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心动/软软春风   作者:红酒蔓越莓   简介:   1 涂诺12岁那年,被她那个特别不靠谱的五叔收买,陪他去酒吧追女朋友。   五叔揽着美人戳台球,她就百无聊赖地靠着栏杆喝酸奶。   然后,她就看见,楼下面一个女人正把一大卷钞票往那个长得特别好看的服务生小哥哥的腰带里面塞。   小哥哥没要,直接丢了回去。   于是,涂诺就觉得那位小哥哥长得更加好看了。   2 那一晚,当端着托盘的严承光发现身后跟着的小姑娘时,觉的很奇怪。   他弯起漂亮的桃花眼问她:小朋友,你是不是迷路了?   涂诺摇了摇头:哥哥,我给你介绍一份正经工作吧?   严承光觉的小朋友很好玩。   他弯下腰,笑得形容不出来的好看:好啊,你想给哥哥介绍一份什么样的正经工作呢?   涂诺拿出五叔的名片要给他,看了看他被托盘占满的手,就拉开他白衬衫的领口,把名片塞了进去……   严承光:……   于是,那年暑假,正在读高三的严承光成了涂诺最为信服和崇拜的家庭教师。   只是谁也没想到,他后来出了事,高考都没参加就离开家乡,一走就是七年。   3 两个人再次相遇已经是七年后。   彼时,他是平常只能在电视和报纸上才能看见的商圈传奇人物,她是刚参加完高考的懵懂小姑娘。   她还记得他,他却没有认出她。   涂诺很伤心,却也不想放弃这次重逢的机会,鼓起勇气想加他的微信。   男人打量她一眼,好耐心地弯下腰来,笑得一如当年那样好看:叔叔是个正经人呢,正经人都不加小朋友的。   涂诺:……   好吧。   后来,从事着正经工作的正经人士严总裁,很不正经地抱着人家小姑娘,哑着声音苦求:糯糯,求求你,把我加回来吧。   “我曾独行荒原,你来的那一天,南风开始变软。”   独行荆棘老狼精VS温暖执拗小兔子   #六岁年龄差#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涂诺 ┃ 配角:接档文《咬月》求收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软软春风   立意:太阳温暖,人间值得 第一章 他不认识你了   涂诺的高考成绩跟她的估分只差了不到十分。   所以,查到成绩的那一晚,她的心里并没有多少波动,查完就上楼睡觉了。   倒是她奶奶和她妈,先是激动,激动完就又在送她出国读大学还是留在国内读大学的问题上继续争吵,直到天快亮才去睡觉。   第二天早上,涂诺起床时,外面正下着雨。   家人们还都在睡觉,房间里院子里都是静悄悄的。   她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就去厨房拿了一口锅轻着脚步出了院门。   许金朵正在她家院门前等。   一看见涂诺出来,就连忙撑着伞跑过来。   也不顾她怀里抱着的锅,先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   得益于这一年涂诺对许金朵非人类的督促和折磨,许金朵的高考成绩也超越之前的任何一次模考,破天荒上了二本线。   “老许又是感谢神仙又是感谢祖宗的,弄得我也没怎么睡觉。”   “今天早上他才想起来最应该感谢的是你……”   许金朵打了个哈欠,差点踩进一个水坑,吓得她连忙挽住了涂诺的手臂。   涂诺一边看着脚下的路,一边问她,“那你决定报哪所学校了吗?”   “那就X师院的中文系吧。”   涂诺点点头,“X师院的中文系很厉害的。”   “你呢?”许金朵问涂诺,“还是明师大吗?”   涂诺低着头,小心地绕开一个水坑,嗯了一声。   前面就是简家豆腐脑店了,涂诺先推门进去,许金朵收了伞随后。   这家店是几十年的老店,只卖林云县人最喜欢的酱油鸡汤豆腐脑和酥油饼。   因为很对林云人的口味,不论天气,哪天来都得排队。   涂诺和许金朵排了十几分钟,终于排到。   涂诺买了六人份的豆腐脑,五人份的酥油饼,和一份给她老奶奶吃的软和的鸡蛋饼。   豆腐脑用她带来的小锅盛了,饼就装了塑料袋。   许金朵家里就她和他爸。   爷俩激动得一宿没睡,天快亮的时候老许煮了馄饨,所以早餐就省了。   两个女孩从简家老店出来,外面的雨更紧了。   雨水汇成溪流,湍急地往马路边的下水道里灌。   许金朵今天穿的是一双崭新的耐克。   考试成绩公布之前赶上打折买的。   买了却一直不敢让老许看见,藏着没敢穿。   想着如果成绩不好就赶紧去退掉。   昨晚查到成绩以后,她扬了眉吐了气,立刻蹬掉脚上的人字拖,穿上这双鞋在院子里跑了个遍。   现在,她可舍不得拿它踩雨。   两个女孩站在简家老店的屋檐下面避着雨。   涂诺端着那口被她老奶奶擦得晶亮的小钢精锅,抬着头望着前面的雨雾发呆。   许金朵一扭头就可以看见她精致小巧的下巴,白得几乎透明的耳垂,以及已经垂到肩膀上来的乌黑的头发。   许金朵摸了摸涂诺的头发,“这次不剪了吧?”   涂诺轻轻一笑,“妹妹,咱们的中学时代已经结束了。”   涂诺一句话,说得许金朵莫名感伤。   那么抗拒,那么讨厌的一段时光,竟然说结束也就结束了。   以后再也不用为了每个月初的仪容检查,而突击剪头发了。   许金朵叹口气,学着老许的口气说了句,“日子可是真不禁过啊。”   一句话把涂诺逗笑了,“干嘛老气横秋的?不是还有更精彩的生活在前面等着咱们吗……”   她刚说到这里,马路对面不知是谁家,噼里啪啦地放起了鞭炮。   涂诺吓了一跳,睫毛都不禁抖动,却因为端着锅,腾不出手来捂耳朵。   许金朵连忙把雨伞丢在一边,伸手就把她的耳朵给捂住了。   一万响的鞭炮,爆个没完没了。   等响声终于停止,许金朵才放开涂诺的耳朵,“没吓到吧?”   许金朵知道涂诺从小就害怕放鞭炮。   小时候过年,小伙伴都在街上跑着玩,她直接连房门都不敢出。   涂诺笑着摇了摇头,靠在许金朵的肩膀上蹭了蹭。   她望着马路对面,说:“这是谁家放鞭炮呢?”   “你不知道吗?”许金朵也向那边看了看,“严宝收六十大寿,从明江回来摆酒祭祖呢。”   “哦,”涂诺怔了一下,眉眼轻轻一垂,看见飘到锅盖上来的雨滴,不由又往里面站了站。   “听说寿宴摆在宝丽大酒店,足足36桌呢。”   说到这里,许金朵突然想起,“对了,我还听我二婶说,严宝收的那个外甥,严承光也回来了。”   涂诺,“严承光……”   许是太久没有听人提起过那个名字,涂诺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竟然感觉很是陌生。   许金朵见涂诺没有反应,就扒着她的肩膀来看她的脸,“你怎么就这反应?”   涂诺看了许金朵一会儿,就笑了,“那我应该什么反应?”   “你应该……”   许金朵想了想,“你应该脸色苍白,樱唇紧抿,眼睫轻颤,瞳孔地震……”   涂诺忍俊不禁,“你这都哪里来的词啊?”   “小说里啊。哦,对了……”   许金朵又想起一件开心的事,连忙挽住涂诺的胳膊,“我爸同意我写小说了!”   涂诺也替她高兴,“那恭喜你了,终于不用因为熬夜写小说被打断腿了。”   许金朵自信满满地两手一握,“糯糯,你等我火了,就买一套大房子,你来跟我一起住,咱们养一屋子小猫。”   “好啊,我等着。”   涂诺刚说完,许金朵挽着她胳膊的手突然一紧,“我靠,我小说男主!”   “糯糯快看,超级大帅哥!”   涂诺循着许金朵的手指望过去。   那边刚放完鞭炮的严家小楼的门前,一辆银灰色的保时捷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在了那里。   车子后排座的窗户玻璃是落下的,一个男人坐在窗户边。   他的坐姿慵懒,神情散漫,侧脸轮廓精致立体。   他一边听着身边那个把脸涂得很白的女人说话。   一边把夹着烟的手伸出窗外,轻轻地弹了一下烟灰。   距离有些远,还隔着一层雨雾。   尽管视线有些不清楚,涂诺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人。   严承光。   她曾经的梦想和光。   许金朵虽然没怎么见过严承光,此时大概也猜出来了。   她看了涂诺一眼,就体贴地把她手里端着的锅给接了过去。   涂诺知道她的意思,“你是担心我太激动,会把汤洒了吗?”   她刚要接着说,我才没有那么没出息。   就听许金朵幽幽地来了一句,“不,我是担心你把这锅砸那人脑袋上。”   涂诺愣了一下,随即就笑起来,“你这都哪里听来的故事呀?”   许金朵把眼睛一睁,“全实验中学的人都知道啊!”   “知道什么?”   “涂诺喜欢严承光。”   “然后严承光辜负了涂诺。”   “……”   不知道是不是许金朵的声音太大,打扰到了那个人。   男人微微抬眸,向着这边看过来。   时隔七年,涂诺再一次看见了他的脸。   说实话,很陌生。   从眉眼到神情,都像是一个从没见过的人。   不过,他的皮肤依然很白,衬着这雨天,白得发冷。   眼眸又极深,又轻又凉的视线透过一层薄薄的雨雾在涂诺的脸上一扫。   像是蜻蜓的翅膀在黄昏的池塘掠过,涟漪都没有起来一个,就又移向了一边。   涂诺曾经无数次想过,如果再次跟严承光遇见,她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现在她知道了,她的心口有些堵,甚至还有点想吐。   就在刚才他的视线划过的那一瞬,紧张,惊讶,怨恨,失落……   各种情绪在她的心里一起涌起,又一起落下,毫无章法,把她的心和胃都给搅乱了。   许金朵还在一旁怂恿,“真的,要不要砸过去?”   “我可以替你把风。”   涂诺拿起身后的雨伞撑着,淡淡地说:“传说都是假的,我并不喜欢他。”   “不喜欢他?”许金朵绝对不信,“不喜欢,你能为了他开别人的瓢儿?”   涂诺握着伞柄的手突然一紧,纤细的指骨都发了白。   许金朵知道自己说错话,连忙咬了咬舌头,“糯糯,咱们赶紧回去吧,你看豆腐脑都要凉了。”   她说着就迈步走进了雨中,涂诺顿了一下,连忙跟上。   雨还没有小。   两个人在严家门口经过时,祭了祖宗的严家老爷子,被他那个已经六十多岁依然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媳妇和那个脑袋不大好使的儿子一起搀出来。   本来坐在严承光身边的那个年轻女人也连忙下了车,殷勤地把老爷子扶进了前面的保姆车,回来就又坐在了严承光的身边。   许金朵小声对涂诺说:“看见了吗?那女的就是严承光他舅妈嫁过来时带来的拖油瓶。”   “你看她跟严承光说话那样子,好茶好舔呐!”   “你说严承光也是厉害哈,从小没妈,亲生爸爸又不要他,跟着舅舅生活吧,舅舅还给他娶了个这样的舅妈。”   “按说他的起点并不好,可是人家偏偏聪明,聪明到明大都对他降分录取。”   “谁知道,高考前却又出了事。”   “不仅高考不能参加,还坐了牢。”   “坐了牢吧,现在又混成这样人上人的样子。”   “听说那个宇辉集团,离了他都不转的。”   “你说他这是命好还是不好?”   许金朵絮絮叨叨,涂诺专心走路,只听着,不说话。   眼看着就要走到严家门前,前面的车子要发动,她连忙拉着许金朵站到了一边。   然后,副驾驶的车窗就落了下来。   年轻的司机探出头来,和气地冲她们招了招手,“小妹妹,你们先走。”   许金朵连忙特八卦地看了涂诺一眼,把锅往她手里一塞,拉着她就走了过去。   只可惜,当她们从车前经过时,后面车窗的玻璃已经升上去了。   黑沉沉的防窥玻璃,倒映出的只有湿团团的行道树的影子。   直到涂诺和许金朵走上人行道,那辆车子才驶离。   等许金朵再回头,雨雾之中,严家的二层小楼前,只剩下了一地湿红的爆竹屑。   许金朵看着涂诺,悲哀地说:“糯糯,严承光,好像不认识你了。” 第二章 哥哥你能不能吃苦?   涂诺回到家,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还有老奶奶都已经起来了。   一家人简简单单地吃了早饭。   今天,爷爷和爸爸都没有去工厂。   没多久,二爷爷四爷爷二伯五叔他们也都到了。   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商量着涂诺的升学喜宴。   涂诺向大人们问了好就上了楼,收拾自己才从学校带回来的那些书。   收拾到快中午,许金朵跟她视频连线。   因为脑子里有了男主形象,许金朵回家以后就去码字了。   现在她拿着手机拍着电脑,跟涂诺分享她一上午的成果。   “5346字……”   涂诺看着许金朵拍的那一行小数字,不由感叹许金朵就是一只触手怪。   她800字的小作文都要敲半天。   “怎么办啊糯糯,我卡住了。”   涂诺不能理解,“都写了5000多字了,你休息一下,也许就又有灵感了。”   “不行啊,我写了好几遍,删了两千多字,还是写不出来。”   涂诺:“……”   这只触手怪竟然还删了2000多字。   “就卡在男女主酒吧再遇那里了,我没有去过酒吧,怎么也写不出来想要的那种氛围。”   “那你换个场景再试试呢?”   “试过了,换了就没有那种感觉了。”   涂诺也没有办法了,她不会写小说,没有过这方面的烦恼。   “我还搜了有酒吧场景的电影和小视频来看。”   “有灵感了吗?”   许金朵摇头,“还是不行啊。”   “哦……”   “糯糯,你有没有去过酒吧?”   听许金朵这样一问,涂诺眨了一下眼睛,想了想,“……去过。”   不过,已经是七年前了。   那年暑假,五叔正在追求他的前前前女友。   为了不被四奶奶赶去工厂干活,他拉了涂诺当挡箭牌。   美其名曰“带糯糯”,其实是带着糯糯去泡妞儿。   五叔的那位前前前女友玩得比较开。   他们去溜了冰,蹦了极,撸了串,晚上的时候又去了酒吧。   那时候的夜醉美酒吧还是林云县的独一份,去玩的人很多。   五叔教女朋友在酒吧的二楼打台球。   涂诺咬着一盒酸奶趴在沙发上往楼下看。   楼下开着很大的音乐,五颜六色的球灯晃啊晃,男男女女一堆人在那里扭啊扭。   然后,涂诺就在这一池混沌中,发现了一朵亭亭卓卓的睡莲。   那是一位长得比她六叔还要好看的小哥哥。   小哥哥穿着服务生的衣服,高高瘦瘦,皮肤好白。   涂诺看见他的时候,他正被一个画着浓妆拎着爱马仕的女人拉住,要往他的腰带里塞钱。   小哥哥不要,直接就给女人扔了回去。   女人很生气,指着他就骂。   然后就来了一个像是酒吧领导的男的,也骂着那位小哥哥,让他给女人道歉。   小哥哥不肯,那个女人就气呼呼地走了。   那个男人就威胁性地指了指他,赶紧去追那个女人了。   涂诺趴在那里喝完一盒酸奶,翻了翻五叔的外套口袋,就拿了一张名片跑下去。   她跑到酒水吧台前面的时候,那位好看的服务生小哥哥正端了四五杯五颜六色的酒准备去送。   涂诺站在他面前,仰着头问他:“哥哥,你能不能吃苦?”   男生被问得奇怪,不过他还是弯下腰来,微笑着对她说:“小妹妹,哥哥就是吃苦长大的。”   他说完就端着酒水去了楼上包间。   等他送完酒水,又收拾了一堆空杯子出来,发现小姑娘还跟着他。   他蹲下腰来问她,“小朋友,你是跟谁来的?是不是迷路了?”   涂诺把一直攥在手里的名片递给他,“哥哥,你如果能吃苦,就来我爷爷的工厂吧,我让爷爷给你开最高的工资。”   男人听完,随即就笑了。   他轻轻地刮了刮她的鼻子,“那哥哥谢谢你了。你快去找你家家长吧,小孩子一个人不要乱跑。”   他说完端着托盘又要走,涂诺连忙牵住了他的衣角。   他再次弯下腰来,“小朋友,你是不是找不到家长了?”   涂诺摇摇头,再次把那张名片递给他,“你不拿着名片,我怕你找不到。”   男人笑了,“好吧,那就麻烦你帮哥哥放在这里吧。”   他端着好多玻璃杯子,实在腾不出手来。   为了防止服务生私吞小费,他的裤子上也没有口袋。   涂诺看了看那个堆着好多不知道被什么人喝过的杯子的托盘,又看了看他。   他穿着白色立领衬衫,黑色的裤子。   衬衫的下摆塞进裤腰里。   衬衫的纽扣没有像其他服务生那样散开两颗,露出锁骨,而是一直严谨地系到了最上面。   涂诺冲他招了招手。   他就噙着一点好奇的笑,很有耐心地蹲下腰。   然后,涂诺就解开他脖子上的纽扣,把那张名片塞了进去。   “……”   小女孩一边帮他把纽扣系好,一边拍了拍那张紧贴着他胸口的名片,认认真真地说:“哥哥,你一定要来哦。”   给了名片以后,涂诺就每天都跟着爷爷去工厂。   失望了几次以后,她终于在第四天见到了他。   工厂的门口排着长队,都是来应聘暑期工的。   爷爷的车子刚到厂门口,涂诺就在人群中看见了那个小哥哥。   他跟其他的人都不一样。   人群中,他的个子最高,皮肤最白。   他穿着洗得干干净净的实验中学的旧校服,   倚靠在厂门口那棵高大的梧桐树上,一边等着被叫号去面试,一边背着英语单词。   涂诺很高兴,她指着人群中的他对爷爷说:“爷爷您快看,就是他,最好看的那个。”   爷爷向人群中看了一眼,叹了一声,“原来是这个孩子。”   涂诺点点头,“就是他。您不常说,遇到有难处的人,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吗?”   爷爷小时候吃过苦,有能力以后就总喜欢帮助别人。   他和奶奶资助了很多学生,涂诺都知道。   爷爷摸着她细软的头发笑了一下,自言自语道:“他,可是不好帮啊。”   涂诺一听,连忙睁大眼睛看着爷爷,“爷爷,您是不想帮他吗?”   “帮的。”爷爷看着她,“小糯糯带来的,爷爷一定会帮的。”   就这样,严承光在他即将升入高三的那年暑假,在涂诺家的洗绒厂做了一名暑期工。   按照涂诺的意思,爷爷给他开了正式工的工资,外加很丰厚的一份额外奖励。   如果他不需要交给他舅舅一多半的话,足够他一年的伙食费。   而他的学费……   严承光在以“齁贵却升学率很高”而著称的实验中学读了六年,因为成绩优异,一分钱学费都没有花过。   他就是人们口中那个别人家的孩子,实验中学的学神,名校预定的天之骄子。   视频里,许金朵发现涂诺走了神。   “糯糯,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涂诺回过神来,“我如果带你去夜醉美,你爸爸不得把咱俩的腿一起打断吗?”   许金朵连忙摇头,“绝对不会。只要是你约我出去,就是去酒吧,我爸也会认为一定是酒吧改邪归正办起了辅导班。”   涂诺又想了想,“那好吧,我让五叔带咱们去。”   涂诺刚说完,一张大嘴巴冲着屏幕吧唧就亲了过来。   “糯糯你最好了!我许金朵发誓,一定要娶你做老婆!”   涂诺笑着说:“好了,我挂了啊,还有好多东西没收拾呢。”   涂诺挂了许金朵的视频,继续整理她的东西。   她没想到,她看上去很整洁的房间,竟然会整理出来那么多的书和学习资料。   也难怪,她家亲戚朋友都知道老米家有个特别爱读书的小孙女。   小女孩不喜欢漂亮裙裙、芭比娃娃,   如果去她家,给她带一套有水平的试题集,她会高兴得把眼睛都笑成月牙。   这样的名声传出去,找爷爷办事的人又多,家里的各种练习册和习题集就渐渐地做不完了。   还没有刷完的试题集丢了有些可惜。   涂诺把它们单独放起来,想着以后谁家孩子高考,可以送给他们。   然后,她望着那些几乎摞成山的、都已经刷过的练习册和习题集,   再一次感受到,正像那个人当年说的,   她真的不是一个聪明的小孩,   她的成绩都是用这些小山,一座一座地堆积起来的。   涂诺把那些除了纪念已经没有其他用途的旧书和习题集都整理好,打成捆。   下午的时候,老奶奶让涂诺爸爸开着他的740,拉着涂诺的这些书和她老人家攒的废纸壳子,去了一趟废品收购站。   旧书一块五,废纸壳子八毛,总共卖了86块钱。   收废品的小老板开老奶奶的玩笑,“老太太,您卖的这些钱,够不够您孙子米老板的一趟油钱啊?”   奶奶点着手里的碎票票,骂他,“小鬼头,那你还把纸壳子只给我算八毛?别人家都九毛了。”   老太太没牙,说话不怎么兜风,老板却都听清了,“您老太太是开工厂的大老板家的老太君,还计较这一毛钱?”   涂诺听两个人斗着嘴,看着那边一辆小叉车正叉着她的几捆书往旁边库房里送。   叉车轧上一个空奶粉罐,一颠簸,捆书的塑料绳崩断,旧书散了一地。   开叉车的小司机怕被老板骂,连忙跳下去整理。   老奶奶数清了钱,递给涂诺,“小糯糯,好好收着,买糖吃。”   涂诺连忙收了,就扶着老人家向爸爸的车那边走。   然后那位小司机就叫住了她,“小姑娘,这里掉出来一张照片,还要不要了?” 第三章 好人不加小朋友的微信   涂诺刚停下脚步,那位司机小师傅已经把照片递了过来。   那是一张小二寸的标准证件照。   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撕下来的,照片后面胶水的痕迹都已经风干发黄了。   照片上是个长得很好看的男生,理着贴头皮的板寸,白色衬衫的纽扣扣得很板正。   他是弯弯的总像是含着深情的桃花眼,嘴唇有些薄,唇形却很好看。   这是七年前的严承光。   涂诺难得见严承光有过这么正经的表情,一时有些恍惚。   想了一下才回忆起来,这是他数学竞赛获奖后,官方报道和证件上要用的照片。   他特意跑去学校对面照相馆拍的。   那是一天中午,涂诺和她六叔都在。   拍完照片,摄影师拿着相机给他们看底片时直感慨,“小伙子真帅!我修图都修不出你这样的来。”   