳说起福柯的理论,两人的话题融合在了一起。   他们走在荷大校园,陈兮说:“我之前还看到网上有人评价,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方岳说:“扯淡。”   这话没错,别往车来车往的大马路上站,自然就能避免车祸,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不适用于对女性穿着打扮的规训。   说到穿着打扮,陈兮的穿着就很有个性,她夏天喜欢穿小短T。她的长相清纯漂亮,她那些室友闲聊时说起,以为她会更喜欢穿裙子,长裙飘飘,黑发如瀑,似乎更适合她这张清纯的脸蛋。   但陈兮偏喜欢穿清凉的短T,她衣柜里的衣服风格其实不限于此,因为方茉兼职模特的缘故,她总能源源不断地淘回来各种各样的衣服,陈兮勇于尝试,比如今天,她就穿了一条有吊带的毛线半身裙,外面套了一件中长款的毛呢大衣,脚穿短靴,她怕冷,脖子上系了一块围巾。   这种风格是她第一次尝试,她的发色早已经从黑茶色退成了纯黑,她适合短T,也适合长裙黑发,走在校园路上,不少人目光频频被她吸引。   陈兮被一个男生拦了下来,对方一手拿着玩偶,一手拿着手机,展示着二维码,热情推广说:“我们做代购,专门代购海外的化妆品和小零食,快过年了,家里要不要置办点海外的年货?你有兴趣加一下微信吗,加微信送一个玩偶。”   对方是荷大学生,寒假准备兼职微商,他在路边支了一个小摊,打印了一些传单,逢女生就上前打广告,送玩偶。   陈兮看到了传单上的零食列表,有不少是方茉钟爱的,代购价格比方茉网购便宜不少,方岳看她心动地拿出了手机,他一把按住她手腕。   陈兮看向方岳。   方岳拿出自己手机,扫了男生的二维码,对陈兮说:“我加他就行。”   陈兮:“……”   男生:“……”   男生把玩偶送上,转身就走。   陈兮拿着玩偶,眉眼弯弯看着方岳,方岳说:“别随便加陌生人微信。”   “你能加,我不能加?”   “你知道他是什么人?”方岳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你刚说扯淡。”   是,所以君子是他,他不立危墙之下。 第79章   陈兮把方岳的话在脑中过了一遍才捋清楚他的意思, 他没有遮掩的想法,简单一句话,含义罕譬而喻。   他们早前就说好了, 因为是地下恋, 所以他们身边的男女关系得清清楚楚, 陈兮跟方岳拍过胸脯,她是绝对没问题的,事实证明他们都没什么问题,最多就是偶尔会冒出几个搭讪的人。   陈兮望向走回摊位的男生,这男生戴着一副无框眼镜, 身形颀长,长相周正,说实话,有点小帅, 但对方走得毫不留恋,刚才的推销也全是在商言商, 怎么看都不像是存心搭讪。   陈兮身正不怕影子斜, 问方岳:“你觉得这是危墙?”   方岳的眼神明明白白回答了陈兮, 怎么不是。   陈兮好奇问他:“你怎么定义危墙的啊?”   方岳惜字如金说:“男人。”   “……你还能更离谱一点吗?”陈兮不可思议。   “你记不记得大壮高中那会儿交过一个女朋友?”方岳问她。   “记得啊, 我还见过那个女生。”   高中的时候, 他们的活动范围不是学校就是体育馆附近, 某天陈兮就偶遇了大壮和他的女友, 但陈兮那时和大壮并不算太熟,所以街上偶遇,也就简单打了声招呼, 陈兮记得大壮女友长相很清秀。   两人边走边聊, 方岳说:“他们闹分手那阵, 他女朋友的说辞是体育生不靠谱。”   “这事我也记得。”   因为大壮百思不得其解,所以他捧着这个说辞,让兄弟们帮他分析分析,一群缺根筋的直男你一句我一句,没人能理出头绪,潘大洲甚至还说,是不是他打篮球的时候总是打赤膊,露太多了,他女朋友觉得他不守男德。   陈兮之所以这么清楚,是因为潘大洲说完这话后被大壮狠揍了一顿,潘大洲回来不停吐槽,还让陈兮站在女性的角度分析一下他说得有理没理。   方岳说:“大壮一直搞不明白,也是后来过了很久,他才弄清楚他前女友的想法。他们分手前的那段时间,他家开了一个健身房,他平常没事就会去当个兼职教练,或者帮忙发发传单,他女朋友见过他教女会员健身的样子,还翻过他手机,看过他跟那些会员的聊天记录。”   陈兮八卦:“他出轨了?”应该不会,方岳这群兄弟按理都挺靠谱。   “那倒没有,那些聊天记录都是回答健身房相关问题,还有一些是聊减肥进度,比如那会员一天吃了多少卡路里,运动了多久,大壮给人指导指导,他女朋友就因为大壮和异性的这些接触,才觉得他不靠谱。”   陈兮想了想说:“我多少也能理解他前女友的想法,虽然大壮是挺无辜的吧,但要说女生无理取闹,也不太合适,换谁伴侣身边整天围绕着那么多异性,都会没什么安全感吧。”   方岳打蛇随棍上:“你懂就行。”   ……陈兮瞪他:“这能一样吗,我身边围一群异性了?”   方岳:“他们倒是想围上来。”   陈兮光明磊落:“我没给机会!”   方岳想都没想:“刚才不就差点给机会了?”   “……你还能更扯一点吗,”陈兮都替“危墙”叫屈了,“人家只是个代购。”   方岳别有深意地说:“大壮现在的女朋友就是他家健身房的会员,两人是健身认识的。”   陈兮:“……”   虽然大壮没犯原则性错误,而且分手后有新恋情再正常不过,但新恋情对象是健身房会员,怎么说呢,这么说大壮,似乎很没道理,但不讲理地说,这也算是打了折的一语成谶,谁能说大壮前女友的担忧毫无道理。   “所以懂了吗,”方岳睨着陈兮,言之凿凿,“这就是危墙。”   “那糟了,”陈兮举起自己手机,“怎么办,我这里还有不少危墙。”   方岳定义的,男人就是危墙,陈兮手机里不可能没有男同学的微信,比如楼明理、贾春等人。   方岳半真半假说:“要我帮你拆墙吗?”   “那我也要拆你的!”   方岳二话不说把自己手机递给她。   好幼稚,陈兮笑死,问他:“哎,你看过《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吗?那部电视剧。”   “这么老的剧,你看过?”   “看过啊,暑假的时候婚介所有个客人,跟你妈妈聊天的时候,说她当初是受不了她老公的控制欲,她跟男的多说几句话她老公都接受不了,还被家暴了,所以才离婚的,你妈妈提到了《不要和陌生人说话》,我以前听过这剧,但是没看过,后来我找出来看了几集,”陈兮玩笑道,“你这算是传说中的控制欲吗?”   “这也算?”方岳脚步一停,看了她几秒,然后收回视线,也不知道是认还是不认,最后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说了一句,“行吧,反正我不会家暴你,这你可以放心。”   陈兮举起一直拿手上的那只小玩偶,这玩偶像是抓娃娃机里的那种,她演上了,“我今天还收到了陌生男生送的娃娃了。”   方岳一把抽走:“没收了。”说着大步向前。   陈兮笑得不行,追上去:“还给我!”   “说了没收了。”   “不行,把娃娃还我!”   “我重新给你买一个,别想留着其他男人给你的东西。”   方岳后来果真给陈兮买了一只小玩偶,那只陌生男生给的玩偶被他带走了,陈兮问起,方岳就说:“你这么惦记?”自此,那只玩偶下落不明。   考试周一晃而过,荷川也迎来了初雪,两人在萧瑟寒风中收拾行李回家。   二零一五的寒假和历年有所不同,有的学校寒假长达五十天,有的学校寒假依旧是一个月左右,荷大属于后者。   方茉的寒假足有四十多天,她早就已经回来,回来的时候家里没人,她不愿意一个人呆着,就偷溜到送吃哥所在的城市去了,行踪只告诉了陈兮和方岳,对方老板他们宣称是和朋友去旅游。   方岳和陈兮在路上商量今晚怎么过,他们没急着返家放行李,先去超市买了一堆食材,准备晚上吃火锅,结账的时候方岳又拿了两盒套,行事明目张胆。   大约快要过年了,超市每个收银台前都大排长龙,陈兮跟在方岳身后,见状她悄悄后退,绕出了队伍,走到收银台出口处,双手插着外套兜兜,东张西望一副等人的样子。   方岳微垂着眸,把购物篮里的东西一件件摆上台面,眼皮掀起,余光扫向出口处的那道身影,嘴角扬起浅浅的弧度。   结完账,他拎着两购物袋的东西,经过陈兮身边的时候手肘轻碰了一下她,像打了个接头暗号,陈兮随即跟上去。   一坐进车里,方岳就把人从副驾一捞,搂着狠狠亲了几下,似笑非笑说:“不是胆子大的很吗?”   陈兮说:“要脸,要脸。”   “哦,那我不要脸?”   陈兮很会,“那你要我还是要脸?”   方岳:“……”   方岳放开人,一边系安全带,一边看都不看她地说:“你今天晚上完了。”   陈兮心头小鹿乱撞,一路上都在想着是怎么个“完”法,方岳却一个字都没多说,全程一副清风朗月的样子。   进地库停好车,陈兮拎购物袋,方岳拿行李,进电梯的时候,方岳说:“先洗澡。”   陈兮心口又撞了一下,结果到了家门口,大门一开,客厅灯火通明,两人在门口不约而同地停了一下,然后听到一声熟悉的喊叫——   “兮兮,你们回来了!”方茉跟头小牛犊似的冲了过来,把陈兮扑了个踉跄,方岳下意识在她腰后扶了她一把,方茉满眼都是见到人的喜悦,没留意到方岳的小动作。   “你怎么在家?”陈兮问方茉,“你不是在你男朋友那里吗?”   “回来了呀,今天刚回来,我又不呆他家过年,再不回来我怕我爸妈得怀疑。本来我下午回来的时候想跟你们说一声的,但你们不是要考试吗,我就没吵你们,”方茉笑嘻嘻说,“也没提前跟你们说,怎么样,惊不惊喜,你想死我了吧?”   陈兮点头:“想你,超想你!”   方岳脱鞋,拿着行李一言不发地进了屋,陈兮边跟方茉瞎聊,别偷眼瞧他。   晚上的两人火锅变成了三人火锅,方茉口若悬河,一会儿撸袖子一会儿甩筷子,聊她寝室里那些八卦,说她寝室那个圆妹又有了新恋情,她那个渣男旧男友知道后忙不迭地跑来求复合,还在女寝楼下摆蜡烛送花,方茉当时就接了一盆水,让圆妹给对方洗个澡。   陈兮听得津津有味,连火锅都没心思吃,方岳则又恢复成了在家中沉默寡言的模样。   饭后方岳洗漱回房,陈兮被方茉拉着一直聊到快十点,回到房间,陈兮还有些意犹未尽,直到听见方岳的声音。   “终于聊完了?”   “啊,聊完了,你还没睡?”   “才几点?你过来。”   陈兮走到小门口,看向靠坐在床头的方岳,方岳房间只开着壁灯,书也不看,手机也不玩,他抱着胳膊,似乎一直在等她。   陈兮朝方岳卧室大门看了一眼,走过去试了下有没有反锁,已经锁了,她小跑向方岳,往他床上一跳,床垫震了震,方岳笑着把人接住。   “方茉在家。”陈兮小声说。   “怎么?”   “别了吧。”   “……什么别了?”   陈兮摸摸他脸,然后亲亲他脸颊,“你忍一下。”   方岳靠回床头,笑了一下,受不了似的把陈兮脖子一箍,将人箍到了胸口,他低头亲了她一口,克制着没其他动作,说道:“想什么呢,我有事跟你说。”   “什么事?”   他们放假晚,新年的气氛已经布满大街小巷,小区里张灯结彩,路灯上都挂着小红灯笼,小区大门也已经拉起了新春横幅,每一幢楼的楼顶都打开了逢年过节才会开启的彩色灯条。   方岳看过陈兮的记事本,知道她寒假的详细计划,她要做兼职,所以今年过年依旧不打算回家。   方岳从枕头边拿起一个红包,陈兮刚才没留意。   红包很厚,看着沉甸甸的,方岳把红包搁在他们面前的被子上,说:“这是给你的新年红包,本来我想着该不该给你,因为你有点倔脾气,怕给了你会让你多想。但我想了很久,还是想把这红包给你,里面的钱都是我兼职赚的,不是家里的钱。”   方岳抱着陈兮,垂眸看着她,低声说:“四年了,你过年一直没回去过,今年过年,你回去陪陪你爸和你弟吧。” 第80章   红彤彤的红包纸封面印着一只卡通小羊, 小羊是烫金的立体浮雕,卷毛造型灵动可爱。   再过几天就是农历羊年,前不久潘大洲买奇趣蛋, 拆出一只塑料小羊, 波澜不惊地说:“我就知道, 兔年开出兔子,龙年开出龙,羊年就开出羊,就不能有点新意吗,比如羊年开出一只烤全羊, 最好是孜然味的!”   陈兮以前盼着时间能飞速,她能快快长大,快快参加高考,刷题刷累的时候她总想着为什么时间这么慢。但一晃神, 高考如约而至,大一学年已经过半, 再回首的时候, 她会惊叹古人的文学涵养, 白驹过隙的形容真的恰如其分。   四年前的昨天, 她刚来荷川, 满大街都是兔子装饰, 四年后的今天, 荷川街上全是各种羊的元素。   陈兮看着烫金的浮雕小羊,心头像山顶敲响的那口钟,沉重的“咚”声后, 余音缭绕山间, 心脏跟着震颤。   她喉咙哽塞, 额头抵住方岳锁骨,手在被子里揪着方岳的衣服。   方岳见她不拿红包,又一言不发,他心脏砰砰跳着,因为猜不出她的想法,他慌了一瞬。   方岳手搂着陈兮肩膀,用力按下去,喉结滚了滚,语气尽量平缓,“说句话,嗯?”   陈兮额头抵着他,没有马上动作,又过了几秒,她才缓缓抬起头,眼底有很淡的红血丝,眼睛水润,额头有一块压出来的红印子。   陈兮开口跳脱:“你红包纸是从奶奶房里偷的?”   方奶奶每年都要送出一摞红包,床上这个烫金立体浮雕的款式和方奶奶往年送出的是同款。   ……方岳也不知道是不是松了口气,看看她的眼睛,又看看她的额头,总觉得自己刚才那点慌乱有点难以启齿。他给陈兮揉了下额头,没好气说:“我还以为你哭了。”   陈兮:“差点就要哭了。”   方岳:“那怎么没哭?”   “你想我哭啊?”陈兮靠着他,说,“晚了,我眼泪都憋回去了。”   方岳:“我发现我就没见你哭过。”   “你还真想看我哭?”   “哭总比你胡思乱想好,”额头好像越揉越红,方岳推开她脑袋,说,“谁知道你到时候会乱七八糟想些什么,那还不如哭,至少你哭了就明摆着是感动。”   “我能想些什么,”陈兮顾左右而言他,指着红包说,“我不就想你是不是偷奶奶的红包纸了吗。”   方岳拿起红包,在手上掂两下,后脑勺抵着硬邦邦的床头,垂眸看着陈兮,陪着她先岔开话题,好笑地说:“小区北门有家喜糖铺子,里面也卖红包,奶奶的红包都是在他家买的,你不知道?”   “哦,”陈兮确实不知道,“那是我误会你了。”   方岳说:“反正我现在在你眼里,不是成天想着那事,就是做贼,是吧?”   “别这么说你自己,你没这么糟糕。”   “……谢谢你的包容?”跟陈兮在一起久了,方岳也学会了她有时候讲话的调皮腔调。   两人看着彼此,都笑了起来,原本略显严肃沉重的气氛彻底变了调。   方岳重新把红包放回被子上,就摆在陈兮面前,陈兮伸手拿住,手指底下感受着光滑的纸张,言归正传说:“我也不是倔脾气,但是钱这个东西比较敏感。”   “知道,尤其在我家。”他们家因为钱而衣食无忧,也因为钱曾经遍体鳞伤,寻常人之间谈及金钱都要三思而后行,何况在他们家。   方岳说:“所以我让你别多想,你暑假从老家回来后有休息过吗?成天不是学习就是兼职挣钱,过年就好好休息一回。”   “我怎么没休息过,我又不是铁人,我还跟你去旅游了呢。”陈兮反驳。   “铁人就跟我出去旅游了一天,”方岳见她额头红印还没消退,忍不住又伸手,轻轻按了按,说,“怎么样,回不回去?”   “铁人先看看你红包里有多少钱。”陈兮打开红包,看到厚厚一叠,“这么多?都是你兼职赚的?”   “嗯。”   “不对啊,”陈兮看向方岳,“你博物馆薪水我知道,很一般。”   方岳现在也没打算瞒她:“我晚上还去做家教了,不然你以为博物馆天天晚上加班?哪有这么多班加。”   “……你那个时候怎么没说?”   “说什么,我告诉你我晚上又找了一份兼职,然后等着你问我为什么还要找兼职?”方岳说,“其实那个时候我真没想太多,而且我们那会儿刚在一起,告诉你了,真怕你胡思乱想。”   “你怎么总想着我胡思乱想,”陈兮顿了顿,问,“……还有吗?”   “还有什么?”方岳想了下,“嗯,我在学校里也接了一点工作。”   陈兮心脏仿佛被热手捏住,又滚烫又酸疼,想到暑假的时候,方岳每天晚归,回来总会站在她床头,跟她说几句话,或者亲亲她。   陈兮头缓缓低了下去,又被方岳捏住下巴,重新抬起。   “还是别感动了,”方岳有点别扭地说,“你要是真哭了,我估计也不太舒服。”   陈兮噗嗤笑了,又靠回他怀里,额头抵住他锁骨,方岳轻轻抚摸她的长发。   房间静默无声,半晌,靠够了,陈兮又抬起头,这回脸颊抵在他锁骨位置,脖颈后仰地看着他,问:“你赚得都在这里了?”   “给了你整数,”方岳说,“我剩了点零花。”   陈兮坐起来,把红包往他胸口一拍,“那跟你的零花一起收好。”   “……什么意思?”   陈兮的手机早就从睡裤口袋里滑了出来,她在被子底下摸了摸,摸出手机,点开手机银行给他看,里面是一笔不算少的存款。   “本来今年……不是,去年九月的时候,我就打算送我弟去聋人学校,暑假的时候我不是回去了吗,我跟你说过,我弟发烧,我爸认识了镇上诊所的人,听说外地有人想领养小孩,我爸说起这事的时候,我弟看见了,大概因为这个,我弟特别抗拒离开家去外面上学,总觉得我们是要把他送人。我后来想想,他再晚一年上学也好,我怕他在学校会被人欺负,还是再长大一点吧。所以我准备今年送我弟去学校,学校这些我两年前就已经看好了,几年内的学费和生活费我这里是够的,我不是清高不要你的钱啊,是我现在并不急用钱。”   她拼命兼职,存的是用以未来的钱,所以,“这钱呢,你先记我账上,等我将来需要了,你再给我。这次过年我就听你的,我回家陪我爸和我弟。”   方岳静静看着她。   陈兮问:“怎么了?”   “……没什么。”方岳捡起胸口的红包,在陈兮眼前晃了一下,“那就记你账上。”   “嗯,”陈兮眼看着抢眼的大红色晃来晃去,她眼珠子跟着动,说道,“你说我倔脾气,其实你才是倔脾气好吗,哎,你给我红包,这算不算打破了你自己的原则?”   方岳不答反问:“我为你打破的原则还少了?”   “你还为我打破什么原则了?”   “需要我说?你自己去想。”   “嗯……比如,”陈兮掖高被子,裹住他们两人,说道,“你本来多清高,多坐怀不乱啊,现在你一坐就乱。”   ……方岳认了。   两人慢条斯理地吻着,方岳舌尖扫过陈兮的唇瓣,有一下没有一下地含咬她嘴唇,声音淹没在彼此口腔里。   “要我陪你回去吗?”   “不用。”她现在已经不是小孩,之前回家就是她自己回的,没道理在举家团圆的时刻,要方岳陪她回去。   方岳垂眸看她,嘴唇松开,低声说:“是有点名不正言不顺。”   说完继续吻她,手进了她的衣服,两人也没想做什么,就想这样密不可分地吻一会儿,但这吻还是被人打断了——   “茉茉,兮兮阿岳,睡了吗,下来吃宵夜!”声如洪钟。   “我爸?”方岳说。   “嗯,”陈兮问,“方叔怎么回来了?”   很快就听见方茉边跑边问:“老爸你怎么回来了?!”   “回来给你们送宵夜啊!”方老板在楼下又喊,“阿岳兮兮,快下来!”   没法岁月静好了,两人收拾了一下,陈兮站在床边,垂眸看了眼方岳裤子,方岳没好气地拨开她脑袋,“你先下去。”   “你还会下来吗?”   “……马上。”   “哦。”   陈兮先跑了,到了楼下,看见方老板穿着一身浮夸的皮草,帅气依旧,就是脸涨的通红,酒气熏天。   “就知道你们都没睡,阿岳呢,怎么还没下来,快点来吃宵夜,都凉了!”方老板看着陈兮,又说了句,“哎呀,兮兮真是长大了呀,咱们多久没见了?”   陈兮:“……”   是有一阵没见了,她和方岳就周末回来,方老板现在根本不着家,所以今晚他突然回来,她和方岳都很意外。   方茉蹲在茶几旁拆宵夜,又问了一遍:“爸你怎么回来了,妈呢?”   方老板坐在沙发上,垂头丧气说:“她嫌我臭。”   方岳姗姗来迟走下楼,问了一声:“喝醉了?”   “没有,”方老板否认,“我就喝了一点,我答应你们妈了,要戒烟戒酒,但烟酒这个东西得慢慢戒,平常我碰得真不多。今天晚上不是有应酬吗,我没办法,就陪着他们喝了两杯,结果一回去就被她骂得狗血喷头,骂我臭,还把我赶了出来。”   方老板萎靡不振地弓着腰,连皮草都失了几分浮夸,“我看她就是变了,找得借口不想见我。”   方茉问:“你跟我妈吵架了?”   方老板:“吵了,狠狠吵了一架。”   方茉气道:“那你还回来干什么,居然还有心情买宵夜!”   “这宵夜我是买给你们妈的,但她不要,还把我赶了出来。”   三人:“……”   方茉:“那你再回去,再好好哄哄我妈。”   “不去,”方老板说,“她都不想看见我,一直骂我臭。”   “可你是真臭啊,”方茉忍不住说,“烟酒混合臭,我都快被你熏死了。”   方老板一怔,更丧气了,他显然醉得厉害,“那就随她去吧,凭什么每次都要我低声下气,惯的她!”   陈兮斩钉截铁说:“阿姨哪是嫌你臭,她明摆着是关心你的健康啊,恨铁不成钢!”   方老板反应慢半拍,过了几秒,他精神一振,腾地从沙发起来,说要回去。   方岳拉住他,把他往卧室带,让他明天再回去。   方老板醉醺醺地说:“好,明天再回去!”   方茉看着方老板消失,对陈兮说:“说还是你会说!”   陈兮谦虚:“过奖过奖。”   陈兮一句话是把方老板劝精神了,第二天,方老板就兴冲冲去找老婆了,可惜这次方妈真生气了,方老板铩羽而归,连着三天都躺在了家里。   方家很久没这么热闹过,方岳和陈兮习惯了二人世界,现在方茉和方老板在家,饭桌上父女俩总是吵来吵去,夜间也总传来各种声响,不是方老板闲着没事在客厅看电视,就是方茉在厨房练习甜品烘焙,时不时地还吼一声,让陈兮和方岳下楼给她当小白鼠。   夜深人静,方家终于关灯,各自卧室也关了门。方岳房间半拉着窗帘,没有开灯,月光轻轻浅浅,他在被子里抱着人,呼吸急促紊乱,陈兮死咬着嘴唇,压抑着声音。   两人在昏昧的卧室里深吻,被子变得闷热潮湿。   “明天我送你去机场,下飞机了记得说一声。”   “嗯。”   “蒋伯伯来接你吗?”   “不用他接,我自己上山。”   现在交通比几年前便利许多,陈兮不用转火车,下飞机坐高铁,当天就能到家。   夜里房门紧锁,陈兮在方岳房里睡了小半晚,第二天天蒙蒙亮,两人就起床洗漱,方岳送陈兮去搭早班机。 第81章   陈兮这趟回家, 随身行李只带一个双肩包和一只旅行包,为了爬山方便,没有拿行李箱。两人到了地库, 行李直接放在车后座, 车子开到路面, 轮胎碾过薄薄的一层积雪,马路上的路灯还亮着,放眼是一片银装素裹。   小区正门附近的一家早餐店已经开门,方岳放慢车速问:“吃点早饭?”   他们车上带了前一天买的牛奶和三明治,准备用来当今天的早饭, 但热气腾腾的中式早餐显然更加诱人,陈兮看了眼时间,知道绰绰有余,点头说了声“好”。   方岳靠边停车, 两人进店,才知道早餐店还没开始营业, 老板夫妇正在放蒸笼, 说再等十分钟就能吃, 桌上摆着一排大碗, 他们问方岳和陈兮喝不喝豆浆, 喝甜的还是咸的, 喝咸的就自己去放调料。   陈兮要甜豆浆, 方岳喝咸的,他放调料的时候,看见陈兮溜到店门口, 背对着店门, 蹲在了人行道的梧桐树底下。   荷川这几年, 年年都下雪,去年的雪特别单薄,落到地上很快就化了,根本堆不了雪人。今年的雪中规中矩,他们期末考结束那天,荷大校园里就出现了几个精雕细琢的雪人,雪人大小有半人高,五官造型栩栩如生,周边的雪都被那些人薅光了,当晚这几个雪人还登上了荷川电视台地面频道的八点档新闻。   “你可以捏个大的,时间足够。”方岳在店内放完调料,悄无声息走到了陈兮身后。   陈兮刚捏好一个圆滚滚的小雪人,她的小雪人旁边还有几个七歪八扭的雪人,不是她的杰作。   陈兮捡起一片小树叶,想撕下一小块装饰眼睛鼻子,说:“不要,我喜欢捏小的,你看我捏得怎么样?”   “挺可爱,”方岳蹲下来看了看,说,“跟你以前捏的一个样。”   “我以前捏的?”陈兮看向他,“我以前没在你面前捏过雪人吧。”   “你刚来这里的时候,”方岳提醒她,“那几天暴雪,你还记不记得,有天我带你去商场,走到楼下的时候我忘拿手机,回去了一趟,你当时偷偷捏了个雪人。”   陈兮想起来了,她肯定她当时捏得很快,方岳下楼的时候她的雪人早就已经捏好了,他根本没机会看见。   方岳说:“那会儿我走在你前面,一回头就看见你落得老远,还鬼鬼祟祟贴着花坛,后来我回去一趟再下来,花坛上就多了一个雪人,还用看?除了你捏的还能是谁。”   陈兮惊叹:“你真神了,你还给雪人数数?”   “本来没数,看你鬼鬼祟祟我才数的。”方岳半真半假地玩笑,手上也捏了把雪,团出一个雪球,摆在树底下的雪人队伍里,又笑了下说,“不过你这什么癖好,老喜欢在别人捏的雪人堆里加一个自己的?”   陈兮说:“没办法,每次看见路边这种小雪人我就手痒,控制不住自己。”   眼看陈兮又要去抓雪,还想捏一个,方岳一把捉住她的小手。   现在天光微亮,马路上偶尔才开过一辆车,人行道上这会儿除了他们不见其他人影,这时间天寒地冻,方岳刚才抓过了雪,知道这有多冷。   “那也控制一下自己,别玩了,下次戴个手套你再玩。”   陈兮说:“我不冷。”   方岳捉着她不放,硬是不让她再碰雪,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说:“你忘了你以前还长冻疮?小心复发。”带着她往店里走,忍不住又训了一句,“还是小孩子吗?”   陈兮满心惋惜,忍着蠢蠢欲动,吃完早餐后,她被方岳载着去往机场,和他在安检入口道别。   方岳也不是第一次送她登机,两人分开的当下,心里还没什么异常的感觉。过了几个小时,陈兮下了飞机,给方岳发了一条报平安的微信,方岳回复得很快,陈兮还要去乘高铁,两人没有多聊,等陈兮上了高铁后,方岳才给她打电话。   高铁还没发动,过道上乘客络绎不绝,陈兮座位靠近过道,声音太吵,她堵着一只耳朵跟方岳讲电话,没讲几句就被人拍了拍肩膀,是她邻座的乘客,需要陈兮让位。   陈兮站起来,让对方坐进去,方岳问:“是你邻座?”   “嗯,刚给他让了下位置。”   方岳没说什么,挂掉电话,他手机还捏在手上,不远处的潘大洲冲他喊了声:“方岳,你中午想去哪儿吃?”   这一周,大家伙儿陆续从大学返回荷川过寒假,除了廖知时,今天全员到齐,几人球瘾犯了,室外太冷,他们难得花钱进了体育馆的室内篮球场,说好了打完球一块儿吃午饭,下午再找间网吧打游戏。   大壮提议:“吃火锅吧,欸,能带上女朋友吗,我想叫我女朋友一块儿来。”   潘大洲兴冲冲说:“那我也要叫我女朋友。”潘大洲又朝方岳问了声,“岳,吃不吃火锅?”   方岳说:“随你们。”   潘大洲:“你坐着干吗呢,不打了?”   “等会儿,你们先打。”