严承光得意得不行,做为米家颜值担当的六叔就有些不高兴。   两个大男生弱智一般斗着嘴。   “你这样的也叫帅?你说那老板是不是瞎?”   “老板不瞎,你也不瞎,就是有点盲目自信,认不清现实。”   “切,就你,你们班主任都说你流里流气的。”   “那我还听你们班女生说你娘里娘气呢。”   两只老孔雀为了比美,不惜互啄。   后来,他们把最终评判权交给涂诺。   六叔先声明,小孩子不会说谎话,他家糯糯是最公正的。   然后却又不自信地对涂诺说,“糯糯,你喜欢的娃娃可是有新款了哦,想不想六叔给你抢到限量版啊?”   严承光不服气,“米春舟,你这明显是贿赂裁判,真不要脸。”   说着,他弯下腰,笑眯眯地对涂诺说:“小糯糯,叔叔请你吃棒棒冰好不好?”   米春舟就嗤他,“我家糯糯可是超会算钱的,她老奶的小金库都归她管的。你用棒冰对抗限量版娃娃?”   “那好吧。”   严承光摊了摊手,表示认输,玩不过有钱人。   涂诺却指了指他,大大方方地说:“承光叔叔比六叔好看。”   米春舟不干了,“糯糯,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小丫头为难地皱起眉头,“那,您是要我撒谎吗?”   她的一句话,严承光在一旁笑得山呼海啸,六叔的脸拉了一天。   后来,照片取出来,证件上用不了那么多。   她管严承光要了一张,然后又问他,“承光叔叔,您能再帮我签个字吗?”   严承光答应得很痛快,“糯糯想让我签什么字呢?”   涂诺想了想,拿过纸笔写了一行字,“就写这个。”   六叔先凑过去看了一眼,“米小糯,你这才叫认不清现实呢,就你那烂成绩?”   严承光却什么都没说,拿起笔就开始写。   一边写一边对她说:“那小糯糯一定要努力了啊。”   涂诺立马站得笔直,抬手向他行了一个队礼,“我一定会的!”   小丫头一本正经的样子把严承光和六叔都逗笑了。   严承光把照片递给她时又逗她,“糯糯是个有远大志向的小孩,以后在大学找男朋友也要照着叔叔这样的找啊。”   涂诺接过照片,却撇了撇嘴,“才不要。”   严承光有点受伤,“你不说叔叔长得帅吗?”   涂诺仔仔细细地把照片收好,然后老老实实地说:“大姑说了,长得帅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这一次,轮到六叔山呼海啸,严承光怀疑人生。   看见涂诺接过了照片,小师傅还挺八卦,“挺帅的!男朋友吗?”   涂诺脸一热,连忙收起来。   老奶耳朵有点背,已经坐进车里的爸爸却听得清楚。   上车以后就逗她,“我家小糯糯谈男朋友了?”   涂诺急得小脸通红,“才没有。”   爸爸眼睛注意着前方路况,一只手搭着方向盘,闲适得很,“那照片上是谁啊?”   “就一普通同学。”   涂诺说着,下意识地把装着照片的裤袋捂了捂。   然后就发现照片好像不见了。   她连忙去找,一扭头,就看见老奶举着一张小照片,眯着眼睛在念:“米小糯,我在明大等你……”   老奶小时候念过私塾,教她的先生都是清末的秀才,很认得文字。   “老奶!”涂诺没让老奶把后面的字念出来,连忙伸手抢了过去。   老奶不明白,“明大是哪个大学?厉害不厉害?”   那边爸爸脸上老父亲的微笑已经挂不住了,“厉害啊,很厉害的。咱们糯糯有眼光,一找就找个明大的男孩做朋友。”   涂诺望着窗外,任大人们乱猜,反正解释了他们也不会相信。   而她又不能把那张照片拿出来给他们看。   因为这件事,晚上吃饭的时候,窦丽芬和涂亚男难得暂时休战。   两个女人追着涂诺问那个明大的男孩子是谁。   涂诺埋头扒饭,一言不发。   到晚上八点,五叔来接她,说要带她去新开的商场看汉服表演。   五叔现在已经步入了正轨,不像前几年那样瞎闹了。   家里人放心地把涂诺交给他带出去玩。   五叔开了车,接上涂诺又去接了许金朵。   许金朵那家伙做贼心虚,又玩心似箭,上车的时候一不小心就崴了脚。   一开始她还不说,后来五叔见她走路姿势不对,才把车子开去了附近医院。   幸好没有伤到骨头,医生给贴了一副膏药就把他们打发了。   小插曲不影响大戏。   夜醉美还是要去。   五叔现在有了年龄和阅历,人也沉稳了许多。   在车上的时候他就嘱咐了她们很多话,到了夜醉美,也是寸步不离地守在两个小姑娘的身边。   直到后来遇到一位生意上的朋友,非要拉他去隔壁喝一杯。   五叔推不开,又嘱咐了涂诺和许金朵几句,才去应酬。   五叔一走,许金朵立马放松了许多。   她看着舞池,问涂诺,“咱们要不要也去体验一下?”   为了跳舞,她来酒吧之前还特意拉着涂诺一起换了隐形眼镜的。   涂诺立刻否决,“你可算了吧,脚丫子不要了?”   许金朵抬起脚,把脚踝扭了扭,“你看,已经没事了。去嘛,好不容易才来一次。”   涂诺说:“要去你自己去,我宁愿在这里看帅哥。”   夜醉美服务生的帅是早就出了名的。   七年以前他们找兼职服务生的标准就已经很高。   许金朵表示认同,“那倒是。不过,他们再帅也比不上咱们早上看到的那位。”   许金朵回味着,“他那样的,在这里应该也算得上是头牌了吧。”   涂诺没听明白,“什么牌?”   许金朵吐了吐舌头,“没什么,你不去拉倒,我自己去了。”   许金朵拗不过涂诺,也不想辜负了自己的好奇心。   她把自己的浆果可乐推给涂诺,“帮我看着点啊。”   说完真就去了舞池。   涂诺一边看着帅哥,一边看着许金朵。   许金朵不敢用力跳,在那里慢慢地晃着。   一边晃还一边冲她勾手指头。   涂诺冲她举了举杯子,端起自己的橙汁刚要喝,却听见许金朵突然喊起来:“你干嘛呀?啊,我的项链!”   涂诺扭头一看,就发现许金朵已经跑出了舞池。   另一边,一个男人急急忙忙地往灯光昏暗的地方跑。   许金朵瘸着一只脚还要去追。   “我的项链,臭小偷,还我的项链!”   那条项链是许金朵妈妈去世前留给她的唯一纪念。   许金朵一向当护身符来戴的。   眼看着那个男人就要消失在人海里,涂诺把许金朵一拉,“你快去叫我五叔。”   说完她就替许金朵追了过去。   涂诺在学校里体测800米向来跑第一,自信只要不跟丢,能跑死那个死小偷。   可是,小偷对酒吧的地形很熟悉,他左拐右拐,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涂诺正站在那里喘气,就看见那个影子在二楼楼梯角一闪不见。   她拔腿就往二楼追。   涂诺跑得急,也没想到那个人会杀个回马枪。   小偷仗着楼上光线更加昏暗,自己又先到一步,在楼梯拐角的地方,突然就推了涂诺一把。   涂诺没收住,踉跄着就往前面扑。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来个脸刹时,胳膊一紧,被人给拉住了。   涂诺连忙抬头去看,还没看清楚拉他的那个人的脸,就见一道高大阴沉的身影冲着那个就要跑掉的小偷跑了过去。   小偷没跑过,在二楼窗户边被男人一脚踹翻。   然后,一声惨叫响起,小偷的手被碾在了男人的皮鞋下。   小偷的哀求丝毫唤不起男人的怜悯。   他蹲下腰,手里的烟直戳到小偷的脸上。   他的样子阴戾吓人,语气却慵懒散漫,“都偷了人小姑娘什么啊?”   小偷求着饶,从裤袋里摸出许金朵的项链,“哥,我错了,您饶我一次。”   男人把项链接过来,转手丢给涂诺。   然后又低下头,拿烟烧着小偷的手,懒着声音道:“就饶你这一次啊,下次再犯,可就直接剁掉了。”   “是是,哥哥哥,我记住了。”   男人抬起了脚,小偷爬起来就跑。   看着小偷跑掉,男人慢条斯理地把烟在旁边垃圾箱上碾灭,烟蒂丢进烟灰盒,一转身,就看见了还站在一边的涂诺。   他冲她淡淡一笑,转身要走。   涂诺连忙叫住,“严……烟掉了。”   她捡起从他口袋里掉出来的烟盒,递过去。   他再冲她一笑,接过去,拎出一根咬在唇边,一边走着一边去点。   “喂……”   涂诺攥紧手指,“你等一下。”   男人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东西不对吗?”   走廊里光线很暗,他的脸半边在明半边在暗。   手里的烟不见袅袅,只闻得到徐徐燃烧的味道。   涂诺走过去,抬起头,努力承接着头顶上的一点光,她看着他,说:“谢谢您。”   男人淡淡一笑,“客气了。”   他说完又要走,涂诺直接跑过去,挡住了他的路。   这一次,男人没有说话。   他把烟咬在唇边,深不见底的桃花眼就锁住了她。   涂诺鼓起勇气,“可以,加您一个微信吗?”   她想,如果不是这样面对着面,她也许会有勇气跟他说。   她是米小糯,她的高考成绩很好。   听着涂诺的要求,男人面色泠泠,没有说话。   面前的女孩披着及肩的头发,额前的碎发细软。   昏暗光线里,隐约可见她的皮肤白,眼睛大,整个人清秀而显幼态。   还是个小孩模样。   男人散漫一笑,弯下腰来看着她,“想加叔叔微信啊?”   涂诺抑制住几乎溢出胸腔的心跳声,点点头,“嗯。”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用近乎蛊惑的声音说:“可是,叔叔是个好人,好人不加小朋友的。”   说完,他把她举起的手机轻轻一拨,推开了旁边包间的房门。   房门一打开,里面噪杂的声音向外涌。   有人大声在说:“老严,这回可是按照你的意思选的地儿,你不好好玩怎么老往外跑?”   男人含着笑的声音传来,“抱歉,有个小孩迷路了……”   房门关上,厚实的隔音门吞没了他高大的身影。   七年前他也是这样说的,“小孩儿,你是不是迷路了?”   望着那扇暗沉沉的房门,涂诺眼睛里燃起的火苗渐渐熄灭。   许金朵说的没错,他是,真的已经不认识她了。 第四章 你现在还跟他玩吗?   这一晚,还是惊动了家里的大人。   小偷被及时赶到的五叔和保安抓住了。   五叔和涂诺他们被带去派出所录口供。   偏巧不巧,派出所今晚值班的民警是临时替班的涂诺的二伯米春杨。   二伯是五叔的亲哥。   他一听说老五带着小糯去了酒吧,那一记老拳挥得,把邻桌正跟警察扯皮的几个小混混吓得立马把他们的事都招了。   二伯揍了五叔又连忙来哄被吓到的涂诺,“糯糯别怕,那个小偷已经抓到了。你没有受伤吧?”   二伯快五十了,脸上已经有了皱纹,是个和蔼的老民警。   望着面前蹲着的山一样的二伯,涂诺点了点头,心说,我不怕小偷,怕的是您啊二伯。   二伯摸摸她的头,又问:“朵朵的项链真的是你一个人拿回来的?”   涂诺再点点头,“是的。”   涂诺说是,小偷那边也没说不是,案子就这样结了。   二伯通知了家里人来接涂诺回家,却公报私仇地把五叔关在里面又问了一夜,第二天才放回家。   许金朵很是过意不去,在老许的小诊所里搜罗了一大包治疗跌打损伤的药膏,想要涂诺陪着她去看看五叔。   可怜涂诺却出不了门了。   窦丽芬和涂亚男两位女士又吵起来了。   起因是谁没看好糯糯被老五带了出去,吵着吵着就又吵到了谁一把屎一把尿把糯糯喂大,又是谁不管不顾把那么小的糯糯丢在家,然后兜了一个圈,又回到了涂诺是出国还是不出国的问题上来。   家里两位男士都躲到厂子里去了,老奶耳朵聋,眼睛也花。   她落得清净,坐在那里继续擦她的锅。   涂诺夹在奶奶和妈妈中间,烦得要死。   涂诺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   涂诺的爸爸米春波是爷爷奶奶的长子,大家族中的老三。   米春波打小就聪明,却是打小地不肯好好读书。   他高考考了两次,两次都不行。   最后那次,爷爷奶奶求爷爷告奶奶才又找了一个肯接收他的学校,送他去复读。   没想到,爷爷奶奶前脚走,他后脚就模仿爷爷的签字给自己办了退学。   退了学也不敢回家,就用退回来的那些学费在复读学校的旁边开了一家理发店。   所以,当爷爷奶奶发现的时候,他不仅已经把学费几倍地赚了回来,还跟他请的女理发师涂亚男小姐姐谈起了恋爱。   爷爷奶奶那个气啊,恨不能把这个不肖子当场打死。   为了不被打死,米春波同学丢下理发店和女朋友,连夜跑路了。   涂亚男女士是在米春波跑路以后才发现自己怀孕的。   她虽然比米春波大了两岁,却还没有老练到什么事情都可以自如应对的地步。   面对肚子里已经住下的小生命,她找去了老米家。   涂亚男女士是个暴脾气,窦丽芬女士也是出了名的女强人。   据说那是涂女士和窦女士第一次交锋。   彼时小糯糯还窝在涂女士的肚子里吃手手。   两强相争,杀伤力爆表。   就因为窦女士气头上的一句“谁知道你怀的是谁家的种”,涂女士就毅然决然地把孩子生了下来。   孩子生下来没多久,就连同一张DNA鉴定一起送到了老米家。   窦女士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只可惜,她既没能留住暴脾气的准儿媳,也没有找回不争气的臭儿子。   窦女士和老米先生就只当那个臭小子已经死了,全心全意抚养小孙女长大。   没想到,十三年后,他们那个只当已经死了的儿子突然回来了。   不仅回来了,还是穿着锦缎衣服回来的。   米春波衣锦还乡,才知道自己已经有了一个十三岁的女儿。   羞愧自责之后,他决定给这个可爱又可怜的孩子一个完整的家:把也是一直单身的涂女士追回来。   那时候,涂女士已经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了在业界颇有名气的造型师。   涂女士不靠别人,底气自然就足。   小米先生为了追回她,简直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涂女士却一直都不肯松口。   后来才终于提出条件:女儿跟她姓,户口落她家。   米春波立马答应,窦女士和老米先生思考以后附议,米小糯同学配合。   就这样,涂诺改了妈妈的姓,诺字是她自己取的,取一诺千金的意思。   然后,涂女士接受了米先生的求婚。   虽然还没答应领证,却跟米先生亲亲热热地生活在了一起。   也跟她那位一开始就不怎么对付的婆婆窦女士热热闹闹地吵在了一起。   涂诺被她们吵得受不了,站起来说:“你们别吵了。我想好了,我要出国。”   “糯糯?”   窦女士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你不要奶奶了吗?”   涂诺很怕奶奶接下来再说一把屎一把尿喂她的事,连忙揽住她的肩膀劝:“奶奶,就是现在开始申请,一切都顺利的话,签证下来也得一年。再说,不是还有假期吗?我可以回来看您啊。”   话虽然这样说,窦女士却依然像被挖了心一样的痛。   旁边的涂女士高兴起来,立马跑楼上抱下来一大堆资料给涂诺选。   涂诺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涂女士见多识广,又是专门花钱跑去听过相关课程的。   她只有一个建议:先让她远远地找一家企业去实习。   涂女士当然同意。   知名企业的实习经历在申请表上可是加分项。   涂女士的办事效率超高,在涂诺表态后的一周,所有程序就已经全部启动。   实习的企业也找好了,就是明江的宇辉集团。   宇辉集团在国内外都是知名企业,在那里的实习经历绝对亮闪闪。   就是离家有些远。   为这事儿,窦女士跟涂女士又交锋了几次。   涂诺已经无所谓了,明江距离林云400多公里,她不可能经常回家。   她们再怎么吵,实习期间,她倒是可以好好地躲一躲清净了。   涂诺填完高考志愿就出发去了明江。   去宇辉实习是涂诺那位身为人气画家的六叔米春舟办的。   出发这一天,六叔也亲自来接她。   窦女士和涂女士都哭成了泪人,拉着她的手千叮咛万嘱咐。   嘱咐完涂诺,又去嘱咐老六。   米春舟被一个亲妈一个亲嫂,两个女人烦得要死。   早知道这样,他应该提前签个军令状甩到她们面前来。   好不容易摆脱了两个女人,再把她们给涂诺准备的大包小包都塞进后备箱,就出发去了明江。   米春舟的车子上了高速没多久,天就开始下雨。   路况不好,车速慢,米春舟就没有憋住,把准备回到明江再审问小家伙的话提前拎了出来。   他拉起雨刷,按下双闪,一边操控着方向盘,一边向内视镜里看了一眼,“说说吧,米小糯,你到底怎么回事?”   内视镜里的小丫头倒是挺沉得住气,被六叔突然这么一问,也不慌张。   她放下手里的手机,拉过一旁的抱枕抱着抵住下巴,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米春舟的后脑勺,“六叔,您都知道啊?”   他倒是想不知道呢。   只怪他那位嫂子太泼辣。   涂亚男找米春舟,是点着名要让涂诺去宇辉实习的。   宇辉是什么地方?   严承光的地盘啊。   严承光是谁?   他们家乃至整个林云县的“不能提”啊。   涂亚男来米家时间不久,不了解情况,涂诺绝对明白啊。   她想实习,不仅不避开宇辉,竟然还暗示涂亚男,除了宇辉,哪家都不好。   涂亚男好不容易才说服涂诺出国,当然不想因为实习单位的事让小丫头改主意。   所以,她一个电话打过来,力逼着米春舟必须给她办成了。   还拿她投在米春舟民宿里的那些钱做暗示。   那意思,如果办不成,她就撤资。   米春舟的民宿刚刚起步,每一个投资方都是亲爸爸。   他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去办这件事。   不仅要办,还不能让窦女士知道。   因为窦女士也已经打电话给他,明确表示,糯糯想去明江实习,除了宇辉,哪家都行。   淦!   这一周,米春舟是真正体会到,什么叫水深火热,如履薄冰。   要问为什么窦女士不直接告诉涂女士,米家跟严承光的恩怨。   因为,老米家这边向涂女士传递的信息一直都是:窦女士为了挽回涂女士,不惜让自己养了十几年的小孙女改了名字。   如果让她知道涂诺改名字的真实原因是因为别人……   算了,指着老二娶媳妇是不可能了。   如果老大好不容易才追回来的媳妇儿再被她给气跑了?   她窦丽芬就是再强,这点委屈也还是能忍的。   涂诺听完米春舟的吐槽,没有说话,想了一会儿才问他,“六叔,你现在还跟严承光玩吗?”   “玩啊。”   “那他还认识你吗?”   “当然认识。”   “可是,他已经不认识我了。”   小姑娘说完,大眼睛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涌起了水雾。   米春舟的心一瞬间就软了,“所以,你去宇辉,真的是为了严承光?”   涂诺低着头,呐着鼻音,“我就是想看看他什么时候可以认出我来。”   “然后呢,”米春舟蹙眉,“向他表白?”   涂诺白他一眼,“我都说过了,我不喜欢他。”   米春舟糊涂了,“那你到底想干什么?”   涂诺轻轻地捏着自己的手指,温温柔柔地说:“我想让他把欠咱们家的钱都还回来。” 第五章 嘴巴开了光   那一年,涂诺是在严承光在她家工厂干了一个星期以后,才知道他是实验中学的学神的。   那还是因为六叔参加夏令营回来,去厂子里找爷爷拿钥匙,碰见了严承光。   严承光也才知道米春舟是米老板的二儿子。   然后他就觉着自己吃了亏。   严承光跟米春舟是初中不同班的同学。   他初中没毕业,就直升了实中的高中重点班。   米春舟中考后却去了一中学美术。   他跟米春舟是同学。   那个邀请他来打工的小朋友叫米春舟叔叔,却叫他哥哥。   他明显吃了一个辈儿的亏啊。   所以,当涂诺再叫他哥哥的时候,他就一本正经地纠正她,“小朋友,我和你叔叔是同学,你再想想应该叫我什么?”   小丫头不相信,跑去问六叔。   六叔就告诉她,严承光确实是他的初中同学。   不仅如此,他还是实中名副其实的学霸。   年年年级第一,一等奖学金。   荣誉无数,奖状糊墙。   那个在高二就因为竞赛被W大少年班发了offer,   却嫌弃人家low,   非要用高考来证明自己能力的,   那个神经病级别的传说,   就是他。   听六叔这么一演绎,涂诺简直惊呆了。   她是真的没想到,她一个数学成绩都不及格的渣渣,随便一捡,就捡了一个学神回家。   于是,从第二天起,严承光在工作之余,就又兼职起了涂诺的数学家庭教师。   那时候,小姑娘看严承光,简直就是看神仙。   对她的话那就是言听计从,百依百顺。   她甚至在她初一分班考的前夕,管他要了一张小二寸的照片,贴在她家神龛里。   窦女士拜了半年,才发现自己家财神爷白白胖胖的发财脸变成了一个清隽少年。   窦女士那个气啊,   看了一眼娇怯怯地站在一边的涂诺,伸手就把米春舟给拉了过来。   那一顿打啊,米春舟记忆深刻。   窦女士给的理由也深刻:糯糯小,你身为叔叔不教好,不打你打谁?   好吧,都是我的错。   那个时候,不光涂诺,整个林云县谁也没想到严承光会出事。   毕竟,天之骄子啊,成功已经唾手可得。   却在高考前半年,功亏一篑,前途尽毁。   消息传来时,简直是举县哗然。   涂诺的反应尤其激烈。   她不吃不喝也不睡,一周的时间就从一个小胖子瘦成了一只小猴子。   她一遍遍地拨打严承光的电话。   无一例外都是打不通。   又不久,他被判刑的消息传来。   那个时候,经过前期的铺垫,人们已经没有一开始那样的震惊了。   如果说那个时候还有人不相信严承光会做那样的事情的话,应该就只有实验中学初一四班的米小糯同学了。   所以,当她在教学楼后面自己班级的卫生区打扫卫生,听见那些男生那样说严承光时,就很生气。   她走过去,对那个声音最大的男生说:“请你不要这样说,他不是那样的人。”   男生长得高壮,因为一只脚有些跛,在学校里也比较霸道,别人就给他起外号叫奔跛霸。   涂诺认识他,是因为他管涂诺要过钱。   涂诺当时就告诉他,“你管我要钱,我叔叔会打你。”   奔跛霸才不信,实中初中部没人打得过他。   后来,米春舟都还没从一中赶过来,严承光就把奔跛霸给揍了。   奔跛霸听见细细软软的一声,一扭头,看见是涂诺,不由就笑了,“你还替他求情呢?那你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涂诺想说,他是个很努力很刻苦很向上的人。   是个为了给舅舅和表弟治病,学习之余不停地兼职打工,还能保持成绩第一的人。   是个笑起来坏坏的,却很体贴很温柔的人。   可是,她的这些话都被那些新闻里发布出来的消息给堵住了。   新闻上说的他做的那些事,让她再也没有了为他大声说话的底气。   那时候,别人都在说,他们被他的表象给骗了。   原生家庭不幸福的孩子,心理上多多少少都有些变态。   平时没有表露,遇到一定的时机,自然就爆发了。   涂诺的话说不出来,就变成大颗大颗的眼泪憋出来。   她被憋得喉咙生疼,胸膛不停地起伏。   男生一看就哈哈地笑起来,“没话说了吧?我告诉你吧,他就是个私生子,野杂种,杀人犯,臭流氓哈哈哈……”   那一刻,被欺骗,被愚弄,被辜负,被打脸的憋屈,汇聚成委屈,羞耻,气愤和绝望爆发出来,   涂诺举起手里的簸箕就砸了那个男生的头。   簸箕是铁皮做的,铁的边角砸在男生头部的一根血管上,   伤口不大,现场却惨不忍睹。   初一四班的班主任李兴兴当时已经下班。   他接到电话的时候怎么也不能相信,觉的一定是校长他们弄错了。   他们班的米小糯怎么可能打人?   她是个连说话都细声细气,生怕吓到过路小蚂蚁的女生。   等老班骑着他的小电驴赶过来就看见,   校长办公室里,还沾着血的作案工具被放在地上。   小姑娘站在那里,手上,脸上,衣服上都是血。   护犊子的老班当时就急了,“谁他妈把我们班米糯打成这样?”   校长气得差点心脏病发作,“李兴兴老师,你应该问的是,你们班米糯同学把谁打成了这样?”   老班还是不能相信,把涂诺叫出去单独问。   小姑娘一直忍着的一包眼泪再也忍不住,哗啦一下落下来。   老班急了,“到底为了什么啊?”   涂诺抽噎着,“严,严承光……”   老班痛心疾首,“你是真不值啊!”   后来,双方家长都到了。   被砸的男生是单亲家庭,爸爸离世,妈妈一个人带他。   那位妈妈很能干也很彪悍,指着涂诺爷爷的鼻子骂。   “我儿子说错了吗?”   “她维护的就是个人渣。”   “维护人渣的人,能是什么好东西?”   那一天,涂诺亲眼看见那么要强要面子的爷爷,为了保住她好不容易考来的学籍,低着声音跟那个女人说话,却被女人啐了一脸。   再后来,男生妈妈去找了报社。   双方孩子一个是单亲家庭的残疾孩子,一个是知名企业家的富三代。   一时间,各种博人眼球的字眼飞得到处都是。   很多人骂着让那个富三代滚出实验中学。   甚至还有人说她进实中重点班都是因为他爷爷用了钱。   因为这件事受到影响的不仅是涂诺,还有爷爷的生意和名誉,以及老班的优秀教师评选。   爷爷征求她的意见,是不是换个学校。   她低着头不说话,爷爷就没再多问。   后来,为了息事宁人,爷爷给了那个女人十万块。   女人签了谅解协议书,那些报纸也不再乱写。   涂诺开始厌学,她得了病,很多奇奇怪怪的小毛病。   抠手指,咬指甲,窝在阁楼一个人待着,一吃棒棒冰就流鼻血……   家里人给她办了休学。   她在家休息了半年。   那半年,二伯就带着她练散打,学防身术。   后来,她的那些小毛病渐渐地好了。   身体练得很棒,个子猛蹿了十公分。   半年后,跛脚的男生中考,被分流到了县职高。   她就改了名字,重新开始读初一。   新的班级,新的同学,新的名字,一切都好像已经重新开始。   那张被女人签了名字的谅解书和收据单却一直被她藏在书桌里。   老班当时说她真不值,   她就是想当面去问问那个人,她到底值不值。   如果真的不值,就请将那些钱还回来。   米春舟听涂诺说完,沉默了很久才说话。   “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你奶奶给你起名叫个米小糯。”   涂诺吸吸鼻子,“为什么啊?”   “因为有算命的说你天生命硬,脾气拧,遇事爱认死理,硬邦邦得像一颗小石头。起个糯糯,好中和一下啊。”   涂诺擦着眼睛笑了,“好像也没有中和得了,是吧?”   米春舟叹口气,“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涂诺低头又想了一下,“六叔,还有一件事拜托您。”   “说吧,六叔都为了你瞒天过海了,还有什么,一块都说了。”   涂诺看着米春舟:“先不要告诉严承光我改了名字。”   “知道。”   现在,米春舟也想看看那个瞎了眼的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把他家糯糯认出来。   涂诺不再说话,靠在椅座上休息了一下。   看见外面的路牌上标注就快到服务区了,才对米春舟说:“六叔,找最近的服务区停一下吧。”   “有事吗?”   涂诺抱歉地笑了笑,“我大姨妈来了。”   米春舟没再多问,驾着车子就往前奔。   阴雨天,温度低。   涂诺有些痛苦,用抱枕捂着肚子也不再说话。   车子很快到达服务区。   涂诺很抱歉,“六叔,得麻烦您去帮我买姨妈巾了。”   米春舟头大,“真麻烦,我给你奶奶都没买过这个。”   嘴里抱怨着却麻溜地下了车,迈步就往服务区的超市走。   雨天路况不好,来服务区避雨的人很多。   超市门口有卖小吃的。   卖鸡汁豆腐的那个摊位人最多,锅灶就最忙活。   米春舟离着好远就闻到那种热气腾腾的香味了。   他记得这是涂诺的最爱。   以前在实中,有个老太太天天推着三轮车在学校门口卖这个。   涂诺就经常买了来吃。   有一次吃坏了肚子,闹得她第二天都起不来去上学。   后来她长了记性,不再买来吃。   看见别人吃,还是会流口水。   那次他有事,放学后不能去接她,托了严承光帮忙送一下。   据说,她坐在严承光自行车的后面,看着别人吃鸡汁豆腐,口水流下来。   眼睛一直看着那口煮豆腐的锅,迷迷糊糊地牵起严承光的衣角就去擦……   后来,就不知道严承光从哪里弄来了家常鸡汁豆腐的做法,给她补课的时候弄给她吃。   别说,味道还真不错。   把小丫头哄得,一高兴就多刷了两张试卷。   米春舟当时就说严承光,“有这手艺,还考什么大学啊?干脆卖鸡汁豆腐去得了。”   严承光就吊儿郎当地回答:“行啊,到时候天天做给糯糯吃。”   他们只是开玩笑,小丫头却认了真。   她连忙就说:“我再也不吃鸡汁豆腐了,严承光,你可一定要好好考大学。”   回忆到这里,米春舟心想,等一会儿回来的时候给小丫头也买一份。   他刚想到这里,突然就听见清冷慵懒的一声,“米大师。”   米春舟一抬头,哟呵,他这张嘴可是开了光,念谁谁到。 第六章 翡翠小兔子   服务区的小超市门口,严承光正不顾霸总形象地跟他那个小司机,一人端了一盒鸡汁豆腐在吃。   原来,严承光昨晚加班到凌晨,天刚亮就又急着赶路去外地。   他在车上凑凑合合睡了两个小时,早饭都没吃。   路过这边服务区,下来洗个脸,看见卖鸡汁豆腐的,闻着好,就跟小司机一人买了一盒。   一看见米春舟,小司机孙饶连忙冲他举了举手里的签子,“米大师来不来?严总说这个很好吃。”   严承光扭头,“还严总说,你家严总说错了吗?”   孙饶连忙把一串豆腐撸进嘴里,“没有没有,是真好吃。我去给米大师也买一盒。”   孙饶跑着去买鸡汁豆腐了,严承光见米春舟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不由就像小时候那样举着自己的一串豆腐递过来,“要不先来一口?”   米春舟推开,冷冷一笑,“严总这么拼命,什么时候猝死啊?”   严承光咽下一口食物,笑得吊儿郎当,“死前一定通知你,麻烦把我遗像画帅点。”   两个人说话没正行,孙饶把鸡汁豆腐买过来。   米大师饮食讲究,对这一路东西向来不怎么感冒。   不过,有人喜欢。   他接过来,转身又走回到车里,“糯糯,鸡汁豆腐,要不要吃?”   雨天里,涂诺正捂着肚子躺在后面车座上,被那种冰冰凉凉的坠痛折磨得痛不欲生。   一看见那碗热气腾腾的鸡汁豆腐,立刻就爬了起来。   她接过来,先喝了一口汤,肚子里顿时就舒服了不少。   再喝一口,就觉的自己又活了过来。   涂诺捧着鸡汁豆腐直夸米春舟,“六叔你真好。”   米春舟难得被他家糯糯夸,却又不好掩盖了某人的功劳。   他说:“严承光买的。”   “……”   涂诺含着一口热汤,睁大眼睛瞪着米春舟。   米春舟连忙去拿纸巾,“别吐啊,我才洗的车。”   涂诺拍拍胸口,把汤咽下,“六叔你逗我玩呢吧?”   米春舟指了指超市门口,“你自己看啊。”   涂诺探出头,小心翼翼地向那边看了一眼。   冷风冷雨里,男人身高腿长,黑衣黑裤,衣着考究,腕表耀眼。   妥妥的霸道总裁范,却捧着一小盒鸡汁豆腐在啜热汤。   米春舟看着涂诺,“还吃不吃得下?不吃,我去扔了。”   涂诺往后一躲,“食物是无辜的,为什么要扔?我的姨妈巾呢?”   米春舟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这就去买。”   见米春舟回来,严承光就问他,“米大师什么情况啊?金屋藏娇了?”   米春舟没搭理他,迈步就往超市里面走。   严承光连忙把纸盒丢进垃圾桶,跟上米春舟,继续贫,“说好一辈子的,你真不等我了?”   米春舟没好气地白他一眼,走到了女性用品区前,却踟蹰不能前。   严承光拎了一只购物篮去选了几样日用品回来,发现米春舟还红胀着一张脸在那里五里一徘徊呢。   “不会吧?”严承光一脸感动,“你为了我,连手术都做了?”   米春舟被他一气,反而有了勇气。   他迈步走进去,迅速拿了两包,往严承光的购物篮里一丢。   然后用肩膀把他一顶,自己先走了出去。   严承光看着那两个小粉包,才后悔自己嘴碎。   待要丢出去不管,却觉的有点不够朋友。   只好又拿了几样女生喜欢的零食盖住,一起提过去,结了账。   严承光出来的时候,米春舟正站在那里等他。   一看见他出来,一点没客气,伸手就来要他的东西。   提过去一看,袋子里还有几样小零食,竟然都是涂诺喜欢的。   米春舟一时有些怀疑,这家伙该不是已经知道糯糯在他车里了吧?   严承光还是混不正经,“不要看了,我这张脸可是收费的。”   米春舟拎起一袋溜溜梅看了看又丢回去,“你还挺会挑?”   严承光刚要谦虚一下,说不过是照着糯糯小时候的喜好买的。   毕竟,他长这么大,照顾女孩子的那点经验,都是那时候攒下的。   想一想,却又闭了嘴。   那个名字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叫过了,他怕叫出来也不是原来的那个感觉,白自找尴尬。   严承光催米春舟,“发什么愣啊?难不成让我帮你送过去啊?”   米春舟摇摇头,提了袋子就走。   严承光突然又叫住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黑色的塑料袋给他。   米春舟不明白。   严承光说:“跟售货员要的,用这个包着,不尴尬。”   这也是从某个小孩那里学来的。   很多年前的某一天,他骑自行车带她上学。   半路的时候她请他停下。   她跑去小超市,回来以后就提了这么一个黑色的小袋子。   小孩儿很害羞,此地无银地解释,“我就是去买了盒魔方。”   他真的以为她喜欢玩魔方。   等他在她生日的时候送给她一个以后……   真是的,不是难为孩子吗?   米春舟接过那只小袋子,恍然,“你倒是很懂?”   “我没经验,”严承光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起码有脑子。”   米春舟:“……”   真的是,还跟小时候一样,到一起三句话不到,他就想揍人。   偏又打不过他。   米春舟提着东西,气呼呼地往车边走。   涂诺刚才扒着车窗玻璃,全程观看了六叔跟严承光的交锋。   看六叔这个样子,自然又是没占了上风。   其实,在涂诺看来,六叔跟严承光都是一样等级的帅。   只不过是风格不同。   六叔肤白貌美,腰细腿长,丹凤眼一挑,勾得住三月春风。   只要他不说话,那就是一个温润谦和的翩翩君子。   而严承光,虽然他的生活要比六叔疲惫得多,却永远都是那么一副恣意慵懒的样子。   说痞里痞气也行,吊儿郎当也可。   明明都是贬义词,用在他的身上偏偏不讨人厌,反而多了那么一份玩世的潇洒。   他好像对什么都不放在心上,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却又感觉自己时时处处被他放在心上。   所以,涂诺觉的,六叔的温润是浮于气质之上的,像锦缎上面刺绣的鲜花。   而严承光的温润,却是沉淀在气质以下,像藏在奶茶杯底的珍珠。   不太容易被人发现,一旦发现了品尝了,就会不由自主地沦陷。   涂诺刚想到这里,那边严承光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突然向这边看过来。   他正跟人说着话,脸上挂着一副笑,望过来的那一刻依然是春风拂面,涂诺却吓得往下一猫腰。   米春舟走到车前,敲了敲车门把卫生巾递进去。   涂诺用六叔的外套盖住头,从车子的另一边跑去洗手间。   严承光有些好奇收服了米春舟这位活神仙的女人长什么样,不由就又向那边看了一眼。   女孩子好像很害羞,用米春舟的衣服蒙着头,腰线都没在宽大的衣服里。   他只看见她及膝裙下两条纤细白皙的小腿。   严承光看着又回来的米春舟,说:“看着不大啊,几岁了?”   米春舟看他一眼,“属兔的。”   严承光足看了米春舟十几秒,“小你六岁?”   米春舟冷冷淡淡,“怎么了?”   “还是个孩子啊?毕业了吗?”严承光咬牙,“老米你可真畜生。”   米春舟呵呵,“你不畜生。那你得找个比你大六岁的。”   “大点不好吗?我就喜欢比我大的。”   涂诺都处理好出来的时候,微风携着细雨,正把严承光那句混不正经的话送过来。   然后她就看见他钻进车里,又落下窗户向米春舟摆了摆手,走了。   米春舟转过身,看见藏在柱子后面的小脑袋,不由就有些生气,“就你这个怂样子,是要债去呢还是躲债?”   涂诺虽然知道自己怂,却不想承认,“我这叫攻其不备出其不意,让他提前知道了他想办法躲债怎么办?”   米春舟摇摇头,“严承光会为了区区10万块就想办法躲债?他可早已经不是七年前的严承光了。”   涂诺和六叔一起上了车,六叔发动着车子,随手递给她一个挺精致的丝绒小盒子。   涂诺接过来,“什么啊”   “严承光送的。”   涂诺狐疑地打开,却是一枚晶莹剔透、水头极满的翡翠小兔子。   米春舟说,严承光去年去缅甸谈生意,跟人家喝酒聊天的时候切了一块石头。   没想到手气不错,收获了一块几乎满绿的料。   他对这些东西不甚在意,就随手丢给当地的匠人设计。   匠人用那块原料挖了一对镯子,一块龙牌,剩下的就都做了十二生肖的挂件,送人玩。   十一个都已经送出去,就剩这一只小兔子,一直在他车里放着。   他说他们同学高原结婚的时候他没赶上,现在米大师好不容易要开花结果了,他却又要出去。   所以就先送个小玩意儿表个意。   涂诺用手指轻轻抚摸着细腻温润的小兔子,“他要去哪儿啊?”   “出国。”   涂诺抬头,“……”   米春舟:“要一个月以后才能回来。”   一个月以后?   那她都要开学了。   涂诺皱着眉毛看着米春舟,“那我还来干什么呀?”   米春舟望着前面的路况,欠儿欠儿的声线一挑,“要不,回去?” 第七章 她被拉黑了   涂诺当然不想回去。   即便不能见到严承光,却是好不容易才逃离了窦女士和涂女士的战火。   她还有大概两个月才能去大学报到,现在,能躲几天是几天。   不过,涂诺也并没有能多清净。   她前脚到明江,窦女士和涂女士的探亲之旅后脚就开始了。   好在两个人默契地错开了时间,不至于过多碰面。   时间转眼过去了二十几天。   涂诺对于严承光的了解仍然停留在听人说和浏览公司内部网站,以及其他各大网站上不定时炸出来的他的花边新闻。   严承光对自己的风评好像一直都不甚在意。   只要不影响到他赚钱,他一般不会去管。   所以,这段时间,涂诺可是把严承光的绯色故事看了个饱。   她也是没想到,原来,明江的严承光是这个样子。   可是,不知道从哪一天起,涂诺发现,网上关于严承光的那些花边新闻突然就少了。   又过了几天,竟然都不见了。   偶尔有哪位不怕死的想提一提,用不了多久就会连号也被封掉。   涂诺隐隐预感到有事情要发生。   果然,没几天,严承光在国外斩获颇丰,再为宇辉立下大功的消息传来。   又两天,严承光即将回国,跟金氏集团千金联姻的消息被爆出。   紧接着,关于金氏集团千金的报道也多起来。   涂诺才明白,之前的动作原来都是在净化。   这就像古代皇帝出行,皇帝没来,先要黄土铺路,净水泼街。   涂诺看着网上那些把严承光和金家小姐拼在一起的照片,以及一个个爆料软文,心里竟然很有些不舒服。   她想,等六叔要结婚的时候,自己应该也是这个心情吧。   又两天过去,时间到了八月初,严承光不日回国的消息在集团内网公布出来。   一时间,整栋宇辉大厦都被一种蠢蠢而动又隐隐压制的情绪所笼盖。   人们都在议论着那位再一次力挽狂澜,把宇辉这艘巨轮从漩涡边缘拉回来的人物,又都在小心回避着什么。   毕竟,大家都知道,宇辉老总姓肖,而他们议论的人物,姓严。   在宇辉,严承光是宇辉集团的副总。   是宇辉创始人肖正宇一时意外,跟女下属生下的孩子。   是肖正宇样板人生中的唯一败笔。   是花边新闻、负面/评价不断的浪荡私生子。   也是人人嘴里唾弃却又做梦都想攀附的神秘大魔王。   平常时候,是肖正宇最不希望存在的人,   危难之际,却是他唯一可靠的猛将。   宇辉集团做羊绒纺织起家。   这几年虽然也在往地产、金融投资等领域倾斜,在国内外高端羊绒面料供应市场上依然是当之无愧的老大。   肖正宇深耕面料市场几十年,自认根基深厚,高枕无忧。   没想到,两年前他因病退休,他的长子肖明琛接任宇辉总裁。   在新总裁接二连三的愚蠢决策影响下,宇辉在半年内竟然几乎失去了国外市场的一半。   肖正宇被气到中风,住进了医院,严承光临危受命,被紧急派出去维/稳。   严承光在国外一待就是一年多,凭借其精准的判断,利落的手段,不仅重新夺回了失去的江山,还为宇辉多挣回了将近10%的份额。   此时,江山已定,将军凯旋。   怎样安置这位大神就又成了新的议论焦点。   以严承光的能力和影响力,集团总裁的位置才能跟他相称。   可是,他上面还有一个肖明琛,一个肖明筠。   那两位才是徐正宇正儿八经的孩子。   议论声中,严承光回国。   接风宴和庆功宴一起订在柏丽轩。   与会的都是集团金字塔顶层以及稍往下的阶层。   像涂诺这样的小实习生,连旁观的机会都没有。   涂诺在宇辉呆了快一个月,对这里的法则也大概了解。   对于那场据说奢华至极的豪宴,一开始并没有任何的企羡。   直到她下班回到宿舍,发现同宿舍的凌静竟然收到了晚宴邀请函。   涂诺进宇辉是六叔托了工会主席宋玉茹的关系。   宋玉茹四十多岁,做工会主席十几年,和蔼可亲,跟六叔有些私交。   对涂诺很是照顾,破例给她安排了免费的职工公寓。   她跟市场部的凌静住一套小二室。   这天她下班回来,看见凌静正在镜子前试礼服。   凌静征求她的意见。   那套墨绿色斜肩鱼尾裙很衬她的肤色,涂诺说了句“很好看”。   凌静很高兴,一边化妆一边跟她说话。   严总回国了,庆功宴就在柏丽轩,她接到了邀请函。   而且,她还半遮半掩地提到,她就要被调到30层,去给严承光做助理了。   宇辉的人都知道,严承光从来没用过女助理。   做为有史以来第一位,凌静的能力和姿色因此得到了全公司的肯定。   凌静都收拾好就走了。   看着房门关闭,涂诺就觉着自己碗里的鸡排饭不香了。   她用筷子挑着一根豆芽看了半天,突然就想起了她初一年级的那个期末。   她努力了一个学期,终于跟班里的数学课代表考成了并列第一。   可是,颁发奖状的时候,她很喜欢的那位数学女老师抱了那位同学,却只拍了拍她的肩。   为这件事,她不舒服了一整天。   回家后跟奶奶说起,奶奶连忙抱了抱她,说:“糯糯有奶奶抱,咱不嫉妒。”   涂诺才知道,这种情绪原来叫嫉妒。   涂诺意识到了,她是在嫉妒凌静。   嫉妒她可以参加公司高层晚宴,还是嫉妒她可以在严承光回国的当晚就能看见他?   嫉妒前者,她的资历明明不如凌静。   六叔都说她向来是个有自知之明的小孩儿,不可能在这种事上犯糊涂   那就是嫉妒后者……   一定是的。   涂诺点了点头。   她一直把严承光跟六叔一样看待。   如果六叔很久不回家,回来的时候却只叫了五叔他们去接他,她一定会气疯。   涂诺想明白了,心里也就不纠结了。   她洗了碗,就赶紧准备去德语班上课了。   涂诺给自己报了德语课。   每周三节,每晚七点到九点。   即便现在还没开学,她依然有很多东西要学习。   才没有时间乱想呢。   涂诺晚上下课是九点,从学校出来再坐地铁,不出意外,到公寓应该是九点半。   