方岳说完,低头点开手机,进了微信界面,然后大拇指腾空,静止着没动。他视线落在手机上,眼神却是放空的,心里想着事,方岳微拧着眉,过了会儿他才将目光落实,看见小群头像上的红点,他随意点了进去。   小群他一向设置消息免打扰,群里的白芷几人太能聊,方岳平常没事都懒得看他们的群聊。   未读消息太多,方岳随意看了看近期的内容,白芷问众人寒假有什么计划,她说她要拿五千块钱请大家吃饭,沈南浩说他家要去海南过冬,贾春说他春节后要去旅游,没说去哪。楼明理要跟随亲戚去西藏,他这位亲戚是纪录片导演,这次是要去西藏取材,白芷心动地问能不能加她一个,张筱夏问她那还请不请吃饭。   陈兮的消息在较前面,她说她寒假要回老家,这会儿群消息还在刷屏,陈兮一分钟前回复了一条,说她已经上了高铁。   方岳粗略看了一遍,退出群聊,点进了和陈兮的聊天界面。   方岳终于打字:“你隔壁是男的……”   没打完,方岳把这行字删除,重新打字:“不要随便跟陌生人聊天。”   手指按在发送键上,方岳看着这行字,半晌,又把这行字删除了。   想了想,他再次打字:“不要随便搭理陌生人。”   过了会儿,方岳收到回复,陈兮发来:“???”   方岳按着键盘,刚打了几个拼音,陈兮的电话就进来了。   “什么不要随便搭理陌生人啊?”电话接通,陈兮问道。   方岳微弓着后背,手机贴着耳朵,胳膊肘抵着大腿,另一只手上捏着矿泉水的瓶口,手指不紧不慢地动着,矿泉水跟着一晃一晃。   他垂眸盯着矿泉水,回答说:“字面意思,别随便搭理陌生人。”   “我没事搭理陌生人干什么?”陈兮不以为意。   “你不知道你自己多能聊?”方岳说她。   陈兮喜欢看热闹,还喜欢听人说故事,每次方茉勾勾手,陈兮就跟着走,多少也是因为方茉嘴里那些八卦太过精彩,跑个步她都能因为别人吵架而停下来,之前她带她学生去博物馆,她听介绍听得比她的学生还要认真。   而且陈兮完全不怕生,她虽然没有张筱夏交友广阔,但在校外,张筱夏在方岳那帮兄弟面前还会局促不安,而陈兮不论是对着陌生人,还是方岳那帮兄弟,她都能应付自如。   “还有你忘了我们之前在火车上碰到的那对姐弟?你不过就上个厕所的功夫,回来路上就能跟那个男生聊个没完。”   那都是多早前的事情了,陈兮还记得那对姐弟,姐姐穿黄裙子,弟弟戴着棒球帽,陈兮说:“明明是那个女生想认识你,她弟弟想帮她搭梯子。”   方岳不管这个,“但我没跟那女生聊天,”方岳说,“你那么爱听故事,说不定你隔壁座的人待会儿给你讲个八卦,你能跟人家聊一路。”   陈兮笑得不行:“方岳,你真能扯,你这未雨绸缪是不是绸得太早了!”   方岳也笑了下:“不绸不行,谁叫你现在不在我眼皮子底下。”   陈兮:“你想给我拴根绳是吧。”   “拴得住你吗?”方岳顿了顿,像说真的,“也是个主意,你回来我就拴你。”   “可怕,那我是不能回了。”   “没事,我知道你家地址。”   陈兮又笑,笑声传进了方岳耳朵里,方岳嘴角也扬着,过了会儿,他停了手,没再摆弄矿泉水,方岳背靠着看台椅,在闹哄哄的进球起哄声中,他低声说:“我说真的,你少搭理陌生人,嗯?”   “……好。”   陈兮挂了电话,看了一眼邻座的陌生大叔,对方的手机支在小桌板上,他正一边看电视剧,一边啃鸡爪。   陈兮笑了笑,也打开了自己手机上的音频软件,听了一路的英语新闻。 第82章   高铁到站, 陈兮又换乘交通工具,背包拎袋地在下午四点前抵达了山脚。   群山壮阔逶迤,山路像接连着天, 根本望不到尽头。陈兮小时候在这座山上撒野, 因为她把这座山认知成了世界, 所以她从不觉得这山路漫长。多年后再回来,她虽然依旧热爱这座山,可是她已经清楚这段山路要花费两个小时的脚程,她体能一向不佳,尤其去年暑假, 她临时在网吧找了份工作,每天都要山上山下往返,高强度的运动量远超她的负荷,那段时间她浑身酸胀, 小腿肌肉硬得像石头,不光紧绷还会疼, 每晚睡觉都是煎熬。   今天她又站在这里, 仰头遥望山路, 阳光明媚, 空气清冷, 她呼吸出的白气像单薄的云团。   陈兮觉得这条路也不是那么遥远和艰难, 难以言喻的力量充盈着她的四肢, 趁着手机还有网络信号,她给方岳发了一条微信。   “我到山下了,现在上山。”   方岳几乎秒回:“到家再给我打个电话。”   很快又来一条, “短信也行。”   陈兮安心把手机收好, 飞奔上山。   陈爸和陈言早已经翘首等着, 陈兮气喘吁吁到了家门口,看见一大一小两张喜出望外的脸,她心脏仿佛浸润在暖流中,陈兮知道他们听不见,却还是扑上去叫着人:“爸——”   陈爸傻乐,陈言跳着脚也要抱。   夕阳让萧瑟冬日的白云有了蓬勃热烈的色彩。   接下来的日子,陈兮在家的时候就给方岳发短信或者打电话,下山有了流畅的网络,她就给方岳发微信。   走在路上不方便打字,陈兮牵着弟弟,跟方岳聊着语音,说她今天下山,现在正和弟弟逛街。   方岳问她:“就和你弟?你爸呢?”   陈兮说:“我爸跟蒋伯伯去看人上梁了,他们有一个朋友刚造了新房,今天上梁,家里摆上梁酒。”   方岳:“你今天要买多少东西?”   陈兮:“可多了,油盐酱醋肉菜米面,我想一次性买好半年的量。”   方岳:“这么多,你怎么拿?”   陈兮:“先放人家店里,等我爸他们吃完酒了,让他们拿。”   陈兮走走停停,买这买那,还要照顾陈言,发送的语音条就变得断断续续,有时候她手指没有按稳,刚说了两个字就不小心发送了出去,一句话可能就分成了三四条语音。   潘大洲和方茉刚才也给方岳发了微信,大约懒得打字,他们两人都是发语音,潘大洲发了四条,最长的语音条是二十多秒,方茉最离谱,一连发了十几条语音,方岳公平对待,这两人的语音,他统统只听了第一条和最后一条。   陈兮的语音,方岳每一条都点开了,那句只有两个字,时长只有一秒的语音,方岳点了两遍,因为第一遍的时候没听清,他怕错过信息。   到了除夕晚上,两人打电话,方岳说:“我们还是在那家酒店吃饭。”   陈兮问他:“你姑姑和小叔今年怎么样?”   方岳道:“正在吵呢,刚才刘一鸣在包厢里放烟花棒,被小叔说了,姑姑护短回了他几句,几个人又吵起来了,方茉还在里面起哄,我出来躲个清静。”   陈兮问:“那你吃饱了没?”   方岳:“没,待会儿回去要有剩菜我再吃点。”   陈兮笑他:“你怎么不去茶几吃啊。”   “奶奶就坐沙发上,她说她今天就看个热闹,懒得出手了。”   陈兮笑死。   方岳笑问她:“你呢,家里吃什么?”   陈兮报给他:“红烧猪蹄,腊肉炒蒜薹,蒜薹好贵,还有酸菜鱼、土豆丝,凉拌野菜。”   “你做的还是你爸做的?”   “一块儿做的,色香味俱全,你不要看不起我的厨艺!”陈兮提前警告。   “我什么都没说。”   “我拍了照,”陈兮信心满满,“等有网了发给你看。”   “好。”方岳笑了笑,隐约听到了砰砰的声响,他问,“什么声音?”   陈兮带着弟弟坐在家门口的平地上,几簇烟花在远处半空绽开,陈兮说:“是烟花。”   方岳:“邻居放的?”   “应该是我们山上的首富家里放的。”首富家的孩子在外做生意,今年过年提着大包小包回来,他家放的烟花一看就很贵,绽放的火光照亮了半个夜空,鼎沸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方岳问她:“好看吗?”荷川禁放烟花。   “好看,你等等,我拍几张照。”陈兮挂断电话。   方岳这一等,就等了将近十分钟,他原本想发条短信问问,想了想,还是电话直接,方岳又拨通了电话,那头接得很快,喘气声清晰入耳,方岳问:“你在干什么?”   “你等等,我找个地方……”陈兮喘着气,奔跑在山林间,也没说清楚是找什么地方,说了两句又把电话挂了。   渐渐的,包厢里的争吵进入尾声,方岳被人叫了回去,用餐结束,一行人陆续从包厢里出来,方老板陪着方奶奶去结账,方岳去酒店停车场取车。   走在路上,他手机收到几条微信,点开一看,是陈兮发来的照片,有她家今晚的年夜饭,还有半个多小时前的盛大烟花。   方岳立刻给陈兮拨去电话,“你在哪?”   陈兮穿着羽绒衣,跑出了一身汗,她拉开羽绒衣拉链,扯着衣襟给自己扇风,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找了个……有网的地方,你看到烟花了吗?”   “……看到了。”空旷路上寒风咧咧,方岳站在路中央,听着陈兮气喘吁吁问他看到烟花了吗,他心头突然烘起了一把火,烧得心肺灼灼,手指滚烫,手机握得更加用力。   前几天还没多大感觉,今天方岳难忍得滚着喉,胸膛起伏不定。   “知道吗?”方岳说。   “嗯?”   “如果你现在在这里,你就完了。”   陈兮完全不怕方岳的狠话,他还欠她一个“完”了。   方岳笑了下,做了个深呼吸,磁性干净的声音混杂在昏暗冷冽的夜色中,多了几分低沉。   “说真的,”方岳道,“我真想你了。”   “我想得不比你少。”陈兮直截了当。   别人的回话都是“我也想你”,只有陈兮会说,“我想得不比你少”,嘴甜得要人命。   方岳又笑了笑,他微垂着头,另一只手抬起,手指抵了下额头,然后又笑了一声,笑声中明显带着无可奈何。   “陈兮,你真的完了!”   这一晚,“你真的完了”简直余音绕梁,阴魂不散,两人连新年快乐都没说,新的一年就以“你真的完了”作为开启。   大年初一,陈兮一家人又下了山,到了山下,看时间差不多了,陈兮给方老板他们打了一通拜年电话,方家人都聚在一起,方岳听到了这通电话,过了一会儿,方岳走到阳台,给陈兮发了一条微信,说要跟她视频。   陈兮:“现在?”   方岳:“给你爸拜个年。”   陈兮收到这条信息,意外地盯着看了一会儿,大年初一,镇上商店门口放鞭炮,噼里啪啦炸得刺耳,人群一边笑闹一边堵耳朵,陈爸和陈言两人不闪不避,笑呵呵地看着红色爆竹炸成碎花。   陈兮拉了下陈爸,告诉他说,方岳要给你拜年。   陈爸点头。   视频电话接通,陈兮举着手机,看着电话那一头的方岳打着手语,在那里说,叔叔,新年好。   陈爸笑得见牙不见眼,新年好,新年好。   两人毫无障碍地聊了三四分钟,陈兮视频没挂,接着跟方岳聊了一会儿,方岳说舅舅家把团圆饭定在了三月七日,他原计划三月七日晚上带陈兮去汽车影院看电影。   今年二月二十四日春节假期结束,荷大三月九日正式上课,三月七日和八日这两天是学生报到注册的时间,陈兮定了三月六日返回荷川,方岳现在就已经想着她回来后的安排了。   “去汽车影院?”陈兮问。   “忘了之前说好的?”   “没忘没忘,我记得牢着呢,”陈兮从善如流,“那就吃完团圆饭再看电影。”   方岳笑说:“嗯,过几天我先网上买票。”   一晃就过了春节,方岳也提前买好了三月七日晚汽车影院的票,就等着陈兮回来。   三月四日,方岳在中午过后,抽空给陈兮发了一条微信,等了将近二十分钟,他才收到陈兮的回复。   陈兮:“贾春来这里旅游了,我现在正要带他到处逛逛。”   方岳看到这句回复,愣了下,然后眉头蹙起,问她:“贾春去你老家旅游?”   陈兮对此也很意外,今天上午她在家,突然接到贾春的电话,贾春说他现在在她家县城,问她有没有时间,陈兮立刻背着包下山,然后坐车赶到了县城。   春节后,贾春和他表哥作伴旅游,这一周他们已经跑了三个地方,陈兮老家的周边小镇也是个小有名气的旅游胜地,因为跟他们一路游玩的路线一致,这里是他们旅游的最后一站。   陈兮和贾春上次见面还是暑假,大家在开学前聚了一次餐,到现在已经过了大半年,贾春还是那副样子,戴着眼镜,额头长着几颗青春痘,身材瘦削。   好友相见,陈兮自然要尽地主之谊,方岳发来微信的时候,陈兮刚刚和人碰上面。   方岳看完了陈兮发来的前因后果,没多说什么,他继续忙自己的事,过了没两分钟,他却又拿出手机,点进小群,翻了一下聊天记录。   前不久贾春确实说过他春节后要去旅游,当时他没说要去哪里。   方岳又点进了朋友圈,看到近几天贾春在旅游地拍摄的照片,有风景,有他的独照还有他和他表哥的合照。   方岳看完,把手机撂到一边,手机安静了半个多小时,方岳拿起来,给陈兮发了一条微信,问她现在带贾春去了哪里玩。   陈兮过了五六分钟才回复。   一直等到傍晚,陈兮才又给方岳发了一条信息,说今天的陪玩结束,她回家了。   方岳拨通她电话,问:“贾春走了?”   陈兮说:“没有,他们明天还要再玩一天,明晚才走,我明天再带他们去两个地方。”   方岳顿了顿,问:“他们自己不能玩?”   “嗯?”   “他们前几天不都是自己玩自己的?”   陈兮听出了方岳的言外之意,“那是贾春。”她强调。   陈兮知道方岳一直有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占有欲,他不让她加代购的微信,不让她随便搭理陌生人,她觉得这点事情无伤大雅,她能理解并且接受,因为她觉得她自己也不会喜欢方岳随便加女生的微信。   但贾春是他们高中三年的好友,方岳如果连这都想限制她,陈兮觉得这问题就严重了。   方岳说:“你一个女生,单独跟他们两个男的一块儿,不合适。”   “我有看社会新闻,”陈兮有点不可思议,“我当然知道有些所谓的朋友不靠谱,不过你怎么想的,那是贾春啊!”   陈兮强调了两遍“那是贾春”,她对贾春的信任显而易见。   方岳说:“你不觉得男女间应该保持适当的距离?”   陈兮道:“我保持的距离还不够吗?我们说好了身边的男女关系都要清清楚楚,我身边难道还不够清楚吗,方岳,贾春不光是我的朋友吧,你怎么会这么想?”   方岳刚外出回来,这会儿正坐在地库车里,他有些烦躁,把车窗降下了一些,很快又升了回去,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两人这通电话最后不欢而散,这算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争吵,他们从前和谐的“有事就好好商量”的原则,在这一天被他们双双抛到了脑后,陈兮觉得方岳蛮不讲理,方岳只能坚持着这种蛮不讲理,陈兮认为方岳的这种不信任,包括了不信任“她”,她后来就问了方岳一句,“你到底是怎么想我的?”   次日,这场争吵没有结果,两人就在下午的时候不咸不淡地沟通了几句关于回程的事情,当时方岳是在两点十六分发的微信,陈兮过了两点半才回复,方岳没问她回复这么慢是不是在陪贾春,陈兮也没主动说。   傍晚方岳刷新朋友圈,只看见贾春更新了一张机场照片,说他即将登机,不回荷川了,直接回北京,底下是一溜共同好友的点赞和评论,方岳看到了陈兮的点赞,他盯着那个赞看了半天,最后退出微信,眼不见为净。   翻过这一夜,第二天,陈兮带着行李返回荷川,飞机落地已经是夜里,来接人的是方茉和方岳。回到家洗漱完已经很晚,陈兮吹干头发走进卧室,看见小门开着,对面灯也亮着,她在床上玩了会儿手机,又坐了半晌,对门始终不见任何动静,陈兮”啪“一下把灯关了,躺下盖好被子,睁眼看了大约四五分钟的天花板,然后她下了床,快步走到小门,视线没在别人卧室停留,她利落地将小门关上。   方岳是看着她把小门关合的,他从陈兮进房起,就一直坐在床上,什么都不做,就盯着小门看,最后只看到陈兮身影一晃而过,两人又成了楚河汉界。   这一晚方岳过了零点才睡,他心里不断想着事,那件事被他藏在无人知晓的角落,他一点都不想拿出来说,可是不说又如鲠在喉。   念头反反复复,在他喉咙冒出,又被他压下去,方岳觉得自己挺幼稚,也挺没意思,不如说清楚算了,可是第二天,看到穿着针织开衫和半身裙,容光焕发,像个没事人似的陈兮时,方岳下颌线绷紧,也面无表情,沉默以对。   两人去学校报道注册,傍晚的时候,方家人一块儿去了方岳舅舅定的餐厅。   方岳舅舅家向来喜欢在春节后请客吃饭,这时候饭菜价格实惠,他们开了几桌,菜很快上齐,一群男人推杯换盏,方老板把自己酒杯倒满,方妈拦着他说:“你少喝点!”   “没事没事,我今天肯定只喝一点点。”   “你扁桃体发炎,要不还是一口都别喝了。”   “哎呀,真的没事。”   夫妻俩在那儿交头接耳,方岳坐在方老板旁边,陈兮和方茉坐在圆桌对面,她们边上是两个双胞胎小孩,两人在逗着孩子玩。   方岳默默吃着菜,吃了会儿,他去了趟卫生间,回来后坐下,顺手拿起自己面前的水杯,仰头就灌了一大口,灌下才发现味道不对,看一眼方老板面前,没有了盛白酒的玻璃杯。   陈兮是看着方老板要喝酒,方妈不让他多喝,还要抢他杯子,所以方老板才把自己酒杯放到了方岳桌前,不让方妈够到。   结果方岳以为这是他自己的水杯,看都没看仰头就灌。   方岳嘴里含着烧喉咙的白酒,看见对面陈兮目不转睛地瞪着他,方岳顿了顿,一声不响把白酒吞了进去,忍着辛辣和灼烧,他放下杯子,夹了几筷子菜,面不改色地吃了起来。   胃在烧,耳朵和脸颊也有点烫,方岳垂着眸,动作淡定自若,对面的陈兮看清了他脸上颜色的变化,陈兮看了眼那杯搁在桌上的白酒,又悄悄看了看酒瓶上写着的度数,然后视线又回到方岳脸上。   饭后席散,众人说说笑笑的下楼,方老板几人还另有节目,陈兮离开座位,跟着人群走向楼梯口,旁边贴来一只胳膊,淡淡的酒气萦绕在她鼻尖。   “八点的电影。”   陈兮:“……”   陈兮看了眼身旁目不斜视的人,无语地跟着他走到了餐厅外。   餐厅外车位紧张,方岳的车子停在不远处,步行三四分钟,走到了车边,方岳拉开驾驶座车门,陈兮毫不留情,“啪”一下打掉他的手。   “你喝酒了!”陈兮瞪他。   这还是陈兮今晚跟他说的第一句话,方岳闭着嘴,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绕到了副驾,陈兮坐上了驾驶座。   她驾考后开过几次车,不过车技不熟练,陈兮系上安全带,脑中回想着操作步骤,方岳靠在副驾椅子上,侧头看着车窗外,等了会儿才说:“我不叫你,你今晚就没想着看电影是吧?”   “你别烦!”陈兮没好气,手脚配合着启动车子,被方岳一句话分了心,起步过猛,瞬间撞上了前面刚开出车位的一辆车,陈兮赶紧刹车,心跳砰砰,懵了一秒。   方岳要解安全带,陈兮叫住他:“我去,你给我老实坐着!”   陈兮不想让眼尾泛着红,明显一杯倒的人在她面前瞎晃,她径自下了车,跟前车的人交涉。   对方是一男一女,车损不严重,男方先跟她说话,陈兮道歉后询问赔偿方式,拿出手机准备加微信。   后面喇叭骤然响了一声,陈兮和这对男女一齐看向后车。   副驾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降了下来,方岳胳膊搭着车窗,指着陈兮,做了个手语——   你试试!   陈兮没搭理一杯倒,她转头又要和男车主说话,喇叭声又尖锐响起。   “陈兮。”方岳目视着她的方向,眼神和语气满含警告。   陈兮翻了个白眼,深吸了口气,妥协地转向女孩儿:“我加你微信吧。”   后车的方岳没再吭声,但这女孩儿莫名其妙没动作,陈兮直觉敏锐,她诧异地问:“不方便吗?”   男车主这时才开口:“我加一下你男朋友吧。”   “他不是我男朋友。”陈兮放下手机说,“那你们俩加一下吧。”   陈兮走回车子叫人:“方岳?”   方岳把自己手机递了出来。   交涉完毕,告别这对怪异的男女,陈兮重新上了驾驶座,慢慢开着车,向着露天汽车影院驶去。   原本安静的车里,在她将车开出不久后,突然响起了一段对话。   “你叫什么名字?”   “陈兮。”   “你是我女朋友吗?”   “是。”   “我们是在交往吗?”   “是,今天开始交往。”   副驾上的手机亮着屏幕,录音的音频正在走着时间。   陈兮:“……” 第83章   录音刚响起时, 陈兮震惊地扭头,见方岳手握手机,面不改色、目不斜视地看着挡风玻璃, 陈兮慢吞吞收起震惊, 又好气又想笑。   她努力压下嘴角, 行若无事地开车,直到通过三个红绿灯,在等第四个红绿灯时,那段录音仍在孜孜不倦地提醒她,“我叫陈兮, 我是方岳的女朋友,我们在交往”,陈兮终于按捺不住开口:“你还能更幼稚一点吗?”   “什么幼稚,录音吗?”方岳依旧目不斜视, 他轻描淡写地说,“录音不就是让人听的, 不然录来干什么。”   陈兮:“那听够了吗?关了。”   方岳:“多听多记, 你好好开车, 听着就行。”   听着就行是吧, 陈兮就不知道什么是坐以待毙, 红灯即将转绿, 陈兮在车子起步的前一刻, 打开了车载收音机,不知道正好切到哪个调频,里头正放着一首快节奏的歌曲, 瞬间压下了手机录音的声音。   陈兮通过红绿灯, 一边眼观六路把握方向盘, 一边跟着音乐节拍摆动脑袋,身子左摇右晃。方岳侧过头,看她一副志得意满,就差载歌载舞的样子,他没忍住,嘴角扬起了若有似无的弧度,就这么看了一会儿,方岳低头,点了几下手机,车子正好行驶到汽车影院门口,陈兮降下车窗,看向方岳,想示意他交出手机检票。   车内歌声戛然而止,但有着绝佳立体环绕效果的音响并没有停止工作——   “如果你又不认账怎么办?”   “……我以后一定敢做敢认。”   “叫声来听听。”   “叫什么?”   “叫我。”   “方岳?方岳方岳方岳。”   “不是这个,女朋友。”   “你还在录吗?”   “嗯,录着呢,快叫。”   “男朋友,男朋友男朋友,我是你敢做敢认的女朋友,我的幼稚鬼男朋友,你录完了吗?”   后面是方岳笑得不停。   这是陈兮在那天晚上录制的另一段音频。   车窗降下,对话内容嚣张地冲到了车外,检票人员在驾驶座的一侧,一脸的莫名其妙,看他们像在看奇葩。   方岳解开安全带,没把自己手机给陈兮,他靠近驾驶座的同时,料事如神地扣住陈兮手腕,陈兮刚要动作就被他制止了,等检票人员扫完码,方岳又先发制人说:“开车。”   后面还有车在排队,陈兮只能憋屈地先做正事,魔音穿耳,她将车停到指定车位,手风驰电掣地伸向了中控,方岳视若无睹没有制止,蓝牙顺利切断,手机音频却还在播放,陈兮又去抢方岳手机,这次方岳将手机放回了右边的外套口袋。   陈兮扒他口袋:“给我!”   方岳一言不发地看着胸口的小脸。   “手机给我!”陈兮又说。   方岳不为所动,陈兮怎么扒都扒不出来,两人贴得太近,方岳整个人都被浅浅的温热包围了,他闻到了若有似无的果汁清香,今天陈兮在饭桌上喝了不少果汁。   方岳呼吸沉沉,他倏地捉住陈兮妄图掏他口袋的左手,抬起另一只手,托住陈兮后脑勺,将人困在胸口,方岳低头吻住她,舌头横冲直撞,如饥似渴。   陈兮措手不及,闷哼两声,难以抗拒地回应他,直到大荧幕亮起,昏暗车内有了突兀的光亮,陈兮立时回神,推拒后撤,方岳一时没放人,强硬地圈住她,陈兮别过头,“我们话还没说清楚,你别想蒙混过去!”她没好气地强调,“我们还在吵架。”   方岳盯着她看了几秒,慢慢把人松开,陈兮重新坐好,方岳视线跟着她,说:“在吵架吗?我看你精神好的很,跟个没事人一样,刚才吃饭的时候还不停陪小孩儿玩游戏。”   陈兮不甘示弱:“你不也挺好,你今天睡到了八点多才起,多久没睡懒觉了你,今天能睡这么久。”   方岳定定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关掉被他循环播放的音频,将手机往中控台一撂。   陈兮视线不自觉地跟随着那部终于偃旗息鼓的手机。   “我昨晚两点多才睡。”方岳说了句。   陈兮一顿,朝他看去,知道他这架势是能好好说会儿话了。   已经吵了两天,陈兮也终于能心平气和地问:“你到底怎么回事,刚才车子出事故你都不让我加车主微信,你不觉得你这样太过分了?陌生人不让我搭理,朋友也不想我搭理,干什么,你真要拴我吗?”   方岳在听到陈兮说车子出事故也不让她加车主微信的时候,他心底瞬间就软得一塌糊涂,即使不乐意,她刚才还是迁就了他,没有加那个陌生男人的微信。   他小时候被家里人逗着喝过酒,但今晚才是他第一次真正喝酒,也许有着酒精的两分怂恿,所以他撕开了一角面具,他清楚自己刚才的蛮狠霸道。   方岳看着陈兮,那种蛮狠霸道的后劲还在他血液里狼奔豕突似的。   “你是在意贾春还是在意别的?”   “你知不知道你这问题是在找事?”陈兮偏过头,看着车窗外让自己冷静,电影还没播放,此刻大荧幕上放着的似乎是广告片,光影变动似幻,陈兮说,“我不知道我是哪里让你不信任了,之前说好的,我们身边的男女关系都要清清楚楚,我认为我没有哪一点做的不清楚的,当初廖知时故意搞事,我听你的少搭理他,但贾春是廖知时吗?你有没有想过,你怀疑贾春,其实就是在怀疑我,我在眼里是什么人了,还是贾春哪里得罪你了?你讲讲道理好不好!”   方岳起初一直看着陈兮,听陈兮说完,他仰靠着椅枕,视线也落到车窗外,只是目光没有聚焦,他眉头微拧着想事,心烦意乱,欲言又止。   陈兮没听到回应,她又看向方岳。   方岳余光注意到了,他这时才慢吞吞开口:“你让我怎么讲道理,明知道贾春喜欢你,还应该无动于衷是吗?”   “……你说什么?”陈兮诧异。   “贾春喜欢你。”方岳看着她,字字铿锵。   陈兮觉得天方夜谭:“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陈兮,我喜欢你笑起来的样子,每次看见你的笑,我的心跳都会失控。我知道你学习很紧张,所以我不想打扰你,等高考结束,我一定会走向你,也希望你能允许我靠近。”方岳字正腔圆,一字不落地念出这段话,“还记得这个吗?”   陈兮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   方岳看她一脸茫然,深吸口气,无奈地提醒道:“光明顶的笔记本,最后一页。”   “啊,那个告白!”陈兮迟疑,“他写的?”   “是他。”   “你怎么知道的?”   “我认出了他的笔迹。”   “真的假的,你没搞错?”   方岳瞥她:“我比对过。”   陈兮难以置信,“所以你当时就猜到是他了?”   “没有。”那时方岳其实并没有太当回事,光明顶是八中的一个特殊存在,因为谢绝老师入内,所以里头有着各式留言,有人辱骂老师,有人叫嚣美国总统,当时方岳还看到有人写给他的话,说等她考到年级前一百就向他表白,而表白是那里最稀松平常的留言。   “是后来,”方岳说,“我突然想到这个,越想越觉得不对,什么每次看见你笑,知道你学习紧张,写留言这人看着很了解你,我怀疑是班里的人。”   所以某一天,方岳从教室第一桌开始,班里男生一个都没放过,他逐一对照他们课本试卷上的笔迹,最后嫌犯被他精准锁定,那就是贾春的字迹。   “……你记性真好,居然能记住那本子上的笔迹,”陈兮问他,“你什么时候对照的?”   方岳不答:“你别管。”   “没管,”陈兮信马由缰说,“纯羡慕你的记性和求知精神,你人类学专业没选错!”   方岳:“……陈兮!”   “行,说认真的,”电影终于开始播放,车内没接调频,听不到声音,光影比先前更加清晰,陈兮那点震惊缓过来了,她见好就收,看着方岳仍发红的眼尾,言归正传,“我不知道贾春以前喜欢我,你可以早点跟我说,为什么非要等我们吵架了才说?”   “让你没事记起那个告白留言?不是我刚跟你说的,你根本就不记得这事,”方岳静了两秒,终于不再憋着,“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不告诉你吗?我知道他一直没跟你告白,你也完全不知道这个,我不说,本来什么都不会有,但这事说了,就会在你心里扎根。”   陈兮说:“我会更注意跟他的相处。”   方岳:“也等于把他放在了一个特殊位置。”   “你这是强词夺理,钻牛角尖,”陈兮反唇相讥,“你把邵落晚放在特殊位置了吗?”   “邵落晚是我朋友吗?”方岳想都不用想,“贾春是你朋友,你对他多信任,口口声声说‘那是贾春,那是贾春’。”   陈兮差点无言以对,捋了捋思路,她出其不意道:“好,你说你跟邵落晚不是朋友,她跟贾春不是一回事,那潘小溪呢?”   方岳皱眉:“什么潘小溪?”   “潘小溪喜欢过你,你知道吗?”   “……什么东西?”   “你看,现在我们两个角色颠倒了吧,”陈兮有条不紊地说,“我百分百肯定,高一的时候潘小溪喜欢过你。”   潘小溪被同学孤立是真,找潘大洲做饭搭子是真,喜欢方岳也是真,她的眼神和羞怯的态度,陈兮看得一清二楚,但她以前从没提起过。   陈兮说:“你看我会对她胡思乱想吗?”   “你当然不会,”方岳道,“你高一的时候有把我当回事吗?”   ……陈兮差点就被方岳搅合乱思路了,陈兮凶了一句:“你别翻旧账,听我说完!”   方岳绷着嘴角。   陈兮说:“我为什么不会胡思乱想,因为我知道潘小溪现在肯定不喜欢你了,我跟她是微信好友,平常虽然不聊天,但我上学期刷到过她的朋友圈,她已经交男朋友了。你说贾春喜欢我,我信他以前可能真喜欢过我,但不代表他现在还对我有什么,不然他为什么一直没跟我表白?我也根本没看出他对我什么不一样的。高中生的喜欢有多随便你不知道吗?十三班的十佳歌手还说喜欢我呢,去年暑假他还跟楼明理说要追我,可是我连他人影都没再见过。我相信高中生有纯粹真挚的情窦初开,比如我们——”   方岳:“……”   说就好好说,陈兮突然间嘴甜,方岳看着她的眼神都忍不住变了变。   陈兮自顾自继续:“但其他人,更多的只是短暂的怦然心动,不然你现在早就被曾经暗恋过你的那些女生给生吞活剥了。”   陈兮说完,静等着方岳,方岳明白她的意思,他言简意赅道:“你不介意,但我介意。”   陈兮一愣,想了想,她一针见血地指出:“你介意的不止是贾春,你甚至介意其他陌生的异性。”   他们聊了这么久,荧幕投射的光忽明忽暗,今晚他们看得是部爱情片,这会儿全然不知剧情在讲什么,只能看到荧幕中是黑夜,房间里点着一盏昏黄的孤灯。   车内也瞬间暗了下来,方岳只能看见陈兮模糊的轮廓。   他呼吸滚烫,靠着椅枕,侧头看着陈兮,狼奔豕突的酒劲还在作祟——   与其游思妄想,不如绝薪止火,他一不做二不休。   “去隐村那次,你不是以为我想要跟大壮他们有私人空间,所以才不打算带你去吗,你猜得没错,我确实一开始就没打算带你去,因为廖知时在,我根本不想让你有跟他接触的机会。”   所以他故意把践行的地点选在隐村,因为他知道陈兮要做家教,没法抽出一天时间外出游玩。   方岳知道廖知时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格,但廖知时言行举止模棱两可,方岳无法确定他态度的真假,索性将两人隔远,一劳永逸。   他介意的当然不止是贾春,他介意所有企图靠近陈兮的异性。   “你做事喜欢计划性和长远性,什么是长远性?”   因为陈妈生病,陈兮发现她平常留存的备用金不足以支撑医药费,从那之后她就知道她看得还是不够长远,所以有些事情她会做最坏的打算,她时时刻刻都记着他们分手的可能性,他们交往之后,她一直释放着最大的热情,因为,“你不想留下遗憾,所以你把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当成最后一天。”   陈兮怔了怔。   就是这么巧,光影突然变动,陈兮这表情被方岳尽收眼底。   方岳见微知著,什么都看得太明白,就像他高中时为陈兮做的所有事,他知道陈兮潜意识里清楚,却又不由自主地自我麻痹和趋利避害,他知道她把他当成人生最优解。   “我知道你喜欢我,”这点方岳很明确,陈兮对他的喜欢是推襟送抱的,直白地像烈阳,可他也清楚,这份喜欢同时有着瞻前顾后,并且理智可控,“但这份喜欢在你心里占比是多少?”   起初他并不在意,重要的是陈兮愿意和他在一起,他知道男女间的感情不能要求对等,这世上不存在绝对的公平,物质是如此,情感亦然。   所以他喜欢她更多,没有关系。   就是因为他什么都看得太明白,所以他才引而不发。   可是当他们在一起越久,陈兮越热情坦诚,他的胃口就越大,越来越不知足。   他希望占比无限扩大,陈兮眼里能全是他,即使他在她心中排不到首位,他也不是能被轻易舍弃的。   “贾春跟你是普通朋友,但他是能和你一块儿放弃午饭,玩数学游戏,还能让你单独和他去书店的普通异性朋友,你说我小心眼,疑神疑鬼都行,我确实不想你跟别的男人有接触,不想让他们有任何钻空子的可能。”   方岳话落,车内万籁俱寂,外面有工作人员走来走去,兜售商品,人影从他们的窗边慢悠悠晃过,似乎拉动了静默的线绳。   于是陈兮问道:“你为什么之前都不说?”   “怎么说,”方岳沉默半晌,道,“我不让你加代购的微信,你就跟我提《不要和陌生人说话》,摆出了安嘉和,我敢再表现出什么吗?”   他只能小心翼翼,犹豫再三才能发出微信,斟字酌句地让陈兮别搭理陌生人,不让陈兮对此反感。   如果不是贾春的突然插|入,方岳觉得自己永远都不会把这些事宣之于口,说出这些想法,仿佛是在让陈兮多喜欢他一些,他在对她摇尾乞怜。   又怕她觉得他无理取闹,太过霸道。   方岳并没有觉得说完这些就轻松了,他反而更加心烦意乱,头瞥向了另一边,迟迟未退的酒劲让他脖颈的烫红越来越明显。   “你说我一直想着跟你分手,但你不是也说过,谈恋爱又不是结婚。”   方岳头都没转,“我知道你迟早会把这话翻出来说,”顿了顿,“现在要聊结婚吗?”   “……方岳。”   方岳没动。   陈兮看着他经络凸起的脖颈,说道:“我不知道我们在一起之后,你一直这么不踏实。”还这么的患得患失,“但你知道我是什么感觉吗?”   方岳依旧没转头,“什么?”   陈兮:“我上个学期那么拼命兼职,拼命读书,是因为总觉得一旦停下来,我会更加内疚,越幸福越内疚——”   ……方岳慢慢回头,陈兮倾身,轻轻吻了一下他滚烫的脖颈,她的心脏比他的脖颈还要滚烫,如擂鼓般难以自控。   陈兮依赖地抓着方岳的外套衣摆,看着他的双眼,说道:“你每天都不踏实,可是我每一天,都太满足了。”   方岳的心跳也砰砰、砰砰,跳动得大张旗鼓,昏暗的光打在车内,两人紧贴着,凝视彼此,温热的呼吸轻轻浅浅地交织。   方岳伸出手,轻搂住陈兮后背,嘴唇若有似无地碰了她一下,垂眸道:“你真能说。”   陈兮啄吻了他一口,小声道:“不,今天还是你比较能说。”   方岳手臂勒紧,没给陈兮时间,呼吸粗重,混着淡淡酒香,张口撬开她嘴唇。   三月入了春,陈兮穿着毛衣开衫,里面是小衬衣和半身裙,衬衣掖在裙腰,方岳手探进她毛衣底下,隔着薄薄的衬衣,掌心感受着陈兮单薄温暖的脊背,又张狂地将她衬衣扯出裙腰。   陈兮被方岳压回驾驶座,方岳大半身子都越了过来,两人急促吻着,大荧幕光影晃动,车也晃动。   两人大半个月没见,昨晚见面彼此还较着劲,一个等她过来,一个也等他过去,今晚他们都走了过去。   陈兮勾着方岳的舌,按住了他的手,方岳另一只手狠掐着她的腰肉,缓了缓,他嘴唇来到她脖颈,轻轻咬了几口,一边将她衬衣塞回裙腰,又狠亲她一口,拉下驾驶座安全带,替她系上,克制地说:“开车,边上有酒店。”   陈兮手有点抖,握住方向盘,车子缓缓驶离车位,方岳不声不响地替她系了下衬衣的几颗扣子。   方茉今晚在家,明天才会返校,露天影院附近就有一家酒店,陈兮把车停在路边,方岳下了车,让她等一会儿,他一个人去旁边便利店买了东西,然后在酒店门口,牵住陈兮的手。   两人进了客房,方岳直接把陈兮拽进了浴室。   方岳说过,人和野兽最大的区别,就是野兽凭得是野性本能,人凭得是自控能力,陈兮那天问他,他什么时候能凭一下野性本能,今晚她就见识到了。   浴室里衣服脱了一地,花洒开着,方岳赤脚走出玻璃门,捡起地上裤子,从口袋里拿出东西,撕开包装,一步一步朝水底下的陈兮走去。   墙面瓷砖冰凉,陈兮被方岳扣得动弹不得,水汽氤氲的浴室里风起云涌,他看她的眼神肆无忌惮,像汹涌的大海,这次是真要将人吞没。   从浴室出来,方岳依旧横行无忌,陈兮也义无反顾,她脸贴着柔软床单,床边地板上是方岳的湿脚印。   “我是不是说过,你完了。”方岳喘着气,低声在后来抗议的陈兮耳边说。   房间热得像盛夏三伏。 第84章   陈兮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 一点劲都使不上来,湿漉漉的长发乱七八糟地贴着脖颈和胸前,白色被子半搭在她身上, 胸口微小急促地起伏, 双眼震惊失神地望着天花板。   方岳坐在床边, 低头没找到拖鞋。   他们进客房时太急切,鞋子和外套胡乱脱在了过道,穿着袜子就进了卫生间,待了不知道多久才出来,那时方岳光着脚, 陈兮被他抱着。   床边地板上的湿脚印早就干了,但大概因为方岳之前站得久,所以留了一圈轮廓,方岳看了一眼明晃晃的轮廓, 从床上站起来,没急着去拿拖鞋, 他想先去茶水吧。   走了几步, 不太习惯这样, 他方向一转, 还是先进卫生间, 扯了一块浴巾围在腰上, 然后才出来, 走到茶水吧拿了一瓶矿泉水,边拧开边走回床。   陈兮躺着不动,等身旁床垫凹陷, 她才眼珠一转, 和方岳对视上。方岳看她就剩眼睛还灵动着, 笑了笑说:“喝点水。”   搂着她裸|露的肩,将人扶起来。   陈兮口干舌燥,像跑了十个八百米,四肢疲软颤抖,她毫无自理能力地让方岳喂她喝了半瓶矿泉水。   剩下半瓶方岳一饮而尽,他把空瓶放到床头柜,回身把陈兮汗湿黏身的头发撇到了后面,手肘撑在陈兮脸颊边,他弓着脊背,亲吻陈兮耳后和下巴,依旧灼热的呼吸紧密缠绕着她,“还好吗?”方岳问。   陈兮声音出口,软趴趴的完全没了平时的活力四射,带着种听天由命的劲说:“还活着。”   方岳闷笑,抬眸看了她一眼,亲亲她脸颊,说:“那天你不是还挑衅吗,怎么说来着,什么野性本能。”   陈兮说:“是我没想到你平常这么能装。”   “我装了吗,我那个时候不就说了,你不会想看到的,”方岳手在被子里,捏捏她的腰,说,“你不看看你这点小体格,我是怕伤着你。”   “行吧,”陈兮说,“那是我无知,自不量力,摸老虎屁股。”   方岳又笑,大手贴紧她后腰的曲线,说:“还这么有精神?”   “真不行了!”陈兮警铃作响,见方岳脖颈耳朵还泛着红,转移话题说,“你酒劲还没过去?以后你少碰酒吧。”   “你什么时候看我碰酒了,”方岳道,“今天是拿错了杯子。”   “我之前就想说了,你干什么咽下去。”   “你不是在那看着么。”   “我看着怎么了?”   方岳捏着她耳垂玩,垂着眸说:“不想跌份。”   “……你真的好幼稚。”陈兮笑。   “就你会说我幼稚,”方岳使了点劲,捏了两下她耳垂,他将人抱怀里,想了想,也觉得自己挺没脑,无奈说,“也就在你面前这样。”   陈兮没忍住诱惑,趴他怀里,亲他下巴,又亲他唇瓣,方岳微张嘴唇,有一下没一下地和她亲着玩。   “几点了?”陈兮问。   手机都在他们外套口袋里,方岳下床捡起外套,掏出手机看时间,说:“快十二点了。”   他们买的是八点场的电影,正片放映不到半小时,他们就从汽车影院离开了,不知不觉竟然已经这么晚,陈兮问:“现在回家?”   “今晚睡这儿,”方岳道,“明天早点回去。”   方茉饭后跟高中朋友相约去唱歌,不知道她几点回家,他和陈兮要是这时候回去,说不定会碰到方茉,到时候解释不清。反正他们房门都关着,方茉虽然咋咋呼呼,但她从不会未经同意就进别人房间。   “那好,明早回去。”陈兮同意。   “去洗澡?”方岳问。   “你先。”   “一起?”   陈兮把被子往上掖了掖,语重心长道:“你做个文明人吧。”   方岳笑得不行,独自去了浴室。之前两人昏头昏脑,根本没想过乱扔衣服的下场,浴室瓷砖还没干,这时间酒店不提供干洗,方岳把地上衣服捡起来,洗完澡顺手就把他的T恤和陈兮的衬衣过了一遍水,另外几件明天能将就穿。   方岳拿着湿衣服走出浴室,翻出衣架晾挂,陈兮躺在被子里,侧着脑袋,视线跟着他走,方岳朝她看了一眼,说:“你衬衣坏了。”   “坏了?”   “嗯,”方岳波澜不惊地说,“扣子掉了两颗。”   先前过于急躁,他没耐心一颗颗解开陈兮的扣子,冲动间直接扯了衬衣,扣子掉了两颗,剩下几颗命悬一线地挂在那儿。   陈兮没当回事:“没事,我还有外套。”明天把毛衣外套扣紧就好。   陈兮躺够了,终于爬起来去洗澡,洗完回床上,她钻进方岳怀里。   她身上系着浴巾,这样晚上没法睡,方岳替她解开,把浴巾撂到枕头边,窗帘紧闭,客房漆黑一片,方岳抱着人,睡前问了一句:“今天满足吗?”   陈兮也不知道方岳这声问是不是一语双关,她脸埋在方岳颈侧,瓮声瓮气说:“满足。”   方岳笑了笑,最后亲了一下她脸颊。   两人赤|身|裸|体睡了一整晚,这还是第一次,所以当第二天,微弱光线从窗帘缝隙漏进来,线条打在白色床上的两人身上,一大早,房里空气就潮湿闷热,呼吸声紊乱。   陈兮不想做砧板上的鱼,她抓住方岳青筋凸起的小臂说:“我要在上面。”   “……什么?”   陈兮生龙活虎地翻身,昨晚方岳手重,她身上的红印子还没完全消退,尤其是腰上,印记格外显眼。   方岳仰躺在床,双手严丝合缝地掐住陈兮的腰,他像是又喝了酒,脖颈绷得通红。   原本清风徐徐,小舟闲云野鹤般漂浮在蔚蓝海面,后来风袭浪卷,遭遇了海啸,小舟打翻,徒劳地挣扎,往哪去全成了身不由己,舟身差点支离破粹。   陈兮又跑了十个八百米,事后整个人都回不过神,方岳穿戴整齐问她:“还行?”   陈兮看了他半晌,破釜沉舟说:“活一天是一天吧。”   “……”   方岳实在是要笑死,抱着人好一顿搓揉,手机铃声骤然响起,方岳拿出来一看,是方妈来电。   两人还在客房,被子乱成一团,垃圾桶里全是罪证,房内除了铃声,其他动静瞬间销声匿迹,方岳接通电话,方妈在那头说:“待会儿你送茉茉去机场,我要陪你爸去医院。”   方岳皱眉:“爸怎么了?”   陈兮一听,赶忙凑近耳朵,方岳打开了手机外放。   “怎么了,还不是他脑子有问题,明明扁桃体发炎了还非要喝酒,我不让他喝他还跟我急,今天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活该!”方妈没好气地抱怨。   陈兮和方岳放下心,扁桃体发炎是小事。挂断电话,两人退房返家,回去路上顺便买了丰盛的早餐,到家方茉还在睡,两人填饱肚子,看时间差不多了,才把方茉叫醒。   方茉知道方老板要去医院,骂道:“活该,喝喝喝,就知道喝!”   陈兮感叹:“你跟阿姨真是心有灵犀。”   方茉不懂:“啥?”   “没啥!”   也就方岳但笑不语。   他们把方茉送到机场,又给方妈打了一个电话,方妈说医院配了药,接下来几天就让方老板老实躺着,休想钓鱼和打麻将。   所有人都没把扁桃体发炎当回事,但是第二天,方老板又去了医院,这次他发烧了。   这天荷大正式上课,方岳和陈兮抽不开身,只能在电话里问,方老板说话困难,方妈说应该没大问题,发烧而已,用不着他们特意回来。   结果几天后,方老板的症状迟迟不见好,腿上还起了疹子,这次方妈要求住院。   方老板平时住在方妈那里,所以他们找的医院也是就近,就在文启中学那一带,陈兮和方岳赶了过去,陪着方老板做了各项检查,最后没查出什么大问题,顶多一个高血压,还有一个血小板计数低于正常值,另外就是一些肝肾功能的小毛病。   方老板每年都会做个体检,血小板的数值家里人都知道,医生说不碍事,这样一看,方老板也就有一些基础病,可是他扁桃体发炎的症状迟迟没好,又断断续续在发烧,医生也找不出原因,最后反复推测,医生说:“他可能是抗生素过敏。”   停用抗生素,方老板腿上的疹子慢慢消退了,扁桃体的治愈却极为缓慢,方妈是陪护主力,一边管着婚介所和茶馆的生意,一边在医院忙进忙出,陈兮和方岳有时间也会去陪护,就这么过了一个多礼拜,方老板出院了,他高烧已经退了,过敏症状也好了,只有扁桃体还有些不舒服,只能回家慢慢养着。   后面几天,方老板没事就打打麻将钓钓鱼,众人也都松了口气,可是这口气还没喘匀,这天晚上,方岳又接到了方妈的电话。   周五晚,方岳和陈兮都在家,电话一挂,两人立刻出门,开车去了附属二院。   方老板的扁桃体发炎情况比之前更严重了,之前他总拖着,懒得去医院,还是方妈硬拽他去的,这次是方老板自己要求上医院。方妈觉得文启中学那边的医院太差,否则不至于连一个扁桃体发炎都治不好,所以她这次带方老板来了附属二院。   方岳和陈兮两人先到,等了一会儿,才见方老板和方妈从出租车上下来。   方老板张着嘴,冲他们艰难地打了声招呼,平常总笑哈哈的脸上,这会儿难受的根本挤不出笑容。   陈兮伸手要医保卡,抓紧时间说:“我去挂号!”   拿着医保卡,她和方岳两人去挂了急诊,然后方老板就进了留观室,等着明天办理住院手续。   方妈气色暗沉,时不时地捶两下腰,她的腰本来就不好,最近各种奔波,腰痛难免。方岳说:“今晚我陪爸,妈你回去休息。”   方妈也不跟自己亲儿子客气,其实她本来就是个依赖人的性格,婚介所的电脑她到现在还用不利索,时不时就要方岳和陈兮过去给她当文员,医院的挂号机器她也不太会操作,每次都需要志愿者帮忙,所以方岳要陪护,方妈坐了一会儿,又仔仔细细叮嘱了一番就走了,陈兮拿上方岳的车钥匙开车送她。   路上,陈兮收到方岳的微信,让她送完方妈直接开车回家,陈兮想了想,陪护一个就够了,留观室也不能多留人,她确实没必要去医院,给方岳回了一条微信,她开着车,跟方妈说:“明天我送住院的东西过去,阿姨你晚点再来医院就行,你明天把自己的医保卡带上,顺便也看一下腰吧。”   方妈笑了:“我这腰老毛病了,看不好,只能多休息,”她坐在副驾,揉揉陈兮脑袋,熨帖地说,“那我明天多睡会儿,你跟方岳去办住院手续,要是缺什么东西跟我说,我到时候带来。”   “真缺了医院里也能买,”陈兮不放心地叮嘱,“你明天休息好了再来。”   “好好好,”方妈是真累了,没好气说,“你叔叔就会害人,他自己生病,还要牵连我们全家老小。”   嘴上抱怨,方妈却还是忙得尽心尽力。   方老板这次住院,就住到了临近期中,原先没人当回事的扁桃体发炎,把方老板折腾得瘦了六斤,小毛病能拖这么久也是少见,距荷大期中考还有半个多月的时候,方老板总算顺利出院了。   家里有病人,时间就仿佛过得特别快,因为他们根本没有什么休息的时间,除了学习,陈兮还抓着兼职,同时又要时不时去一趟医院,忙忙碌碌半个学期竟然就要过去了。   看书之余,陈兮有点恍惚,看了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日期,她竖起书本,下巴抵着书,长叹道:“过得真快。”   方岳敲着笔记本键盘,回头看她一眼说:“累了?累了就躺会儿。”   陈兮靠坐在方岳卧室的床头,方岳写东西,她就在他后面看书,陈兮说:“你不是知道么?”   “嗯?”   “我是铁人啊!”陈兮把书本放到腿上,翻过一页。   方岳笑了声,这还是寒假时,他劝陈兮回老家时说的话。   方岳转动椅子,冲她张开一边手臂,陈兮看他一眼,然后把书本放到床头柜,习以为常地从床上爬了过去,赤足直接踩地上,往方岳腿上一坐。   方岳搂着人,亲亲她嘴唇。   陈兮看到方岳的电脑屏幕,问道:“你们暑假是不是要去做田野调查?”   方岳说:“嗯,说是这么说,不过具体的还没定。”   人类学专业需要做田野调查,有些研究课题可能下两三天田野,有些课题得深入到当地,和当地人同吃同住,时间可以长达数年。   他们人类学专业的学生,一般会在暑假的时候参加田野调查。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桌上方岳的手机振动起来,是电话。陈兮下意识心头一紧,因为大家习惯微信后,电话的使用频率减少了,最近他们的电话铃响,多半都是方老板那边有事。   方岳搂着她,自然感觉到了她那点小紧张,他好笑地捏捏她的腰,拿起手机说:“是大洲。”   陈兮怕痒地扭了一下。   电话接通,陈兮立刻听到了潘大洲的大嗓门,“你在家吗?江湖救急啊兄弟!”   “在家,怎么了?”方岳问。   “夏夏被人骂哭了,我过来跟你说,我已经在你们小区门口了,你给我开门!”   方岳无语地挂断电话,“大洲过来了。”   陈兮从他腿上起来,挥挥手说:“去吧去吧。”   方岳从她身边走过,拍拍她屁股,说:“把拖鞋穿上。”   陈兮去穿拖鞋,方岳下楼把不请自来的潘大洲放了进来。   陈兮扶着二楼护栏没下去,潘大洲仰头冲她打了个招呼:“你也在呢!”然后风风火火,一边往楼上方岳的房里冲,一边跟他们说事情始末。   原来是张筱夏在游戏里碰到了一个疯子,一不小心就招惹到了一连串的辱骂,张筱夏哪被人这样骂过,面红耳赤气得直哭,给潘大洲打电话诉苦。   潘大洲当然要给张筱夏报仇,他家小区今天宽带抢修,网络一直没有恢复,所以他直接冲到了方岳这里。   方岳房里只有一把电脑椅,他的床向来不让人坐,潘大洲初中的时候不懂事,还坐过一次,结果方岳转头就把床单放进了洗衣机,潘大洲大骂他龟毛。   这会儿潘大洲鸠占鹊巢,直接坐到了方岳椅子上,陈兮见没她的事,就准备回自己房间,潘大洲一边打开台式机上的游戏,一边叫住她:“你别走别走,你口才好,待会儿你教我怎么骂!”   陈兮诧异:“我这么斯文,怎么会骂人?”   潘大洲:“用你斯文的方式怼人,你多机灵啊,我嘴皮子没你利索,靠你了啊陈兮,夏夏可是你的好姐妹!”   天气逐渐转热,但室内有些凉,陈兮披着一件长袖的薄开衫,她撸起袖子,仗义道:“行,我试试!”   方岳摇摇头,从陈兮房里搬来椅子,坐在潘大洲旁边,自顾自继续写笔记本电脑上的东西。   潘大洲没指望方岳,他另外找了其他在线的兄弟,一块儿进游戏里帮他骂人,电脑桌和床离得近,陈兮坐在床尾,出谋划策,坐镇指挥,潘大洲把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像放爆竹,半小时后大获全胜,两眼放光。   陈兮都说累了,从床上起来,正好和潘大洲一块儿下楼,潘大洲还热血沸腾,滔滔不绝地和陈兮吐槽游戏里那个疯子。   到了楼下,陈兮送他出门,然后去厨房喝水,潘大洲等电梯,顺便给张筱夏发微信,发完微信,他抓抓脑袋,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电梯门打开了,潘大洲还没捋出头绪,他晃晃脑袋,还是不想了。   厨房里,陈兮刚喝完水,准备再倒一杯回楼上,想着接下来的半下午能静静跟方岳呆着了,结果她刚倒好水,就听到了急促且重的脚步声,陈兮走出厨房,看见方岳过来,手上除了握着他自己的手机,还有她的。   方岳把顺带下来的手机塞给她,冷静地说:“跟我去趟医院。” 第85章   两人赶到医院时, 方老板已经做完检查,被送进了急诊病房。   附属二院太大,陈兮从车上下来后一路疾奔, 跑得气喘吁吁, 在急诊病区外见到人, 陈兮着急喊:“阿姨!”   方岳叫人:“妈!”   急诊病区的对面是几间医生办公室,其中一间办公室属于神经内科的主任医师,方妈刚从办公室出来,手上拿着两张检查报告,整个人六神无主。   听见熟悉的声音, 方妈一回头,瞬间找到了主心骨,眼泪差点掉下来,“阿岳!”   两张检查报告, 一张是颅脑MR平扫,一张是MAR, 上面的患者名字是方冠军。   图形影像看不懂, 底下文字结果写得清清楚楚:   颅脑MR平扫, 左侧侧脑室旁及半卵圆中心新近脑梗死。   MRA:左侧颈内动脉中度狭窄, 左侧大脑中动脉M1段局部重度狭窄, 双侧大脑动脉硬化, 左侧脑室旁新近梗塞灶。   “你爸前几天就觉得他的右手发麻, 我还问他要不要来医院,他非不肯。”   方老板因为扁桃体发炎,前前后后加起来跟医院打了两个月的交道, 好不容易出院, 他对医院的消毒水味都有了心理障碍, 连着几天打麻将钓鱼,乐不思蜀,觉得手发麻就是躺病床躺久了,缺乏锻炼造成,结果就这么一直麻着,从右手麻,到右胳膊麻,又到头晕目眩,讲话僵硬,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对,今天赶紧就来了医院,路上他还跟方妈说,先别告诉家里人,省得让老的着急,又耽搁小的学习,等做完检查,看情况再说。   谁知道见了医生后,医生推断他可能是脑梗死,现在结果出来,证实了医生的判断,方老板得了脑梗,并且延误了病情。   陈兮和方岳在病房里见到了方老板,方老板意识清醒,只是右半边胳膊行动不便,讲话比扁桃体发炎时更加吃力,那时是嗓子疼说不出话,现在是僵硬,好比生锈的发条,转动困难。   这间急症病房是单人间,方老板躺在病床上安慰他们:“没事,我还好,你们不要担心。”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方妈眼泪坚持不住,终于掉了下来。   陈兮没见过脑梗症状,刚得知时她也想象不出,心脏只是悬在半空,现在亲眼见到方老板,她脑中茫然了片刻,悬着的心一阵阵抽紧。   方岳下颌线绷紧,仔细看了看方老板,替他把枕头垫垫好,拿起床头柜上一堆检查单,说:“我去问问医生。”   