今天,她刚出了地铁站,手机就响了。   她以为是妈妈奶奶她们,拿出手机一看,却是个陌生号码。   涂诺觉的应该是个推销电话,本想直接挂断,手一滑却接通了。   听筒里传出来的声音是个男的。   他直接就问:“请问您是凌静的室友吗?”   男人说话很客气,涂诺没敢直接回答,而是问:“请问您是哪位?怎么会有我的电话。”   男人声音很疲惫,“我是凌静的哥哥,是从你们楼层的保洁那里找到您的电话的。”   涂诺曾经用手机拨打过他们楼层保洁阿姨的电话,帮她找过手机。   男人应该是先去找了保洁阿姨,阿姨把她的电话给他的。   男人接着又问:“请问您是和凌静在一起吗?”   涂诺说:“没有。”   “我打了她很多电话,都联系不上她。如果您看见她,请帮忙告诉她,我妈妈……”   男人突然哽咽,“我妈妈脑出血,可能不行了……”   男人说不下去了。   涂诺的老奶已经八十多岁了,她最听不得这个。   她的心里跟着不舒服,说:“我可以帮您再打打试试。”   “谢谢您,如果她回来,请务必告诉她立刻来市二院,”男人再次哽咽,“晚了,可能就见不到了……”   涂诺挂了男人的电话,就立刻给凌静打电话。   正像凌哥哥说的,凌静的电话确实打不通。   她倒是也乐意去柏丽轩找一下凌静。   可是,柏丽轩是会员制,没有邀请函,她就是去了,估计连大门都进不了。   唉,不管了,先去看看再说吧。   万一有机会通知到凌静,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涂诺做了决定,立马拦了一辆出租赶往柏丽轩。   比她预料得还糟,她在距离柏丽轩十几米的地方就被拦住了。   这样的距离,她就是大声喊,里面的人也不可能听得到。   看着近在十几米,却像隔着万重山的富丽堂皇的建筑,涂诺想走。   想一想凌哥哥那无助的声音……   一个男人,能在陌生人面前哭成那样,得有多无助啊。   还是再等等吧,已经十点多了,估计也该散了吧。   等他们散场,只要凌静从这里经过,她就可以第一时间把消息告诉她。   为了不被保安撵走,涂诺在柏丽轩门口的小花园里找了一个安静的地方待着。   这里植物多,比较隐蔽。   就是,蚊子也多。   涂诺带了花露水,喷了却不怎么管事。   那些蚊子像是很久都没有吃过饭了,恨不得要把她吸干。   她把防晒衣的帽子拉起来,护住脸和胳膊,却护不住小腿。   涂诺实在被叮得难受,就又努力地想了想。   里面的那些人,除了凌静,她也就只认识严承光。   严承光……   六叔有严承光的电话……   涂诺又拍死一只蚊子以后,决定向六叔求助。   六叔倒是挺痛快的,只讽刺了他五六句就把严承光的电话给她了。   涂诺认认真真地把号码输进去,又攥了攥拳头,拨出去。   比想象中简单,铃声响过几下,接通了。   男人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喂。”   他的声音有些低,很沉,压得耳朵有点胀。   涂诺想说话,张了张嘴,却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喂?”   男人又问了一声,这一次明显疑问,语音挑了一下。   算了,豁出去了。   他如果问她从哪里弄到的他的号码,她就说……   就说从黑市买的。   涂诺咽了咽嗓子,“那个,是我……喂?……喂?”   完了,对方挂断了。   涂诺一只手举着手机,一手啪地又打死了一只蚊子。   此时,她的心里很是懊恼。   被蚊子叮咬还是小事,   人家那边面临生死离别,她却因为自己的顾虑错失了这么好的机会?   不行,还是得打过去。   涂诺壮志牺牲,再次拨过去。   优雅的女声很快响起:“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忙。”   过了一会儿再拨,依然是“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忙。”   呃……   她这是,被拉黑? 第八章 吓着小孩子就不好玩了   在涂诺拍死第十八只蚊子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快十一点。   柏丽轩的欧式大门缓缓打开。   涂诺从哪些快要堆成一小堆的蚊子尸体上,把杀红了的眼睛抬起来……   妈妈奶奶啊,终于有车子出来了。   里面的宴会结束了。   那些豪到亮瞎眼睛的车子陆陆续续往外面开。   涂诺撑着肿了一圈的腿站起来,踮着脚往里面看。   第一辆,第二辆,第三辆……   都不是宇辉领导的车。   凌静应该就在其后的某辆车上。   她一边探着脑袋看着,一边拿着手机继续拨凌静的号码,依然是打不通。   她把手机收起来,再抬头,就看见,   在她前方五六米,一片低矮的竹丛里,趴着一个人。   那个人可真厉害,虽然也被蚊子包围着,他手里端着的相机却纹丝不动。   涂诺用她刷了六年试题,背了六年单词的小脑袋想了想,觉的这个人八成是在偷拍。   偷拍谁呢?   他又是什么时候趴在那里的呢?   就五六米的距离,他们怎么就互相都没有发现呢?   涂诺正想着,欧式大门再次打开,一辆银灰色的保时捷缓缓地驶了出来。   那是严承光的车。   然后,涂诺就看见,趴着的那位同学就把肩膀又往下压了压。   涂诺明白了,他是来拍严承光的。   拍严承光什么?   涂诺抬起头,看着刚从柏丽轩走出来,正跟一位富态的中年男人说着话的、身高腿长的、肩宽腰窄的、九头身的男人……   严承光又没有不穿衣服,有什么好偷拍的呢?   涂诺疑惑着,就又看见一个女人也从柏丽轩的欧式大门里走出来。   女人穿着墨绿色斜肩鱼尾裙。   夜色里,她肤如凝脂,摇曳多姿。   凌静应该是喝了不少的酒,脚步很是虚浮。   她靠在一根灯柱上想了想,像是下定决心似的,把斜着的肩带往下一抹,露出一痕雪白的香肩,就向严承光走过去。   与此同时,那位趴在竹丛里的老兄,突然就半蹲起来,严阵以待。   涂诺:这……   涂诺就生了气。   她最讨厌这种,拍人家之前从不打招呼。   就像她六叔刚上高中那年,拥有了人生第一部 手机,没处嘚瑟,就拍了她睡觉流口水的样子发到家族群里。   虽然大家都夸糯糯好可爱,她却半年都没搭理六叔。   眼看着凌静娇滴滴地叫了一声承光,摇曳着醉步就向着严承光扑过去。   涂诺一个拔步起身,踩着那位趴在竹丛里的大哥的背就跳了出去。   然后三步并作两步,伸手就把凌静给拉住了。   凌静吓了一跳,扭头认出是涂诺,刚要发作,就听涂诺说:“你妈脑出血,在抢救。”   凌静一脸的愤怒瞬间变成了惊讶,“你骗我的吧?”   涂诺拿出手机,找出凌哥哥的电话,“你哥打给我的。”   凌静这才慌了,“我要去医院。”   这边一出状况,一直守在暗处的保镖就立刻提起了警惕。   严承光和那位中年老总只略向这边看了一眼,就继续去散他们的步了。   凌静拦了一辆车就往医院赶。   涂诺心里舒了一口气,回头再看,被她踩过的那位大哥正揉着腰往树影里面跑。   阻止了一次偷拍,还促成了别人母女的相见。   这是涂诺自认来明江以后做过的最有意义的一件事情。   她心情很好,哼着歌,拦了车回家睡觉了。   午夜的明江城,街道依然辉煌灿烂。   银灰色保时捷毫无声息地行驶在夜色中,像一尾灵滑的水蛇。   褚耀翻看着那些照片,一边看一边叹息,“真可惜,就差一点。”   说完,又把其中一张照片拉近,疑惑道:“这个女孩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咱们的人怎么就没有发现?”   严承光喝了不少酒,头有些痛。   他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轻轻揉着额头,听褚耀说完,问:“咱们的人都拍到了什么?”   褚耀叹口气,“偷拍者的样子拍清楚了,脸生,不是明江人。”   严承光冷冷一笑,“想做的干净,怎么可能用自己身边的人?”   褚耀又说:“那个踩着偷拍者往外跳的女孩的背影也拍到了。”   “踩着偷拍者的背?”   严承光来了兴趣,伸手拿过了褚耀手里的平板。   还真的是,一抹纤薄的背影,踩着偷拍者的背往花园外面跳,轻盈灵敏的像是一只小狐狸。   褚耀惋惜,“太可惜了,如果她再晚出去一会儿,凌静就冲过去了。”   这样的话,正跟严承光散步的金总就会当场目睹严承光的又一场绯闻。   宇辉和金氏的联姻就会遇到阻力。   即便是金总为了促成双赢,把送到嘴边来的这只苍蝇咽下去,偷拍者拍到的那些照片也会传遍全网。   到时候,金总迫于面子压力,也会拒绝这场联姻。   到时候,小肖总他们就会趁机向老肖总进言:您看,那个私生子依然难堪大任。   可惜,他们不知道,他们的小伎俩都已经被严承光安排的人录进镜头里。   他只需要等到事情闹到不可收场,他和那位金小姐的联姻再无希望,再缓缓地把那些视频发给肖正宇。   肖正宇虽然中过一次风,脑袋却还不糊涂。   到底是谁为了一己私利,不顾集团利益,不惜搅黄他好不容易才挣来的集团联姻?   又到底是谁一直以来致力于把严承光搞臭?   也就一目了然了。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严承光自认这步棋下得不错,没想到,黄雀身旁突然跳出来一只小家雀。   小家雀一拍翅膀,生生把他的棋盘都给打翻了。   不过,那小家雀儿跳跃起来的姿势还挺可爱的。   严承光看着那个身影,问褚耀,“这个女孩的资料查到了吗?”   褚耀查看了一下邮箱,“呦,到了,竟然还是咱们宇辉的。”   严承光的手指在平板上一敲,“宇辉的员工?”   褚耀点点头,把资料发了过来。   涂诺,宇辉后勤部实习员工,小网管一枚。   家在距离宇辉500多公里的一个小镇子。   从小生活在单亲家庭。   妈妈叫涂亚男,单身,是业界小有名气的一位造型师。   父亲不明。   今年高考,想出国,来宇辉镀金。   严承光看着那短短几行资料,问:“谁给她搭桥进的宇辉?”   褚耀回答:“宋玉茹。”   严承光了然一笑,“肖明筠的人。”   褚耀突然想到,“该不会……”   褚耀又捋了一下头绪,“该不会那边发现了咱们的人,才派出这个女孩来,及时止损?”   严承光把平板递给褚耀,两手交叉枕着头,往后一靠。   他微眯着眼睛,淡淡一笑,“那就有意思了。”   褚耀想了想,“要不,试探一下?”   严承光懒懒地闭上眼睛,“适可而止,吓着小孩子就不好玩了。” 第九章 我把你开除了好不好?   这一晚,凌静一晚上都没有回来。   涂诺睡得很不安稳,莫名其妙打了好几次喷嚏。   她以为自己要感冒,还起来弄了一杯神|药板蓝根喝。   第二天早上,凌静来宿舍拿东西,涂诺才知道凌妈妈昨晚去世了。   凌静去得及时,见到了她妈妈的最后一面。   凌静拿了东西要走时,过来抱了抱涂诺,说了一声谢谢。   ……   八月初,早七点半的明江城。   人间拥挤不堪,阳光灿烂无边。   因为昨天晚上睡得不好,涂诺在公交车上就有些犯困。   她背着一只白色的帆布包,牵着吊环站在人影的丛林里。   阳光透过车窗玻璃落在她的头发上,照得她细软的发丝近乎透明。   涂诺来明江一个月,因为这里满街都是的好吃的、和再也不用熬夜到凌晨的作息,让她长了几斤肉肉。   这让被高考熬到纤瘦的小女孩更加好看,皮肤也更加白皙细腻。   她精致秀气的小脸上架着一副圆片近视镜,整个人就愈发漂亮可爱。   涂诺用手捂住嘴,浅浅地打了个哈欠。   车内广播播报,28路公交车即将到达宇辉集团站。   她背好包包,从车后挤到门前,提前做好下车准备。   前方路口红灯,公交车缓缓停下。   涂诺为了提神,正望着前面的红灯默默倒数,身旁有个女孩子突然轻声惊呼,“哇,看那车,好漂亮啊!”   涂诺一抬眼睛,就看见了那辆跟公交车并列停靠着的银灰色的保时捷。   她的心口一跳,困意全无。   汽车逆着光,阳光在车身上打出了漂亮的光线。   后排车窗玻璃是落下的,一只年轻男性的手随意地搭在窗沿上。   深蓝色的西装,白色衬衫的袖口,银色的机械腕表淬着冷冽的光芒。   那是一只骨相很漂亮的手。   流畅有力的骨节线条自手腕处向下延伸,直到修长白皙的手指。   手指间夹着一根烟,烟气袅然。   小指外侧指根处,一颗黑色的小痣隐约可见。   望着那颗小痣,涂诺左手的小指莫名一跳。   那种被钢笔笔尖儿猛然刺入的痛感就再次跳在了神经线上。   身旁女孩挽着男朋友的胳膊还在艳羡:“真漂亮啊!那车子一定很贵吧?”   男人酸溜溜地说:“不说那车,只手上那表,妥妥的一套小二室呢。”   “他的手也好漂亮!”女生继续发着花痴,“人也一定很帅吧?”   “切!”男人不屑,“有什么啊,不就一私生子?”   “可是,我听说他要和金氏联姻了。”   “那又有什么,商业联姻有几个幸福的?”   耳朵边议论声不断,前面绿灯亮起。   那根骨节漂亮的手指在烟身上轻轻一磕。   一穗烟灰飘落,车子绝尘而去。   上午十点,天空火球高悬,天气愈发炎热。   涂诺提着一只沉重的箱子从电子配件市场回来。   外面热得像在煮开水,一走进冷气开得很足的宇辉大厦,就像踏入了神仙世界。   涂诺一边擦着额角的汗水,一边提着那箱电脑配件往电梯间拖。   不经意间一抬头,就被早晨在公交车上看见的飞鸿,再次惊艳。   男人的个子很高,腿长肩宽。   一身深蓝色西服把他的腰线勾勒得很是好看。   此时,他的手指间依然捏着一根烟。   不同的是,这根烟没有点燃。   他正拿着那根烟,一边一下一下地戳着自己的掌心,一边看着墙上新贴上去的警示牌   涂诺把箱子放好,轻轻地捏了捏手指,礼貌问好:“严总好!”   男人转身,长眸斜扫。   冲他问好的小姑娘戴着鸭舌帽,架着圆眼镜,一脸的学生气。   身上穿着的却是宇辉的工作装,收腰的淡蓝色衬衫,细管的黑色西裤。   这套工装还是他亲自设计的,衣服款式尽显女性窈窕。   只可惜,这女孩身材细弱,曲线模糊。   这么漂亮的工装穿在她的身上,像是小孩子在偷穿大人的衣服。   男人冲涂诺略微颔首算作回应,就又转过脸去继续看那块警示牌。   涂诺:他还是不认识她。   警示牌上“禁止吸烟”四个大字很是显眼,后面加粗的三个“!”尤其夸张。   严承光记得他回国那天,这里还没有挂这个。   上周被老爷子揪过来开会,也没有看到。   昨天他刚答应老爷子会回来上班,今天上午就挂上了。   看来老爷子没有白夸,肖明筠的办事效率还真的是挺高的。   电梯到站,严承光迈步进入。   涂诺也连忙弯下腰,小蚂蚁拖面包似地去拖那箱重物。   男人倒是很有风度,一面帮她按着电梯按钮,一面伸手帮她拎了进去。   “谢谢严总。”   涂诺诚恳道谢,男人却没有理她。   他的目光又被电梯壁上贴着的“禁止吸烟”的警示牌吸引住了。   三面电梯壁,三块警示牌,把挺漂亮的轿厢弄得打补丁一般。   这个样子是唯恐谁眼瞎看不到吗?   不就是禁止吸烟?   男人眉毛一挑,修长手指挑开烟盒,把已经收起来的香烟又拿了出来。   “严总,电梯里禁止吸烟。”   身后角落里传来细细小小的一声,男人的手指一顿。   “肖总昨天开会时才说过。”小姑娘很有正义感。   男人以为自己听错,不由回头去看。   小姑娘皮肤白,脸小,眼睛大。   胆子更大。   “哦,是吗?”   男人语调散漫,倒像是认真在听。   他把烟卷咬在唇边,目光就落在涂诺的脸上。   涂诺推了一下要滑下来的眼镜,模样很是认真,“肖总还说,在电梯里吸烟罚款100元。”   “这样啊,那我谢谢你的提醒。”   男人冲她赞许地点了点头,然后就低下头,把-烟-点-燃-了。   涂诺,“……”   他吸了一口,冲着那块警示牌轻轻一呼,灰白烟气中迷离着一双好看的桃花眼,说:“那肖明筠有没有教过你,小朋友不要管大人的事?”   涂诺很生气,低着头闷闷地说:“肖总只说,无论职位高低,都必须遵守公司规定。”   男人一下子就笑了,“那好吧。”   他把烟从唇边拿开,抬手在那块“禁止吸烟”的牌子上一按,就把烟蒂插在了警示牌的缝隙里。   “这样呢?可以了吗?”   涂诺,“……”   涂诺没有说话,眼睛里的不满却很明显。   男人就觉得很好玩。   他看了一眼她脚边的箱子,就撑着腿弯下腰来看着她,“小家伙,你是哪个部门的?”   涂诺看他一眼,往后退了一步,悄悄地挺了挺腰,抬着下巴说:“我已经成年了,请您不要这样叫我。”   男人一怔,随即就觉得更加好玩。   “那好,我重问。”   他懒洋洋地直起腰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么,小同志,你是哪个部门的?”   “……”   涂诺捏了捏手指,抬起眼睛看着他,“您是想报复我吗?”   “报复?”   像是听到了多么好笑的话,男人笑起来。   他的眼睛内勾外翘,眸光深邃,睫毛纤长,笑起来像是一只狐狸。   修炼千年的男狐狸!   “好吧。”   男人笑完,再次弯下腰来。   他看着涂诺,用极温柔的嗓音道:“你这么懂事,我把你开除了好不好?” 第十章 大魔王太可怕   电梯到达第16层,轿厢门打开,有同事要进来。   严承光又看了一眼紧抿着嘴唇瞪着他的小女孩,勾了一下唇角,迈步走了出去。   电梯门合拢,电梯继续上行。   年轻女同事看了看电梯里面,睁大眼睛问涂诺,“刚才,这里面就你们俩?”   涂诺点了点头。   同事拍了拍胸口,两眼桃花,“我也好想跟大魔王同处一室啊!可是,大魔王又太可怕。”   “是啊,”涂诺心想,“是挺可怕的。”   第一次正式见面就要开除她。   电梯走走停停,有同事进进出出。   再次停下的时候,就到了涂诺的目标楼层。   轿厢门打开,她刚要去拖她的箱子,一个男人连忙从外面走进来,弯腰帮她搬了出去。   涂诺跟在李连硕的后面,很是不好意思,“麻烦李哥了。”   “都是一个组的,跟我客气什么?”   李连硕是男士,比涂诺力气大,直把箱子搬到他们信息组的办公室才放下。   涂诺连忙接了一杯水给他,“幸好碰见您,不然真是不好搬。”   李连硕喝着水,摆摆手,“什么叫碰见?我就是专门去等你的。”   涂诺没听明白,他怎么会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呢。   李连硕又灌了几口水,把水杯放下,拿出自己的手机,转了一张图片给涂诺,“你自己看吧。”   涂诺连忙打开手机,才发现那是一段聊天记录的截图。   对话就发生在刚刚。   对话的两个人一个是他们信息组的组长魏波。   另一个,就是刚才在电梯里要开除她的大魔王,严承光。   严承光:你们组怎么雇佣童工?   魏波:?   魏波:没有啊,怎么回事?   严承光:2号电梯里那个搬不动电脑箱子,急得直哭的小孩不是你们组的?   魏波:那就应该是新来的小实习生,我这就让李连硕过去。   涂诺:乱说,我什么时候因为搬不动箱子急哭了?   “我再不去啊,魏组回来非得骂死我。”   李连硕颇委屈,“早说不让你去提货的嘛,下次还是我去吧。”   李连硕说完就又赶着去忙他没做完的工作了。   涂诺拿着手机,又把那段对话看了几遍,才开始拆箱,把那些配件分类入库。   上午十点半,涂诺把采购的东西都入了库,然后就去了位于大厦25层的集团工会,给工会主席宋玉茹修电脑。   涂诺刚来宇辉时,这边给她安排的工作是后勤部的打杂小妹。   因为偶然帮忙修好了人事部的网络故障,就被正缺人手的后勤部信息组给捉了过来,成了实习小网管一枚。   其实,往远了说,这件事还要感谢严承光。   严承光四岁的时候被舅舅严宝收从明江的肖家接到林云。   那时候严宝收还没有结婚,舅甥两个相依为命。   小时候的严承光就很懂事。   因为舅舅给了他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他对舅舅很依赖也很孝顺。   严舅舅曾经在镇上开过一家维修电脑的铺子。   为了帮到舅舅的忙,严承光初中的时候就自学过电脑技术,也因此对计算机产生了兴趣。   涂诺听六叔说过,严承光有很多计算机方面的书籍。   他高中时把目标放在明大,也是因为明大有最顶尖的计算机专业。   后来他出事,涂诺曾经去严舅舅家找过他。   她从被严舅妈扔出来的严承光的一堆东西里,发现了一本《计算机技术》   因为那本书的封面上写着严承光的名字,她不忍心让它躺在垃圾里,就把它捡了回来。   擦拭干净以后翻了翻,才发现上面密密麻麻都是严承光做的笔记。   涂诺很喜欢严承光的字。   峻秀大气,落笔有力度。   那本书成了涂诺的宝藏,她没事了就会拿出来翻一翻。   砸人事件以后,她休学在家。   为了不被家人发现那本书,她还用喜洋洋的大头贴把他的名字贴住,封皮也用漫画封面包好。   每当她捧着那本书看得津津有味时,家里人都以为她在看漫画书。   只有六叔知道她的小秘密。   六叔每次看见她写完作业不去看动画片也不打游戏,而是抱着那本《计算机技术》看,就骂她是个小神经病。   就这样,骂着骂着,六叔的电脑坏了都得来求她了。   到现在,涂诺更是没有想到,凭借着这一点意外之才,她竟然成了宇辉的一名网管。   当然,她的年纪小,又只是来实习的,同事可以放心交给她做的只有修修打印机,换换墨盒之类。   如果不是信息组的其他成员今天都去外地即将开业的商场帮忙搭建网络,宋主席的电脑也不能轮到她去检修。   宇辉集团工会位于大厦的25层。   涂诺到达的时候,宋玉茹正在里面跟人谈事情,看样子一时半会完不了。   她翻了翻日程表,正想着要不要先去市场部修打印机,就听见咣的一声响,里面办公室的门被大力推开了。   门扇拍在墙上,声音很大,办公室里的人不由都抬头去看,就看见凌静红着眼睛跑了出去。   房门洞开,坐在办公桌后面的宋主席无奈地冲涂诺摊了摊手。   电脑需要检修,宋玉茹收拾了桌子上的资料,把自己的位置让给涂诺。   涂诺坐下来先检查网络。   宋玉茹拿纸杯给涂诺接了一杯水放在桌子上,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小声问:“看见了吗?”   她说的是凌静。   涂诺一边忙着手里的活,一边点了点头。   宋玉茹又给自己接了一杯水回来,压低声音说:“她亲自去找了老肖总,哭得死去活来,说对30层那位是真爱,求老肖总做主。”   涂诺没说话。   宋玉茹声音再小,“听说是她自己……”   看着小姑娘乖巧无辜的脸,宋玉茹把“脱光了送到床上去”这句少儿不宜的话咽了下去。   涂诺也不好奇,专心致志地盯着电脑屏幕,手指灵巧地在键盘上敲击着。   宋玉茹叹口气说:“好好的一个女孩,招惹谁不好偏去招惹那一位。那可是有名的三不男。”   三不: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   在宇辉,是30层那位的专属词。   宋玉茹接着说:“现在好了,脸都丢光了,公司也待不下去了。”   涂诺有些意外,“凌静要走吗?”   “什么她要走?”宋玉茹再叹气,“老肖总亲自发的通知,是解雇。”   涂诺蹲下身,拉出了电脑的主机箱开始检查。   宋姐喝着水,轻声叹息着,“神仙打架,小毛神当炮灰。可惜啊,年轻人看不明白,还以为遇到了真爱。”   刚说到这里,楼道里一阵脚步声响起,肖明筠的声音响起在外面。   “如果再让我听见这些话,直接给我卷铺盖走人!”   肖副总声音不小,语气很严厉,听得出心情很不好。   肖明筠是宇辉集团创始人肖正宇的长女,宇辉CFO,宇辉现任总裁肖明琛的大姐,也是楼上“三不”那位的大姐。   虽然她平时对她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也多有微词,却也明确表示过不想在办公室里听见此类议论。   所以,宋姐自动噤声,大家开始办公。   涂诺忙完了,收拾好工具要走。   宋姐又叫住她,“小涂,这周末有空吗?我儿子那电脑又慢得不行了。”   涂诺翻了翻笔记本,说:“周六下午我有时间。”   “OK!”宋姐冲她比个手势,“周六下午我在家等你。”   涂诺来宇辉是托了宋玉茹的关系,业余时间帮前辈优化一下家里的电脑,她不好拒绝。   从工会办公室出来,涂诺准备去26层的市场部,却接到了电子市场那边她去提货的那家老板的电话。   老板说刚才她拿货时少的那一箱配件找到了。   他顺路给送了过来,已经到了宇辉停车场。   那箱配件正是涂诺今天上午要用到的,所以她没有耽误,挂了电话就立刻去取东西。   电梯间里,显示屏上的数字自上而下不断变化,到达25时,电梯停下,轿厢门缓缓打开。   涂诺一抬头,就又撞上了那双勾人魂魄的桃花眼。 第十一章 密闭空间恐惧症   电梯里,男人一手插着裤袋,一手举着电话在讲。   “好啊,我可以留下。那你就让肖明琛自己去南边处理他的烂摊子吧。”   男人语气懒散,漫不经心。   等他的电话挂断,电梯门就要关闭。   他伸手按下开门键,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呆在门外的小姑娘,眉毛一挑:不上?   涂诺反应过来,连忙迈步进入,自觉找了个角落待着。   轿厢空间不大,前面站着的这位,身影就愈显高大。   此时,他依然是一手插着裤袋,一手转着手机在玩。   那只纯黑色的手机在他两指间灵活地转动,堪堪只悬一线的感觉,让涂诺看得心口发紧,很怕那只连壳子都没有套一个的昂贵小机器会突然从他的手里摔下来。   涂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道个谢。   “刚才,谢谢您了。”   “谢我?”男人转过身来,挑起一双勾人的多情眼,“谢我什么?”   刚说到这里,他的手机又响了。   他看了一眼,直接挂断,再次看向涂诺。   涂诺捏捏手指,“谢谢您让同事来帮我搬箱子。”   “帮你?”   手机又响,男人蹙眉看着手机屏幕,语气开始不耐烦,“我不过是找魏波确认一下公司有没有雇佣童工,你以为我关心你?”   涂诺,“……”   手机铃声再响,再被掐断。   严承光看着垂手站在角落里的女孩,突然就来了教教小孩子的兴趣。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小孩儿,在宇辉,少自作多情,是生存的第一法则。懂?”   “……”   涂诺看他一眼,慢慢垂下眼睫,点了点头,“懂了,谢谢严总。”   男人嗤了一声,把手机往口袋里一插,面色冷冷冰冰,像是再也不想搭理这星球上的任何生物。   电梯走走停停,有同事上来又下去。   因为里面杵着这么一尊大神,进来的人无一不保持恭肃和安静。   这让涂诺感觉轿厢里的温度一直都在零度以下。   电梯到达15楼以后,就没有同事再上来了。   宇辉大厦1到15层是商场,有单独运行的客梯。   宇辉集团的电梯不会在这几层停靠。   轿厢里很安静,严承光的手机再次响起来。   这一次他耐心告罄,接起来,听了一句,冷笑一声,“她想死就去死啊?关我屁事?”   说完,他把手机狠狠一按,骂了句“操”。   骂完才觉着不对,一回头,发现轿厢里还有一个人。   小姑娘无辜地站在角落里,嘴唇紧抿,目视前方,倒是想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想起早上的神奇经历,严承光饶有兴致地转过身去,看着涂诺,“听见什么了?”   涂诺看他一眼,老实回答:“听见您说脏话。”   “……”   严承光沉默了两秒,就笑了,“那,要不要去报告给你的肖副总呢?”   他的声音缱绻,懒洋洋地挑个尾音,入耳好听,语气却不善。   涂诺没有说话,也没有后退,只是有些不情愿地把脸转向一边。   看着她头顶小小的发旋,男人寡淡地扯了一下唇角,转过身去,专心等着电梯到站。   轿厢再次安静,几秒钟过去,角落里再次传来小小的一声,“说脏话是不对的。”   严承光顿了一下,然后扭过头去,“?”   涂诺抬起头,她目光澄澈,语气温柔,“你以后不要这样了。”   严承光,“?”   涂诺:“说脏话很不礼貌。”   操!   被支配、被教育的感觉让严承光有些烦躁。   记忆中敢跟他这样说话的,只有一个人。   而那个人,早被他抛在了七年之前。   莫名其妙的情绪在脑中也只是一闪,等思绪再回到眼前,严承光就觉的,眼前这个女孩不是太傻,就是太聪明,聪明到以为这样就可以引起他的注意。   难道她接受培训的时候就没人教过他,严承光最讨厌被说教。   男人清冷一笑,垂眸看着她,“小孩儿,你知道你在教育谁吗?”   涂诺点点头,“我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   男人弯下腰来,声音也跟着下沉,“这里有个大魔王,专吃自以为是的小姑娘……”   鬼故事刚起了一个头,头顶啪的一声轻响,顶灯熄灭,整个空间瞬间陷入黑暗,电梯也停止了运行。   是电梯故障?   电梯里一片黑暗,几秒钟的寂静之后,涂诺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按电梯按钮。   等她把下行的所有按钮都按遍,再要去按那个红色的报警按钮,身后突然一紧,整个人就离了地。   惊恐和慌乱之中,涂诺后知后觉:她被刚才还讲鬼故事吓唬她的那个男人抱进了怀里!   “严承光,你干吗?”   男人长得高大,抱得又太用力,涂诺被他勒在胸前,骨头都要断了。   她挣扎着让他放开,才感觉到他浑身都在发抖,心跳快得像是在敲鼓,呼吸都粗重起来。   这让涂诺一下子就想起了很多年以前的那次意外。   那年暑假,她跟小伙伴去她家工厂外面的田野里捉蝴蝶,不小心掉进了一口枯井里。   枯井下面是厚厚的杂草,她并没有摔伤,却因为怕黑,哭得撕心裂肺。   小伙伴们赶紧去叫大人,最先赶到的那个人就是严承光。   听见她的哭声,他犹豫都没犹豫直接就跳了下去。   他把她托举了出去,自己却爬不上来了。   等大人们赶到把他拉上去,才发现虽然他的身上没有一点伤,却发生了心跳过速、呼吸停滞等症状,差点没了命。   后来涂诺才知道,他有很严重的密闭空间恐惧症。   想到这里,涂诺没有再挣扎,她把手从严承光的腰后环过去,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安慰:“不会有事的,只是停电。你松开我一下,我们需要报警……”   涂诺说着,努力挣出一只手,刚要按下报警器,顶灯突然亮起,电梯也跟着晃了一下,又重新运行起来。   恍惚之间,仿佛生死轮了一个转。   严承光脸色苍白,满脸是汗地醒转过来。   他忡忡地看了看头顶的灯光,又低头看了看怀里……   就一下子把涂诺给推开了。   涂诺倒是没有多少尴尬,反正刚才讲鬼故事吓人、自己却被吓得要死的人又不是她。   不过,她还是安静地退到角落里,识相地没再说话。   而严承光,额头上的汗水还没有擦去,就已经整理好了被弄皱的西服。   紧接着,电梯到达一层,门一打开,他拔腿就跑。   跑出去,又回来,把动作有些慢的涂诺给拎了出去。   然后,保安就赶到了。   “严总,您没事吧?”   “刚才是电路出现了故障。”   “是我们该死,没做好维护,让您受惊了。”   严承光冷冷冰冰,一句话不说,板着脸走出了人群。   涂诺先被叫到安保科说了一下情况,才有时间去外面拿她的东西。   等她拿了东西再回来,走到大厦门口,就看见了门旁高大绿植阴影里站着的男人。   严承光两手插兜,脸色阴沉,眼见地心情很不好。   涂诺难得反应迅速,伸手在自己的嘴唇上像拉拉链那样一划,表示自己绝对不会把他刚才在电梯间里的糗事说出去。   男人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就从她身边绕过,拉开她身后一辆车子的门钻了进去。   涂诺目送车子驶离,转身往大厦里面走。   电子玻璃门自动打开,一个人突然慌慌张张地跑出来,差点跟涂诺撞在一起。   “不好了,有人跳楼了!”   保洁阿姨的嗓门又高又亮,一嗓子吼过,整栋楼都乱了。 第十二章 人间妖孽   宇辉大厦有人要跳楼。   楼下面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警察和消防都到了。   从上午十一点到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   肖明筠也跟着警察在楼顶晒了两个小时了。   而那个万恶之源的严承光,只在最开始的时候接了一下电话,丢了一句“关我屁事”,就继续去外地出他的差了。   涂诺上去天台的时候,隔着一扇半开的门,看见一道影子落在门口。   门后,一向文雅的肖副总爆了粗口,“那野种怕过谁?不是因为你,他还能回来横行?”   事关领导家事,涂诺不好直接撞破。   她退回楼道,故意弄出一点动静,门后的人影一闪不见。   涂诺上了天台,警察却没敢让她靠近。   凌静抱着一只装着办公用品的纸箱,两脚悬空地坐在大厦楼顶的边缘,摇摇欲坠。   她的情绪很激动,说除了严承光谁都不见。   美人泫然,楚楚可怜。   那个始作俑者却已经远在百里之外。   涂诺走近一点,看着凌静做着漂亮美甲的手,平静地说:“凌静,上次你在商场抽到的全年免费美甲券送到了。反正你也用不到了,我帮你退掉了。”   涂诺这样一说,凌静明显分神,距离最近的那位警察趁机出手,直接就给拉了下来。   人拉回来了,纸箱却落了下去。   里面的东西飘飘悠悠,蝴蝶一样飘向了百米以下的地面。   凌静在警察的怀里哭得要断气儿,一边哭还一边喊着: “我要见严承光。承光,你在哪里?你不可以这样对我,呜呜……”   另一边,肖明筠收了手机跑过来。   她着重看了涂诺一眼,冲她点了点头,就向凌静那边去了。   涂诺下了天台,继续去忙她的事情。   在市场部的时候有相熟的同事夸她年纪虽小却临危不乱,很是厉害。   涂诺被他们夸得很不好意思,只腼腆笑着,没有说话。   其实,凌静本来就不是真心寻死,她不过是帮忙搭个拉她下来的台阶。   而且,警察和消防都被惊动了,个人的狗血事件长时间占用公共资源是很不道德的。   涂诺正常的下班时间是下午的六点。   今天组领导都不在,各部门设备运转也正常,难得不用加班。   下午六点半她就已经下班回到了集团公寓,清辉小区。   夏天的傍晚,阳光依然灿烂。   涂诺下了公交车,刚要去小区门口的便利店买冷饮,就看见一辆黑色的大众汽车迎着西边的太阳,正要驶进小区。   那辆大众的车型和车牌号都很低调,保安亭里的门卫却特别殷勤,跑出来站在路旁敬礼目送。   因为,那是宇辉副总肖明筠的车子。   肖副总的性格跟老肖总很像。   行事低调,崇尚简朴,开的车子还没有很多公司中层领导的高级。   不过,她现在没有跟老肖总一样还住在这老旧的清辉小区里,而是搬去了新买的别墅。   这个时间,肖副总过来这边是要说凌静的事吗?   涂诺打开手机日历查了一下。   才发现今天是农历的六月二十六,老肖总肖正宇的农历生日。   涂诺收了手机,迈步走进了便利店。   便利店的冷柜就摆在门口。   她推开冷柜的玻璃门,熟门熟路地拿了一根她喜欢的冰加。   刚要推住柜门,就看见了那一格排列整齐的棒棒冰。   长条圆柱形塑料袋包装的棒棒冰,曾经是涂诺的最爱。   那时候她还在林云县的县直一小上学。   每天一下课,她就跟小伙伴直奔学校旁边的小卖部。   今天吃粉色草莓味,明天是黄色菠萝味,后天再是绿色苹果味,再有白色牛奶味,紫色葡萄味。   每天一根,五个颜色都吃完就到周末了。   下周再接着吃。   六叔说她实在是个笨小孩。   那么多品种口味的冷饮,怎么就只喜欢最普通不过的棒冰呢?   谁知道呢?   她打小就是这样的,笨而执着,性格慢热。   因为脑子慢,心又软,所以轻易不敢去相信什么。   可一旦相信了,认准了,又轻易不会改变。   就像她当年凭借数学仅仅及格的成绩,却下定决心要考林云县最难考的实验中学一样。   没有任何人认为她能考上,六叔都说,她如果考得上,他“米”字儿倒着写。   后来,她付出了比别人多几倍的努力,写题写到右手中指骨节变形。   虽然数学还是没能及格,却凭借着总分仅超录取线2分的成绩,考进了实验中学。   初中军训的时候,她最爱的还是棒棒冰。   有一次,因为同学在队伍里说话,她受到牵连,被教官罚在大太阳底下站军姿。   被罚的同学趁着教官不在都跑了,就她一个人还在那里坚持。   就在她被太阳晒到头晕眼花的时候,高中部那边有班级来操场搞体测。   然后,就有一个人走过来,悄悄地站在了她的身后。   那个人好高好高,高到只站在那里,就可以为她遮下一片阴凉。   她晕晕乎乎地一抬头,就看见了那双含着星星光芒的桃花眼。   那个人就是严承光,18岁的严承光。   林云县实验中学年年年级第一的严承光。   荣誉无数,报纸糊墙,实中历史上最有希望摘取市高考理科状元的严承光。   更是涂诺准备仰望一生的太阳。   看见严承光的那一刻,涂诺一下子就哭了出来,“严承光……”   他帮她擦擦眼泪,柔声责备,“傻子,别人都跑了,你还在这里干嘛?”   她委屈地抽了抽鼻子,“老师没让走。”   他无奈地揉了揉她的头,往她手里塞了一根她最爱的棒棒冰。   那天,她在那里站军姿,他带着他们班的同学在那里做体测。   他们离得很近,他的影子会时不时地罩到她的头顶上来。   有同学跟他开玩笑,“班长,你离人家小妹妹那么近干嘛?”   “老严你是不是想老牛吃嫩草?”   他拿标尺扔了那人一下,含着笑意的声音说:“别乱说,这我小侄女。”   他是六叔的初中同学,自然是涂诺的叔叔辈。   那一天,凭借着时不时移动过来的那点阴凉和藏在迷彩服袖子里的棒棒冰的凉气,涂诺坚持站完了全程,得以按照正常的时间放学。   而那些偷懒的同学却被罚了两倍时间的军姿,直到晚上八点才允许回家。   放学的时候,她那个在隔壁学校学美术的六叔一如既往有事不能来接她,依然是严承光送她回家。   她坐在严承光的自行车后面,小口小口地喝着已经化掉的冰水。   路上的时候,遇到被严承光大中午拉去做体测的几位同学。   高西原骂严承光是个冷血动物,大中午搞体测害他们差点中暑,必须请吃冰棍儿才能平息众怒。   那天一向抠门的他请同学吃了最便宜的棒棒冰。   他那几位穿着名牌鞋子,蹬着名牌自行车的同学却都不嫌弃。   因为他们都知道,他们的班长虽然年年考年级第一、拿一等奖学金,是实中明年摘取省高考状元的唯一希望,却是真的很穷。   穷到早餐都不敢吃饱,寒暑假还要去打工。   那天,严承光也给涂诺又买了一根棒棒冰。   因为她已经吃过一根,他就没有让她再吃。   而是嘱她先放进冰箱,明天放学后再吃。   后来她竟然就给忘了。   直到半年后的冬天,奶奶收拾冰箱的时候从最下面的隔层里发现了那根棒棒冰,拿出来就扔进了垃圾桶。   那时候涂诺正因为砸人的事,休学在家。   她去帮奶奶丢垃圾的时候站在雪地里想了很久,最终还是把那根棒棒冰又捡了回来。   捡回来也是没有用的,那时候她已经不能再吃棒棒冰了。   从那一年开始,涂诺一吃棒棒冰就会流鼻血。   一开始爷爷奶奶以为她得了什么大病,带她各大医院找专家去看,都没有发现什么实质性的问题,就怀疑是精神或者心理方面的事情。   那时候她已经满了十三周岁,因为跟着二伯锻炼身体练习格斗,停滞两年没有怎么增长的身体开始拔高。   她能吃能喝,茁壮成长,除了因为学习太努力戴上了眼镜,也看不出有其他问题。   不过,在家人的监督下,她到底是把棒棒冰给戒掉了。   现在,看着五颜六色的棒棒冰,涂诺犹豫了好久。   在看店的大爷责备她要把冰柜里的冷气都跑光时,才下定决心拿了一根。   不吃,就只看看。   粉色的草莓味是冰柜里的最后一根了。   跟那一年藏在她迷彩服袖子里的是同一个味道。   涂诺拿了棒冰刚要走,一只胖胖的小手突然伸过来,也抓住了那根棒冰。   涂诺,“?”   小男孩五岁左右的样子,长得白白胖胖,理直气壮地瞪着涂诺:“睿睿的!粉色的是睿睿的!”   涂诺就有些生气,这小胖子的家长没有教过他什么叫先来后到吗?   不过,看在他是小孩子,长得还挺可爱的份上,让给他算了。   反正她也不会吃。   涂诺松了手,小男孩把棒棒冰整个抓在手里。   一个女人却又突然跑过来,一把夺过,直接扔回了冰柜。   女人呵斥着小胖子:“睿睿你怎么回事?爸爸没有告诉过你吗?这些便宜的东西都是垃圾做的,吃了就会变成垃圾。”   涂诺“……”   涂诺看着那个穿着打扮都很洋气,说话却很土气的女人,就有点无语。   她知道这位阿姨,是宇辉总裁肖明琛家的保姆。   她也见过她带着这个小胖子过来看老肖总。   却是第一次听她说吃了价格便宜的东西就会变成垃圾。   这位保姆太太难道不知道吗?   她雇主的老爸,老肖总年轻时候可也是吃糠咽菜地拼过来的。   女人连哄带吓地把小胖子弄走了。   涂诺看了看那根被丢回去的棒棒冰,伸手又拿了出来。   结账的时候,她排在保姆太太的身后。   看见保姆给男孩拿了一只某高端品牌的巧克力甜筒,付款的时候又想起还有东西没有买,就把男孩留在收银台边,自己去里面拿。   涂诺扫码结了账,走到男孩身边,轻轻一拨,那根棒冰就在她手里转了一个圈。   小男孩看着在涂诺的手里潇洒地转着圈的棒棒冰,舔巧克力筒的动作就慢了。   他想了一下,不甘示弱地对涂诺说:“我叔叔也会这样。”   涂诺没理他,拿起棒冰啪地一下掰断。   她拿着一变二的棒冰冲小胖子晃了晃,“你叔叔会这样吗?”   “……”   小胖子没说话,只是低头又看了一眼自己的甜筒。   涂诺举起一根棒冰吸了一口,又举起另一根也吸了一口,美美地回味着,“真好吃。”   小胖子虽然没有说话,舔巧克力筒的动作却停了下来。   涂诺再享受地咬一口,看着羡慕地望着她的小胖子,说:“我的,是草莓小公主味儿的。”   她指了指小胖子手里的巧克力筒,“你的,是粑粑味的。”   小男孩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黑乎乎的一坨,甩手一扔,哇地就哭了起来。   保姆听见小孩子的哭声,急急忙忙往这边跑。   涂诺则从便利店的后门进了小区。   涂诺没想到那个小胖子会跟着她出来。   她看小胖子哭得可怜,正想着要不要把棒棒冰分他一半,他却径直从她身边经过,冲着停在路边的一辆车子跑过去。   一边跑还一边哭喊着:“叔叔,叔叔……”   叔叔?   涂诺推了推眼镜再次望过去,才看清楚停在路边的车子是一辆银灰色的保时捷,男人就倚靠在车门前打电话。   阳光树荫下,他腿长腰窄,五官立体分明,人间妖孽的样子,让老旧的小区都有了光彩。 第十三章 小女朋友?   肖子睿哭着跑过去,一下子就抱住了严承光的腿。   他仰着脑袋哭诉着:“叔叔,我不要吃狗粑粑,我不要吃狗粑粑……”   “说什么呢?”严承光收了电话,弯腰把他抱起来。   小胖子哭得抽抽搭搭,指着涂诺那边,“那个小姐姐说的,我的是狗粑粑味的,她的是草莓小姐姐味儿的,我也要吃草莓小姐姐。”   “什么草莓小姐姐?”   