方妈没什么文化,听不太懂医生的解释,刚才因为六神无主,她转述得语无伦次,不过来医院的时候,她把方老板的病历本和前段时间的检查单全带来了。   方岳和陈兮去了主任医师的办公室,从头到尾详细询问了一遍,陈兮不明白方老板才四十几岁,怎么会得脑梗,医生说高血压高血脂、抽烟喝酒等等都可能是诱因,问及治疗,医生的意思是,先住院控制病情,观察几天才能确定最佳治疗方案,看是用药保守治疗还是植入血管支架。   病房里没有住院用的东西,陈兮和方岳问完医生后,又去了一趟方妈的住处。   方妈爱干净,方老板之前住院,盖的都是家里的被子,从医院带回来的脸盆毛巾一类,都被方妈洗晒过收了起来。   两人按照方妈的嘱咐,将这些东西重新翻出来,没有找到能装床品的袋子,陈兮打电话问了方妈,然后从柜子里抽出一块洗干净的破床单,铺平后,把叠整齐的被子放上面,再加两个枕头,陈兮把床单四个角上翻,对角打结。   不知道为什么,她手使不上劲,打结完全打不紧,她只好叫方岳:“方岳,你来帮我打个结。”   方岳把找出来的香皂放进脸盆,听到话后走进卧室,看向床上。   陈兮说:“你来打吧,对角打,我打不动。”   “嗯。”方岳上前,利落地打了两个节,破床单将床品严严实实地包裹住,两个对角节方便手提。   这间房在二楼,窗玻璃隔音不佳,阳光斜照的卧室内,能听见楼底下的说话声和汽车行驶声,树影婆娑,鸟雀争鸣,春末夏初应当生机盎然。   陈兮见方岳三两下就搞定了,她无力的胳膊垂搭在腿边,茫然地问道:“你说明明之前都好好的,扁桃体住院的时候都没查出什么问题,怎么还不到两个礼拜,方叔就突然脑梗了?”   方奶奶也问了同样的问题:“不是才出院吗,怎么突然脑梗了?”   脑梗不是小事,方老板和方妈不可能隐瞒,方奶奶在傍晚的时候赶到医院,对大儿子的病情不敢置信。病房里的住院物品已经摆放整齐,病床上的床单被子全换成了家里晒足了阳光,柔软馨香的床品,方老板仍然躺在床上,他精神不太好,说话吃力,所以尽量不开口,全由方妈在那里说话。   方妈在经历了最初的无措和伤心后,情绪调整过来不少,跟方奶奶描述了一遍发现病情的前前后后,讲完又没好气说:“就这样,他说躺着无聊,不肯睡觉,下午还非要玩手机!”   方奶奶习惯性地想抽人脑袋,看到方老板躺床上,连讲话都费劲,只朝着她们讪笑的模样,方奶奶苍老褶皱的手颤了颤,心酸的难以复加。   从病房里出来的一路上,方奶奶死死攥着陈兮的手,紧张的情绪通过失控的手劲传递给了陈兮,嘴上佯装轻松地问着话:“你们不用回学校?”   陈兮说:“我们礼拜一回去。”   “哦,”顿了顿,方奶奶看着医院里不少拎着快餐盒或者自家保温盒的病人家属,说,“你们多照顾着点,多问问医生,不过也别耽误你们学习,我明天再过来,中午饭我给他们烧,你们今天也早点回去。”   今晚方妈陪护,陈兮和方岳在天黑后回家,家里还是他们下午离开时的样子,厨房料理台上摆着一杯倒满了水的水杯,陈兮的书还搁在方岳的卧室床头柜上,方岳下午接到方妈电话后下楼匆忙,笔记本电脑的电源没拔,电脑盖还敞着。   陈兮洗完澡回到自己房间,坐在书桌前,打开电脑网页查找脑梗相关资料。卫生间里冲水声停了,不一会儿方岳从里面出来,陈兮听见他下楼的声音,没多好奇他去干什么,她皱着眉,盯着网页上密密麻麻的文字。   几分钟后,方岳返回楼上,走进她房间,陈兮的视线这才离开电脑,落到方岳身上,方岳走近,扫了眼电脑屏幕,问道:“研究出了什么?”   陈兮摇头,然后说:“以前阿姨不是经常让我们帮她百度吗,她眼睛不舒服,把症状跟我们说了,让我们上网帮她查,还有她腱鞘囊肿,看过医生后还不放心,让我们帮她查查是不是肿瘤,我们每次都会跟她说让她听医生的,百度不靠谱。”   “但你现在也急病乱投医了。”方岳像陈兮肚里的蛔虫。   陈兮叹气:“想乱投也不知道可以投哪个医。”   方岳没说什么,他在陈兮旁边蹲了下来,抬起她的左脚,看向她脚后跟。   陈兮这才发现方岳手里拿着一支药膏和一张创可贴,方岳碰了碰她的脚后跟,陈兮有些火辣辣的疼,她的手松开鼠标,转动椅子面向方岳,说:“你真神了,你怎么知道我擦破皮了?”   陈兮白天在家一直赤脚,出门时着急,没回楼上穿袜子,光脚穿球鞋的后果,就是磨破了脚后跟。   “刚才回来的时候,你走着走着就停了好几次。”从病房去停车场的路上,她停了两次,弯腰伸手指戳了戳鞋后跟,后来到了家里地库,从停车位走到电梯的那点路,她又停了两次,戳鞋后跟,扩松磨脚的那个接触面。   方岳拧开药膏,挤了一粒膏体在手指上,在她脚后跟的破皮处轻轻画圈,说:“你磨破皮了不知道吭声?不会路上买个创可贴?”   “一点小破皮而已,不要紧,”陈兮一下午都在东奔西走,早就磨破皮了,只是无暇顾及,从医院出来后,她绷紧的神经放松了一下,才顾得上理会脚后跟的疼痛。   陈兮说:“不过你眼睛也太利了吧,刑侦学是不是更适合你?”   “嗯,到时候我打听一下,看能不能转专业。”方岳配合她胡说八道。   陈兮好笑,等方岳帮她贴好创可贴,陈兮弯腰,搂住方岳脖子,下巴依恋地抵在他肩膀。   方岳蹲地上,顺势抱住陈兮,温暖牢靠的大手在她后背上下抚动,视线落在亮着的电脑屏幕上,看着上面一个个关键词汇,陈兮手臂用力,从他身上汲取温度,也把自己的温度渡给他。   两人无声默契地安抚了一会儿彼此,等电脑熄屏,方岳才开口:“晚上跟我睡?”   “嗯。”   方岳直接将人从椅子上抱起来,不用陈兮双脚下地,他把她带进了自己卧室。   这一晚两人相拥着睡去,第二天天还没亮就起了,在家煮了粥,蒸了包子,他们打包妥当带去医院。   又做了一轮检查,方老板每天都只能躺在病床上挂点滴,医生那边也有了治疗方案,给出的建议是植入血管支架,但方老板有高血压还有其他一堆基础病,以及他血小板计数降得太低,医生说要做支架植入术,必须把他的血小板计数调理到正常数值,所以他的手术时间得延后,这期间着重帮他调理身体。   方奶奶开始求神拜佛,她怀疑是不是家里冲撞了什么,否则今年也不是方老板的本命年,他怎么就跟医院纠缠上了,先是因为扁桃体发炎被折腾去了半条命,没好多久又祸不单行,得了个真正会要人命的病。   方奶奶叠了一堆元宝烧给家里祖先,着重让她过世的老伴好好保佑儿子。   后来她又去了几趟寺庙,她觉得她大儿子行善积德这么多年,菩萨一定看在眼里,好人不求长命百岁,求个健健康康到八十八应该不过分,菩萨肯定能保佑方老板这次逢凶化吉。   方妈先前就在医院奔波了两个月,腰疼一直断断续续,这次方老板再进医院,方妈腰疼加重,没几天就有些动弹不得,另外方妈总听不明白医生的话,方岳陈兮和医生沟通更加方便,所以方岳和陈兮成了主力,他们还另外请了护工,只是护工到底没有家里人贴心,方妈能爬起来后,就扶着腰继续每天来医院。   接下来的日子,方老板下床需要坐轮椅,讲话也越来越困难。   就这样,医院成了他们半个家,所有人都在为了方老板的病情奔波不断,手术前夕,因为有了前车之鉴,怕跟扁桃体发炎一样碰到庸医耽误治疗,方奶奶还到处找人打听,方岳舅舅认识的人最多,他打听来说附属二院的神经内科主任医师医术很好,方奶奶同时还问了老家的一个女孩儿,对方叫晴晴,大学毕业后就在荷川做医药代表,因为赚钱多,以前还被村里人质疑她的钱来路不正。   晴晴很有心,特意来看望了方老板,让方奶奶安心,说整个荷川市,她最信任附属二院,她的评判标准简单粗暴,“只有附属二院从不搭理我们这些医药代表!”   这里医风清正,医生眼中只有病人,方奶奶摸了摸她口袋里的厚红包,一时不知道该不该送出去了。   陈兮和方岳一边听着晴晴和方奶奶聊天,一边照顾方老板吃饭,方老板最近又瘦了不少,因为饮食要求清淡,他吃得没滋没味,实在没胃口。   右手还没法动,他只能用左手拿勺吃饭,勺子总是不太方便,陈兮和方岳就时不时夹菜,放到方老板的勺子上。   方老板还能开玩笑:“那话,怎么说来着,技多,不压身,早知道,我也,练左手,兮兮,来一个。”   陈兮闻言,立刻抢走方岳手上的筷子,方岳手停在半空,看着陈兮左右手各拿一双筷,同时夹菜,放上方老板的勺子,气定神闲说:“雕虫小技。”   方老板看得乐呵呵的。   饭后两人收拾餐具,拎着热水壶去医院的水房接水,水房里的水还没有开,他们把水壶放下,坐到了外面的连排椅子上。   医院里最不缺的就是人,这里每天进进出出,人满为患,有人哭有人笑,有人谈笑风生,有人阴郁寡言。陈兮茫然看着,半晌后她突然问道:“我是不是应该像你姑姑说的那样学医呢?”   方大姑之前就说,现在社会上处处讲关系,独立走上社会后他们就能知道,医生、老师、律师以及警察的关系有多重要,陈兮对此不以为意,可是现在她看到方奶奶到处找人打听医院和医生,她动摇了。   陈兮这段时间瘦了一些,忙学业的同时又要兼顾医院,她放弃了兼职,可是精力还是不够用,脸明显小了一圈。   方岳知道她做事一向坚定专注,去哪都不慌,设定了目标就一往无前,可是她最近慌了,目标也摇摇欲坠。   她的坚定和专注,在遇到她的弱点时就会动摇破碎。   “想什么呢,”方岳说,“万一以后家里有小偷上门,你是不是又该改念警校?”   陈兮愣了愣。   “错误才需要改正,如果你认为自己犯了错,那你就悬崖勒马改了吧,要是没错,学医还是学法,就没什么应不应该的。”顿了顿,方岳看着她,“你总说未来不能确定,有时候我们确实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来,你的未来不一定会有谁,但一定会有你自己,你应该先对自己负责。所以——”   方岳温柔且坚定地说:“别质疑自己的选择,这是对你自己的否定,但你是陈兮,你不该被否定。”   陈兮莫名其妙,不合时宜地怦然心动,她怔怔看着方岳,然后喃喃地“啊”了一声,低垂下头,掩饰着如擂鼓的心跳和模糊泛红的湿润眼睛,过了一会儿,她撑着椅子的手动了动,手指探向边上,指尖搭着椅子上的另一只大手。   方岳后背靠着椅子,后脑勺抵着冰凉的墙壁,眼睛随意地看着前面人来人往的过道,手指抬了下,勾住陈兮的,两人静静地感受了一会儿彼此的指温。   手机铃声打破了这一刻的静谧,两人同时一顿,松开手,方岳拿出手机一看,“是方茉。”   方茉没告诉任何人,她自作主张从学校飞了回来,此刻她人就在附属二院的门口,打电话问方岳病房位置,没几分钟,她就风风火火地出现了。   方妈一见到她,差点破口大骂,之前千叮万嘱,让方茉管好自己的学习,家里有这么多人照顾她爸,不用她千里迢迢回来,她也帮不上忙。   谁知道方茉根本没听劝。   她一进病房就泪眼汪汪地喊:“我爸要手术了我怎么能不回来!”看见方老板后,方茉更是嚎啕大哭,上气不接下气地叫着“爸爸”,都念大二了,也会自己挣钱了,这一刻她却像个迷路的小孩,惊慌失措,哭声惊天动地。   方妈一个字都骂不出来,没忍住跟着一块儿哭了,方老板乐观了这么多日子,被她们这样一哭,突然心酸不已,眼睛一红,眼泪从眼角滑落,口齿不清地安慰她们。   氛围凄凉,陈兮咬着嘴唇,这段时间积蓄的情绪全都涌进了眼睛,断线珍珠似地一颗颗发泄了出来。   方岳格格不入,石像似的沉默半晌,然后抽纸巾,一张一张递出去,隔壁几间病房的人陆陆续续探头探脑,互相打听问:“那人不行了?刚才吃饭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   “没看见医生护士啊。”   “哎,我见不了这个。”   都以为这间房的脑梗病人不行了。   方奶奶出去了一会儿,刚回来就听见几人的议论,她着急忙慌地跑回病房,一看里头哭成一片,大儿子全须全尾,就是冒了一个鼻涕泡,方奶奶狂风怒号:“嚎什么嚎,都给我闭嘴——”   众人:“……”   凄凉的氛围一时半会儿收不住,像看了一部悲剧结尾的电影,第二天还会沉浸在凄风苦雨中。第二天方老板需要术前禁食,有饭吃的时候他嫌清淡,没饭吃的时候他饿得虚浮,他气若游丝地跟老婆交代:“婚介所,多招个人,别累到自己。”   “好,好。”   “我给你,买了密码锁。”   “什么密码锁?”   “你住的,地方,”方老板说,“你老忘记,钥匙,所以我给你,买了密码锁。”   “你什么时候买的?”   “前天,淘宝下单的,你没收了,我的手机,我也不知道,发货了没有。”   “你前天偷玩手机了?!好好,我待会儿就看看。”   “还有我的银行卡密码,你知道。”   “知道知道,你生日。”   “不是,改了,”方老板伤感地说,“早就改了,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方妈“哇——”一声,终于没忍住,椎心泣血说:“方冠军,只要你平安出院,我们就去复婚!”   众人原本还觉得病房里惨绿愁红,连方奶奶都差点扛不住要跟着落泪了,乍闻到方妈说的最后一句话,方奶奶像草原上惫懒趴地的母狮,突然瞪大双目,四肢立起,矫健肌肉蓄势待发,厉声问:“什么复婚?!”   方茉不敢置信:“你跟我爸离婚了?!”   陈兮目瞪口呆,方岳惊诧看向方老板。   说漏嘴的方妈慌乱地和方老板面面相觑。   他们早就离婚了,就在那年方茉离家出走前,方妈心灰意冷,执意要离婚,方老板拗不过,被迫跟老婆去了民政局,后来方茉闹了一出离家出走,他们知道这事必须得瞒着,否则方茉肯定要死要活。   “而且你们那个时候还小,都在上学,我们也怕影响你们学习。”方妈老实交代。   但离婚后的前夫妻俩渐渐擦出了真火花,方老板当初口口声声说方妈因为享受恋爱所以才不回家,这算是一部分原因,还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他俩在法律上已经属于单身,方老板每次让她回家住,方妈就拿乔:“我们现在没名没分,我又不是你老婆,回去住什么住!”   摆脱了妻子的身份,方妈专注事业,婚介所和茶馆办得有声有色,方老板唯唯诺诺不敢反抗,最开始他做方妈的追求者,后来做方妈的男朋友,现在他是方妈的同居男友,求婚数次,次次失败。   没想到塞翁失马,因祸得福,方老板进手术室前,不断确认:“回去就复婚?”   方妈:“是是是,回去就复婚!”   方老板精神奕奕,目光炯炯,感觉他下一刻就能从轮椅上蹦起来,穿上他冬天的浮夸皮草跳探戈。   凄凉的气氛被初夏的风一吹而散,陈兮和方茉几人一言难尽地看着这夫妻俩,原本的忐忑不安都变得滑不留手了。   手术室外,近亲全员到齐,方大姑和方奶奶相邻而坐,时不时地念一会儿经文,方小叔也没再嚷嚷方老板那张脸,毕竟方老板在医院躺了几个月,现在他十分的姿色已经削弱到了七分,方小叔没法再去嫉妒。   方岳舅妈抱着孩子坐那儿,安慰着紧张掉眼泪的方妈,方岳舅舅律所忙碌,一连接了三通电话。   陈兮和方岳拿着护士给的单子,去医院超市买了一堆东西,方老板术后要在ICU观察二十四小时,二十四小时后如果情况没有异常,他才能转去普通病房,单子上的那些物品是要在ICU里用的。   买完东西回来,过了不知道多久,方老板手术终于完成,他人事不知地躺在转运床上,被医院护工推进了ICU。   以防突发意外,晚上得有家属在ICU外留守,方妈几人全都憔悴不堪,方岳说:“你们都回去,我一个人就够了。”   方妈不想走,方奶奶和方岳舅妈就劝她,她的腰实在不能再累,再不好好休息,到时候方老板痊愈,就轮到她倒下了。   方妈被劝服,方茉陪着方妈回去,方奶奶年纪大,肯定没法熬夜,其余人也都陆续散了。   晚上十二点多,ICU外坐着不少病人家属,有人鞋子都没脱,占了三张椅子,蜷缩着睡觉。   陈兮精神不济,眼皮不停耷拉,方岳皱眉:“刚就让你跟方茉一起回去。”   “你一个人不行,”陈兮疲倦地说,“万一你上厕所呢,这里不守着人怎么行。”   方岳无奈,抚了抚她的长发,说:“那你睡会儿。”   “嗯,我扛不住了,”陈兮睡眼惺忪,把包抱在胸前,后仰着脑袋,闭上眼说,“有事要叫我。”   “知道了。”   坐在椅子上睡觉不踏实,陈兮迷迷糊糊眯了一会儿眼,醒来的时候也不知道具体时间,对面占着三张椅子的男人还维持着同一个睡姿,陈兮看向旁边,方岳抱臂坐着,一直盯着ICU的门,她的角度看不见方岳整双眼,只能看到方岳眼尾泛着点红血丝,下巴上有些细点点,陈兮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胡茬。   之前她灰心丧气,迷茫不安,方岳还安慰她,其实她和方妈几人都忽略了方岳的情绪,这段时间方岳跑东跑西,晚上向学校请了假,整宿整宿地陪护,按时叮嘱方老板吃药,记录着方老板每一天的数据,他才是最辛苦的那一个。   只是他的情绪内敛惯了,就像在家人面前,他总是沉默寡言。   似乎只有和她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他的情绪才会肆无忌惮,大张旗鼓。   方岳肩膀一重,侧头垂眸,陈兮靠着他肩膀,脸颊在肩膀上蹭了蹭,觉得太硬,她把自己的手垫了上去。   方岳笑了下:“醒了?”   “嗯,睡不着了,你睡会儿?”   “我不困。”   “那你让我靠着。”   “这样靠着舒服?”   “舒服,”陈兮说,“很舒服。”   半夜的时候,医生还进了ICU,叫醒方老板,不能让方老板一直昏睡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天明后,方老板又被推进CT室做了检查,一切顺利,随后他被转运进了普通病房。   接下来他还得继续住院,医生说以后方老板得终生用药,但这对所有人来说都不是坏消息,人活着,并且能跑能跳,已经是一件万幸的事。   方奶奶说:“我就知道多做好事,菩萨能保佑!”得知了大概的出院时间,她等不及地就跑到寺庙还愿去了。   六月下旬,进入了期末考试周,天气火伞高张,陈兮觉得今年夏天可能会热过去年暑假,她又穿上了小短T和牛仔短裤,这天她在病房陪了一会儿方老板,中午的时候和方岳一块儿去医院外的快餐店简单吃了顿午饭。   饭后陈兮觉得口干,在旁边奶茶店买了一杯柠檬茶,买完后想了想,问方岳:“方叔要喝吗,给他也买一杯?”   方岳瞥她:“你怎么不问我喝不喝?”   陈兮乖觉:“那你喝不喝,我请!”   “看出来了。”方岳说。   “嗯?什么看出来了?”   “我跟我爸要是同时掉水里,你一定先救我爸。”   陈兮想起他们有一回谈心,提及过这个话题,当时陈兮灵巧地躲过了。   她笑死:“你还吃你爸的醋吗?”   方岳避而不答,没让陈兮给方老板买饮料,他自己也没要,他下午得陪护,陈兮要回学校,两人慢慢走向公交站。   方岳说:“我算是有自知之明了,当初你因为你爸的事犹豫不决,出尔反尔,说不甩我就不甩我,现在你又能为了我爸想改行当医生——”今天还主动买饮料喝。   陈兮属于被动花钱的那一类人,有需要她会花,不会为了攒钱而吝啬寒酸,比如她当年刚来方家,方奶奶命令她花钱买衣服,她既然享受了方家人的大方善意,就不会抠抠搜搜,穿得破破烂烂,她明明在方家过得很好,为什么要把自己扮得清苦清高。   但她很少会主动给自己买饮料,除非天气很热,实在受不了,或者跟他们一块儿出去,她会很大方地请喝的。   今天她书包里带了水,寻常她不会多花这钱,显然方老板现在情况一天天好转,她的心情也越来越好,正在愉快地迎接盛夏,所以也很舍得“铺张浪费”。   “——你爸和我爸,都是你的弱点,嗯,”方岳想了想,补充道,“还有我奶奶,我妈,方茉,为了她们,我看你能上刀山下火海,说不定哪天还能对我背信弃义。”   陈兮笑得不行:“你越说越扯了,要不要我把他们的微信都删了,让你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那倒不用,”方岳轻拍她脸颊,语气平淡地威胁道,“当他们是人质就行了,你要是敢跟我三心二意,你就没他们了。”   大中午的公交站台底下只有他们两人,陈兮笑疯了,还没胖回来的脸蛋在太阳底下莹白发光,方岳握住她拿着柠檬茶的手,往上一抬,含住吸管抢喝她的饮料。   陈兮说:“你全喝了都行,不过最好还是给我留一口啊。”   方岳喝完一大口,举着她的手看了看杯子剩余的茶,说:“不止一口。”   低下头,作势要继续喝,只给陈兮留一口。   陈兮使劲抢回,先他一步咬住吸管,猛吸一大口,最后只留下了一口,然后她把杯子塞方岳手里,两人调转过来,“正好,你喝完顺便扔了,车来了我走了啊!”   公交车渐近,前车门打开,方岳拿着饮料杯,追在后面要捉她,陈兮敏捷地踩上车门台阶,回头眉开眼笑地提醒方岳:“你待会儿回学校前记得去我学生家里拿书!”   中考早就已经结束,陈兮学生一家马上要远行,之前她借出去一堆初三的课本,需要方岳帮她取回来。   “知道了。”方岳看着车门关上,陈兮走到后车厢,坐下后冲他挥了挥手,方岳笑了笑。   公车远去,视线开阔,方岳喝完陈兮剩给他的最后一口柠檬茶,准备去扔杯子,一抬眸,突然和马路对面的方妈对视上了。   方妈原本说好两点以后过来,但她刚做了几样点心,所以提前来了,下了公交车,她走了一段路,准备过斑马线,结果就目睹了方岳抢陈兮的饮料喝,陈兮又把饮料抢了回去,最后饮料落在了方岳手上。   方妈呆若木鸡,方岳握着杯子,直挺挺地杵在原地,母子俩遥遥相望。   “你跟兮兮是在谈恋爱?”一分钟后,方妈穿到了马路对面,在医院门口急不可待、不敢置信地飙出问题。   方岳手垂在腿边,单手捏着杯子,手指拨动吸管,吸管搅动未化的冰块,发出一阵阵细碎声响,方岳在这细碎声中,淡定且诚实地“嗯”了一声。   方妈惊呆。   去年她以为方岳的女朋友叫邵落晚,有一阵她还守株待兔,期待哪天邵落晚再来茶馆,她好亲眼见见,后来记不清是哪一天,方岳突然跟店里员工解释,说他跟邵落晚并不熟,她得知后着急去问了方岳,说他之前不是承认自己有女朋友了吗,方岳眼都不抬地说:“网恋,吹了。”   方妈听他这话不像样,直觉他胡说八道,可是方岳平常确实会打游戏,年轻人网恋也不罕见,虽然网恋这词跟方岳似乎不太搭。   方妈后来仔细观察,确实没见方岳身边有其他异性,她还一阵怅然若失,私下忧心忡忡地跟她小姐妹说,怕方岳脑子不正常,只能接受网恋,不能接受现实。   结果,时隔一年,她亲眼目睹。   “你跟兮兮,你们这……你们什么时候谈的?”   方岳不答反问:“你反对吗?”   “反对?不,我不反对啊。”方妈其实还没回神。   她做梦都没想到方岳会和陈兮谈恋爱,她太清楚方岳最厌恶哪类人,当初全家都力挺陈兮来家里,只有方岳立场坚定,死不松口,方奶奶还怕陈兮受委屈,甚至前段时间她还说起,她们一家子老弱病残,方茉在外地上学没法指望,现在全靠方岳和陈兮,陈兮这么好,方岳应该看在眼里,抛却成见,把她当正正经经的家里人才对。   “那行,”方岳说,“我跟她还不打算公开,你如果不想看我跟她关系不稳,就先别往外说。”   方妈恍恍惚惚:“不说,我一个人都不会说,我的嘴巴你还不放心吗!”她懂,年轻人谈恋爱都不想告诉家长。   方妈就这么恍恍惚惚地进了医院,她让方岳回去了。   走进病房,她把新鲜出炉的糕点放桌上,方老板精神不错,右手能动,讲话还是慢吞吞的,医生说恢复期需要半年。   病前方老板是大嗓门,病后他说话被迫温柔似水。   “甜的还是咸的?”他问糕点。   方妈说:“有甜有咸。”   方妈把盒子打开,给方老板递了一块糕点,让他拿着盒盖接碎屑,方老板咬了一口,方妈看着他慢慢咀嚼,她也慢慢地憋出一句话:“我跟你说个事,你要保密,千万不能往外说。”   “什么事?”   “阿岳和兮兮在谈恋爱!”   啪嗒——   点心掉在了盒盖上。   下午,方奶奶来看儿子,婆媳俩拎着热水壶去开水房,边走边讨论方老板出院的事情,方妈的意思是让方老板住在她那里,她的住处在婚介所附近,照顾方老板的同时也能方便她上班。   方奶奶当然没意见。   进了开水房接水,热水哗啦啦流进水壶,在热气腾腾中,方妈小声说:“妈,我悄悄跟你说个事,不过你可不能告诉别人,一个人都不能说!”   方奶奶看她神神秘秘的,好奇问:“啥事啊?”   “阿岳和兮兮在谈恋爱!”   水壶一歪,眼看热水就要溅到方奶奶手上,方妈赶紧抢救,“妈你当心!”   傍晚,方岳舅妈拎了一袋补品来医院,方妈说:“你怎么又买东西?”   “送来医院方便,等冠军出院了,我们就不去你那里看他了,这些东西你们问过医生,医生说没问题了再让冠军吃,吃得有效果就跟我说,我有渠道买,价格比你们自己买便宜不少。”   方妈领情:“哎,好!”   聊了一会儿,方妈送方岳舅妈去坐电梯,电梯门开了,方妈跟着走了进去,方岳舅妈问:“你要去哪儿?”   “不去哪儿,随便散散步。”方妈看着逐渐下降的电梯楼层,到三楼的时候,她突然开口,“我跟你说个事,不过你听了可得保密。”   “什么事啊?”方岳舅妈笑说,“秘密要是说出口了,可就不是秘密了,你想清楚能不能说啊。”   方岳舅妈向来行得正。   电梯门缓缓打开,方妈脱口而出:“你不知道,阿岳跟兮兮在谈恋爱!”   方岳舅妈一头撞上等在电梯口的路人。   入夜,方妈给方茉打了一通电话:“茉茉,妈跟你说个事,你可千万要保密!”   方茉听完,发喊连天! 第86章 大结局   方岳告别方妈, 去医院停车场取车,路上经过垃圾箱,他晃了晃饮料杯, 看了一眼澄澈的冰块, 他吸了一口, 榨干最后一点水,才把杯子扔了。   四十分钟后,他开车抵达陈兮学生楼下,等了几分钟,陈兮学生抱着一个米白色收纳筐出现。   小女生跟一年前差不多, 瘦瘦小小,脸色苍白,细胳膊抱着收纳筐看着费劲,方岳接过来, 发现收纳筐大小掐得正好,满满当当的课本摞得和筐口齐平, 最上面的是一个作文本, 封面上印着“新洛镇初级中学”, 这是陈兮的初中, 大字下方的姓名栏是陈兮的名字。   方岳单手托着收纳筐底, 拿起作文本看了看。   小女生见她两只胳膊都抱得费劲的筐, 方岳轻而易举就托住了, 感叹这人力气好大,嘴上解释说:“这个作文本夹在书里,应该是姐姐不小心放进去的。”   陈兮这学期说家里有事, 所以没继续给她做家教, 小女生家给她新请的家教是位五十多岁的退休教师, 退休教师不苟言笑,严厉苛刻,教学方法只按照自己的来,不让小女生用别人的课本,所以直到前不久,小女生整理房间时,才发现这些书中夹了一本作文本。   方岳点了下头,准备离开,小女生犹犹豫豫叫住他:“哥哥,你是叫方月吧?”之前逛博物馆,陈兮替他们做过介绍,小女生隐约记得对方名字。   “是。”方岳回答。   小女生眼睛透着神采,“是月亮的月吗?”   “不是,”方岳不知道她问这个干什么,想到陈兮对这学生很用心,他就多解释了一句,“三山五岳的岳。”   “……哦,”小女生自言自语,“那就不是你。”   方岳听见她的嘀咕,但他向来对他人私事的好奇心不重,他那点好奇心似乎全用在了陈兮身上,所以没多问什么,他把收纳筐放进后备箱,开车直接回了学校。   这几天期末考,方岳回校后就去了图书馆找陈兮。陈兮没有提前占座,收到方岳微信,她抬起头,四处看了看,想找相邻的空位。   对面男生在她抬头的瞬间惊慌地低头,掩饰性地翻过一页书本,动作夸张,陈兮很难忽视,她好奇地看了眼对方,不知道是不是这一眼给了对方勇气,男生偷瞄到后,涨红着脸,壮着胆子搭讪,“你好,我刚看你看的书,你是法学院的吗?我也是法学院的,大二。”   陈兮还没说话,身后突然一道阴影压下,后方伸来一只手,合上她面前的书本,还不忘替她夹上一叶书签。   陈兮仰头,方岳拿走她的书,垂眸看着她,指了一下窗户方向说:“那边有空位。”   陈兮一看,窗边桌子真有两张相邻座位,她立刻捧起桌上其余几本书,拎着书包,催方岳:“快过去。”省得别人捷足先登。   方岳先朝那边走了过去,拉开靠过道的椅子,让陈兮坐里面,等陈兮坐好,他才跟着坐下,把书本和笔放桌上,像是随口问:“跟那个男生认识?聊了什么?”   陈兮翻开书签页,说:“你刚不是听见了?”   “就听见他说他也是法学院的,大二。”   “所以,你再晚来一会儿,我才有可能跟他聊天,然后告诉你我跟他聊了什么。”   方岳故意问:“那你本来打算跟他聊什么?”   陈兮笑眯眯说:“告诉他,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方岳笑出声,变出一个放着一团纸巾的小塑料袋,搁到陈兮面前。   “什么?”陈兮问。   方岳下巴指了下纸巾,说:“点心,我妈让拿的。”   当时母子俩一块儿走进医院,方妈去住院楼,方岳去停车场,半路上方妈心不在焉地让他拿几块点心回学校给陈兮吃,没东西装,方妈就从包里拿了两张干净纸巾,裹了四块小点心,小塑料袋是后来方岳在车上翻出来的。   点心小巧,陈兮怕掉碎屑,一口一个,满足地小声说:“好吃!”   方岳说:“都归你了。”   陈兮好心说:“给你留一块。”   方岳:“谢了。”   “跟我还客气呢。”   方岳笑了笑,最后见陈兮真不吃了,知道她今天午饭吃得多,现在很饱,他才把最后一块点心吃了。   两人静下心看书,看累了就在桌子底下牵手,一根一根抓对方的手指,眼睛在书上,面容专注平静,是心无旁骛的典范,没人注意到他们桌子底下缠绕着的旖旎。   两天后方老板出院,方岳在中午的时候,直接从学校开车去了医院,没让陈兮一块儿。   出院手续一早已经办好,病房里收拾出的行李堆成了小山,最初方岳和陈兮只拿来被子衣服和洗漱用品,后来方妈断断续续地把半个家都搬了过来。   方妈和方奶奶分工,两人双手拎满,方老板使不上力,只能干看着,方岳无奈,对两位女士说:“你们放下吧,我来搬。”   两位女士毫不客气,立刻放下重物,拎了两个轻便的袋子,其余大件行李和重袋子全扔给了方岳。   东西对方岳来说不算太重,但太杂,一趟拿不完,方岳分两趟将行李搬到停车场,把后备箱和车厢多余空间全塞满,开车去了方妈的住处。停好车,方岳继续当苦力,方妈和方奶奶乱七八糟地指挥,让他先拿这几样,再下楼拿另几样,东西别乱放,方妈要先消毒。   方岳忙了一个中午,午饭随便吃了几口,又赶回学校,两天后所有考试结束,荷大暑假开始。   这个暑假很短,因为荷大大二才军训,所以八月中旬他们就要返校。方岳要去田野调查,带队老师没给他们时间休息,考完试回家,就留了一天给他们做出行准备。   方茉要七月八日才放假,家里只有陈兮和方岳两人,他们从超市大采购回来,热得不行,先去冲澡。陈兮先洗完澡下楼,半湿的长发披在背后,方岳后洗完下来,见她坐在餐桌旁,正将购物袋里的大份食物进行分装,方岳走过去,站在她背后,自上而下地亲了下她的额头,陈兮眼珠上瞟,方岳笑了笑,顺势亲了下她的鼻尖,接着是嘴唇。   两人接了一会儿吻,陈兮指了下桌上的手机,说:“刚才你手机响过了,好多微信,还有个未接电话。”   方岳捞过手机,拉开椅子在她旁边坐下,半侧着身对着她,另一只胳膊还搭在她的椅背上,像是圈着人,又听见陈兮说了一句:“是个女生名字哦。”   方岳瞥她一眼,这才点开手机,看了下未接电话,没理会,又去看微信,似笑非笑说:“你装得一点都不像。”   “我装什么了?”   “是个女生名字哦,这个。”方岳语调平铺直叙。   “没装好吗,”陈兮朝他看,演上了,“方岳,你现在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方岳好笑,“那你点一次灯可真不容易。”   “都知道我不容易了,你还不说?”   “田野调查的小组成员,商量明天出发的事,看我不回微信所以给我打电话。”   “猜到了。”陈兮气定神闲说。   方岳又笑,掐了下她脸颊,让她嘟了一下嘴,陈兮笑着躲开他的手,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蓝莓,问他:“那你们明天几点出发?”   方岳说:“七点。”   “这么早?”陈兮自己也吃了颗蓝莓,问道 ,“你确定自己开车吗?”   “嗯,村子不远,自驾就两个多小时,比坐车方便。”   田野调查的地点定在荷川附近的一个村庄,他们这队总共七名学生,外加一位带队老师,自驾是另一位男生提议的,大家都觉得有车方便,还说开车的人出力又出车,油费到时候就由其余人平摊,方岳没意见。   所以明天他们两辆车出行。   陈兮问:“那要去多久还不能确定吗?”   方岳说:“至少两个礼拜,最多不会超过一个月。”   “这么久。”   “想不想一块儿去?”   “一块儿去?”陈兮问,“能带家属?”   “能,”方岳说,“我们老师带他儿子去,他儿子小学放假了,家里没人照顾他。”   陈兮笑说:“放心,我能照顾自己。”   方岳回复完消息,把手机撂回餐桌,二话不说将人一把抱到腿上,“那你比他儿子强,”又补了一句,“就知道你不会去。”   陈兮默认,继续喂他蓝莓。   方岳吃了一颗,见陈兮又喂来一颗,他握住她手腕,方向一转,让她自己吃了,手没放开,他掐着她腕子丈量了一下,问:“你是不是又瘦了?”   “瘦了吗?”陈兮惊喜。   方岳无奈:“乐什么乐,再瘦下去我得摸一手骨头了。”   陈兮把他的手带到自己肚子上,“这是什么?”   方岳捏了捏,陈兮道:“所以我缺斤少两了吗?”   方岳被陈兮的话逗得笑死,贴着她额头,边笑边亲她,说道:“这段时间好好吃饭,晚上回来记得把大门反锁,谁敲门都别开,家里人都有钥匙,不用你开门。”   陈兮笑说:“你当我小孩吗?”   “当你是独居女性,”方岳说,“三十二幢有户人家,上个礼拜家里爸妈都出差了,就剩个上高中的女儿在家,晚上有人敲门,她直接开了,她那层又没邻居,差点出事,还好床头有个警报器,她躲进卧室按了警报,保安室那边收到消息马上就赶到了。我家当初装修的时候图省事,把警报器拆了,所以你一个人得多留个心眼。”   “你怎么知道这事的?”三十二幢在小区三期,离得太远,两边消息向来不互通,陈兮难免好奇。   “之前业委会换届的时候,我认识了几个业委会的人。”   方岳上次较真,真的抽时间去打听了业委会几位候选人的情况,然后负责地进行了投票,当时就认识了里头的几人,业委会消息灵通。   陈兮惊叹:“还有什么故事吗?你再讲几个!”   方岳:“……”   方岳真服了,长叹笑着,他手还贴着她肚子,捏了两下,然后钻进衣摆,握住她的腰,从她脖颈吻到嘴唇,垂着眸,低声说:“还有,你是装的,但我不是装的,明白吗?”   这话指的是先前,陈兮说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两人说开后,方岳也不再掩饰他那点心思,他就是在意,现在他一走又是大半个月。   陈兮也服了,被他吻得后仰,好笑地说:“你放吧放吧,我没在怕的!”   两人这后半个学期忙得不可开交,今天才算真正空下来,方岳脖颈又绷得通红,线条紧实的手臂将没在怕的这人抱起,大步回到楼上卧室。   第二天,方岳拎着个小号旅行包就走了,把他这车的队友接齐,开了两个多小时的车,抵达了村庄。   小队成员在村里居民家中借宿,午饭过后,一行人开始调查,采访村民,又去了祠堂,做了一番基础调查后,带队老师给出几个议题,晚上开会讨论,让他们各自选一个题目来做,如果有更好的题目,他们也可以提出。   这场会议一直开到了九点多,方岳收起本子,拿出口袋里的手机,才看见陈兮发的微信,她拍了照片,是一张食物图。   方岳白天的时候给她发了不少村子里的照片,这村景色不错。   方岳回复:“刚吃饭?”   陈兮:“宵夜,刚吃完,你在忙吗?”   方岳:“刚刚开完会。”   方岳跟她讲了讲今天调查到的信息,陈兮跟他说了白天的工作,两人没聊太久,因为方岳还要跟几个同学继续讨论,陈兮没打扰他。   今晚是陈兮第一次独自一人呆在家里,起初还好,她吃完宵夜,洗完澡,在床上跟方岳聊微信,聊完关灯睡觉,房间乌漆嘛黑,她闭上眼睛,在空荡荡的死寂中,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方岳昨天说的三十二幢故事,陈兮想了一会儿,睁眼开灯,下床把紧闭的卧室门打开,又看了眼敞开着的那扇小门,小门另一头没有熟悉的气息。   次日陈兮和方岳聊天,说她昨晚没睡好,方岳问怎么了,陈兮说:“还不是你没事跟我讲三十二幢的故事,我晚上睡觉的时候总想着门口有人。”   方岳笑道:“你胆子不是向来大的很?”   “那不一样。”陈兮胆子确实不小,她也不是没一个人住过,初中的时候她还独自在新洛镇的出租房住过好几天,天没亮她也敢爬荒凉的山路,陈兮说,“是房子太大了,家里是复式楼层,晚上我在房里睡觉,客厅有什么动静我都不知道,昨天晚上我是开着房门睡的。”   方岳认真说:“要不你去我妈那里住?她那里不是还有一间次卧吗。”   陈兮笑道:“哪有这个夸张,而且,你让我当电灯泡?”   陈兮觉得昨晚只是一个意外,就像有的人刚看过恐怖片,晚上睡觉或者洗澡的时候总会疑神疑鬼,但恐怖片后遗症不可能持续太久,所以这天跟方岳聊完,晚上陈兮开着卧室门,放心地平躺在床,闭上眼,让呼吸和心跳逐渐舒缓。   一小时后,她翻来覆去,还是难以入睡。   昨晚她拉了窗帘,今晚没拉,陈兮睁开眼,撞见一室的月光,借着浅浅的月光,她看向那道敞开着的,毫无动静的小门。   看了一会儿,她叹了一口气,捞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点进和方岳的微信聊天框,打了一个字,看了眼屏幕上方的时间,已经快十二点了,不想吵到方岳睡觉,陈兮又把字删除,然后她就看到,聊天框上方突然出现了“对方正在输入……”   陈兮愣了愣,下一秒,微信嗖声响起。   方岳:“怎么还没睡?”   陈兮翻了个身,打字:“你不是也还没睡。”   方岳:“我看到你在给我发信息。”   陈兮:“所以你不睡觉,进我聊天框干什么。”   方岳:“那你是要给我发什么信息,怎么这么久都没发过来?”   陈兮笑了笑,方岳躺在村民家中的小房间,在满室的月光中,也笑了笑。   陈兮:“我睡不着,本来想找你聊天,怕吵到你睡觉。”   方岳:“我就怕某人嘴硬,今晚又失眠,所以想问问某人睡着没。”   陈兮:“要是某人睡着了,不就被你吵醒了。”   方岳:“所以我不是没问?看见你在输入,我才给你发的消息。”   陈兮还没回复,方岳又发来一条。   方岳:“怎么又睡不着?”   陈兮:“不知道,大脑太亢奋了?”   方岳:“你干什么了,大脑亢奋?”   陈兮:“没干什么啊,就刚刚在想你。”   陈兮发完这条,方岳迟迟没回复,只有聊天框上方出现着“对方正在输入……”   半晌,消息终于回了过来。   方岳:“你做好准备。”   陈兮:“什么准备?”   方岳:“等我回来,你完了。”   又一个你完了,陈兮侧着身,把脸埋枕头里,闷笑了半天。   聊到后来,手机电量降到了百分之二十,陈兮睡眼惺忪,懒得起身充电,松开手机,她直接睡了过去。天明后,陈兮醒来,盘腿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然后下床穿拖鞋,慢吞吞地朝卧室门口走,经过小门,她停了下来。   盛夏的清晨,阳光温和,方岳房间整洁干净,深蓝色的被子平铺在床上,温柔的光线打在上面,像夜空出现了一束月光。   昨晚睡得迟,这会儿陈兮意识没完全清醒,她怔怔看了会儿,然后一步一步走过小门,进了这间房,站在床尾。   不知道从什么开始,她会在方岳不在的时候、没经过他同意的时候,独自走进他的房间了。   陈兮静静看着深蓝色的床,像看着夜空,看着月光。   洗漱完,简单吃了早餐,陈兮去方妈的婚介所帮忙,中午的时候,她又去了对面的茶馆,坐在靠窗的小桌子上吃午饭,吃到半途,她收到白芷发来的微信。   白芷转发了一张聊天截图,是她的一个八中校友Q|Q群的聊天记录,上面说八中要收回光明顶,之前学校已经派人粉刷了楼梯墙壁,学生们知道后集体抗议,组织了人员造|反,校领导迫于压力,暂停了回收工作。   白芷说:“现在不知道光明顶的具体情况,有人说已经全部清理干净了,还有人说房间里没被动,这帮人说的不清不楚的,我现在还在学校,要过几天才能回去,兮兮你能不能帮我去看看?”   陈兮没明白,她问:“看光明顶?看什么?”   白芷:“我在里面写了留言。”   大约觉得发文字太尴尬,或者不能完全表达出意思,白芷给陈兮发了一条语音,不像往日的跳脱和强势,白芷语气认真。   “我知道这好像不算多重要,可是你看那些学弟学妹们为什么造|反?我不知道怎么说,可能是那里记载了我的一部分青春,我去……”   白芷觉得这话矫情,没说完就发了出来,陈兮听后忍不住笑了,很快又收到一条。   白芷继续说:“我不想把我的青春扔进垃圾箱,我把留言写在了记事本上,你帮我看看情况,看那些本子还在不在,不在了的话你马上跟我说,如果还在,要是学校决定保留光明顶,那就算了,要是学校一定要收回,那你把那些记事本都带出来吧,我到时候发动大家问问,看怎么处理这些本子,这不是学校的财产,这是属于我们学生的。”   不光白芷一个人联系了陈兮,没一会儿,张筱夏也联系了陈兮,后来小群里消息刷了屏,楼明理几人也在那说,原来他们都偷偷写过留言。   白芷问楼明理:“你什么时候写的?”   楼明理:“高二的时候啊。”   白芷:“拍微电影那会儿吗?”   楼明理:“就是那个时候。”   张筱夏:“你们写在哪里了?”   白芷:“我写在了记事本上,靠,忘记是哪一本了。”   楼明理:“我写了便利贴。”   张筱夏:“我写在了墙壁上。”   沈南浩:“那完了,听说墙壁已经牺牲了。”   张筱夏:“呜呜。”   潘大洲:“夏夏你写了啥?”   张筱夏:“大洲,你还没回来?”   潘大洲:“没有,我还在外婆家。”   潘大洲不在荷川,所以,所有人都把希望寄托在了陈兮身上。   陈兮突然感到肩膀沉重,责任重大,她咽下一口饭,看向笑眯眯朝她走来的方妈,叫了一声:“阿姨。”   “哎!”方妈把一盘素炒虾仁放到陈兮面前,看了眼她的饭碗,说,“你快吃完了?再去盛碗饭,多吃点。”   “不了不了,我吃饱了。”陈兮问,“阿姨,下午这里忙吗?”   “怎么了,你有事吗?”   “有点事,高中同学找我帮忙。”   方妈爽快地说:“行,那你去忙吧,我这里没什么事了。你真的吃饱了?那再吃点虾仁,小厨房刚刚加的菜。”   在方妈一脸莫名慈爱的笑容中,陈兮又吃了点虾仁。   饭后,陈兮坐车去了八中,八中已经放暑假,不允许校外人员随意进出,陈兮提前联系了班主任,班主任也没说她们无聊幼稚,感怀道:“我之前也听说这事了,还没上光明顶看过呢,你去一趟,正好帮我看看。”   陈兮惊了:“您也写过留言?”   班主任完全不觉得丢脸,说道:“谁还没年轻过呢,我也是八中出来的。”   陈兮觉得自己肩膀更重了。   到了八中,门卫顺利放行,陈兮跑到光明顶,在通往光明顶的最后一层楼梯上,她叹了口气,拍了两张照片,发到群里。   从前被马克笔写满的墙壁,现在已经成了白墙,连楼梯扶手都已经刷了一层新漆,陈兮记得以前扶手上也写满字。   张筱夏在群里发了几个愤怒和哭泣的表情包,潘大洲和白芷紧随其后。   光明顶的房门照旧没有上锁,陈兮推门入内,一眼就看到三面落地大玻璃窗,其中一面窗上的便利贴都消失了,另外两面还保留着,应该是当时被学生们及时制止了,也不知道另外两面的便利贴有没有缺失。   几张桌子上的记事本还在,陈兮一一拍照,问白芷:“有你留言的那本吗?”   又问楼明理:“你贴在哪面玻璃?”   白芷私信陈兮:“黄色的那两本,你翻翻看,我记得我写得比较靠后。”   这里的留言,有人署真名,有人署代号,有人不署名,陈兮翻到第二本,看到了白芷的署名。   白芷的留言是——   “楼明理,你是不是瞎,看不到我整天对着你流口水吗?你等着,我迟早把你弄到手!2014年3月27日,白芷。”   这是高三上学期。   陈兮瞠目结舌看完劲爆留言,给白芷拍了照。   白芷:“就是这个,你帮我看看,楼明理的留言写的啥?”   陈兮:“……”   陈兮在想这是不是不道德。   白芷:“都写了大名了,谁不知道谁啊,有什么不道德的。”   陈兮一想也是,于是按着楼明理在照片画圈的位置,睁大眼睛搜索,边找边问白芷:“你这一年就什么都没干?”   白芷:“怎么干,楼明理就是个瞎子,我跟他又不在一个学校。”   陈兮:“但是你们在一个城市啊,多近。”   白芷:“所以他瞎!”   陈兮费了半天劲,终于找到了楼明理署名的便利贴。   “希望我们这次拍的微电影能拿奖,也希望大家以后的高考顺顺利利吧,友谊万岁,各位!我是楼明理。”   陈兮叹了口气,把照片发给了白芷。   白芷:“……我就说他瞎!”   但是,很快陈兮收到了楼明理的私信。   楼明理:“陈兮,你能不能把白芷写的留言发给我看看?”   陈兮:“……”   陈兮笑死。   她一边跟几人聊天,一边去翻其他的记事本,因为她突然想起方岳说的那个贾春的告白留言,陈兮还是有点好奇。   正翻找着,突然一阵吱呀响,陈兮看向被推开的大门,一男一女走了进来,男人长相清俊,穿着比较商务,女人小家碧玉,穿着件宽松的连衣裙,小腹隆起,两人看起来不到三十岁。   看见陈兮,他们愣了一下,女人笑着打招呼:“嗨,你好,我不知道里面有人,我是这儿的校友,今天回来看看,会打扰你吗?”   “不会,”陈兮说,“我也是八中校友。”   “啊,你已经高中毕业了?”女人问,“在念大学了吗?”   陈兮说:“嗯,还在念大学。”   女人看向身旁的男人,说:“我想起我们大学那会儿了。”   “你大学那会儿又不跟我一起。”   “谁让你要去广东。”   “你不是也非要去北京。”   两人拌了几句嘴,女人问他:“你写哪儿了?”   男人想了想,指了一面玻璃墙:“应该是那里。”   女人:“你自己写的都没记住位置?”   男人:“都十几年了,记不清正常。”   女人:“你是不在意吧。”   男人:“我不在意我会带你来这儿?当年会给你写留言?你倒是向来不把我当回事,你说说你来过这里吗?”   女人不说话了,陈兮翻着记事本,在想是不是应该出去一会儿。   女人突然问她:“我听说这里要被清空了,是不是已经被清理过了?外面的墙面刷得很新。”   陈兮回答:“是清理过了一部分,那面玻璃墙就被清空了。”   女人看向男人:“你确定你不是贴在那面玻璃上吧?”   “肯定不是!”男人笃定地走向其中一片贴满便利贴的玻璃,从当中找起来,说:“你一块儿找,我写了名字的,李煜君爱石蕊。”   陈兮听到这里,手上一顿,诧异看向两人,石蕊注意到她的目光,好奇地笑问:“怎么了?”   陈兮不记得表白自己的留言,却莫名记得那一句“李煜君爱石蕊”,她晃了一下神,说道:“你就是石蕊?”   “你认识我?不会吧。”   “不是,我看过你们的便利贴,”陈兮觉得有点不现实,十多年前的人竟然出现在了这里,她走过去,回忆了一下大概的位置,说,“应该在那一片。”   几人走了过去,三双眼睛一块儿寻找,很快就找到了一张黄色便利贴。   “李煜君爱石蕊,2003年1月6日。”   石蕊自言自语般地说:“真的在这里。”   “嗯,还在。”李煜君看着便利贴,伸手把微微翘起的纸掸了掸平,说,“我还记得,我当时贴这纸的时候,旁边那张是李明明留的。”   “我们班学习委员啊?她写了什么?”   李煜君说:“好像是什么,要争做年级第一,就要先打到年级第二。”   石蕊好笑,看了看说:“哎,她那张纸是不是没了?”   “都十二年了,早掉了,便利贴能贴多久,不然你以为光这三面玻璃墙就够贴了?”   “那你写的这张怎么还在?”   李煜君说:“我用了强力胶。”   石蕊又笑。   陈兮一直没说话,她慢慢伸手,捏住某张便利贴的一角,想要拿下来,但便利贴纹丝不动。   这张便利贴,位于李煜君那张的右上方,李煜君说:“看样子这张也用了强力胶。”   陈兮放下手,回想起当时,她好奇问这张便利贴的牌子,不知道为什么贴力这么强,方岳说帮她去打听,后来他说没打听出来。   傍晚金乌西坠,霞光遍染天空,村子的小路笔直流畅,弯道不多,方岳和同学外出归来,从村口走到村民家中,霞光渐渐消失,深蓝的夜色取而代之。   村民家有一栋三层小楼,小楼前面建了一个凉亭,凉亭外是一条水泥路,水泥路另一侧,就在路下方,村民在那儿放着一张藤编的躺椅,和一个手工打造的木质茶几,平常村民会坐在藤椅上喝茶纳凉,因为这里风景绝佳,脚下就是一望无际的绿色田野。   盛夏的夜晚,蝉鸣和蛙叫像是一出不会停奏的交响乐,深蓝夜空上繁星浩瀚,是最忠实和庞大的听众,月亮深沉地聆听。   方岳靠坐在藤椅上,手上转着手机,看了一会儿月亮,他点开屏幕,拨通陈兮手机,想着要说的话,结果听筒另一边传来的是冰冷的“你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方岳挂断,等了几秒,又拨通,还是冰冷的机械音。   连拨三次,最后一次的时候终于通了,方岳说:“打你电话真不容易。”   陈兮:“啊?”   方岳:“一直占线。”   陈兮:“……因为我刚才一直在打你电话。”   “……”   两人都沉默了几秒,然后同时笑了。   陈兮:“服了,你打我电话干什么?”   方岳:“那你打我电话干什么?”   陈兮:“当然是有事要跟你说,你呢?”   方岳:“也有事要跟你说。”   陈兮:“谁先说?”   “你先吧,”方岳听了听动静,问,“你在走路?”   “嗯,在外面,今天风好凉快。”陈兮说话带着风声,“你在哪儿?我听到了刷刷声。”   “是田野,”田野像海浪,被风吹起一片片涟漪,方岳也吹着凉快的风,说:“我在房子门口乘凉,之前给你拍过照片。”   “哦,你住的那个房子前面是吧?”   “嗯,你走路看着点。”   “知道,”陈兮跟他说事,“你一定不知道我今天碰到谁了。”   “碰到谁了?”   “李煜君和石蕊,你还记得他们吗?”   “记得,你怎么会碰上他们?”方岳真好奇了,“你认识他们?”   “今天刚认识,”陈兮说,“总之就特别巧,他们是零三年的时候高考的,大学李煜君去了广东,石蕊去了北京,两人异地恋了三年,然后大三的时候,他们又同时做了交换生,一个去了英国,一个去了香港,后来又在当地读研。”   他们在那间玻璃房里,告诉陈兮,他们以为高中三年很漫长,后来才知道异地恋的七八年才是遥遥无期,前几年他们还有所期盼,到了后几年,因为种种原因,他们始终无法团聚,那时他们已经看不到未来,两人分了手,以为彼此都得到了平静,可是在每一个平静的时刻,他们心底都在挣扎着一份不甘心。   直到去年,他们终于放弃了心如槁木的平静生活,即使将来波折不断,他们也要一个能看得见彼此的未来。   “你知道我是在哪里碰见他们的吗?”陈兮气喘吁吁地问。   方岳听声音,总觉得真实地像近在耳边,他还没开口,背后突然一阵动静,有人跳到了这块水泥小路的下方,发出一阵悉索声,然后扶住了他坐着的藤椅。   方岳抬起头,整个人愣住。   陈兮的声音从话筒中传来,也从夜风中传来。   “你快猜!”   方岳盯着她看了几秒,然后诧异地笑着,问她:“你哪变出来的?”   “惊喜吗?”陈兮放下手机问。   “你说呢?”方岳也放下手机,这时才倏地站了起来。   小路对面的凉亭开着灯,明亮的灯光扩散到这里,光线昏昏沉沉,陈兮看着这张熟悉的脸,说:“我是在八中光明顶碰到他们的,你一定没看过群消息吧。”   方岳的群消息设置免打扰,平常没事都不会看。   “我下午去了光明顶,碰到了他们,还看到了玻璃墙上,你写的便利贴。”陈兮说。   方岳听她说出“你写的便利贴”,他沉默半晌,然后笑了下,抬起手,像是头疼似的地抵了下自己的额头,然后叹气似的发出了一声:“啊……”   陈兮笑看着他。   方岳瞟她一眼,笑着坐回了藤椅,“你就为了这个,大老远跑了过来?”   “我都不知道,你偷偷写了便利贴。”陈兮说。   “高三的时候写的。”   方岳张开手臂要抱她,村中小路空寂,田野上凉风习习,陈兮坐到他腿上,说:“你高三的时候不是都不理我了么。”   方岳搂着人,说:“你不是也不理我,”其实也不算不理,大家只是变得像最普通的同学而已,顿了顿,方岳道,“那你说我能怎么办。”   两人在高二的上学期断交,可是到了高二下,她从学校答疑教室里出来,他跟潘大洲说着话,一眼都没看她,低着头只看自己手中的卷子,可是余光中却全是她拿着烤肠,潇洒离开的模样。   去寺庙为方茉高考祈福的时候,方岳还在想着她,许的愿望是希望她心想事成。   他不想看见她,却无时无刻不在看着她,看她大口吃饭,看她奋笔疾书,看她和贾春谈笑风生。   他能怎么办。   于是高三的某天,他不知不觉地走进了那间玻璃房,写下一张便利贴。   “我还是想着你,是挺没出息,无药可救了,可是没办法,我没你狠,所有人都说你好,没人见过你的狠。   你最好狠的够绝,别给我递任何钩子!”   那天他坐了很久,浪费着似水的时间,看晚霞将白云热烈灼烧,他最后翻过面,在便利贴的背后,笔锋铿锵地写了最后一句话——   “陈兮,我没救了!”   