严承光顺着肖子睿的手指望过去,却只看见一片绿意葱茏的小公园。   严承光没有看见什么草莓小姐姐,他哄着肖子睿说:“想吃什么草莓小姐姐,叔叔给你买。”   追上来的保姆连忙说:“睿睿非要吃棒棒冰,那种东西太低档了,肖总吩咐过不敢给他吃的。”   严承光听保姆说着话,一边帮肖子睿擦着眼泪,一边就说:“你爸爸不让吃的,那就一定是好吃的。走,叔叔带你去买。”   等涂诺溜溜达达地快走到公寓门口时,那辆保时捷才回来。   因为小区便利店里的草莓味棒棒冰没有了,严承光就带肖子睿去了外面的超市。   保时捷从小公园旁边的马路上经过,坐在后面的小胖子发现了站在木槿花树底下的涂诺。   他连忙落下身旁的窗户,费力地抱起他叔叔给他买到的一大袋子草莓小姐姐冲她炫了炫,然后又冲她扒了扒眼睛,略略略地吐了吐舌头。   车子由专业的司机驾驶,开得又稳又快,转眼间就把吐舌头的小胖子给带走了。   涂诺看着那辆车子的尾巴,突然就感觉有什么东西从鼻子里流出来。   用手一摸,衰,又流鼻血了。   涂诺回到公寓,先洗了个澡,然后就给宋玉茹打电话。   她跟宋玉茹说,同学约她周末出去玩,问可不可以今天就去帮她看电脑。   宋玉茹一听立刻答应,“那正好,我这就到家了。今天有人给老梁送了一条四五斤重的清江鱼,我正愁吃不完呢。你快来,咱们晚上一起吃鱼火锅。”   前辈很热情,涂诺也没拒绝。   她换了衣服,下楼买了一个西瓜,一箱牛奶,就提着去了3号楼。   涂诺和宋姐都住在清辉小区,涂诺住的是集团提供给单身职工的免费公寓,宋姐住的却是有自己产权的房子。   清辉小区是肖正宇为了实现老婆明清辉的遗愿,出资购地投建的职工宿舍楼。   小区总共20栋,2栋单身职工公寓,12栋职工住宅,6栋对外出售。   这里住的多是宇辉集团的职工。   宋姐家在3号楼的第17层。   宋姐大学毕业就进了宇辉,是老肖总已经亡故的太太明清辉一手带起来的,是宇辉集团的元老级人物。   她老公老梁是宇辉羊绒大厂那边的领导。   两个人都是宇辉职工,当年合了两个指标,选了一套大房子。   她家楼上就是老肖总的家。   涂诺住的公寓是1号楼,跟宋姐家的3号楼就隔着一栋。   她走到3号楼的楼下时,看见那里停着三辆车。   一辆是肖明筠的大众,一辆是肖明琛的宝马。   停在最外面的那辆是严承光的保时捷。   跟涂诺想的一样,今天三姐弟都到齐了。   涂诺按了房号门铃,宋姐的儿子程程下来接她。   宋姐和她老公老梁都在。   老梁是个好老公,在外是领导,家里的事情也是一把抓。   涂诺到的时候,老梁正在厨房忙饭,宋姐则在折腾她养在阳台的那些花草。   宋姐家有两个南向的大阳台,是连通的。   她在那里养了很多植物。   只可惜她的技术和耐心都一般,那些植物过不了多久就得重新换一批。   涂诺很快就帮程程修好了电脑。   程程坐在那里兴奋地跟同学连线打游戏,涂诺就出来帮宋姐折腾她那些植物。   宋姐一边给刚买的一盆茉莉换着土,一边侧耳听着楼上的动静。   “声音小了。不吵了吧?”   刚才楼上说话的声音很大,虽然楼房隔音效果做得不错,却也有一句半句的漏进楼下邻居家里来。   按说这些都是领导家的私事,本不该听墙角。   可是,领导吵架,争吵的内容却很有可能涉及到员工的切身利益,所以宋姐听得格外仔细。   她又听了一会儿,说:“真的是到一起就吵!可怜老肖总今天还让保姆推着他亲自去市场买菜买鱼的。”   涂诺问宋姐,“老肖总怎么还住在这里呢?”   清辉小区当年投建时的标准在整个明江市都是最高的,当时很多人都以能住在清辉小区为荣。   时过境迁,二十几年过去,当年再高档,到现在也已经是老旧小区。   以肖正宇这样亿万身家的身份还住在这里,就连涂诺都感觉他老人家低调得有些过分。   这句话算是问到了宋姐的心坎上。   肖正宇和已经过世的明清辉,可是宋姐最敬重的老领导。   “为什么还住在这里?”宋姐自问自答,“还不是因为老肖总重情义,舍不得这些老职工,更忘不了结发的妻子。”   宇辉集团是做羊绒生意起家。   最开始的时候,老肖总和她太太只做羊绒粗加工。   他们为了买到高品质的羊绒,国内的蒙古草原,陕甘宁地区,国外的伊朗阿富汗,满世界地跑。   夫妻俩很努力,也很是吃了一些苦。   明清辉更是累得不到四十就得了绝症。   宋姐说,明清辉在世的时候,宇辉集团已经发展到相当大的规模,洗绒厂、纺纱厂、染色厂、面料厂开了无数,职工遍布明江各地。   那时候,明清辉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在大厂附近给职工建一个小区,让大家都住在工厂的附近,免去上下班的奔波。   明清辉离世前几天还在筹划这件事。   清辉小区却是在她去世两年后才破土动工的。   又两年后小区落成,肖正宇才算完成了亡妻的心愿。   “老肖总真是个好领导,好丈夫。”   宋姐叹息着又说,大家抓阄分房的时候,因为都不想抓到十八层,又是肖正宇主动认购了3号楼十八层的四套房。   “老肖总常说,能跟这些从最艰苦的时候一起闯过来的老员工住在一起,他感到特别踏实。其实,主要还是因为思念明总吧。”   “18层的四套房,一套肖总自己住了,剩下的三套就分给了他的三个孩子。”   “不过,”宋姐拿小铲往花盆里装着土,继续说:“两位小总是早就不在这里住了。那个严总就更有意思了,不住这里就不住,谁也不稀罕天天见到他。奇怪的是,好好的市中心高端住宅他不喜欢,竟然跑到市郊去买了三套老别墅。”   说到这里,宋姐压低了声音,“那里阴森森的,开发以前是老刑场,还紧邻着静山墓地,据说经常闹鬼。”   宋姐刚说到这里,正在厨房摘菜的老梁忍不住说:“宋玉茹你别乱说啊。严总那里我去过,安安静静的,绿化好,空气也不错。严总睡眠不好,住在那里挺好的。”   宋姐可不这样认为,“年纪轻轻的失什么眠?还不是做了亏心事?”   老梁不想跟她争辩,“行了,你好好种花吧。”   宋姐又叹气,“像老肖总和明总那样的领导真的是没有了,宇辉现在是一代不如一代。”   老梁听不惯,端着菜盆出来对涂诺说:“小涂你别听你宋姐瞎叨叨,她更年期,看谁都不顺眼。人两个肖总和严总都挺不错的。”   宋姐反驳,“还挺好?也就肖副总还不错。小肖总就好好先生一个,对好人不好,对那些溜须拍马的也不坏。至于那个严总,还好意思说?今天闹那么大一场,还不知道网上会怎么说呢?我看他跟金氏的联姻,要凉。”   老梁皱眉,“你不了解。”   “我哪里不了解了?”宋姐再反驳,“要我说,龙生龙凤生凤,狐狸精生出来的就没有好东西。一开始那个严青枝有多清高?谁给介绍的对象都看不上,没想到却是在惦记着肖总,明总刚死没多久……”   “行了!你不了解的情况就不要乱说!”   老梁有些生气,直接打断宋姐,端起菜盆就进了厨房。   宋姐小声嘀咕,“我还说错了吗?明总,多好的人啊,可惜去得太早。”   她叹息一回,继续跟涂诺叨叨,“老梁这人心眼实,就因为严承光当年在他手底下干过,不知道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老梁总向着他。”   涂诺很意外,“严总在梁哥手下干过?”   “是啊,跟着老梁干了一年多。那时候他刚从里面出来……”   宋姐没说完,老梁突然从厨房里探出头来,“我说宋玉茹,你还有完没完了?”   见老梁是真的动了气,宋姐才白他一眼,不再说话了。   涂诺也有意岔开话题,她看着宋姐的那棵茉莉,说:“这些花土都太松了,水分容易流失,得再掺点田园土。”   宋姐站起来,“我去楼下花坛里弄点。”   涂诺连忙说:“您帮梁哥做饭吧。我跟程程去。”   老梁不愿宋姐再跟涂诺翻捡那些陈芝麻烂谷子,她得避嫌。   宋姐家儿子程程只比涂诺小了三岁。   因为涂诺的电脑技术,让这个高一年级的小伙子对她很是钦佩。   宋姐一叫他,他就立刻从电脑桌前站起来,陪着涂诺一起下了楼。   太阳已经西落,天光依然明亮。   楼下小花园里,肖子睿正跟着保姆在那里玩。   保姆坐在长椅上玩手机,小男孩一个人蹲在地上玩回力车。   程程一下楼,肖子睿就凑了过来。   两个男孩常见面,比较熟,一边玩着小汽车,一边聊天。   肖子睿说:“他们一吵架就让我下来玩。”   程程问:“他们为什么又吵架?”   “我也不知道,”小胖子忧愁地皱起他的小眉毛,“姑姑骂叔叔是野种,爷爷就骂姑姑,姑姑就哭,爸爸抽烟。程程哥哥,什么是野种?”   程程小大人一般,连忙打断,“不是好话,别说了。”   小汽车比大人吵架好玩,男孩们的声音渐渐小下去。   涂诺捡着向阳的土收了一堆,倒出从楼上带下来的营养土混合均匀了,装了两个花盆。   她用塑料袋提着花盆站起来,叫上程程一起上楼。   肖子睿有些不舍,跑着追到单元楼门口。   他拉住程程,又看了看涂诺,对程程说:“程程哥哥,我想去你家吃饭。”   程程连忙拒绝,“那不行,你爸爸不让你吃别人家的饭。”   小胖子有些失望,大眼睛看着涂诺,“那姐姐,你来我家吃饭。”   涂诺,“……”   去大领导家吃饭?   当然不行。   涂诺刚要拒绝,楼道单元门突然就被从里面推开了。   小区楼道门是那种比较厚重的老式单元门,推门的人还用了很大的力气。   涂诺躲闪不及,手里的袋子碰到了铁门,咔嚓一声,花盆碎了。   涂诺正心疼着宋姐的这对宜兴紫砂盆,就听见程程在喊,“姐姐,你的手……”   程程这样一喊,她才感觉到手指上的疼痛。   刚才下意识去挡门,手碰到了花盆的碎茬,划破了。   严承光从里面走出来。   夕阳之下,他白衬衫西装裤,五官艳过夕阳,却眉头紧锁,眉宇间尽是晦暗之气。   他像是根本就没有看见门口的这些人,抽着烟大步往外走。   程程叫住他,“叔叔,您把姐姐的手弄伤了。”   严承光闻言才停下脚步,还淬着火气的目光就投向了涂诺。   面前的女孩干净白皙,梳着顺直的马尾辫,戴着眼镜,穿着简单的白T恤牛仔裤,一副青春剧小女主的清新纯净。   而她身边充当护花使者的程程已经长到一米八多,模样也帅气。   浓夏树荫里,两个人站在一起,就是一集浪漫青春剧。   严承光把烟灰一磕,痞痞一笑,问向程程,“小女朋友?” 第十四章 30层   听严承光这样一问,程程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他飞快地看了涂诺一眼,连忙解释,“是我妈妈的同事。”   严承光当然知道涂诺是宋玉茹的同事。   只不过,刚才他看见男孩阳光帅气,女孩青春靓丽,两个人站在一起就是大写的蓬勃朝气。   就感叹自己青春已逝,年华已老,竟然还没谈过一场恋爱,心里一酸,脱口而出而已。   想到这里,严承光就想来口烟提提气,才发现,自己在看见这个小网管的那一刻,已经鬼使神差地把夹着烟的手挪到了背后。   意识到这一点后,严承光先是一怔,随即就觉得自己很可笑。   他怕她做什么?   怕她向肖明筠去告状?   简直笑话。   于是,他又把手拿了出来。   拿出来,却没有吸。   他挑着一点模糊的善意看向涂诺的手,“手怎么了?”   涂诺大大方方接住他的目光,说:“没大事,贴片创可贴就好了。”   当事人都说没事,严承光当然就不再多问。   他迈步又要走,涂诺却伸手拦住了,“严总。”   严承光驻足,一口烟含在嘴里要吐不吐,下颌线就有些收紧。   涂诺语气温和平静,“严总,花盆碎了,您得赔。”   “……”   阳光下,女孩子肤色干净,五官秀丽。   她鬓角的一缕头发被夕阳飞了金,衬得她的皮肤白到透明,整个人就像是一团又轻又软的烟。   莫名其妙的,严承光的心口一软。   他把脸扭向一边,先把那口烟呼出去,然后才说:“那等一下啊。”   他把手进衣袋,才发觉没带钱包。   “没带钱。”   他微笑着把自己的口袋往外一拉,“我叫孙饶过来。”   他说着又要往车那边走,涂诺直接把手机伸了过去,“您可以扫码。”   也对,这样更方便。   严承光没有仔细看,拿出手机就扫了涂诺的码。   扫过以后才发现,她给他的不是收款码,而是她的名片码!   严承光把眼睛从手机上挑起来看向涂诺,“?”   涂诺面不改色,“您加我,然后发红包给我。”   男人眼中的温度突然就降了下去,脸上浮起鄙夷,更多的却像是失望。   比这种更乖巧的招数,严承光见过很多。   那个叫什么凌静的,就是在某次宴会上故意泼脏了他的西服,又几次三番缠着他要赔钱。   那时候他正因为在国外的表现,被老爷子夸得不耐烦,索性就陪她玩了玩。   没想到她却当了真,玩到最后连她家主子派给她的任务都交代了。   说实话,眼前这小丫头长得太过干净,他是真心不希望她也来蹚他这趟浑水。   不过,如果小孩子是真心想磨炼一下自己,他又怎忍心拒绝?   毕竟,严二少美名在外,是最乐意教小姑娘们一些书本之外的人生道理的。   严承光一边加着涂诺的微信,一边懒洋洋地说:“想要多少啊?”   “100元。”   涂诺没多要,这是一对宜兴紫砂六方兰花盆,成对的,打破了一只,就等于坏了两只。   严承光输着数字,漫不经心地说:“不想多要点?”   “没有那么贵,100就够了。”   女孩子眼镜片后面的眼睛清澈干净,无辜无害,甚至还有些呆。   严承光看她一眼,唇角勾起,“你这么乖,叔叔给你多打点。”   提示音响起,红包到账。   涂诺点开一看,严叔叔真大方,还真的多给她打了,一点。   够买一张创可贴了。   女孩并没有因为多到账的一毛钱有任何反应。   小脸跟瘫了一样,波澜不兴。   严承光就觉着很没意思。   他喉间溢出一声低笑,收了手机,迈步就要走。   肖子睿连忙追过去,“叔叔,叔叔,你干什么去?”   “玩儿。”   小胖子连忙扑过去,“我也要去。”   严承光头把抱住他的腿的小胖子摘下来递给保姆,“少儿不宜。”   ……   晚上九点半,清辉小区,宇辉公司职工公寓。   涂诺看了看时间,就合上了她的《基础德语》。   她起身给自己热了一杯牛奶,然后就一边喝着牛奶一边写日记。   “8月5日,晴。”   “今天,他穿深蓝色有暗水纹的西服,白色的衬衫。戴的是宝格丽OCTO铂金系列”   “他左手小指上那颗痣还在”   “脾气不太好了”   “他依然怕黑,怕密闭的空间”   “他的身上有佛手柑和琥珀木的香味……还有烟味儿”   “他是从什么时候学会吸烟的?”   “吸烟有害健康。”   “还有,说脏话不好。”   写到这里,涂诺拿出一根红色的荧光笔,在最后这句话的后面各打上了一个“X”,然后才继续往后写。   日记写完,牛奶也喝完了。   涂诺洗漱完毕是九点五十五分。   窦女士和涂女士的短信几乎同时到来:诺诺,该上床睡觉了。   “嗯,这就睡了。爷爷奶奶晚安。”   “嗯,这就睡了。爸爸妈妈晚安。”   回复完信息,正好十点,是涂诺上床睡觉的固定时间。   她换好睡衣,戴上一片蒸汽眼罩,把那只新买的薰衣草颜色的小熊抱进怀里,开始睡觉。   不知道睡了多久,一阵清脆悦耳的音乐突然响起,她的手机响了。   魏波魏组长的声音里有着急也有抱歉,“小涂,30层会议室的投影仪不能用了,你能不能去看一下?”   魏组的老婆才生了二胎,现在还在医院里,他家老大又突然病了。   老人在家忙不开,他今天下午就把事情安排给其他同事,请假回了家。   这会儿突然接到领导的电话,任务不重,时间却紧。   褚耀说了,必须半个小时之内赶过去,否则就不用来了。   魏波想了一下,其他的同事都住得比较远,也就涂诺可以在半个小时内赶过去。   可是,电话打通魏波才觉着有些不妥。   一来时间太晚了,涂诺一个小姑娘不安全。   二来,毕竟是实习生,技术还需要磨炼,万一耽误了30层的事情,那一位可不是好说话的。   想到这里,魏波又说:“算了,还是我过去一趟吧。”   涂诺睡得有些发蒙,魂儿还没找回来,迷迷糊糊地还记得问:“魏组,您刚才说是哪个会议室的投影仪不能用了?”   “30层,严总小会议室。算了,太晚了,你休息吧。”   “我可以的,”涂诺不等魏波说完就从床上爬了起来,“魏组,我已经独立修好过两台投影仪了。”   魏波没想到涂诺会主动要求加班,毕竟,她一个实习生,都没有加班费的。   不过,涂诺愿意去,他就省了很多事。   魏波连忙说:“那你打车过去,我给你报销。”   魏组那边很忙,交代清楚就挂了电话。   涂诺立刻拧开床头小灯,伸手就去摸她的眼镜。   摸了几下没摸到,才想起放在洗手间了。   她模糊着视线换下睡衣,套上出门的衣服。   又去洗手间里洗了一把脸,戴上眼镜就出了门。   已经是晚上十点多,城市里的暑气却一点都没有消退。   涂诺拦了一辆出租车,先拍了出租车的牌号发给魏波,才上了车。   十分钟后,车子到达宇辉大厦。   望着大厦最顶层那一窗灯火涂诺才终于明白,宇辉给职工提供免费公寓,其实还有另一层的方便。   住得近,方便大半夜里把员工拉起来加班啊。   在宇辉,遇到赶工季,加班到凌晨的狂人很多。   可是,30层那一小撮很特别。   他们有自己的作息时间。   经常是别人忙的时候他们在家睡大觉,   别人要休息了,偏偏他们又忙起来。   那个严承光,不是去少儿不宜的地方了吗?   是没有玩尽兴吗?大晚上的又回来加班。   还是说,直接把趴体开在了公司里?   涂诺刚来宇辉时,就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   因为肖正宇时代形成的简朴风气,在宇辉,领导们的办公条件都不求奢华,只要可以满足基本的办公需求即可。   在这种风气的带动下,别说肖副总,就连小肖总肖明琛的办公室都没有超过50平。   可是,严承光是个例外。   他独占了宇辉大厦30层的一千多个平方不说,还在上面修了一条环绕整个办公区的跑道,建了一个模拟沙滩海洋环境的游泳池。   传说他喜欢一边游泳一边办公。   曾经有人亲眼看见他刚游完泳,只裹了一条浴袍就跟外商谈合同。   后来那外商喜欢上了他的性格,也看上了他的游泳池,庆功趴体都是在那里开的。   据说那一晚美味佳肴漂浮在水面上,随取随用。   美女如同美人鱼泡在池子中,随叫随到。   骄奢淫逸,通宵达旦。   直把个清江城的地标建筑宇辉大厦,当做酒池肉林。   把肖副总制定的那些公司章程,视为无物。   肖副总气到找老肖总哭诉,老肖总一怒之下骂了严承光几句。   严承光就一怒之下拉着自己的人“离家出走”,另立了门户。   离开了宇辉,人家搞投资,做实业,照样玩得风生水起。   可是,宇辉这边新上任的小肖总却错误三连,最后收不了场,老肖总还不是又亲自把严承光给请了回来?   已经改成职工休息区的30层,还不是重又按照原样装修好,再次成了严大魔王的专属办公区?   电梯指示灯由1变成30.   电梯门缓缓开启,涂诺收起飘远的思绪,迈步走了出去。   30层果然名不虚传。   如果不是身临其境,涂诺真的是不能想象,脚底下几层还都是塞满了办公桌的格子间,而这里……   小桥流水,鸟语花香,一派自然风光。   从电梯间开始,沿途都是修剪得整齐茂盛的植物。   植物的枝叶间挂着一只只精美的鸟笼,里面饲养的都是名贵的金丝雀。   那些鸟儿有的在睡觉,有的被涂诺的脚步声惊醒,发出细微的啾啁。   穿过这片鸟语林,中间的区域用玻璃墙围了起来,里面树影森森,波光粼粼,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沙滩泳池。   围绕着沙滩泳池的,就是那条塑胶跑道。   真的是,豪横!   穿山度水,涂诺终于来到了魏组告诉她的小会议室。   她抬起手指敲了敲房门,里面有人应答,“请进。”   涂抹推开门,还没看清楚里面的情况,一道黑色的影子扑拉一闪,在她头顶叫了一声“傻瓜”。 第十五章 他哪还有脸去问呢?   涂诺被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才发现那是一只乌鸦。   乌鸦通体乌黑,长着一双晶亮的黑豆眼。   跟外面那些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不一样,这只乌鸦不仅会叫别人“傻瓜”,还很猖狂,可以在房间里随意飞翔。   它拍打着翅膀在房间里飞了一圈,就落在了圆形会议桌后面,那个正在凝神思考的男人的肩膀上。   男人就是严承光。   此时他正靠在椅子上,一只手翻着面前的文件,一只手轻轻转着笔,凝神思考。   他没有穿外套,白衬衫的袖口挽起来,领口的两颗扣子也随意散开着。   露在衬衫外面的皮肤又冷又白,跟他肩膀上落着的那只乌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尽管那只乌鸦歪着脑袋把涂诺看了又看,严承光却深陷思考,没有向她这边看一眼。   靠近门口坐着的是严承光的行政助理褚耀,他一扭头就看见一个挎着帆布包、戴着圆眼镜的“中学生”推门走进来。   褚耀啧了一声,看了对面的严承光一眼,却发现他家领导正深陷思考,根本就没往那边看。   他就扭头对旁边的王立峰说:“大老王,你女儿找。”   正为了生女儿被老婆逼着天天喝枸杞的大老王停住他的侃侃而谈,向门口看了一眼,张嘴就骂褚耀:“放屁!我如果有这么个女儿,我老婆得乐死。这是魏波派过来给咱们修投影仪的。”   大老王说着,起身向涂诺走过来。   褚耀有些意外,“你倒认识?”   大老王当然认识,上次他办公室的电脑坏了,魏波过来维修。   这小丫头跟着在旁边看,一边看还一边捧个笔记本记。   大老王看她很认真,就问魏波,“你这小徒弟技术怎么样了?”   魏波笑了笑,把工具交给她。   小女孩一开始还有些紧张,后来,就越修越得心应手。   等她修好,用时却并不比魏波平时的时间多多少。   