陈兮就是看到了便利贴上隐约印出的这句话,才想撕下来看背后。   “之前你不是问我是什么时候对照的贾春那笔迹吗?就那时候。”他那天还想起了记事本上有人对陈兮告白,越想越不对,就去翻了那记事本,拍照记下了那页纸,回到班级后立刻一个个地找。   方岳虽然全都说了,却还是想挽回点自尊,他靠到躺椅上,松松地搂着人,看着陈兮说:“你现在都知道了?也别太得意。”   陈兮笑了笑,没往他胸口靠,她揪着方岳的T恤玩,说:“我不是为了跟你得意才大老远跑来的。”   “嗯,那你说。”   “我刚进大学的时候,不是特别想白芷她们吗,高中的时候为了学习,她们每次约逛街我都拒绝,后来她们也知道了我的性格,没有勉强过我,但我总觉得我的高中缺失了一部分什么,直到今天去了光明顶,我看到了他们的那些留言,才发现原来大家的高中都缺失过东西,但我想如果能重来一次,我觉得这部分我还是会缺失的。你说错误才需要改正,让我别质疑自己的选择,我觉得我没有选错,高中的时候我没选错,现在我也没选错。”   方岳的手一直搂着她的腰,听到这里,他手静止。   “你还记得你跟我说过的那个阿喀琉斯之踵的希腊神话吗?你说我爸和你爸他们都是我的弱点,说我哪天会为了他们背信弃义,但是方岳,你也是我的弱点。”   陈兮这两天一直没睡好,她以为她是被方岳的那个三十二幢故事给吓的,其实不是,因为她发现这几年,她和方岳从来没有分开过,或者说,以前是她走得远远的,会在老家待上十天半个月,而方岳会一直在荷川等着她。   现在方岳走得远远的,换做她在家里等他,小门一直敞着,她却看不见那道熟悉的,让她安心的身影。   “我之前说要地下恋,是因为我觉得未来不能确定,可是在你说我的未来不一定有谁,但一定有我自己的时候,我觉得不是这样的。”   陈兮从小包里拿出两件东西,圆滚滚的,染着艳丽的颜色,方岳定睛一看,是两个钥匙扣,一男一女两个卡通小人,男的穿着白T,T恤印着红色的马里奥图案,女的穿着马里奥标志的蓝背带和红T恤。   “你不是想要情侣的东西吗,那两只小兔子寒酸了一点,我跟我室友学做黏土,学了一个多月,照着我们运动会上的那张照片做的,只能做到这种程度,本来是想再过几天,我们一周年纪念日的时候送给你的,”陈兮专注地看着他,说,“我是想跟你说,我的未来不一定有谁,但我想要有一个能看得见你的未来。”   方岳一言不发看她半晌,手仍扶着她的腰,然后他仰靠下来,望着深蓝天空,嘴角扬着浅笑,喉结滚动,出口的声音有些干涩。   “知道我刚打电话给你,是想跟你说什么吗?”   “……什么?”   方岳拿起茶几上的一个本子,递到陈兮面前,陈兮愣了愣。   之前回来的时候,方岳同学说在他后备箱里落了东西,方岳打开后备箱,等同学取出东西,才看见被压在底下的作文本。   那天取完书后他们一直没回过家,收纳筐就在后备箱放着,后来接方老板出院,估计是那时候把这作文本蹭下来了。   方岳刚才就坐在藤椅上,借着小路另一边的灯光,翻看陈兮的这本周记,看到第一页,她写的是:   “暑假的时候,我在路边给人擦鞋,碰到了一位客人,那位客人个子很高,但应该还是中学生,他跟人打电话的时候,提到了省招生考试,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有这个考试……”   周记的最后一页,她写的是:   “2011年的第一天,挺安宁的。   原来他就是方月,是方叔叔的儿子,也是那个‘告诉’我省招生考试的人,但我在他眼中看到了对我的厌恶……可是不管怎么样,见到他,我还是很开心,所以,今天是安宁的。”   初二分班后,这本周记跟了陈兮两年,基本一周一记,老师收得也不勤,这本子她从初二用到初三,最后一次写完周记,她也参加完了省招生考试,初三下学期也没在新洛镇念,所以她的本子在那之后一直没有上交。   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夹进了那堆书里,那晚整理课本,准备借给她的学生,当时方岳一直在跟她聊天,估计是那时候分心,没有留意到。   现在这本周记突然出现在陈兮面前,陈兮一时失语,反应跟方岳先前如出一辙,先是一言不发,然后笑着长叹。   方岳看着她,双眼似乎带着红血丝,含笑说:“我也是才想起来,那个时候我是去新洛镇参加葬礼。”   有亲戚过世,方奶奶带他们回了新洛镇,那天晚上方岳穿着球鞋,踩到了一片污渍,鞋面遭了殃,但他觉得拜祭死者得穿戴整洁干净,这才是对死者的尊重,所以他上街后看到了有人擦鞋,鞋摊上有洗鞋子的清洁膏,见摊主是小孩,他皱了下眉,没让对方动手,就问她买了一支清洁膏,借了她的板凳,坐下自己洗鞋。   当时他接到了远房表哥父亲的电话,表哥和方茉同岁,成绩优异,想要来荷川读书,问了老师后又想向方岳打听准确,方岳就在电话里一一告诉了他们。   后来表哥没考来荷川,那年他们去寺庙为方茉高考祈福,方奶奶还顺便保佑了这位表哥。   陈兮叹了口气,笑着说:“你那个时候至少有一米七五,我以为你是高中生。”   方岳问她:“你后来认识我了,怎么一直没说?”   “我怎么说啊,”陈兮提醒他,“你一见到我,就让我离你远一点。”   方岳有些无力地又笑了笑,说:“你把我名字写成了月亮的月。”   “我那个时候不知道。”   “我一开始也以为你是东南西北的那个西,”方岳顿了顿,说,“你给我打电话之前,我一直在看着月亮。我们看月亮是东升西落,但你知道,月亮本身的运行轨迹是自西向东的吧?”   “嗯。”   “我就想着我那个时候一见你就让你离我远点,也挺符合月亮运行轨迹的,月亮不就是该向东走吗,可是能怎么办,”方岳似乎把“能怎么办”变成了今晚的口头禅,“‘他’一直在违背运行规律。”   陈兮好笑。   “我还是那个想法,谈恋爱不一定结婚,但我没其他选择,如果不能结婚,那我就跟你谈一辈子恋爱,知道吗?”方岳说着,抽走了陈兮一直握手里的那个女娃娃钥匙扣,“有时候得迷信一点,我们就是注定的,你早就是我的弱点,我没救了,现在你也完了,别想再有其他选择!”   陈兮笑着摇头:“不选,不选!”   方岳眼睛红红的,也笑着,把整个人搂进怀里,让陈兮靠着他的胸口,他躺在藤椅上,亲亲陈兮嘴唇,和她一块儿看那轮深沉又皎洁的月亮。   “待会儿就住这里?”   “嗯,你那里有空房间吗?”   “有。”   “你同学会不会说?”   “不会,最多八卦。”   “回去之后怎么跟你爸妈他们说啊?”   这问题方岳没答,笑了笑,以接吻转移了陈兮的注意力。   两人在月下亲吻。   在这个七月盛夏,风吹田野,蝉鸣和蛙叫组成的交响乐像在轻轻地喝彩着有着彼此的确切未来。   “我真没救了,我太爱你了。”   “我也完了,我太爱你了。”   月亮就是要向西,谁都无能无力,谁也不愿抵抗。   作者有话说:   完结啦,谢谢大家一路陪伴,番外下周三更新,我其实不太想写番外,因为番外也就是一些鸡毛蒜皮,如果我要写的话,就得申榜,然后番外就得写好多好多,你们现在说不腻爱看,到时候就烦了。   所以我想想看吧到底写不写,反正下周三肯定会更新一篇番外,后面番外还有没有,周三再跟你们说哈~ 第87章 番外一   方妈自从创业后,口头禅就是“女人还是搞钱更重要”,“今天又要搞钱了”,“搞钱要紧”等等,陈兮有一点学人说话的小毛病,所以当方岳问她,要不要留在村子里玩几天,她一本正经回答“不行,我还要回去搞钱”时,方岳忍俊不禁,没有多劝,只是说她:“你真是跟我妈待久了。”   提到方妈,陈兮自然想到她还没跟方岳商量怎么把他们的事告诉家里。   他们正在前往县城高铁站的路上,早晨六点多,方岳开车送她。   陈兮坐在副驾,一边喝冰豆浆,一边干脆利落地甩锅:“我说的话怪怪的,还是等你回去,你自己跟叔叔阿姨他们说吧。”   方岳回不了荷川,等她回去,总不能她去跟方老板和方妈说,叔叔阿姨,我现在跟方岳在交往。   然后接下来呢,他们欣然接受或者愕然反对?   其实在此之前,陈兮从没想过后者的可能性,她最开始要求地下恋,只是怕万一她和方岳分手了,会影响到其他人。她做事喜欢长远性,现在她打算公开恋情,自然又把当初的“未来不确定”,从她和方岳的不确定,转变成了对方老板几人态度的不确定,万一他们的态度是后者,方岳不在荷川,鞭长莫及。   方岳没说错,这几个人就是她的弱点,面对弱点,她总是不自觉地优柔寡断、多思多虑,变得不像平常的自己,如今她的心态类似近乡情怯,一想到要告诉他们这事,她的心湖就波澜起伏。   而且,按照常理,这种事应该是儿女告知自己父母,比如应该是方茉告诉方老板他们,她正和送吃哥谈恋爱,而不是送吃哥找到方老板,说他正在和方茉谈恋爱,这多冒昧。   陈兮一个人在那头脑风暴了半天,方岳笑了笑,开着车瞥她两眼,于心不忍地说:“我妈已经知道了。”   陈兮在咬吸管,闻言懵了懵:“啊?”   方岳又扔了枚炸|弹,说:“现在估计全家都知道了。”   他把那天在医院公交车站的巧合和盘托出。   陈兮听后:“……”   冰豆浆还剩三分之一,水位线没再下降,陈兮木然地把吸管咬变形,半晌她松开牙齿,劣质的塑料吸管上印出了她的齿痕。   “巧合?”陈兮缓过神,她秋后算账、胸有成竹地说,“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怎么能算故意的?被我妈撞见又不是我设计的,”方岳光明磊落说,“我跟你抢着喝一杯饮料,我妈上来就问我俩是不是在谈恋爱,你让我怎么狡辩,说我口渴,但买不起第二杯饮料,所以只能跟你抢?”   陈兮:“……”   方岳没完,又有理有据道:“再说,我也不可能跟人共用一根吸管,我跟方茉是亲姐弟都不可能这样,别说我,方茉都觉得恶心。所以你说,我怎么狡辩?”   陈兮无言以对,只能面无表情看着他,一针见血说:“行,你说得有道理,但我怎么看你好像很得意的样子?”   方岳倒也襟怀坦白,“你不说我也没觉得,你这么一说,我当时顺水推舟,后来可能是有点得意。”   ……真诚是永远的必杀技,方岳表现得这样坦诚,陈兮也没法不依不饶,指责他阳奉阴违,出尔反尔,更何况两人昨晚刚掏心掏肺,估计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俩都是柔情蜜意。   陈兮其实到现在都还没缓过那种义无反顾,满腔都是思念和爱意的冲劲,看着方岳,跟方岳随意聊着天,她都能感受到心律不齐和血液激荡。   所以陈兮只能无奈地告诉自己,多大点事儿,也算是好事,陈兮乐观说:“本来我还胡思乱想,这样看来,叔叔阿姨是不反对了。”不然不会到现在都没见他们吱声。   方岳道:“你怎么想的,他们怎么会反对。”   陈兮身经百战似的说:“你不懂,你没看过婆媳剧。”   方岳:“……”   实在忍不了,方岳说:“我发现你涉猎是真的广,一会儿《性学三论》,一会儿《不要和陌生人说话》,现在还有婆媳剧。”   陈兮大言不惭说:“也拓宽了你的知识面不是?”   方岳好笑,车已经快到高铁站,只差一个红绿灯,他停了下来,看了几秒红色倒计时,说:“干脆我送你回荷川?”   “疯啦,”陈兮说,“你一来一回得四五个小时,今天要白费吗?”   方岳向来知道陈兮是一个理智占上风的人,搞钱重要,所以她不会留在村子里,知道他时间紧张,走不开,所以不会让他送她回荷川。   其实方岳也是一个很理智的人,只是一旦碰上陈兮,他似乎就不由自主丢兵卸甲了。   车子驶进了高铁站的停车场,候车时间充裕,方岳解开安全带,侧头看向陈兮,手机导航已经播报了目的地到达的提示音,目的地是这里,但他是真想和陈兮多待一会儿,送她回荷川。   方岳默默看了她几秒,然后才垂眸,拿起搁在扶手箱凹槽里的手机,退出导航,陈兮这才看到方岳的手机墙纸,她不由凑近。   方岳见状,顿了顿,把手机朝她递近,看着她微垂的长睫,说:“昨晚换的。”   新换的墙纸就是高一运动会时,他和陈兮身穿马里奥服装被抓拍到的合照,刚收到照片那晚他就换过一次,只是当时他看了看就撤销了,现在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所以昨晚他睡觉前就把这张墙纸换上了。   陈兮“哦”了声,方岳拿手机一角戳了戳她的脸,特明主地问了句:“有意见么?”   陈兮摇头,看了看方岳,然后突兀地把手中的豆浆递方岳嘴边:“你喝。”   方岳瞥了眼豆浆,顺从地就要含住满是齿痕的吸管,陈兮一把收回,说:“你真的不嫌恶心。”   “……你要我说些‘恶心’话吗?”方岳说,“我们亲的还少?”   陈兮倾了下杯子,用吸管点了下方岳的手机屏幕,得意地说:“我就是觉得,你真的是没救了。”   “……”方岳无奈地笑,“嗯,是,你不早知道了?豆浆不给喝了是吧,那我们互相‘恶心’一下。”   附近没人,方岳靠过去,按住陈兮手臂,似乎忍无可忍,二话不说亲了下去,候车时间多长,他们就亲了大概多久,陈兮最后舌根都发麻,晕头转向地上了高铁。   别看陈兮面上波澜不惊,没对方岳生气,像是欣然接受了现实,但那种所有人都知道了,只有她被蒙在鼓里的后劲一直就没消退。   坐在高铁上的时候她还在想,难怪最近方妈对着她的笑容古古怪怪,一见她就两眼放光。   陈兮叹了口气,她把高铁桌板放下,埋头趴在自己手臂上,耳热脸热,有点想钻地洞。   但到底心头大石落地,陈兮让自己也别多想了,反正大家都已经知道了,那就该怎样怎样,顺其自然吧。   陈兮回到荷川后,立刻废寝忘食地搞钱。平常她要是不去婚介所,她是碰不到方妈几人的,现在她每天脚不沾地早出晚归,下班到家已经八|九点,更是没机会见方妈,所以她对方妈的动静也一无所知。   方妈最近忙得不可开交,某天她突发奇想,联系上方奶奶,说要去定制几床蚕丝被。   他们家从不买商店里现成的蚕丝被,他们习惯找老手艺人定做,定做的蚕丝被质量看得见摸得着,用着最放心,方奶奶问她怎么这时候要做被子,方妈就说:“这不是到时候阿岳和兮兮结婚的话,总得给他们准备新被子吧,按理被子这种东西应该是女方的嫁妆,但兮兮家里只有他爸,大男人能懂什么,还不如我给他们准备了。我去年听说李婶不扯被子了,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其他有这手艺的人。”   方老板在旁边听见了,心说什么跟什么,这都扯到哪年哪月了,谁知道紧接着就听方奶奶说:“哎呀,还是你想得周到!”   方老板:“……”   婆媳俩一拍即合,开始风风火火满大街寻找手艺人,几天后终于被她们找到,新蚕丝被两天时间就能交货。   交货那天,正巧方茉从学校回来。   她七月八日放假,跟往年一样,她每次放假回家的时间都不准时,回来这天已经是七月十三日,方妈不知道她又去哪里疯玩了,不过回来的正好,等方茉放下行李,方妈就让她陪她去取新被子。   方茉顶着烈日,无语地和方妈把蚕丝被抱回家,眼看快到她预约看牙的时间了,方茉又急匆匆地走了。   前几天,方茉下排倒数第二颗牙齿莫名其妙掉了半颗,掉牙的时候她正啃牛肉干,整个人都惊呆了,但这种事太丢脸,那几天她正跟男朋友在外面玩,不想破坏自己的美女形象,方茉就一直忍着没说,直到返家前她才提前预约了一间牙科诊所。   她以为补牙很简单,结果因为牙龈需要处理,所以医生给她打了麻药,直到补完牙到家,方茉脸上麻药还没过,嘴巴像从中间被劈开,说话只能艰难地张一半,还不如不开口。   所以当她在家里碰到陈兮后,方茉只是呜呜咽咽,惨兮兮地说明了自己补牙的事情,根本没余力产生什么其他心思。   陈兮刚下班到家,也是刚看见方茉,她心疼地哄了哄她,和她一块儿吃了顿寡淡的晚饭,然后又急急忙忙去做晚上的家教工作了。   等陈兮八|九点到家的时候,方茉麻药早已经过了,又恢复了生龙活虎,陈兮洗漱完下楼陪她一块儿看电视,没几分钟,陈兮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振动了一下,屏幕一亮,陈兮也没避着人,动作自然,神情坦然地把手机拿了起来,她手机的那张屏保照片方茉看得清清楚楚,是她和方岳的合照,方茉从来没见过。   方茉瞠目结舌,刚要脱口而出,突然像被敲了一记闷棍,反应极快地捂住自己的嘴。   她动作又突兀又夸张,陈兮好奇和她对视,方茉眨眨眼,然后“嗷”了一声,手心拍嘴,一边狂打哈欠,一边站起了起来,眯眼说:“好困啊,我要去睡了,晚安。”   “晚安。”陈兮目送她上楼,心想方茉回家到现在居然一点没八卦她跟方岳,刚才她是看到她的手机屏保了吧,不知道是她牙还难受,还是成熟长大了。   显然方茉两者都不是,   第二天,方茉边逛街边往嘴里狂塞食物,浑身难受地和方妈说她有口不能言,方妈严肃警告她:“你当然不能说,他俩现在还没打算公开呢,你可答应了我不能往外说。”   方茉狂啃烧饼,抱怨道:“那你当初为什么要告诉我!”   方妈没搭理她,路过一家首饰店,看到做活动的广告牌,广告牌上印着几款精致的银手镯,方妈眼睛一亮,跑进店里,指着外面的广告牌说:“外面那个款式,给小孩儿那款,有活动是不是?”   方妈说完,抽空回头冲方茉说了句:“我给你侄子侄女看看手镯。”   方茉问:“我哪来的侄子侄女?”   方妈高瞻远瞩:“再过几年,你弟跟兮兮的孩子,不就是你侄子侄女!”   方茉:“……”   方妈跟着员工走向柜台,想到什么,又转头对方茉道:“你不是说你还长了两颗智齿吗,不如你去把智齿也拔了,这样一时半会儿说不了话,你在兮兮面前不就能憋住了。”   方茉:“……”   母女俩买完手镯,才去菜市场买菜,方岳田野调查结束,今晚会回来,全家说好了在方妈那里吃晚饭,省得方老板跑来跑去。   那边陈兮看时间差不多了,下班后就先去了方妈家,在方妈家坐了没一会儿,她就收到了方岳的微信,说他快到小区了。   方老板嗜睡,一直在卧室躺着,陈兮坐不住,看完微信,她轻手轻脚就跑下了楼,等了没一会儿,熟悉的车子停靠到了单元楼前,陈兮迎上去,方岳从车上下来,陈兮没忍住,扑上去两手揪住了他的T恤,方岳顺势搂住她。   四下无人,倒抽气的声音骤然响起,方岳和陈兮还没来得及说上话,就耳朵灵敏地找到了发声的方向。   方茉和方妈手上提着满满当当的菜,方茉眼睛瞪得像铜铃,方妈着急瞥她一眼,然后眼珠一转,急中生智对陈兮道:“兮兮你走路怎么这么不小心,还好有方岳,不然你不就摔跤了!”   陈兮:“……”   方岳:“……”   方茉:“……” 第88章 番外二   后来方茉说,那天她妈的这顿操作,是睁眼说瞎话的典型,演技拙劣又浮夸,她岂止叹为观止,她相信自己七老八十得阿尔兹海默症了,忘记送吃哥的名字,也不会忘记她妈的这个笑话。   那顿晚饭,全家尴尬完后都笑疯了,连方岳这种在众人面前情绪寡淡的人,脸上那笑都受不了地挂了半天。   热热闹闹结束,个小的回到家,陈兮被方茉抓进卧室,房门一关,严刑拷打。   方岳一直等到十一点多,还没见陈兮回来,就给她发了一条微信,又过了几分钟,他的卧室门被人从外面打开,陈兮手上拿着手机,光明正大小跑进来,熟练地跳上他的床。   方岳顺势将人抱怀里,说:“我要是不催你,你今晚就不回来了?”   陈兮说:“哪能,我跟方茉也聊得差不多了。”   “你跟她聊什么,怎么整天这么多话?”   “还能聊什么,我被她逼问了一晚上,”陈兮想到这里就好笑,“她刚才骂死我了,说她差一点明天就要去拔智齿了。”   方岳不解,陈兮就把方茉刚才义愤填膺的话转述了一遍,越说越觉得好笑,方岳也笑了,陈兮说:“我也长了智齿,不知道要不要拔。”   方岳一听就问:“长了哪颗?”   “左上。”   “我看看。”   陈兮张开嘴,方岳抬起她下巴,智齿长在最里面,光线有些暗,他看不清。方岳打开手机电筒,往陈兮嘴里照,看清后问:“疼不疼?”   陈兮说:“不疼。”   “什么时候长的?”   “我也不知道,”陈兮说,“我也是前几天才发现的,都已经长出这么一截了,应该长了有一段时间了。”   方岳说:“再张开。”   “干吗?”   “我再看看。”   陈兮听话地再次张嘴,这次方岳没开手电,他抬起她下巴,另一只手的食指直接伸进了陈兮嘴里,陈兮没准备,睁大眼睛差点把嘴阖上,方岳手背微微拱了一下,磕了一下她的门牙,提醒说:“别咬。”   陈兮这才继续张着嘴。   方岳手指摸到陈兮的智齿,用了点力刮蹭,感受智齿的形状和尖锐程度,总觉得长这位置,可能会戳到腮帮。   “真不疼?”   嘴里堵着根手指,陈兮口齿不清地回答:“唔横。”不疼,又摇了摇头,然后问了声,好了吗?   她说话时上下牙齿会努力靠拢,轻轻夹碰住方岳的手指,口腔温热,夹碰微痒,熟悉的雪松香沐浴露味道若有似无地撩拨着,其实都是微不足道的几个点,甚至可以说陈兮什么都没做,可方岳眼神还是渐渐变了,呼吸微敛,不语地看着她。   陈兮嘴巴合不上,被迫仰着头,敏锐地接收到了信号。她打量方岳表情,再确认无误后,她牙齿咬合,不怀好意地磨了磨方岳手指。   方岳一顿,笑了下,低声说了句:“不疼的话不拔也行,以后要是疼了记得说。”   陈兮“嗯”了声。   方岳亲了一下她的嘴唇,稍稍离开,看了看她眼睛,又亲一口,然后才慢慢撤离自己手指,舌头取而代之。   片刻,空气灼热,陈兮仰着脖子,倒在床上,要去撩方岳衣摆,方岳按住她手,咬了口她的颈肉,又去咬她下巴,啄了啄她嘴唇,低哑着说:“今天不做,没套了。”   “啊……”陈兮一向不关心这个,他们的次数并不多,这学期因为方老板连续重病住院,他们根本没这心思,后来方老板出院了,他们那阵又忙期末考,再做的时候是暑假第一天,也就是方岳去田野调查的前一天。   现在算来,已经隔了半个月了。   “怎么没买啊。”陈兮随意地问了句,也不是抱怨。   “本来也没想着。”方岳这半个月,白天到处走访调查,晚上开会写东西,当然很想陈兮,躺床上的时候也会有生理|欲|望,但他主要想的是陈兮本身,而不是陈兮的身体,回来的时候他自然就没想着要去买套。   陈兮看他说得芒寒色正,眼睛却赤红,脖颈耳朵也是,身上的滚烫热气仿佛能将她灼伤,陈兮笑问:“那你这样不会有问题吧?”   方岳瞥她一眼,然后侧躺下来,将她往怀里一搂,狠狠堵住她嘴巴。   两人用了另一种方式进行了一场人性的交流,方岳原本其实没想交流,他是想单方面进行,但陈兮热心肠,问他需不需要帮助,方岳看她一脸真诚,他喉结滚动,面红耳赤接受了,也给出了他的回赠,两人就这么压低着动静,乱七八糟地胡闹了一通。   第二天两人都有安排,陈兮继续搞钱,方岳要写论文,下午约了潘大洲打球。   陈兮出门之前,方岳道:“我跟大洲说我们的事了?”   “你还没跟他说啊?”   “说了他得疯。”之前他那么忙,连跟陈兮手机聊天的时间都有限,哪里有功夫应付潘大洲发疯,所以就想着回来再说。   陈兮也还没告诉白芷和张筱夏,白芷跟楼明理正在进行拉锯战,张筱夏的爷爷病重,这段时间张筱夏一直和父母在外地守着爷爷,陈兮觉得过几天再说也一样,其实不说也行,现在她跟方岳不再偷偷摸摸了,以后其他人自然看得到,不用特意明说。   方岳跟她想法差不多,两人都没想过要发朋友圈,他们的朋友圈内容,大多是转发婚介所信息,或者与学习相关,偶尔大家一起出去玩,陈兮会发几张合照,也会有他们的合照,朋友圈留言都是单纯的点评和点赞,没有一个人会把他们关系想歪。   想也知道,除非他们发的朋友圈加一句话,“我们谈恋爱了”,否则其他人完全不会理解他们的意思。   但要是发什么“我们谈恋爱了”,陈兮和方岳总觉得怪怪的,实在发不出来。   两人聊了几句就各忙各的去了,下午点多的时候,方岳去了体育馆,原本以他对潘大洲的了解,方岳肯定潘大洲听后会发疯,谁知道他这次完全没料准。   室外闷热,两人进了室内体育馆打球,其余人都没有来,他们进场后就和陌生人组了队,没顾得上聊天,打完球下场喝水的时候,方岳才云淡风轻地跟潘大洲来了句:“一直没跟你说,我跟陈兮在一起了。”   潘大洲仰头灌水,咕嘟咕嘟灌了一半,闻言他一顿,咕嘟声暂停,他仰着头瞥了眼方岳,见他一边喝水,一边按着手机,潘大洲喉咙一滚,咕嘟声才继续,收回视线不为所动地喝完剩下小半瓶水。   方岳没听到回应,抬眸看了他一眼,潘大洲喝完水,爽快地抹了下嘴巴,叹了口气说:“兄弟,你又疯了吧?”   方岳莫名其妙:“什么?”   “‘我跟陈兮在一起了’,你听听这话熟悉吗,高考填志愿那天你忘了?你跟我说过一模一样的话,狼来了的故事你不知道?我还能再信你?”   方岳:“……”   “我看你这病不行啊,本来以为你已经痊愈了,怎么现在又复发了,要不要找个医生看看?”潘大洲建议。   方岳:“……”   方岳一言不发把手机屏幕转向他,潘大洲不解地看过去,看清他桌面上的合照,潘大洲表情不以为然,仿佛在说,看到了,合照而已,然后呢?   方岳从包里拿出家中钥匙,钥匙扣是一个马里奥女娃娃,神似那张合照上的陈兮,方岳说:“这个,陈兮亲手做的,做了一对,情侣款。”   潘大洲沉默,方岳以为他懂了,就把钥匙扣放回了包里,谁知潘大洲的下一句话是:“我真的想不到,你现在严重成这样了,居然还能编出完整的故事,连道具都有了。”   方岳放好钥匙扣,慢吞吞直起身,看向潘大洲。   潘大洲痛心疾首说:“你清醒一点吧岳啊,咱别做梦了行吗?!”   “……”   方岳打量他半晌,然后语重心长道:“潘大洲,你有空看看脑子去吧。”   “你话说反了吧?”   方岳已经懒得搭理他,他手机上还有跟陈兮的聊天记录,最直接的还有陈兮那几条录音,但方岳那点霸道劲也明明白白,这些东西他不愿意拿出来示人。   陈兮刚才给他发微信,说外面下雨了,问他有没有带伞,她下班回来,可以在体育馆站下车接他。   方岳没带伞,但潘大洲带了,兄弟俩走到体育馆门口,陈兮正好刚到。   她跟潘大洲打了声招呼,方岳熟练地接走陈兮撑着的雨伞,陈兮躲在伞下,雨伞不大,方岳伸出手臂准备搂她肩膀。   潘大洲站在他们身后,目睹方岳的不轨意图,他瞠目结舌,想都没想就冲了过去,一把撞开陈兮,把自己雨伞塞陈兮手里,然后死死搂住方岳肩膀,冲愕然呆滞的陈兮说:“我跟他一把伞!” 第89章 番外三   他这一套动作迅雷不及掩耳,方岳始料未及,看到陈兮因为冲击力踉跄了一下才站稳,方岳不自觉地伸手要拽她,潘大洲眼疾手快,又将他这只胳膊按住,方岳曲起手臂,手肘撞击潘大洲胸口,同时抖动一侧肩膀,想甩开肩膀上那只不速之客的手。   “有病你?”