所以大老王就记住了这个小孩。   大老王带着涂诺往里面走,褚耀看着涂诺的小身板,还在怀疑,“靠谱吗?我怎么看着就一中学生?”   大老王一边跟涂诺介绍着投影仪的问题,一边还不忘刺褚耀,“魏波手下的人,就他读小学的儿子也比你强。”   说完又乐呵呵地对涂诺说:“小涂别理他,咱好好修,修不好让严总给咱买新的,别学褚耀哭鼻子。”   “唉,大老王你怎么总哪壶不开提哪壶?”   大老王拿褚耀刚上班时候的糗事说事,褚耀很生气,举起手里的资料就要砸人。   大老王身材胖大,却反应敏捷,他向旁边一跳,躲开了褚耀的袭击却碰倒了自己的保温杯。   那只硕大的杯子一倾,就向着涂诺泼了过去。   涂诺还没来得及躲,就听那只乌鸦呱地叫了一声,扑棱棱地一拍翅膀,紧接着一只大手就伸了过来。   一直凝神思考的严承光,目光虽然还在文件上,手却已经扶住了杯子……   一刹那,涂诺感觉自己的一颗心都要停住了。   那个总是护着自己的人又回来了吗?   涂诺觉着眼睛里的酸涩就要收不住,男人却一下子跳起来,一边甩着手上的枸杞一边破口大骂,“我操!大老王你特么天天热水泡枸杞……”   严承光没骂完,突然看见旁边的女孩,下意识地就闭了嘴。   今天谁告诉他不要说脏话来着?   严承光认出了涂诺,他甩了甩手上的枸杞,拖着嗓音说:“又是你啊?”   又是她,   这个啰里吧嗦的小女人。   巧不巧?   今天已经是第四次见面了。   严承光语带戏谑,涂诺倒是大方,“严总好。”   “你好。”严承光饶有兴致,“做什么来了?”   大老王连忙帮着回答,“魏波老婆生孩子,过不来,派了小涂过来修投影仪。”   修投影仪?   严承光没有说话,看见大老王又在重新泡他的枸杞水,才又想起手背上的疼。   他又甩了甩手,往手背上吹了一口气。   他的司机孙饶已经去买烫伤膏了,大老王一边收拾着杯子一边赔笑,“严总您别生气,我这枸杞水正好给您的五姑娘也补补,天天劳烦人家……”   “闭嘴吧您!”   严承光的团队里没有女人。   一堆糙老爷们在一起混惯了,说话向来没有轻重。   他自己说话也是荤素不忌,可是,这会儿他却觉得老大不自在。   就像中学那会上晚自习,教室外面站着个喜欢扒窗户的班主任一样。   严承光喝住了王立峰,又看了一眼正拿着遥控器调试机器的涂诺,扭头叫了一声“black”。   那只正站在一边歪着脑袋盯着涂诺看的乌鸦立刻拍拍翅膀飞过来,落在他的肩膀上。   然后,一人一鸟就一起出了门。   涂诺先调试了机器,查找出问题所在,就关闭了电源开始修理。   等严承光冲了手回来,看见涂诺正要往梯子上爬。   严承光今天上午就看出她胆子大,不怕他,没想到竟然也不怕高。   小女孩不都是怕高的吗?   就像他以前认识的一个小孩儿。   他记得那小孩儿被他背着的时候都要用她的手捂住眼睛。   她说他长得太高了,她头晕。   那时候他有多高?   一米八二还是八三?   那小孩儿呢?   一米五都没有吧,站着的时候只到他的胸口,看他的时候都要仰着头。   尤其还长得白白嫩嫩的,有着一双小狗似的圆圆的眼睛,圆圆的脸,圆圆的双下巴……   明明是一个被溺爱过度的小孩,三观却正得不行,总喜欢教育别人。   现在想起来,她那些语录还紧箍咒似的在脑子里回响。   “学生就应该好好学习啊。”   “我不努力就会落在后面。”   “老师才不会那样想呢,他们是世界上最无私的人。”   “看见国旗就要打队礼,你们老师没教过你吗?。”   “你不能因为他打了你,就去打他,不然还要警察叔叔干什么?”   “年龄小才不是理由,这件事就是你做错了。”   “我也是小孩子呀,就不像你这样。”   “试题才不会白刷,它们总能在某场考试中帮到我。”   “吃不了就少买点,每一粒粮食都是很努力很努力才长大的,浪费了多可惜。”   那时候,她不学习的时候就总是这样唠唠叨叨的,搞得严承光都有些怕她,总感觉像是带了个教导主任在身边。   不过,她教育别人时候的模样,可是比学校教导主任要可爱得多。   那时蹙时展的小眉毛,那忧国忧民的大眼睛,那轻轻歪着的小脑袋,以及那细声细气唯恐吓到你,却又语重心长唯恐你记不住的语气……   想到这里,严承光的心情莫名就变得温柔。   现在想来,那小孩应该去年就考上了她梦想中的明师大了吧?   今年要读大二了吗?   大学生活过得怎么样?   有没有谈男朋友?   暑假也会去找个公司体验生活吗?   应该不会。   她家里的人都那么疼她,怎么会舍得她像这个女孩这样大半夜地被领导呼来唤去?   其实,这几年严承光一直都和那孩子的叔叔米春舟保持着联系。   之所以对那个孩子的情况一无所知,一是米春舟从未跟他提起,二……   严承光撸着black的鸟头,无奈地牵了一下唇角。   他哪还有脸去问呢? 第十六章 摆个更帅的姿势给你拍啊……   今天莫名其妙的,严承光感觉自己的思绪跑得有些远。   他想拿根烟,手都碰到了烟盒,却又莫名其妙地放了回去。   没有烟可抽,就没有办法聚起精神想事情。   他刚想出去抽烟,就看见褚耀正要跑过去,帮小网管扶梯/子。   小姑娘已经踩上了梯/子,正攀着扶手往上爬。   想起之前跟褚耀的讨论,严承光走过去,把褚耀挤到了一边,“去让孙丰送份宵夜过来。”   孙丰是公司附近大丰收饭店的老板,烧得一手好川菜,也做得拿手的酒酿团子。   褚耀有些奇怪。   之前说过要试探一下这个小孩儿,那也用不着老大亲自上场吧?   这才多小一角色?   褚耀虽然想不明白,老大有吩咐,却不敢耽搁。   他先把试探涂诺的心收起来,跑去打电话订餐。   褚耀想着快去快回,回来再见机行事。   可是,等他小跑着再回来,就看见他们家老大一手拿着文件,一手扶着梯/子,正玉树临风地站在那里看文件。   那样子不像有什么试探之心,倒像是真的在帮忙……   褚耀就有些懵逼,他是亲眼见识过他们家老大把爬他床的女人往外扔时的那股子狠绝无情的。   今天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怜香惜玉起来了?   褚耀迷惑不能解,他走到会议桌边,戳了戳正埋头苦钻方案的大老王,指了指他们老大那边,小声说:“老大怎么了?”   大老王扭头一看,一口枸杞水差点呛进气管里。   于老大刚才还一副“深陷思考,凡人勿近,近必杀之”的高冷模样,这会儿……   担心梯子不稳,严承光不仅用手扶着,还把一条长腿踩在梯子的横梁上。   就连他那只看谁都像傻瓜的鸟腿子black也煞有介事地站在那里,举着两条黑翅膀,做出时刻保护的样子。   还真是两位称职的扶梯员啊!   大老王也感到奇怪,他浓眉一皱,掐指一算,疑惑道:“莫非严总今年要红鸾星动?”   大老王天生大嗓门,悄悄话说得跟大喇叭似的,唯恐当事人听不见。   严承光从文件上抬起头,眉眼森森地冲他们一挑,褚耀连忙扳着大老王的肩膀转过去,两个人脑袋碰着脑袋,假装用功。   “红鸾星动?”严承光心中一嗤,抬头去看梯/子上的人,“跟这小孩儿?”   “我才没有米春舟那么变态。”   涂诺已经修好了机器,正在把拆下来的零件装回去。   她一面按住投影仪的仓门,一面单手打开工具包的扣子。   也不用低头去看,手往包里一伸,就精准地摸出了一柄小改锥,举起来鼓捣了几下,往包里一插,顺手又摸出了一只小钳子……   这个小网管虽然看着孩儿气,工作的样子却相当专业。   这不由让严承光又想起了那个小孩儿。   那年暑假,他一边在同学米春舟家的工厂打工,一边帮他的小侄女补课。   小女孩长得温温柔柔,可可爱爱。   难得性格也乖,学习很刻苦。   只可惜,数学成绩一直都不能看。   他第一次给她上课,先检查她的学习情况。   小孩儿很自信地打开了自己装得满满当当却安排得整整齐齐的文具盒,又翻开了记得漂漂亮亮的笔记本,开始向他做介绍。   “你看,蓝色笔是记基础知识用的,黄色的是拓展,红色的就是重点了……”   “如果遇到老师说的必考点,就用这只紫色的。”   “还有尺子,直线用来画重点,波浪线是次重点。”   小女孩正自豪地展示着自己的学习工具,她那位一直都挺欠儿的六叔就来了一句,“老严,你还真没说错,还真的是差生文具多啊!”   小女孩天性单纯,脑子转得有些慢,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那句话的意思。   她可怜巴巴地看着他,问:“承光叔叔,你也是那样认为的吗?”   那句话确实是他说过的,那天又受了她那个倒霉六叔的传染,他没有多加思考,就也挺欠儿地点了点头。   然后,那孩子把自己关起来,一边写反思小作文,一边哭,眼睛都肿了。   后来,他补课费都还没拿到,就先买了一套《小升初必考》,才给哄回来。   再后来,他就白天上班,晚上帮她补数学。   小姑娘学得很认真,也很辛苦。   别人听一遍就能明白的知识点,她笔记记得倒是面面俱到,却要反反复复地再看几遍才能明白。   有时候自己记的笔记都看不懂了,第二天上课的时候就不敢坐。   她可怜巴巴地站在那里,揪着衣角,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心虚地说:“承光叔叔,你昨天讲的那道题,我,还不会……”   这对于竞赛题都从来不需要听第二遍的他来说简直就是个灾难。   他答应帮她补课的时候可没想到她会这么笨,还这么执着。   搞到最后他都要崩溃了,却碍于米家一家人的面子不好拒绝。   那孩子应该也看出了他的不耐烦,就拿出自己的压岁钱,每天买了冷饮,贿赂他。   嗯,林云县红霞冰糕厂生产的棒棒冰确实挺好吃的。   不过,他还想试试其它种类的冷饮。   毕竟,贫穷如他,能吃饱饭就很满足,夏天吃冷饮完全就是挥霍。   所以,他能坚持教她到最后,应该是想看看她什么时候给他换个样子吧?   后来,暑假都过完了,她的分班考也通过了,她最后谢他的……   还是棒棒冰。   再后来,她开学了。   初一新生军训,她剪了短头发,脸和胳膊晒到黢黑。   他在学校门口小超市看见她,她正捏着五毛钱,乖乖巧巧地跟超市老板说:“麻烦阿姨,我要一根棒棒冰,谢谢。”   等她回头看见他,粲然一笑,一口的小白牙。   然后,她赶紧又拿出五毛钱,“阿姨,两根棒棒冰。”   严承光:“……”   往事让人分神,却也让人愉快。   严承光唇边挂着一抹笑,抖了抖文件,想让自己重新集中起精神。   房间里有些闷,他刚才把窗户推开了一条缝。   此时有夜风带着什么植物的气味吹进来。   是某种花朵的气味,甜而软,好像还含着一丝丝的奶香。   像那一年那个小孩请他吃过的棒棒冰。   严承光循着那气味一抬头,视线就落在了小姑娘的腰上。   她的穿着很简单,运动鞋牛仔裤T恤衫。   T恤衫是常规的长度,遮住了她的腰线。   可是,等她伸着胳膊去修机器,那件T恤的腰身就有些往上跑。   严承光瞄了一眼她的腰,若有所思地勾了勾唇角。   褚耀没猜错。   小狐狸的尾巴真的露出来了。   机器修好,涂诺拿出手机,拍照留念。   回去她要在日记里记上:这是她独立修好的第三台投影仪。   拍完照片一锁屏,就在黑色的屏幕里看见了一点反光。   她一低头,就撞上了那双时时刻刻都要惹人沦陷的桃花眼。   涂诺一慌,手一抖,手机就掉了下来。   严承光伸手就给接住了。   小姑娘很紧张,“别看!”   她不想他看见她的屏保。   严承光看她一眼,把那部手机在手里转个圈,眼看着她的小脸皱起来,要哭。   紧张什么呢?   难道说,刚才趁他不注意还偷拍了什么?   毕竟,偷拍可是她家主子最擅长的伎俩。   那边的褚耀发现了情况,已经站了起来。   严承光冲褚耀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过来,就举起涂诺的手机,把屏幕当镜子照着。   他撩一下头发,看着屏幕里自己那张帅气的脸,拖着嗓音说:“你也觉得叔叔很帅吗?”   涂诺,“……”   见小姑娘紧咬着嘴唇不说话,严承光把手机还给她,桃花眼轻轻弯起来,“你刚才那个角度不好,要不要重新拍一张啊?叔叔摆个更帅的姿势给你拍啊。”   说着,他还真就向后退了一步,站好以后安静地看她两秒,然后突然很傻地一睁眼睛,一牵唇角,手指举了个剪刀。   涂诺猝不及防,噗嗤笑出声来。   男人微笑着点点头,老干部一般夸奖,“小女孩,还是笑起来更漂亮。”   涂诺知道男人在逗她,她没再笑也没说话,下了梯/子就去调试投影仪了。   严承光看着女孩的背影,心说,事情还真的好玩起来了。   小尾巴都露出来了,竟然还能这样淡定,看来也算是个人才了。   机器修好了,影像投射出来。   大家重新坐好继续开会,涂诺也收好了自己的工具要走。   严承光却一伸手,拦住了。   涂诺心跳扑通,却故作镇定,“还有事吗?”   严承光懒洋洋地往椅子上一靠,桃花眼睨住她,“吃了宵夜再走啊。” 第十七章 墨色   严承光让涂诺吃了宵夜再走,而且不等她拒绝,就拍了拍身后电脑桌前的椅子,示意她坐下。   涂诺虽然社会经验少,却也觉出这是一场鸿门宴。   她跟他拧着,“可是,我不饿。”   “可是,我也订了你的份儿。”男人学着她的样子说话。   头顶的光落在他浅棕色的眸子里,他的笑意细碎闪亮,语气也温柔,“不吃,也带走吧。”   见涂诺还是没有反应,他又一本正经地给她洗脑,“以前有个小朋友跟我说,粮食都是很努力很努力才长大的,浪费了很可惜。”   这一次,涂诺没有再拒绝。   会议室里的椅子不多,除了严承光身后电脑桌旁的这一把沙发椅,再没有多余的。   严承光用下巴指了指电脑桌上的电脑,“开着的,你可以玩会儿小游戏。”   涂诺当然不能在老板开会的时候玩游戏。   她道了谢,抱着她的工具包坐下,就打开了集团网站,浏览集团发展史。   会议继续。   涂诺听不懂大佬们的讨论内容,却可以听出讨论很激烈。   大老王脾气急,情绪一激动就会拍桌子。   有一次因为太着急,一巴掌拍下去,啪的一声响,把正在专心看网页的涂诺给吓了一跳。   她下意识地扭过头去看,却见严承光也正转过脸来。   两个人的视线撞在一起。   他用手托着腮,修长手指点在唇边,冲她温柔一笑,“不怕,我让他小点声。”   说着,果然就转过脸去让大老王小点声说话。   严承光显然是个善于采纳团队意见的领导,他一面听取着几个人的发言,一面翻看着手里的资料,还要时不时地提笔勾画。   等大老王说到一组数据,他看着文件问:“有详细数据吗?”   “有。不过,”大老王有些为难地往涂诺这边看了一眼,才又说:“更详细的,在那份合同里。”   那份合同,被凌静偷走了。   见严承光没有说话,大老王又说:“笼统的数据也有,在您身后的电脑里。”   涂诺一听,连忙就要站起来。   严承光却比她动作快,把椅子一滑,整个人就靠了过来。   这个时候涂诺想要起身反而挡了他的路。   果然,严承光拍了拍她的椅背,示意她不要动。   然后就把她打开的网页最小化,再点进文件夹,打开了他需要的资料。   涂诺尽量把身体向旁边靠,给严承光留出了最大的空间,却还是感觉他的气息无处不在。   跟今天上午在电梯里的时候一样,他身上佛手柑和琥珀木的香味还在。   混着一点淡淡的烟草味儿,还有烫伤膏的薄荷香,是很陌生的男性的气息。   跟很久之前,他给她补课的时候,他身上亲切好闻的皂香很不一样。   想到这里,涂诺就感觉自己靠近他的半边脸热起来,不由就把视线放低。   视线一低,就看见了他正在操作鼠标的那只手。   他还是习惯用左手。   他的左手刚才被热水泼到,虽然薄薄地涂了一层药膏,手背还是有些红。   手指却是又长又白,握着鼠标的手指微微屈着,骨节修长,指甲干净整齐。   这一次,两个人离得近,他指根处那颗小痣更加明显。   近距离来看,那颗痣其实是蓝黑色的,跟鸵鸟牌蓝黑墨水是一个色。   或者说,它其实就是一点墨。   而这点墨,是她给他的。   七年前,严承光给涂诺补数学。   涂诺家对门是个有便宜就沾的女人。   她一听说窦丽芬竟然请到了全县闻名的实验中学的年级第一来给孙女补课,就立刻死皮赖脸地把她家儿子彭大飞也塞了进来。   彭大飞是涂诺的同学,从小学一年级到六年级,年年倒第一,根本就不是一个肯用功读书的主儿,却偏长了一张跟他妈一样爱八卦的嘴。   那一次,因为彭大飞连着两节课没有完成严承光布置的作业,严承光出于责任,罚了他双倍的作业,还告诉他写不完不能回家。   严承光布置完作业就去洗澡了,涂诺跟彭大飞一起在房间里写作业。   彭大飞根本就不肯好好写,他看见严承光走了,就凑到涂诺跟前来说他的坏话。   “你知道吗?就你奶奶给你请的这个家教,是个野种。”   涂诺虽然年纪小,家人把她保护得也比较好,却也跟着奶奶刷过几部家庭伦理肥皂剧。   虽然一到那种情节就被奶奶派去倒水,却也知道野种的意思。   听彭大飞竟然这样说严承光,她不由就瞪了他一眼。   彭大飞也把眼睛一瞪,“你别不信,我妈都跟我说了,他妈妈是把一个大老板灌醉了才生的他。他就是个没人要的野种。”   那个时候,涂诺超级崇拜严承光。   因为她从小学习刻苦,成绩却依然不好。   对严承光这种“一看就会,一考全对”的人就特别崇拜。   跟着他补了几节课之后,她更是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偶像,膜拜的学神。   如果奶奶允许,她都想在她家神龛里给他安个座儿。   她在心里敬着供着的神,凭什么让别人这样践踏?   于是,她站起来打开房门,指着门外对彭大飞说:“你走!再也不许你来我家了。”   彭大飞当然不肯,“凭什么?我也是交了学费的。”   涂诺一听,举起自己攒了好几年的存钱罐就给砸了。   她抓起一把钱塞给他,“学费还给你,赶紧走!”   “我不走!就不走!”   彭大飞可不想回去被他妈揍,死抱着桌子不肯挪窝。   涂诺扑过去就掰他的手,掰不动就上嘴咬。   眼看着平时柔声细气的小姑娘发了疯,彭大飞被吓住了。   他抱着书包站起来,“走就走!”   走到门口又想起他妈妈教给他的,打架绝对不能吃亏。   于是,他随手抓起涂诺的钢笔就冲她扔了过去。   涂诺只想着把彭大飞赶出去,根本就没想到要躲。   眼看着那支钢笔冲着她的脸飞过去,听见声音跑进来的严承光伸手就来挡。   然后,涂诺就眼睁睁地看着那支钢笔甩出一条蓝黑色的线,扎在了严承光左手的小指根上。   那个伤口不大,位置却很深,有一些墨水留在了里面。   后来,残留的墨水就成了一颗痣。   现在,这颗痣已经长到了肉皮以下,依然透着隐隐的蓝黑色。   涂诺一看见它,就想起严承光那天的样子。   他刚洗过澡,头发都没来得及擦干,湿发乌黑,满脸戾气。   他都顾不上管自己的伤口,拉过涂诺就来看她有没有受伤。   在确定她没有受伤以后,拎起彭大飞就给扔到了门外。   涂诺紧跟其后,把彭大飞他妈硬塞给严承光的一百块钱也扔了出去,还砰地一声关上了院门。   然后,他们两个靠在门板后面,在院门外彭大飞他妈污言秽语的叫骂声中,相视一笑。   ……   男人一目十行,很快把资料看完。   等他关闭了自己的页面,又把涂诺刚才看的页面切回来,才发现小女孩走了神。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小指上,羽睫轻垂,看得很入神。   严承光微微挑了一下眉,把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敲。   涂诺一惊,连忙把眼睛错开到一边,脸色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   严承光淡淡一笑,滑着椅子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那边会议继续,涂诺望着电脑,茫然地滑动着鼠标,却发现自己什么也看不进去了。   不,   也不是什么都看不进去,   她其实想……   想看严承光!   意识到这一点以后,涂诺滑动鼠标的手不由一紧……   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攒起勇气,小心翼翼地偏了偏头,用眼睛的余光看到了严承光。   此时他正专注地看着前面的大屏幕。   灯光下,他的侧脸轮廓立体,下颌线干净利落,喉结也愈发显明突出……   看着他脖子上的那块骨头,涂诺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嗓子。   然后就想起来,小时候,她好像摸过他的,那里…… 第十八章 摸一下一块钱   林云县的县直一小,是县里每次联考排名最好的小学。   因为盛名在外,比起学生的生理健康,一小的校领导更重视考试成绩。   从三年级开始,什么心理、体健、道法,那都只是语数外的备用课。   涂诺在那里念了六年,一次生理健康课也没有上过。   所以,在她突然发现六叔的脖子上长了一个疙瘩时,吓得要死。   以为六叔是跟邻居老太太一样长了会死人的瘤子。   六叔知道她的担心以后几乎笑死。   “傻子,是男人都得长这个,这是男子汉的象征。你摸摸,就是一块骨头。”   六叔拉着她的手摸了摸他的喉结,看着她依然眼泪汪汪不大相信的样子,就又把严承光也拉了过去……   严承光混不正经,“摸吧,摸一下一块钱,叔叔就指着这个吃饭呢。”   六叔连忙帮腔,“那是,每天他们班女生都排队摸他。”   小糯糯信了两个老男人的邪,她眨了眨眼睛,惊讶地说:“承光叔叔,怪不得你这里比六叔的好看,是因为被摸得多,出包浆了吗?”   爷爷喜欢玩文玩,包浆的意思,涂诺是很懂的。   