方岳不悦。   此刻的潘大洲宛若铜墙铁壁,他死活不撒手,咬牙切齿耳语道:“你个咸猪手,你说你刚想干什么!”   ……方岳无语至极,两人这边刚说两句话,一旁突然插|入一道声音。   “你对我有意见?”   方岳和潘大洲看向陈兮。   陈兮刚才被硬塞雨伞,一开始没有拿稳,淋了几滴雨,碎钻似的雨珠浮在她的发丝上,她有些懵,后肩也有些疼,男生力气实在太大。   潘大洲的举动莫名其妙,并且前所未有,想到方岳肯定已经把他们谈恋爱的事告诉了潘大洲,陈兮只能把他这举动归结于他对她有意见。   潘大洲茫然不解:“啊?没意见啊。”   “那你干吗推我?”陈兮问得真诚。   “我……”潘大洲词穷,“我这不是想跟方岳一块儿撑伞吗。”   “那你也不用这么推我啊,”这理由也太牵强了,陈兮诚恳道,“大洲,大家都是朋友,你有什么意见就直说,我是不是哪得罪你了?”   方岳没再动了,他忍不住笑了下。   “你想太多了,真没有!”潘大洲瞪边上,“他才得罪我了!”   “是吗?”陈兮视线在潘大洲死按着方岳的两只手上轮流转了转,狐疑道,“那你抱他那么紧干什么?”男生之间也会有奇奇怪怪的占有欲吗?   “……这是抱吗?”方岳无奈了,他终于又挣扎了一下,别说,潘大洲最近不知道吃了什么,力气见长,方岳只好不再手下留情,给了他狠狠一记肘击,潘大洲“嗷”一声鬼叫,立刻撒开手捂自己胸口,方岳这才对陈兮说,“他这是见义勇为,怕我对你咸猪手。”   陈兮好奇:“什么咸猪手?”   方岳冲潘大洲扬了扬下巴,“刚看见我要搂你,他觉得不行。”   陈兮:“为什么啊?”   方岳:“男女授受不亲吧。”   陈兮八卦看向潘大洲:“你这么传统?那你跟夏夏拉过手吗?”   潘大洲茫然,看看陈兮,又看看方岳,他脑袋嗡嗡,“你俩真谈恋爱了?”   陈兮问方岳:“你没跟他说吗?”   “说了,”方岳老神在在道,“就是死活不肯信。”   陈兮也茫然问潘大洲:“你为什么死活不肯信?”   潘大洲不太确定:“我该信吗?”   潘大洲今天戴了眼镜,雨丝随风乱舞,他镜片上挂着水珠,看着傻乎乎的,陈兮说:“我建议你信一下吧。”   潘大洲:“……”   方岳笑出声,拍了一下陈兮,说:“走吧,雨要下大了。”   陈兮:“哦。”   陈兮转身,方岳顺手抽走她手里的雨伞,头也不回地把伞往后面一撂,然后搂住陈兮肩膀。   雨伞直接挂到了潘大洲脑袋上,视线一暗,噼里啪啦打在伞面的雨水声在耳边放大,依旧遮不住前方传来的对话。   陈兮:“大洲以前不是挺机灵的吗,你不是说他早就看出你喜欢我了?”   “他以前是机灵,”方岳就事论事,“我也没想到他现在能傻成这样。”   陈兮叹气:“哎……”   潘大洲恍恍惚惚握住伞柄,视线重见光明,他眼中茫然之色渐渐退去,几步就冲了上去,把伞柄往肩膀一搭,脑袋往他们的伞底下钻。   “你才傻,这能怪我吗,啊,你摸着你自己良心说说,这能怪我吗,还不是你嘴里没一句真话,你好意思说我傻?!不过你俩到底什么时候开始的?好多久了?你跟陈兮表白的吗?怎么表白的?”   潘大洲亦步亦趋紧跟他们,他让自己忍住、忍住,但灭绝已久的八卦之火死灰复燃,越烧越猛,他简直变成了他俩的人形挂件,本来他要回家吃晚饭,这会儿他过家门而不入,黏着两人,跟他们去了方家。   吃过晚饭也不肯走,潘大洲缠着方岳,不停在他耳边碎碎念:“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你怎么什么都不跟我说,我可是连和夏夏的第一次牵手都告诉你了,你想想,我跟她第一次约会,第一次游湖,第一次去她家,我哪一次没跟你说?你还当我是兄弟吗?”   潘大洲一直从餐厅跟到客厅,又跟到方岳卧室,却始终没能让方岳开口。   第二天上午,早餐时间刚过,潘大洲又跑来了,陈兮正要出门上班,是她给潘大洲开的门,潘大洲站在大门口,一见到她,他就顶着镜片底下那双辗转难眠了一晚的憔悴眼睛,冒着萎靡不振又夹杂着星星之火的光芒,期待激动地问:“你俩是怎么开始的?是方岳主动的吧?”   陈兮:“……”   陈兮扶着门,冲客厅里喊:“救命啊,方岳,你快点把他解决了!”   ***   因为潘大洲的存在,陈兮和方岳完全不用考虑怎么向朋友们官宣,潘大洲凭借他的一己之力,让那些认识他们的,或者仅知道他们的,轻易就信的,以及不敢置信的人,都知道了他们两人的恋情。   这让方岳想起了多年以前,陈兮初来乍到,闪现之后她一走了之,潘大洲却把陈兮的存在宣扬地人尽皆知,左邻右里和大半的体育馆熟人都知道方家来了一个厉害的“聋人”。   他们在经历了被朋友们狂轰滥炸的一段时间后,生活学习又恢复了平静。暑假结束前,陈兮把弟弟送进了寄宿制的聋人学校,陈爸依旧留在老家山上,他不愿意离开,靠山吃山,他独自生活,根本花不了几个钱,让陈兮不用担心他。   新学期依旧充实忙碌,上学期因为没有兼职而错失的钱,这学期陈兮要把它们赚回来,加上法学专业需要超强的记忆,陈兮每天的计划又排得满满当当,和方岳的约会大多还是在图书馆,跟之前区别不算太大。   学期结束前,方奶奶生病,在医院住了将近十天,出院之后的某天,方奶奶把几人叫了过去,到场人员有方老板父子二人,方大姑夫妇和方小叔夫妇。   那天是荷大期末考结束的第二天,方茉还在外地,陈兮和方岳约好,下午去寺庙还愿,因为方奶奶住院的时候,她老人家再一次迷信,说儿子刚过鬼门关,短短半年又轮到她这老娘,流年不利,一定要多拜一拜。   其实方奶奶只是皮肤过敏,脸上不痛但有点痒,最主要是太丑,方奶奶无法忍受,陈兮和方岳那天正好去医院陪她,就被她支使与寺庙拜拜,现在方奶奶痊愈出院,还不能登山,还愿的任务自然又落到他们头上。   中午陈兮做完兼职,在路边和方岳碰头,方岳提前五分钟到,没在车上等,他下了车,双手插着兜,在人行道上缓步地来回走,见到陈兮后,他笑了笑,顺手打开副驾驶车门。   陈兮问他:“直接从奶奶那里过来的?”   “嗯,”方岳看着陈兮坐进车里,他没马上关门,而是扶着车框,垂眸看着她,说,“奶奶刚做了件大事。” 第90章 番外四   陈兮眼睛一亮, 像昏蒙雨后绽放光芒的天空,“快说快说”她很久没听故事了,方岳这句开头十足吊人胃口。   方岳看着好笑, 前段时间,刚入冬那会儿, 某天他们两个在家里窝着, 晚饭后方岳想去夜跑,问陈兮去不去, 陈兮怕冷,吃饱了就懒洋洋的, 一动都不想动,方岳就独自出了门, 没在小区里面跑, 而是去了小区外面,顺着人行道,想绕着周围几个小区兜圈。   跑了没一会儿, 他见到前方不远, 一辆车周围聚着几个人, 有男有女在吵架,方岳就边跑边给陈兮发了一条语音,说可惜她没跟他一块儿跑步, 错过了看人吵架的机会。   没多久, 方岳就收到了陈兮的回复,陈兮问他具体位置,让他听着点吵架的前因,她马上就过去。   方岳当时已经跑远了,他听完陈兮的语音, 停下脚步,匀着气,无语地回头望向马路,忍不住笑了,没办法,他只能原路返回。   那条马路周围没有商店,所以车辆很多,行人稀少,只有偶尔几个人饭后散步,或者像方岳一样出来夜跑,所以当陈兮匆匆赶到的时候,那辆车周围没有聚集太多人,吵架的中心人员一目了然,远远的围观群众,算上方岳总共也不过就五个人,而方岳个子高大,五官俊朗,下颌线条早已经退去了中学时期的青涩,变得愈发流畅锋利,他穿着身清爽的运动装,整个人鹤立鸡群地站在那儿,淡然的神情不像是爱凑热闹的,围观的另外四人频频被他吸引,看个吵架也一直分心。   陈兮跑到方岳身边,方岳一见她,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先两只手一块儿把陈兮的耳朵捂了,压着她往前走,岔开话题说“怎么穿这样就出来了”   “赶时间呗,我怕等我赶到了他们都吵完了。”   陈兮就在睡衣外面披了一件长款羽绒衣,羽绒衣长及脚踝,陈兮拉链又拉到了顶,谁都看不出底下的猫腻,但方岳眼睛太尖,看到了她露出的浅浅一点裤脚。陈兮有时候觉得方岳连她掉几根头发丝都能记着数。   陈兮不愿意走,反抗说“你干吗,我不走,他们吵什么啊”   “不太健康的东西,”方岳劝她,“今天算了,这八卦你别听了。”   “那不行,看来你都知道了是吧”陈兮煞有其事地说,“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承受不健康的东西,你快说”   方岳拗不过她,扯着她往前走,等离那辆车远远的,方岳才开口“刚才那里是捉奸现场。”   方岳刚跑过的时候完全没关心发生了什么,调头回去旁观了一会儿,他才拼凑出了前因后果,原来是老婆和野男人车震,被老公当场捉奸。   陈兮没想到这么劲爆,她瞠目结舌,双脚黏在地上欲言又止,方岳看出她眼底的跃跃欲试,好笑地说“不行。”顿了顿,他问,“还是说,你是对车震有兴趣”   陈兮一个激灵,正义凛然地甩手说“走,我陪你跑步”   结果方岳这边严防死守地守着陈兮的眼睛和耳朵,那边潘大洲风风火火,眉飞色舞地给陈兮补全了这段八卦,说捉奸不是偶然,全是老公精心设计,两边勾心斗角的精彩程度简直可以写成八十集剧本,问潘大洲怎么会这么清楚,潘大洲说因为那位老公有权有势,住在附近的别墅区,廖知时家也是那个别墅区的,潘大洲听说这事后就向廖知时打听了,廖知时闲得慌,一听有这么大的热闹,就帮他询问了知情人,这事在几年后,也就是廖知时回国之后,还牵扯出了一段隐情。   不过当下,他们谁都料不到未来,陈兮听完后,第一反应是感叹“你看大洲,他这是什么样的精神啊”为了八卦,居然能找到大洋彼岸去,陈兮自愧不如。   方岳瞟了眼潘大洲,说“现在你知道我们当时为什么连你也瞒着了”   他和陈兮恋情公开了一段时间后,潘大洲还愤愤地质问过他们,为什么连他也瞒着。   多简单,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得了吧,”潘大洲不屑地白他一眼,凑到他耳边,用陈兮听不见的声音,胸有成竹地说,“等着墙透风,你不得急死,我看你巴不得把墙推了”   那次之后,世界和平,陈兮是真的很久没听故事了,方岳扯了下安全带说“系好。”然后把车门一关,绕到驾驶座。   陈兮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视线紧追他不放,看着他上车,她迫不及待说“你别卖关子,奶奶到底做了什么大事啊”   方岳好奇,他要是光开这么一个头,吊着她却不往下说,陈兮会不会跟他急赤白脸。   方岳问了出来,陈兮说“不会,最多我食不下咽,让你心疼。”   方岳“所以最后受伤的是我”   陈兮“你别没事害自己,所以你快点告诉我”   方岳笑得不行,揉了揉陈兮的脑袋,然后边开车边说“奶奶她今天散财了。”   方奶奶这大半年,和医院结下了不解之缘,大约看到了几出陌生人的生死,她对死亡也有了感悟,深刻认识到了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她把钱把得太紧,怕孩子们守不住财,最主要是怕他们学坏,所以虽然她的钱堆积如山,他们方家的生活也只是寻常好而已,方大姑成天念叨想买名牌包,但她最贵的一只包也才三万出头,方小叔的车开了快十年,一直想换,到现在也没舍得,成天就眼红地盯着方老板的车。   还有方岳。   方奶奶认识的一位老姐妹,她家里有孩子是学考古的,方岳暑假的时候去乡下田野调查,方奶奶跟老姐妹提了一嘴,老姐妹比她懂,考古也要田野调查,老姐妹说,人类学在国内确实是个大冷门,先不说就业困难没前途,有些田野调查经费有限,很多时候还需要他们自己掏腰包,想专心做学术研究,没有财力支持是很难的。   方奶奶就想,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分了吧。于是今天上午,她把大家都召集到方大姑家,郑重其事地宣布要分家产。   方大姑和方小叔激动地直打哆嗦,直到方奶奶说,他们三家人,每家都是两个孩子,正好,一个孩子分一套房。   方大姑和方小叔才回过味,“就这”   方奶奶眼神一厉,劈手给了他们两个脑瓜崩“当我死了吗,啊,你们老娘我还能再活三十年,你们现在就想吸干我的血”   方老板和方岳都老老实实坐在一旁,等方奶奶唾沫横飞地把那两人训得趴地上了,她才言归正传。   这几套房,全是她抠抠搜搜,不是,是她精挑细选的,虽然面积和地段都不等,但价值都差不多,一人一套,不会让任何人吃亏,因为房子是给孩子们的,所以,成年的孩子,房子直接过户到他们本人名下,未成年的孩子,先由其家长代管。   方奶奶直言,房子虽然给了他们,随便他们自住或者出租,但如果要卖房,必须要经过她的同意才行。   方大姑和方小叔又重新激动起来,亲妈长亲妈短地叫,方奶奶太了解他们了,听着他们的哄,她只管自己不动如山,果然,没一会儿,就听到方大姑和她老公嘀咕,说要不要再怀个三胎,这样说不定能多拿一套房。   方奶奶心如止水地冲方岳招招手,说跟他一块儿下楼,她散散步,消化消化,省得忍不住发火,把方大姑的房子给烧了。   陈兮笑死。   寺庙位于景区内的山上,他们的车已经开到了景区附近,不打算再往景区内开,第一是因为景区内的道路塞车严重,五分钟的车程,能开出三十分钟的效果。二是因为景区内的几个停车场收费太贵,陈兮和方岳都在存钱,现在能省则省。   他们把车停在景区外的一个停车场,然后出来,刷了两辆共享单车。   方岳等陈兮笑完,才说“下了楼,奶奶问起了你。”   “问我”陈兮把自行车推出来,问道,“问我什么”   “兮兮现在有多少存款”当时在楼下,方奶奶直接问方岳。   方奶奶知道陈兮一直在打工存钱,平常休息日也没见她闲下来过,起初她以为陈兮只是单纯的补贴家用,后来那段时间在医院待得久了,她听到和见到的也多了,才知道什么人工耳蜗,陈兮从来没在方家提过这事,方奶奶和方岳舅舅聊起这个,方岳舅舅说,他提出过让陈兮在寒暑假的时候去律所实习,但实习是没有工资拿的,所以陈兮没有去,他知道陈兮负担太重。   方岳静默了一瞬,然后报出了一个数,顿了顿,又报了一个数,说“这是我的存款,我们两个的钱加起来,估计再等一年,就够了。”   方奶奶笑了笑“得了吧。”   她背着手,在太阳底下慢慢走着,脚底踩着枯枝落叶,视线扫过路边的碎屑垃圾,说“这小区的物业真不行,卫生从来没干净过。”   方大姑结婚晚,生的两个孩子也是孙辈中最小的,方奶奶现在长年住在方大姑家,就为了守着孙辈,不让方大姑把孩子们教坏。   “你当我今天分房子,就光为了让他们改善生活几年前,那个时候你也还小,你姑父的亲姐姐家里有事,想要借五万块钱,就问我借了,后来你小叔听说了,就说你小婶娘家也缺钱,想问我借一点儿,你说我这是借还是不借我那个时候还是见识少了,方法没用对,光把他们骂得狗血淋头,现在想想,犯得着吗。”   方岳一想就明白了,“所以现在分出几套房子,让姑姑他们手头更宽裕了,以后亲戚家缺钱,就不会借到您头上了。”   “是这个道理,反正我这些钱和房子,到最后都是你们的,我也必要一直对自己的孩子这么抠搜不是,但也不能对他们太好,你看你姑姑算了,你是小辈,你还是要尊重你姑姑的”   方岳点头。   方奶奶拍拍他胳膊,然后顺着他胳膊下来,把他的手握在手里,揉了揉,说“今天明面上呢,是你们一人一套房,但现在私底下,我会多给你一间商铺。”   方岳还没开口,方奶奶手上使劲,揉着方岳的手,让他先别插嘴,“我就是偏心,怎么了”   方大姑和方小叔总说方奶奶偏心,方奶奶嘴上不认,心底却明白,她就是偏心长相俊俏的大儿子,也更偏心最聪明懂事的方岳,手指都有长短,人心怎么控制方向   但家和万事兴,偏心不能太明目张胆。   再者,多给方岳的这间商铺,不光是因为偏心方岳。   以前方岳不让他们到处散钱的时候,曾经举过例子,说有些善心人士把书包鞋子捐给山区的女孩儿,这些东西回头就落到了女孩儿们的弟弟手里,明明是指明给女孩儿的读书钱,这些钱到最后也会变成她们弟弟的学费。   还有就是方岳从前总说的,人性欲壑难填,有的人你帮了他,他会让你继续帮他们一大家子,你如果不做这个举手之劳,那你就是伪善。   陈兮从来没有向方家开过口,方奶奶极喜爱陈兮,知道陈兮的品性,但她也不能保证,如果陈兮当初开口向他们借钱,他们心中会不会对她产生隔阂。   因为人心难测,她不能百分百测准别人,自然也不能百分百测准自己。   “还有一点就是,”方奶奶说,“钱如果从我手里流出去给她,要是让你姑姑她们知道了,这事怎么说”   方奶奶确实是一言堂,她的口头禅就是,在这个家里,她就是规矩。   但她并非是个蛮不讲理的人,这话也只是用来压制几个孩子犯浑的,所以首先,她不能犯浑,家和才能万事兴。   “你姑父家的亲戚要是需要用钱,他们手底下多了两套房,怎么着也能应付过去了,以后帮不帮,他们夫妻俩自己商量,就没我的事了。你呢,你跟兮兮要有什么事,你们也可以自己商量。”方奶奶拍拍方岳的大手,眼神依旧犀利,脸上的褶皱历经岁月,显得慈眉善目,“两套房子,除了卖,其他要干什么都随你,房租到手了,是扔了也好,是全花了也好,我也不会过问一句”   马路上,人群熙熙攘攘,通往景区的道路车水马龙,冬日的阳光有着小火慢炖一般的柔和。   微风拂面,方岳撩开陈兮脸颊边的发丝,看着她那双不知道是否是因为阳光折射而显得格外水润的眼睛,说“商铺过两天正好要收租,等收了租,钱就够了,过几天我和你回去过年,等过完年就把陈言接过来。”顿了顿,他又道,“你这次总不能说什么先记账,有需要了再问我要”   “还记什么账啊,”陈兮张口才发现自己声音沙哑,她轻咳了一声,仰头看了看刺眼的太阳,然后直视方岳,隔着依旧湿润,没有被她逼退的水光,说,“取款取款,全取出来”   方岳笑笑。   陈兮骑上车,单脚踩地撑着,看向旁边,方岳随后也踩上了车,两人相视一眼。   “待会儿还愿,你要记得跟菩萨保佑,奶奶长命不止百岁。你刚不是说了么,奶奶跟姑姑他们说她还能活至少三十年。”   “好。”   叮铃按了下车铃,清脆的声音闯入人群,打破喧嚣,迎向了阳光,也在冲进未来。 第91章 番外五   大二暑假的时候, 陈兮去了方岳舅舅的律所实习。这事方岳舅舅早一年就跟她提过,但当时陈兮为了赚钱, 没有多想就拒绝了。   大二暑假开始前, 方岳看了看陈兮的银行存款,他一手拿着陈兮的手机,一手握着陈兮的后脖颈, 拇指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然后侧头, 看着陈兮说“暑假去律所吧,小富婆。”   陈兮看了眼自己手机上显示的数字,仍是那个金额,她还以为突然多了几个零, 她问“我这就是小富婆了”   “跟方茉比, 你够富了。”方岳说。   陈兮想了想, 说“那刘一鸣跟她比的话, 也算富翁了吧。”   方岳好像无法反驳。   方茉兼职赚得多, 加上她名下多了一套房收租, 按理她不至于和刘一鸣小朋友比存款,但方茉赚得多, 花得更多,她的存款余额每月都不过千,归零是常有的事。   但有一点,方茉比高中时期长进不少,就是她不会提前消费, 不用再找陈兮或方岳借钱,有多少花多少,花完就及时打住, 这是她的消费宗旨。   方岳说“反正你存款不算少,你说实话,想不想去律所”   “想还想的。”陈兮诚实说。   “钱是赚不完的。”   “那也没人会嫌钱多。”   “现在的实习也是为了你几年后赚更多的钱。”   “所以我已经问过舅舅了,舅舅说他们律所现在实行双休,而且以前不是都不给实习生开工资的么,今年他们给开了,月薪三千,虽然比不上他们那里保洁阿姨的工资,但是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方岳冷冷瞥她。   陈兮笑着扭了扭脖子,“好痒,你别摸我脖子了。”   方岳的手还放在陈兮后脖颈,闻言他直接扣着她脖子,把人压了过来,然后搂住她腰,放她脖颈上的手继续威胁放着,似笑非笑说“耍我是吧”   “谁耍你了,我不是还没来得及说吗。”   “你就皮吧你”   “没有没有,我可老实了。”   “就你”   “什么意思啊,我哪里不老实了”   “你现在就像条扭来扭去的活泥鳅,还老实”   “那是因为你一直扣着我脖子,还不许我自救救命啊,唔”   陈兮最后嘴被堵,一晚上都受制于人。   其实陈兮那点存款,说少不少,说多真不算多,她以前那么拼命,是想在最短的时间内存够人工耳蜗的钱,现在她少了一大半的后顾之忧,就像赶一趟即将到站的火车,她跑到一半,突然收到通知,说火车将晚点一个小时,她可以不用跑这么急,还能在慢下来喘口气之余,欣赏一下沿途的风景。   而这趟火车,是方岳他们帮她拦住的。   半年前,陈兮和方岳把陈言接了过来,做了一系列检查后,陈言右耳后方的皮下植入了一块电极芯片。那几天,陈言纱布包着脑袋耳朵,等着创面愈合。   他食量大,起初在方家,他饭菜都不敢多吃,会手语的人只有陈兮和方岳,陈言刚上学不久,聋人学习文化知识的进度又远不能和健听人士相提并论,所以其他人没法跟他沟通,只能咧着嘴朝他笑,也不管那笑是不是浮夸到瘆人,然后就是一个劲地给他夹菜,把他碗里的菜堆成雷峰塔才罢休。   陈言那双和陈兮极像的眼睛,从最初的小心翼翼,到后来每天都亮如星辰。   那个冬天,陈言光脚踩在方家的木头地板上,所有的冰雪都被阻隔在外,这里只有如春的温暖。   耳蜗植入后的一个月左右,耳蜗外机终于能够开机,那天陈兮和方岳陪着陈言一块儿去医院,外机一开,陈言起初茫然,陈兮按照医生嘱咐,很小声地叫他名字“陈言。”   陈言一惊,随后憋着嘴,泪光闪闪,陈兮又小声叫他,陈言没忍住,嚎啕大哭起来。   他不是因为第一次听到声音所以激动大哭,他纯粹是受到了惊吓,因为他从出生至今,都没有“声音”这个概念。   陈兮喉咙哽咽,她和医生的注意力都在陈言身上,方岳的注意力却有大半在她身上。   方岳站在陈兮侧旁,两手用力按握她的肩膀,那股力量拔山超海,坚定不移。   陈言的人工耳蜗只安装了右耳一侧,双侧耳蜗的价格实在太贵,陈兮告诉他,以后会给他左耳也戴上小耳蜗。陈言还不会说话,他给陈兮打手语,表示他以后会自己赚钱买耳蜗。   陈兮笑笑。   语言对陈言来说,就像健听人听到从来没接触过的外语,陈言需要重新理解语言,进行一系列康复训练,除了听力训练,语言训练是重中之重。   这半年时间,陈言学习极其刻苦。   到了暑假,陈言回到老家粘着陈爸,陈兮去了律所。   当年董珊珊的案件轰动一时,律所也名声大噪,慕名寻来的听障人士越来越多。合伙人们起初不愿意做亏本生意,他们话撂得狠,但大多数人骨子里大约还有一种不畏义死,不荣幸生的英雄气概,所以没多久就妥协了,大官司要抢,公益案件也做,就这样越做越大,这几年律所飞速发展,地点从原先的小办公楼换到了江景大厦。   方岳舅舅不带教,陈兮进律所的头几天只做一些打杂的活,后来受到“重用”,重用两个字是陈兮自夸的   “也是巧了,那天何律师让我整理录音,那几条录音说的都是方言,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么,我其中两个室友,她们说的方言我完全听不懂,何律师他们跟我那个时候一样,听方言听得一脸懵,可是我有时候真的很有远见”   方岳听到这里就忍不住笑了。   方岳过两天又要去田野调查,律所双休,这天陈兮和方岳出来约会,约会前他们还接到了方老板的电话,问他们去哪里玩,经不经过某家披萨店,方妈听茶馆客人提起,说有家新开的披萨店食物价廉物美,方妈嘴馋想吃,可是那店离婚介所较远,不能外卖,方老板让他们顺路的话带点吃的回去。   方老板上周钓鱼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脑梗过的人最忌讳磕磕碰碰,他那一跤摔得不轻,被紧急送医做了全套检查,万幸后果不严重,只是右手莫名疼得厉害,因为每天都要吃很多药,他止疼药又不敢乱吃,只能贴药膏,药效几乎为零。   最近他被勒令躺床上养伤,哪都别想去。   方老板都开口了,即使不顺路,陈兮和方岳也得去买披萨。   阳光猛烈,方岳替陈兮打着遮阳伞,两人边走边聊,陈兮见方岳笑她,她不服地说“你笑什么,我说的是事实,这事真的多亏了我有远见”   “是,”方岳笑着说,“你别停,继续说。”   陈兮白他一眼,搂住他胳膊,挨着他继续说“我大一开始就跟我室友学方言了,那天我看律所里没人能听懂,我就毛遂自荐了。”   律所里除她外还有两个实习生,陈兮年纪最小,刚进去的时候她成天都是多看少说,所以存在感最弱,没人知道她胆子其实挺大,脸皮也挺厚,兴冲冲地就跟何律师他们拍了胸脯,然后她就效率极高地将录音翻译出来了。   虽然这只是一件小事,但在这之后,陈兮就得到了“重用”,不再只是跑个腿,而是能帮忙整理庭审提纲、起草起诉状、律师函等等,昨天她还跟着律所去乡镇进行了一场普法宣传活动。   只是普法活动不太尽如人意,受教育程度有限,很多人的法律意识十分淡薄,不光如此,他们还完全不讲道理,跟他们说话像对牛弹琴,现场差点动手。   方岳皱眉“你回来的时候怎么没说”   “因为也没真动手啊,”陈兮说,“本来跟我一块儿的实习男生真的要打人了,被何律师拦下了,何律师说他这是见得少了,这算不上什么,以后还有更奇葩的。”   两人说着话,走进了那家新开的披萨店。周末人满为患,他们到店的时候没有空座,玻璃门内摆着几张凳子,已经坐着几位客人在等位。   两人坐下来排队,穿着披萨店制服的男生给他们端来两个纸杯,做了个手势,请他们喝柠檬水,然后递了一张菜单让他们先看,举起手机,横屏展示上面提前输入的几个大字。   “要您久等,十分抱歉。”   陈兮和方岳都愣了愣,一旁等位的客人同样捧着杯柠檬水,好心地为他们介绍“你们不知道,这店里的员工都是聋哑人。”   陈兮和方岳望向店内,这才发现,店内的嘈杂全来自座位上的客人们,走动着服务员寂静无声。   陈兮突然按住方岳手臂,方岳回头“怎么了”   陈兮看着店内说“我好像看到了董珊珊。”   相距较远,分辨不清,轮到两人进店,近距离确认后,方岳说“是她。”   那年董珊珊二十岁,现在董珊珊也不过二十五左右,当年的长发剪成了利落的短发,她人比以前胖一点,脸上画着淡妆,朝着他们走来,笑容灿烂地递上菜单。   当年他们仅有一面之缘,董珊珊早已经忘记了他们的长相,陈兮和方岳都没说话,两人默契地点好餐,递回菜单,朝董珊珊温和地笑了笑。   吃饱喝足,拎着打包好的食物走出披萨店,陈兮接到了陈言的电话,陈言说“姐姐,我和爸爸今天买肉。”   他口齿不清,语言训练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可是他稚嫩的声音就像他们刚刚走了那么久的路后,走进店里,喝到那一口清爽的柠檬水,能洗去所有的烦躁,神清气爽,也不再惧怕这烈日。   眼看方岳又要打开遮阳伞,陈兮回头,又望了一眼披萨店。   “那个实习男生说那些人冥顽不灵,无可救药。”   方岳看了看她,说“我看你一直说这事,精神的很,好像完全没受打击。”   “一点没受打击也不现实,”陈兮笑说,“但是我想,我们把声音带过去,希望他们能听见,能听见的人”   她伸手指向披萨店,“以后就会出现在这里。”   能听见的人,以后就会出现在这里,这就值得了。   陈兮给自己打满鸡血,转过头,雄赳赳气昂昂,迎着烈日昂首阔步,方岳看了眼半撑开的遮阳伞,没再动作,他缓步跟了上去。   陈兮走了两分钟,额头沁出了汗,侧头看方岳,方岳握着伞无动于衷,说“你的气势这就被晒没了”   “我要枯了。”怕方岳理解错,陈兮还注解,“枯萎的枯。”   方岳笑死。 第92章 番外六   那天之后, 陈兮还帮方老板带过两次披萨,那两次都是她一个人去买的,方岳那时候已经去了田野调查。   在方岳去之前, 陈兮想帮他收拾行李,方岳没让她动, 他问她要不要吃宵夜, 待会儿他要出去一趟给车加油, 免得明早出门时间紧张,想吃宵夜的话她就和他一块儿出门。   方岳的田野调查小分队这次还是选择自驾出行,他是司机之一。原本方岳想把车留给陈兮,方便陈兮上下班,反正其他队员家里也有车,不差他一个。   一开始陈兮确实心动,恰巧那几天, 新的地铁线路开启使用,小区附近就是崭新的地铁口,没有早晚高峰的堵车之忧,二十分钟直达律所附近, 陈兮想到这,就坚定不移地选择了地铁,让方岳把车开走。   听方岳提起宵夜, 陈兮问:“那叫上方茉一起?”   方岳平心静气说:“那你和她一块儿去吧, 帮我把油加了, 顺便给我带份宵夜。”   陈兮从善如流:“好啊好啊,你想吃什么?”   方岳:“小龙虾吧。”   “要什么口味?”   “蒜香的,”方岳多加一个要求,“要剥了壳的。”   陈兮拍胸脯说:“我给你剥, 保证完成任务!”   方岳一本正经:“那提前祝你们今晚约会愉快。”   陈兮终于破功,笑倒在方岳怀里,“你干吗呀,她过几天就出去旅游了,你想见她还见不着了。”   方茉过几天要跟送吃哥去旅游,这事照旧瞒着家里,只有陈兮和方岳知情。   陈兮强调:“而且方茉可是你的亲姐!”   “我看你们俩才是亲姐妹,她过几天出去旅游,我过几天难道就在家里?”方岳顺势搂着她,上下搓了搓她后背,忍不住说,“我说你们每天就那么多话聊?没个腻的时候?”   方茉暑假一到家,只要有空,就和陈兮当连体婴,饭桌上和她说悄悄话,看恐怖片的时候两人手拉手,晚上还会出门逛街,方岳就被她们晾在了一边。   陈兮见风使舵:“腻了,那今晚咱们宵夜就不带她了,待会儿悄悄出门。”   “……”方岳受不了地笑了下,放开人,转身拎开刚放床上,尚且空空如也的旅行包,他往床上一靠,双腿搁上床,还垫了一下枕头,让自己靠得更舒服,说,“你看看你口是心非的样子,算了,我还是识相一点。”   陈兮接茬:“你终于知道识相了!”   方岳:“……?”   “你才知道你的重要性吗,我怎么可能放弃你选择跟方茉去吃宵夜,你对我来说是无可取代的,所以你给我识相点,好吗?”陈兮说得正儿八经。   ……方岳抬起胳膊,遮住眼睛,胸膛颤动,嘴角上扬。陈兮直接扑上去,她那么大个人,也没把方岳压疼,方岳从不刻意健身,但他从小保持健康作息和运动习惯,宽肩窄腰,身上没一丝赘肉,胸膛宽阔,力量感十足。   陈兮曲起手指,敲门似的朝着他硬邦邦的左胸“叩叩”两下,对着他胸口说:“嗨,你是不是又为我心动了?”   方岳胸膛颤动得更加厉害,他无可奈何地长长的“啊”了一声,抱住陈兮,疯了似的狠狠往她脸颊嘴唇猛亲几口,亲着亲把人压在身下,“你行啊,糖衣炮弹张口就来是吧?”   “你懂不懂啊,这是真情流露!”   方岳笑着捉住陈兮刚叩他胸口的两根手指,又是好一顿亲。   等陈兮一个人第二次帮方老板带披萨的时候,已经是八月上旬,七夕节的前一天,那时方岳已经离开半个月,方茉也和送吃哥去了云贵川一带旅游。   傍晚陈兮提着披萨先去婚介所,方妈看到后一顿念叨:“你真是的,方冠军不知道你忙吗,下次他再让你带,你别听他的,我不过就提了那么一嘴,就他成天没事找事,自己一动不动,让别人帮他跑东跑西,他不摔那一跤不就什么事都没了!我之前就跟他说了,现在天气这么热,有什么好钓鱼的,不怕中暑?好,他非要去钓鱼,我还特意让你们给他网购了遮阳伞,怕他晒着,把他当个大爷似的伺候,我那个时候怎么跟他说的,我让他钓鱼的话就老老实实坐那儿,别到处瞎跑,他倒好,把我的话当耳旁风,遮阳伞底下他不呆,非要到处走看人钓鱼,好嘛,活该他摔跤,摔这一跤,我们全家老小跟着他受罪!”   陈兮乖乖地听完方妈念叨,又拎着剩下的披萨给方老板送去。   方老板孤零零一人,这段时间在卧室躺腻了,这会儿他正靠在沙发上看电视,见到陈兮这个大活人,他露出八颗牙齿,热烈欢迎。   陈兮帮他打开披萨盒,问道:“方叔,你手能行吗?”   “能行,早没问题了!”   方老板刚摔跤的头一个礼拜,右手疼得碰都不能碰,一碰就嗷嗷叫,筷子自然没法拿,他又开始了用勺吃饭的日子,洗漱自然也不方便,最简单的拧毛巾他都需要老婆帮忙,所以方妈这段时间特别暴躁。   方老板吃了一口披萨,试探地问陈兮:“你阿姨刚跟你说什么了没?”   “啊?”   “你阿姨——”方老板的手还是不太利索,他放下披萨,心里一边琢磨,一边头低垂着,看着茶几。   茶几台面是黑色的玻璃,可以当做镜子来照,方老板看着自己的脸,小声说,“我总觉得,她对我没以前那么用心了,我这也没变多丑啊。”   “……您误会什么都行,就是不能误会自己的美貌!”陈兮信誓旦旦。   方老板看着她坚定的眼神,求认同地说:“是吧?”   陈兮用力点头。   方老板一拍大腿:“我就知道,你阿姨从来都不是那种肤浅的人!”   陈兮闭紧嘴,没有发表自己的观点。   方老板接着说:“所以我想着,我得做点儿实际的让她开心,好好在她面前表现表现,兮兮,你得帮我个忙!明天不就是七夕了吗,我想向你阿姨求婚。”   “你们不是已经复婚了吗?”   “是复了,但就是去了趟民政局,也没个仪式,女人不都喜欢浪漫情调吗,我想先把求婚仪式给补齐了,明天七夕节,这不是正合适么。”   方老板想在家里求婚,铺设红地毯,摆上气球红玫瑰和蜡烛,可是方妈住处不合适,因为晚上方妈就要下班回来了,明天求婚才是惊喜。   所以方老板把地点定在锦缘豪庭,明天找借口让方妈回趟家。   陈兮听完方老板的完整策划,反复向他确认几个点,问他确定要铺红地毯?一定要各种红红火火?   方老板坚定不移。   陈兮一言难尽地接下任务,眼看天黑,明天她还要上班,只剩一个晚上,又要买东西又要布置场地,时间紧张,陈兮没再待下去,抱着方老板委以的重任,她风风火火出了门。   采购的路上,方茉电话打了进来,说她妈刚才打电话向她吐槽方老板,当时她正在酒店卫生间上厕所,送吃哥给她送手纸,两人差点穿帮。   陈兮就顺便和方茉提了明天的求婚惊喜,方茉笑得前仰后合:“我爸疯了吧,笑死我了,我爸妈真是奇葩!”   方茉和她说过,方老板和方妈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方妈当年对方老板一见钟情,就是因为方老板那张脸,婚后方妈痴恋方老板十多年,大半还是因为方老板那张脸。   所以刚才方老板说,方妈不是那种肤浅的人时,陈兮只能咬牙不语。   方茉在电话里啧啧感叹:“谁能想到呢,风水轮流转,以前我妈一头热,现在我妈清醒了,好了,换我爸成恋爱脑了,恋爱脑真可怕,哈哈哈哈哈不行了笑死我了!”   陈兮没功夫陪她笑,采购完,陈兮马不停蹄回到家,按照方老板的设计,她在客厅一点一点布置场地。   红地毯从玄关延伸至客厅中央,地毯两侧点缀着玫瑰花和蜡烛,花路的尽头是几束大的花束,并排放在一起,用颜色不同的花朵,拼写出了“我爱你”,中间的“爱”字是红玫瑰拼成的爱心。   花束周围挂满了以大红色为主的各色氢气球,正对着“我爱你”的那只氢气球,下坠的细绳子上,钓着一枚钻戒。   方岳开门进屋后,见到的就是这幅情景。   他拎着行李包,钥匙拿手上,先盯着玄关处的红地毯看了一会儿,然后放下东西,换鞋进屋。   客厅灯火通明,寂静无声,玫瑰花鲜艳欲滴,蜡烛还没点上,正中央的氢气球绳子上,挂着的那枚钻戒熠熠夺目。   有脚步声从楼梯上下来。   他没告诉陈兮他今天回来,本来是想要给她一个惊喜,没想到得到惊喜的人是他。   看着陈兮一步一步走下楼,方岳心脏扑通扑通狂跳不止,在陈兮见到他,眼睛一亮的瞬间,方岳脱口而出:“没想到你会比我先开口。”虽然他们才大二,但等他到了法定结婚年龄,两人先结婚也不是不行。   “你不用布置这么多,”方岳下巴一抬,指了下氢气球绳子上挂着的那枚戒指,笑着说,“有那一个就够了。”   陈兮手上拿着一只遥控器,刚才她上楼换了下电池,听着方岳的话,陈兮脚下一步踩空,她立刻扶住楼梯扶手,手指不小心触碰到了遥控器按钮,“我爱你”的花束旁边有一盏黑色的灯,下一秒,黑色灯盏旋转,一首复古的《月亮代表我的心》,同时在多功能灯盏上响起。   这灯是方老板珍藏多年的蹦迪专用器材,这首歌也是方老板指定的求婚专用歌曲。   七彩的灯光打在玫瑰花上,打在气球上,打在墙壁和家具上,也打在两人变幻莫测的脸上。   方岳:“……”   陈兮:“…… 第93章 番外七   方岳进卫生间洗漱,陈兮耳朵贴着门,迟迟没听见水流声,她试探问:“方岳,你在洗了吗?”   “怎么,你要一起?”   隔着一道门,看不见方岳的脸,听他语气似乎如常,陈兮客气说:“不用不用,你先。”   两边安静。   过了一会儿,方岳:“你还没走?”   “嗯,等会儿。”   “干什么?”   陈兮不答反问:“你怎么还没洗啊?”   “催什么。”   “你洗完了好轮到我啊。”   “刚才我不是让你先洗?”   “那不行,你大老远回来,我肯定要让你。”   “不用让,一起吧,你进来。”   “真不用,你快洗吧,我等你洗好。”   “随你。”   扯了这么多废话,里头的人也没开门露面,看来真受打击了,陈兮琢磨片刻,凑近门缝,“岳啊……”陈兮模仿潘大洲叫人,她小声说,“这事我理解的,你不用不好意思,而且家里又没其他人,今晚的事就是个秘密,只有我和你知道,我们关系这么铁,你担心什么呀!”   “……你别说话!”   陈兮听话地抿住唇瓣,过了两秒,她松开嘴唇,又小声说:“好吧,那你再冷静一会儿,别忘了洗澡啊。”   大约是嫌她烦了,下一秒,浴室里终于传出了哗啦啦的花洒出水声。   陈兮又在卫生间门口站了一会儿,看着门板,听着水流,心里渐渐冒出一只小百灵,小百灵先起了一个调,接着哼起歌,从断断续续变得流畅,小爪子蹦蹦跳跳。   陈兮转身,咧嘴一笑,脚步轻快地进了方岳房间,那欢天喜地的歌声在胸腔里快要抑制不住了,陈兮觉得不能这样对方岳,万一方岳想不开,把自己关厕所一晚上呢?   今晚得哄哄他。   陈兮尽量把失控的嘴角往下压,见地上搁着旅行包,陈兮蹲下来帮方岳收拾。   方岳向来整洁干净,他外出不会积攒脏衣服,包里全是清洗好的衣物,陈兮把洗漱包拿到一旁,将包里衣服理出,准备放进衣柜。   方岳洗了一个慢悠悠的温水澡,洗完跨出淋浴房,他穿好衣服,对镜擦了一会儿头发,又拿起门背后的拖把,不紧不慢地把卫生间地板拖干净。   拖完地,他再次拿起擦头毛巾,对着镜子擦拭头发,擦着擦着,他把毛巾往盥洗台一撂,转身开门走了出去,听见自己卧室里有人哼歌,知道人就在那里,方岳径直入内,说:“今天晚上太突然了,其实我看到红地毯还有那些大红色的花也觉得奇怪,这不像你的审美,但谁让你跟方茉有时候逛街会买回来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我也弄不清你的审美,这误会也不能赖我,你说呢?”   衣柜门开着,陈兮站在衣柜门背后,只露出一点后背,她怀里抱着个东西,慢慢从门后转身,露出整张脸,面朝方岳,好脾气地说:“没错,当然不赖你,不过说到审美,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你喜欢这种东西吗?”   陈兮露出她抱怀里的东西,方岳视线一扫,顿在原地,过了几秒,他往前走了几步,往床上一坐,侧对着敞开的衣柜门,他头疼地扶了扶额,然后束手待毙地笑说:“要不我先出去,明天再回来,今天晚上状况不太对。”   陈兮怀里的东西是抱枕,抱枕上的定制图案是她和方岳的那张马里奥照片,抱枕有一对,另一只在衣柜里。除了抱枕,敞开的衣柜里还露出了定制情侣T恤、定制情侣陶瓷杯,把他们俩分别抠图,做成的一对腰枕,还有定制的立体彩塑摆件,零零碎碎不少东西。   陈兮站在方岳面前,抱着软乎乎的枕头,笑着说:“难怪那天我说要帮你收拾行李,你不让呢,不想让我看见你弄的这些东西吗?”   方岳承认:“是。”   陈兮:“你什么时候买的啊?”   “一段时间,”方岳说,“断断续续买的。”   去年暑假,陈兮为他们的一周年做了一对黏土钥匙扣,后来那只陈兮模样的钥匙扣常年藏在方岳的裤兜里,方岳有事没事都会手插着兜,转着钥匙扣,指腹摩挲那小人的形状轮廓。   方岳总说人性|欲|壑难填,他自己有时也把这话表现得淋漓尽致,有了剖白心意的钥匙扣后,方岳又开始不满足,毕竟钥匙不会没事摆出来,他还想要随手就能触碰,随意就能看到的东西,而且,他也想要送陈兮那种充满意义的情侣物品。   于是他就在网上各种找,定制了抱枕,觉得质量不满意,又定制了杯子、摆件各种零碎东西,最满意的一样就是腰枕,轮廓是按照那张马里奥照片上抠出来的陈兮做的,腰枕就显得很立体。   “都是快递来的?”   “嗯。”   “我怎么一次都没发现?”   “背着你拿的快递,你怎么发现?”   方岳后来能理解方茉那种夸张的购物欲,方茉满房间都是衣服首饰,每次逛街还嫌不够,看到喜欢的就要收入囊中。方岳如今时不时刷一下淘宝,看看有没有新颖的情侣定制,看着看着就付款了,不知不觉就积攒了这么多,全藏在衣柜里。   “所以这些你都藏起来,是没打算送我了是吧?明天是七夕欸,你要两手空空吗?”陈兮弯腰,亲了一下方岳脸颊,直起身,她抱紧抱枕,也不知道在得意什么,她昂起下巴,居高临下说,“这些都是我的审美,都归我了!”   方岳看了她一会儿,“哄我?”   “不是,我真喜欢!”   “你的审美?”   “当然!”   “那好,一会儿你就把这些东西全摆你房间。”   “必须的!”   方岳笑了,他从床上起来,蹲地上扯过行李包,从未被陈兮掏空的包底下,翻出一只深色的收纳包,打开来,从里面拿出一张木质的东西,说:“证明一下,我的审美不那样,这才是我的审美。”   陈兮一看,那是一张木雕画,图案正是那张他们最喜欢的马里奥照片。   木雕画不算精致,还有毛边,尚未完工,这是方岳亲手雕刻的,两周年的时候仍没雕完,去田野调查的时候他也没忘记带上。   “本来想今晚再偷偷赶个夜工,明天把这七夕礼物送你,”方岳强调,“所以看清楚了,这才是我的审美,嗯?”   陈兮立刻把浮夸的抱枕扔床上,抱住方岳,喜笑颜开:“方岳,我好喜欢这个!”   方岳回搂住人,笑着低头,连亲她几口,又没好气打了几下她的屁股,说:“今晚真是,丢人!”   “我喜欢我喜欢!”   “喜欢我丢人?”   “喜欢你,喜欢死你了!”   “……要疯了!”   方岳受不了,他把陈兮往床上一扔,直接压了上去,陈兮嚷嚷她还没洗澡,方岳抱她去浴室,他顺便又洗了一个澡。   第二天,方岳送陈兮去律所上班,陈兮坐上车,又发现了车上的小东西。   她伸手拨动了一下夹在空调出风口的小夹子,小夹子是定制的,图案又是他们那张合照,陈兮看向方岳,方岳这会儿已经波澜不惊了,说:“嗯,这也是其中一个。”   “……”   随着车子行驶,风口夹一晃一晃,也不知道还会不会突然冒出其它的,陈兮小心翼翼地想。   ***   后来,方妈觉得求婚的红地毯和黑色旋转灯很有意义,所以没舍得扔,她把这些都收进了方家的储藏室。   陈兮和方岳大这一年,为了方茉,方妈和方老板搬回了家住。   暑假的时候方茉说她和送吃哥差点穿帮,不是“差点”,是真的穿帮了,方妈又不傻,活了四十多年,现在她又是个生意人,方妈当时在电话里就听出不对。   方茉大专只读年,这年她已经毕业,她说不急着找工作,暑假要四处旅游,方妈和方老板随她去,没想到她是约了男朋友。   方妈悄悄和方老板提了这事,夫妻俩沉住气,不动神色等着方茉旅游回来,然后通过蛛丝马迹,逮到了方茉谈恋爱的证据,证据确凿,方茉没法抵赖,只能承认了送吃哥的存在。   送吃哥也是大专,为了方茉,他来了荷川,他是富二代,一来这里就买了一套小户型住下,每天围着方茉转,也不急着找工作。   方老板一番打听,这位送吃哥竟然就是方茉读高中那会儿,往他们家寄快递留纸条的那个臭小子,方老板跳脚,指着方茉说:“你果然早恋!”   方茉矢口否认:“没有,我绝对没有!”   方老板哪信,他对送吃哥没有好印象,方妈对孩子们谈恋爱的态度是开明的,但她担心恋爱中的男女不知轻重,于是夫妻俩一拍即合,搬回家里监督方茉,勒令方茉每晚十一点前必须到家。   然后,方老板和方妈才后知后觉,怪方岳和陈兮太过品学兼优,他俩在他们心里简直纯洁无瑕,但如今二人终于意识到,那两人可也在谈恋爱。   这天,方老板背着手,站在方岳卧室里,从上到下打量那扇小门。   陈兮在自己卧室里吃哈密瓜,哈密瓜切成小片装碗里,吃了两口,见方老板朝她看,陈兮递碗过去,方老板笑呵呵说:“我不吃我不吃,你自己吃。”   一只大手从他眼前伸过去,默不作声叉起一片哈密瓜,方老板顺势看去,方岳静静吃下哈密瓜,眼神平淡地回视他。   方老板站在小门底下,左看看方岳,右看看陈兮,那两人也都乖巧看着他。   方老板干笑说:“你俩都是好孩子。”   “二十多了。”方岳说。   方老板:“……”   陈兮压下嘴角。   方老板清清嗓子,再次上下打量小门,一副正经商量的语气说:“欸,我想给家里装修一下,这面墙不是一直不隔音吗,不隔音总归不方便,我看主要是这小门的原因,反正这门也不实用,不如到时候就把它拆了,重新砌上墙吧。”   “……”   方老板离开后没多久,方妈抱着新晒的被子进了方岳房间,小门已经关上了,书桌上有一碗即将吃空的哈密瓜,方岳正在写论文,一边敲字一边吃着,见方妈进来,他看了过去。   方妈说:“你忙你的,我帮你收拾一下。”   以前方妈在家时,方岳房间都是她收拾,方妈离家后,方岳不喜欢假手于人,房间全是他自己收拾。   方妈把被子放下,一阵翻箱倒柜,乒铃乓啷噪音太多,方岳电脑椅一转,朝向方妈,抱臂瞧她。   方妈合上方岳床头柜抽屉,又四下扫了一圈。   床上两个枕头都印着方岳和陈兮的照片,彩塑摆件是他俩,陶瓷杯图案是他俩,电脑旁边立着个黏土钥匙扣,又是陈兮的卡通模样。   满屋子都是情侣款。   方妈摇着头,皱着脸嫌弃得不行,“哎哟,真是没眼看!”   她抱起另外翻出来的一床被子,打算拿去晒,转开头,毫不留恋地就走出了方岳房间。   方妈到了阳台,把被子挂上晾衣架,方老板吃着一根番薯干走过来,问她:“老婆,怎么样?”   方妈朝后看了看,没其他人,她低声说:“没什么东西。”只差把方岳房间拆了,没发现违禁品,“你呢?”她问。   方老板用力咬了一口番薯干,说道:“我说我想砌墙,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当时他们俩都哑巴,一个字都没说,我还当没意见呢,结果我刚走,阿岳就跟了出来,冷不丁地跟我说,要是他和陈兮将来结婚有了孩子,难道还要重新把宝宝房打通?”   “哎哟——”方妈又是一脸受不了地嫌弃,和方老板咬耳朵,“我看他们将来要是不结婚,那是肯定没法收场了。”   方老板眉开眼笑,“那不能,他俩肯定能收个好场!”   砌墙一事不了了之,方老板后来和方岳进行了一番男人间的对话,方妈认为让方岳严守本分就行了,陈兮就不是个会出格的孩子。   方茉在方老板夫妻的眼皮子底下苦熬了一年多,方老板和方妈也受不了了,两人长期没有二人世界,最主要是远香近臭,他们现在看到方茉就老想揍她。   方茉气势汹汹地抗争,要求从家里搬出去,她名下那套房子的租客合约到齐,她正好有地方住。   这一年方茉和朋友合伙开了一间服装工作室,游手好闲的送吃哥也开了一家甜品店,店名叫“茉莉花开”。方妈和方老板看他们二人还算安分守己,就让方茉过年的时候把送吃哥领家里来。   大四那年,家里的常住人员又只剩下陈兮和方岳,年后所有人都忙忙碌碌,一直到五一节假期,家里人才再次团聚,方家在新洛镇的某位亲戚结婚,他们又一次要前去喝喜酒。   中午在酒店吃完饭,还要等着晚上那一顿,下午无所事事,陈兮买了点水果和礼品,领着方岳去她初中班主任的家里。   班主任家住新洛镇初级中学附近,当年陈兮准备考省招生,班主任对她帮助极大,后来她也没什么机会回来,上次来这里,是大二暑假,她在方岳舅舅律所实习,跟随律所的律师来这里办一件案子,那天她抽出时间来看望了班主任。   走在去往班主任家的路上,陈兮听见有人叫她名字。   “陈兮!”   陈兮循声望去,是个男生。   “是陈兮吧,是你!”男生笑着走近。   陈兮辨认对方五官,笑说:“王海涛!”   “不错啊,你还能认出我!”   “你根本没怎么变啊。”   陈兮转头,想向方岳做介绍,方岳开口说:“我知道,他是你初中班长。”   方岳一直记着这位,他礼貌地和对方打了个招呼。   王海涛说了自己的情况,他大学学得是数学专业,上学期在新洛镇初级中学当了一学期的实习老师,问陈兮的情况,得知她上学期已经保研,王海涛说:“有个事你一定不知道,在你考上省招生之后,咱们镇上的教育局领导放出话,说以后再也不会随便放学生学籍了,平白让人才流失。”   新洛镇是个很小的镇,往年高考上二本线的学生都屈指可数,当年陈兮考上省招生后,学籍就被八中从镇上转了出去,后来她高考考上了全省百多名,镇上领导听说,更是扼腕不已。   陈兮一直没看低过自己的学习水平,但八中人才济济,高考她也没能进荆大和庆大,她对自己的成绩是满意的,但相比于其他人,她忘了自己也是了不起的。   和王海涛道别后,陈兮从新洛镇回到荷川,一路昂首扩胸,自信心爆棚,方岳克制着笑意,到家后实在忍不住,他好笑地说:“别太嚣张了,收敛点,小心摔跤!”   “你之前不是说摔跤也不怕,反正有你扶着吗?”   上学期陈兮纠结是否要继续读研,她保研希望极大,但她又想尽快工作赚钱,方岳已经申请了保研,他知道陈兮更倾向读研,两人聊这事的时候,正从学校食堂台阶上走下来,陈兮不小心崴了一下脚,差点摔下去,是方岳手快地扶住了她,方岳一语双关地说:“别怕摔跤,反正有我扶着,不会让你摔着的。”   后来他们俩双双保研成功。   “光扶你哪够。”方岳话落,一把抱起陈兮,把她往二楼带,两人笑闹着洗过澡,躺上床。   陈兮长发铺散在枕头上,她侧身贴在方岳脸侧,说:“你之前不是问过我,我为什么要学法律吗?”   “嗯。”   陈兮当时说,她想学法律的原因,应该是名利地位排在前,伸张正义是最微不足道的一点。   “但我现在想想,可能我在更早的时候就想学法律了。”陈兮说,“那个时候,我爸被人骗,我在派出所碰到你舅舅,我当时就想,律师可真了不起。”   方岳笑说:“嗯,所以你也是了不起的。”   陈兮笑着亲了一下他的下巴。   闭眼睡了一会儿,方岳突然又睁眼,问道:“你说如果那个时候,你没碰上我舅舅会怎么样?”   会怎么样?   她没碰上方岳舅舅,就不会重遇方老板,也不会被方老板带到荷川,认识方岳。   方岳侧身,张开手臂搂住陈兮肩膀。   陈兮刚才快要睡着了,被方岳一句话闹醒,她睡眼惺忪地笑说:“那我的那本周记,就没有最后那一篇了。”   他们也就在初一暑假,新洛镇的街上,仅有那一面之缘。   方岳按住陈兮的肩,浮想联翩:“你高中会和王海涛一个学校。”   陈兮听到这话,终于把眼睛全睁开,借着微弱月光打量方岳,哭笑不得:“方岳,你能不能行啊。”   “不行,”方岳松开她,躺平看着天花板,嘴角带笑说,“你不是早知道我没救了吗。”   陈兮手肘撑床,脸伏在方岳面前,热情道:“需要我为你急救吗?人工呼吸!”   方岳从善如流地扣住她后脑勺,含住她嘴唇,在她唇边说:“廖知时之前说我早就盯上你了。”   “什么?”   方岳把他第一次带陈兮去坐公交车,偶遇廖知时,挡着廖知时的视线,不让他们讲话这事说了一遍。   方岳道:“我那个时候觉得他胡扯,但现在想来,可能他没猜错,我确实在那个时候就喜欢上你了。”   陈兮靠在方岳胸口,感受着他的胸膛起伏,方岳又亲了亲她的鼻尖,问她:“你呢,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这话方岳从前也问过,陈兮说不出具体时间,在她来到陌生的荷川后,不论他俩是关系好,还是关系结冰,天长日久在她身边的那个人,从始至终都是方岳。   “我对你是有天然好感的。”这一点,陈兮很确定,她写在了那本周记上,她也会主动牵方岳的书包带子,拽方岳的衣摆。   方岳抱着她,安静了一会儿,然后说:“我妈昨天回来,翻出了红地毯。”   茶馆要办活动,方妈想起家里就有现成的红地毯和蹦迪专用灯,昨天她回来翻出了那两样东西,当时方岳和陈兮在场,一下就让他们想起了大二的那个暑假。   方岳思忖着措辞,在这一晚,在月光之下,他看着那道敞开的小门,问陈兮:“你当时在客厅布置的时候,就没想过要跟我求婚?”   陈兮:“……”   陈兮自控能力实在有限,她差点笑死在方岳怀里,方岳把人紧紧抱牢,也笑了起来,等她笑够,方岳说:“我是答应了的。”   陈兮眼泪都笑出来了,她故意问:“你答应了什么啊?”   方岳答非所问:“反正我不管。”   “那我也不管。”   两人都不管,反正没完没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