小糯糯一句话,正在喝水的六叔直接就喷了,“对对对,没错,就是被摸得多,出包浆了。”   严承光轻轻推开小姑娘的手,“那算了,你这一块钱叔叔不挣了。”   涂诺才不会欠账呢,奶奶说了,欠账不还,都会变成癞皮狗。   她跑回房间从书包里拿了一块钱,郑重地付给严承光,“我才不会白摸你呢。”   涂诺刚回忆到这里,那边严承光要发言,他脖子上那块骨头突然一滑,涂诺的手指就像被烫到,差点把手里握着的鼠标丢下桌子。   严承光向她这边看了一眼,就扭过头去跟他的团队说话。   男人的声音低醇清冽,拖一点尾音,慵懒又性感。   不愧是实验中学当年的主持担当,咬字也十分地清楚。   可是,涂诺却一个字也没听清。   因为,她觉得他的声音很烫。   不像她刚考进实验中学的那一年,新生军训汇报表演,严承光做为播音员播报着各班级的入场词。   当听见他清冽干净的声音从操场上空传来时,她压抑又激动地冲同学炫耀着,“快听快听,那是我叔叔!”   因为很喜欢听他说话,她努力支着耳朵,想把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装进耳朵里。   可是现在,他的声音落进她的耳朵里,像是雪花飘入耳道,初时清冽,渐渐烫不可贴。   她感觉自己的耳膜要被化掉,连耳朵尖儿都好像热起来。   涂诺不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果然是烫的。   女孩揉着自己的耳朵,发现这种感觉简直太奇怪了。   跟她小时候跟严承光补课、唯恐被他发现自己很笨、然后就不教她了的感觉不一样。   此时她的心里有紧张,有慌乱,却还有点小小的期待……   期待什么?   却又不知道。   涂诺刚想到这里,椅背突然被温柔地敲了一下。   她屏着心跳一回头,就看见严承光那位腼腆清秀的生活助理兼司机,孙饶站在了她的身边。   孙助理冲她一笑,递过来一只黑色的MP3,MP3上还连着一副蓝牙耳机。   孙助:“严总的,你可以听听音乐。”   涂诺,这……   孙助理走了,涂诺默默地拿开了捂着耳朵的手。   MP3显示屏上显示“beyond–《真的爱你》”正在播放。   那是严承光最喜欢的一首歌。   此时,涂诺心中的紧张和期待荡然无存,满脑子都是:该怎样向领导解释才能让他相信,她其实并没有嫌他讲话烦。   涂诺正纠结着,会议室的门被敲响,宵夜送到了。   一位剪着利落短发,穿着短款机车夹克服,提着一摞饭盒的帅气“小哥哥”走进来。   孙丰把宵夜往桌子上一放,看见坐在严承光身后的涂诺,英气的眉毛不由一皱,“是不是送少了?”   孙老板的声音清甜好听,涂诺这才知道,原来她是一位帅气的小姐姐。   孙丰是按照往常的样子做的宵夜。   她以为今晚在这里拼命的还是这几个臭男人,没想到严承光身边竟然多出来一个小妹妹。   “没有少,我不吃。”严承光把自己的那份递给涂诺,“犒劳你的。”   涂诺看了一眼,那是一份酒酿山药团子。   这让她一下子就记起来,第一次吃到这种食物,还是严承光给她做的。   那时候他们还在林云。   那一天大雨,家里大人出去吃喜宴没有回来。   严承光给她补课,六叔玩游戏。   中午的时候,他们三个翻箱倒柜,只找到一包糯米粉和两根麻山药。   在六叔打电话向奶奶抱怨肚子饿,外卖也送不到的时候,严承光已经捣好了山药泥,在把糯米粉往里面和。   那时候,用六叔的话来说,涂诺就是严承光的忠实小狗腿,他做什么她都喜欢跟着。   严承光要给他们做山药团子,她就帮忙倒糯米粉,没想到却给弄撒了。   严承光用手指轻轻擦去她鼻尖上的糯米粉,温柔地对他说:“你只乖乖等着吃就好。”   她很听他的话,真就搬了小板凳坐在旁边,一边看着他操作,一边等着吃好吃的。   后来,满满一大汤盆山药团子端上来,在饮食上一向龟毛的六叔竟然吃了将近半盆。   那天,她睡醒午觉起来,天已经有些暗了,雨还没有停。   她去楼下接水喝,刚走到楼梯口,就看见了客厅门口的严承光。   门口的珠帘被他卷起来半边。   他手里牵着一条珠串,把上面冰凉的玻璃珠子一颗一颗捻过,眼睛望着外面的雨雾,模样很是忧伤。   莫名其妙的,她就有点想哭。   她默默地走过去,轻轻地牵了牵严承光的衣角,小声问:“承光叔叔你怎么了?”   他扭头看见她,很轻很温柔地笑了一下,说:“糯糯,我想我妈妈了。”   后来涂诺才知道,那道山药团子,是他小时候妈妈经常做给他吃的。   他妈妈去世的时候他才四岁,难为他怎么还能记着。   想起往事,涂诺没有力气再拒绝。   她把饭盒接过来,轻声道了谢。   严承光冲她微微颔首,然后就对孙丰说:“天太晚了,麻烦丰姐送她一下吧。”   听严承光这样一说,孙丰不由就又看了涂诺一眼。   小姑娘长得白净,看着也乖巧,她倒是乐意搭她一程。   不过,多特殊的人呢,严承光把自己最爱的宵夜都让了,还亲自求她送她。   她跟严承光认识五年,还从没见过他身边出现过这样的人。   孙丰把机车钥匙在手指上一绕,“那就走吧。”   她说完就往外走,涂诺连忙背起自己的工具包跟上。   严承光却突然说,“等一下。”   他说着就走过来,把涂诺的工具包从她肩膀上拿了下来。   涂诺不明白他要做什么,身体却依循着以前的记忆,没有抗拒。   然后,他就笑眯眯的,提起包包的带子往她头上套。   这一次,涂诺下意识地要躲,却被严承光拉住了手臂。   他把工具包的带子帮她斜着挎在肩膀上,再把包袋往她腰后挪了挪,略一端详,点点头,“好了,这样就不会丢东西了。”   一时间,一屋子里的人像是被同时施了定身咒。   刚才还有说有笑地吃东西的人们瞬间静止,无一例外地看向这边。   以前不是没有这样被他照顾过。   那时候自在且坦然。   可是,这一次,涂诺小脸红透,紧张到手足无措。   孙丰撇了撇嘴,“现在可以走了吧?”   严承光微笑着做个请的手势。   涂诺如得大赦,连忙跟上孙丰的脚步。   她们刚走到走廊,孙丰的手机突然响了。   话筒里传出来的声音是个年轻男人,哭得有些难堪。   再看孙老板的表情,涂诺隐约感觉这是一个棘手的电话。   果然,孙丰听了几句,就一边听着一边去推身旁的房门。   她推了两个房间,终于推开了一个房间的门。   她熟门熟路地打开房间里的灯光,然后捂住话筒对涂诺说:“你先吃了再走,山药团子泡软了不好吃。”   说完,抱歉地冲她一笑,就出去接电话了。   涂诺走进房间,小心观察了一下里面的情况。   这里应该是一间茶室。   面积不大,是古朴冲淡的中式装修风格。   洁白的墙壁上一张字画都不挂,只用石膏勾勒出一圈圆月的形状。   墙下摆一只矮墩墩的大瓷缸,缸里种一丛观音竹。   竹子前面搭一条长方形的实木茶桌。   茶桌旁边分别放置着四个禅修的蒲团。   涂诺看遍四周,除了这四个蒲团,没有找到其他可以坐的椅子。   她只得小心地跪坐下来,靠着茶桌,吃那盒山药团子。   孙老板的手艺不错,丸子细腻韧滑,汤味儿也清甜可口。   只不过,跟严承光做的比起来,好像还差了点什么。   涂诺吃完,把饭盒和餐具都收进塑料袋里,又拿出湿巾把桌子也收拾干净。   都做完,孙老板还没有回来。   涂诺就不想等了。   孙老板太忙了,她还是去打声招呼自己走吧,反正路也不远。   涂诺提着垃圾袋走到门口,一扭头,才发现门后那扇素绢屏风后面是一间小小的洗手间。   洗手间门口的墙上挂着一方古色古香的镜子,镜子里映着她白皙的面孔,照出她唇角沾着的一点豆沙馅儿。   涂诺不由就走了过去。   她照着镜子擦了擦唇角,正站在那里漱口时,房门打开,有人走了进来。   涂诺以为是孙老板,一抬头,含在嘴里的一口水都来不及吐掉,就在泠泠的水银里面跟一双深邃的眼睛撞在了一起。   严承光也意外,冲她一笑,“还没走?” 第十九章 一触即破   水银镜子里, 男人眼眸含笑,狭长眼尾挑着一点细碎的光,却是又轻又凉。   这让涂诺一下子就想起了前段时间在严家门口的那一眼。   她一紧张,   咕咚-   一口水咽进了肚子里。   小姑娘慌慌张张,“不好意思, 这就走了。”   她提起脚边的垃圾袋就要走,男人却一伸手, 压住了她的肩膀。   镜子里, 涂诺只到他的胸膛。   他不需低头, 一垂眸就能看见她的头顶。   涂诺看见他的眼睛低垂着落在她的耳侧, 连忙就说:“对不起严总, 刚才在会议室里,我耳朵有些痒, 就抓了一下,真没有嫌您说话烦……”   “哦, 是吗?”   严承光抬起目光,看着镜子里的她, “现在还痒吗?”   现在?   他说话自带气音, 离得那么远都像是贴着人的耳朵,何况现在还挨得这么近……   涂诺低下头,“现在没有事了。”   严承光看着女孩兀自红得像迎着光的兔耳朵一样的耳朵, 轻轻一笑,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一句话, 涂诺心口一窒,呼吸都停下了。   她张着眼睛,在水银镜里看着他。   男人也看着她,随即却摇了摇头, 自嘲般一笑,“怎么可能?”   说完,他放开她,“走的时候把窗户都打开。”   然后不等涂诺答应,就进了里面的洗手间。   涂诺呼出一口气,攥紧的手心里湿热一片。   她这才想起来严承光有轻微的洁癖。   读书的时候,他的衣服和鞋子虽然都很旧,却都是洗得干干净净的。   无论什么时候靠近,他的身上永远都是清清爽爽的,比她那个龟毛求疵的六叔都爱干净。   现在,据听说他有过之而无不及,尤其对气味敏感。   看他的茶室就知道了,这里面除了那一缸观音竹,连鲜花都不能摆。   她刚才怎么想的,竟然在这里吃饭?   幸好不是气味太重的食物,如果是她最爱的螺蛳粉……   涂诺没敢再往下想,连忙把垃圾袋放下,跑到窗户边去开窗户。   女孩穿着白色T恤,水洗蓝色的牛仔裤,白色平底鞋。   本来个子就不高,现在从她背后看过去,就更像个小孩子。   此时,她正踮着脚尖伸长手臂去够窗户。   于是,她那纤细如柳的腰线就又显了出来。   她够不到,跳了跳,还是够不到。   刚才,严承光跟她在镜子里对望时,她含着一口水,两腮鼓起,眼睛睁大,呆头呆脑的样子,像一条傻金鱼。   这会儿,却又像想跳窗逃跑的小兔子。   严承光站在那里擦着手,视线再一次划过她细瘦得不堪一握的腰肢。   然后就把纸巾往纸篓里一丢,走了过去。   长臂从涂诺头顶上方突然越过,大手往外一推,窗外清新的空气一涌而入。   她屏住呼吸向旁边缩了缩,“谢谢。”   她都已经道了谢,帮忙的人却还不肯走。   他个子高,长臂搭在涂诺身后的窗户上。   涂诺被他困在窗户间,尽管身体已经尽量往窗边贴,却依然闻得见他身上佛手柑和琥珀木的气息。   涂诺红着脸躲避,“麻烦您让一下啊。”   严承光没有让,他垂着眸,眼睛幽深,里面有黑色的星云慢慢涌起。   “还没有正式介绍一下,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居高临下,自带上位者的气质,语气倒还温和。   涂诺屏住一口呼吸,小声回答:“涂诺。”   “涂诺……”   严承光轻轻咬着她的名字,“哪个涂?哪个诺?”   听他这样一问,涂诺的心脏不由往上一提,“就,涂改的涂,一诺千金的诺。”   “涂诺……”   她的名字再次被他在舌尖上滚过。   他一笑,“那么,平时别人都怎么叫你呢?”   涂诺没明白他问的这个“别人”是她的家人还是现在的同事。   她正思考着该怎样回答,就见他桃花眼勾着一点笑,说:“是小涂?涂涂?还是,小兔兔?”   男人语调轻佻,逗笑取乐的意思很明显。   涂诺感觉被冒犯,看他一眼,就想从他的手臂下面钻出去。   他脚步一挪,再次拦住。   涂诺有些害怕,不由就握住了工具包里的一把小改锥。   男人看见了她的小动作,眼睛里没有丝毫警惕,却多了几分玩味。   他的视线描过她的手,又描过她的腰,懒洋洋地说: “我怎么觉得,你应该叫小狐狸呢?”   男人的声线清冷又紧欠,说的也不是什么好话。   涂诺是真的生了气,不由再次重申:“我不叫兔子,也不叫狐狸,我叫涂诺。”   “这就不高兴了?”他笑,“哦,兔子其实比狐狸狡猾。它可以用自己洁白柔弱的外表把野心藏起来,让人以为她是纯良无辜的,从而放松警惕,其实,……”   他轻轻一笑,“比狐狸还坏……”   涂诺越听越不像话,她抬起头瞪着他,“您什么意思?”   男人看着她,笑容依然如濯如沐,“你不用紧张。既然你跟凌静是室友,就应该知道,你这样的,我没兴趣。”   涂诺,“……”   男人唇边笑意不收,“无论拍到了什么,就都留着吧。虽然……”   他的声音一沉,很是多情,“我是多么希望你拍的是我。”   涂诺,“……”   “我既然可以留你在会议室,就不怕你知道什么。”   见涂诺依然紧紧握着她的小改锥,他微不可闻地叹口气,语气转为语重心长,“我只是想提醒你,小孩子行差踏错难免,想回头却很难。”   涂诺没听明白,含着怒火的大眼睛看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严承光悲悯地看她一眼,就去拿烟。   他修长手指拎出一根烟,一边点着,一边慢条斯理地给她分析:   “今天上午,我们在电梯里第一次见面。”   “第二次,电梯突然停电,你正好在我身边。”   “第三次,我去清辉小区吃饭,你又恰好出现。”   “第四次,就是今天晚上,明明还有别的选择,你却争着要来给我修投影仪。”   “一天就四次碰见。”   男人呼出一口烟,青白烟气中抬起眼睛看着她。   他的眼眸中光影交错,阴晴不明。   然后,就笑了,“未免也太着急。”   听到这里,涂诺就明白了。   他以为她是别人派来的间谍!   这想法也太奇葩,涂诺立刻否认,“我不是间谍。”   因为太诧异又太生气,涂诺的声音就有些高,“你在乱说!   严承光痞痞一笑,“这就急了?这才哪儿到哪儿?”   涂诺向他面前走了一步,再次敬告,“我不是间谍,你不能这样误会我。”   面对她郑重其事的辩解,严承光却依然清冷淡漠。   他再呼出一口烟,慵懒的视线在她脸上描过,“你知道吗?你跟我之前认识的一个小孩长得很像。”   严承光一句话,让涂诺一颗急于洗清自己嫌疑的心再次猛地一沉,手指都不由捏紧。   男人抬手在她眼前一划,“就眼睛这里,圆圆的……”   “你们都是小狗眼。”   涂诺,“……”   你才小狗眼!   “所以,”男人话题一转,“如果你是真的想接近我,打亲情牌比打色情牌应该更有效。”   “……你,什么意思?”   涂诺没听明白,“什么色情牌?”   男人唇边含笑,视线笔直,“你说呢?”   “……”   涂诺突然明白过来,不由就睁大了眼睛,“你觉得,我在勾引你?”   男人眼皮一撩,拎住她的视线,“不是吗?”   迎着严承光自信笃定、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涂诺心说,如果为了让他认出自己而不由自主地靠近也算勾引的话,她确实是的。   就比如去宋姐家,比如来修投影仪,如果她不想来,确实就可以避免。   不过,这些心事,她现在更不想告诉他了。   七年不见,他们之间果然被时间塞进了太多的东西。   他再不是那个饱受生活磋磨,却依然保有一颗干净勇敢的心的少年。   她也不是那个对他满心满眼都是崇拜的小屁孩。   六叔说的没错,来看看他吧,看过以后,很多事情也许就能放下了。   涂诺叹口气,低下头,“我没有那样想,是您误会了。”   虽然否认,到底是心虚了一点,语气有那么一些软弱。   “误会?”严承光轻薄一笑,“那,这是什么呢?”   他说着,手伸到涂诺的身后,食指中指并拢,轻轻一拉……   涂诺只感觉有什么柔滑的东西从她腰后皮肤上一划,然后,画面静止,呼吸停滞……   涂诺看见,被男人悠悠地挑在指尖儿的那片轻薄柔软的布料,正是她睡觉时穿的,贴身小文胸!   她的脸瞬间红成番茄,跳起来就去夺,“给我!你给我!”   “这么小,就不要学别人了吧。”   男人把胳膊举起来,“发挥你小白兔的特长,不是更可爱?”   他的话语暧昧挑逗,声音却极清极淡,不带一点温度。   涂诺跳了几次都拿不到,嘴巴一扁,大眼睛里迅速蒙上了一层水壳,像初冬湖面上结起的那层薄薄的冰,一触即破。   “这就哭了?”   严承光低头看着她,屈起手指作势要来给她擦眼泪。   涂诺躲开他,然后一下跳起,脑袋撞在他的下巴上,抓回那片小东西就跑。   看着女孩跑出房门,严承光又走回洗手台。   他站在那里慢条斯理地洗了手,擦了擦破了的唇角。   捻了捻指腹上的一点血,又捶了一下左边胸口……   奇怪,这里并没有被撞到,却很不舒服。 第二十章 被她咬了   孙丰回到会议室时, 严承光正把两条长腿搭在桌子上,看着前方大屏幕上的数据。   孙丰很抱歉:“我接电话耽误了一下,你那个小朋友就不让我送了, 说有朋友来接,坐公交车走。”   严承光平静听完, 淡然答道:“我知道了,麻烦丰姐。”   “客气了。”孙丰摆摆手, “那我走了。”   孙丰走了, 这边讨论继续。   “我调查了明江周边的几个市, 发现还没有敢这么干的……”   大老王说到关键处, 调出了一组对比数据, 才发现严承光走了神。   “严总?”大老王按下暂停键,“您有没有听我说?”   严承光反应过来, “哦,不好意思, 有点累了。”   他喝了一口咖啡,冲王立峰抬了抬手, “你继续。”   王立峰继续他的方案, 当他又做完了两组数据对比,再次征询严承光的意见时,才发现, 他家领导又走神了。   大老王有些无语, “严总, 要不然,您先回家休息?”   大老王这句明明是在开玩笑,没想到严承光却抱歉地笑了一下,真就站了起来, “那今晚就到这里吧。”   他说完,拎了外套就要往外走。   房间里一时安静,大家都以为自己听错。   直到严承光都快走到门口了,大老王才反应过来,急得去叫他,“我还没说完呢!怎么现在就困了?这才几点?”   听大老王一问,严承光抬腕看了眼时间,然后体贴地说:“已经快要十一点半了,确实太晚了,散会吧,不然嫂子又要罚你跪搓衣板了。”   说完,温和一笑,迈步就出了会议室的门。   大老王蒙了,连忙看向褚耀,“啥,啥情况啊这是?”   褚耀也完全看不懂啊。   严老大加班才到十一点半就要回家困觉觉,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啊。   “难道说……”   看着褚耀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王立峰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个可怕的理由。   他害怕到肉跳,“难道说,公司要倒闭了?”   冷血资本家突然温情起来,除了公司要倒闭,再想不出其他的原因。   褚耀一脸“您这什么脑回路”的表情看了大老王一眼,“你没看见吗?”   王立峰表示疑惑,“看见什么?”   见大老王这么不开窍,褚耀不打算让他自悟了。   他指了一下自己的唇角,压低声音说:“你没看见?从茶室回来以后,老大这里,就破了。”   “破了?”大老王一脸憨直,“怎么破了?”   褚耀看着大老王,一脸的“你说呢?”   “是被小涂咬……”大老王足足怔了十几秒,然后拉起一脸比公司破产还要恐怖的表情,“操!我一直以为严总是GAY.”   银灰色保时捷驶出宇辉大厦地下停车场时是晚上十一点半。   喧嚣一天的城市终于安静下来。   孙饶打了一把方向,车子驶上丽华大街。   夜半的马路宽阔顺畅,他刚要提速,就听身后传来懒懒的一声,“靠边停一下吧。”   孙饶有些没明白老板的意思,连忙往内视镜里看了一眼,发现他家老板靠在后面,闭着眼睛在养精神。   感觉到孙饶的疑惑,严承光闭着眼睛又说:“空调开久了有些闷,在这里透口气。”   “好的。”   孙饶答应着,忙打起右转向灯,稳稳当当地把车子停在了路边。   此时已快夜半,空气有了些微的清凉。   严承光身侧的车窗开着一条缝,夜风从缝隙里透进来。   这个地方距离前面公交车站不近不远。   他用手掌掐住额头轻轻地揉捏着,从手指的缝隙望出去,可以看见暖黄色灯光笼罩下的公交站台,以及站台长椅上那个孤零零坐着的女孩。   女孩身影纤细瘦弱,两只手抱着一只工具包,低着头坐在那里,像是一只正在怀疑人生的鹌鹑。   望着那个身影,严承光感觉今天晚上的自己实在是很奇怪。   在会议室时,从他发现这个女孩来的那一刻起,他就隐约感觉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   是什么,却又说不清。   像是身体里一直被冰封的一个什么要被唤醒。   它纠结着,挣扎着,想要跳出来,他却压制不住。   就像现在,他丢下那么重要的工作,跑到这里来,像个变态似的悄悄跟踪,远远窥视。   竟然是担心这个小孩儿一个人坐公交车回去,会不会有什么意外。   他这是在关心她?   关心个屁,明明就是个小奸细。   注意到老板一直用手揉着额头,孙饶体贴地问:“严总,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闻言,严承光重又闭上眼睛,“没有事。”   见老板没有说话的欲望,孙饶就不敢再多话,他坐在驾驶位上,一抬头也看见了前面的站台,以及刚才帮忙修理投影仪的小涂。   孙饶疑惑,不是说有朋友来接的吗?   朋友还没有到吗?   大晚上的,小姑娘独自坐车回家多危险啊?   也不知道老板有没有善心可以送她一下。   孙饶刚想到这里,就看见公交站台的后面出现了一个黑影。   黑影比较高,一看就是个男人。   男人不仅穿着一身黑色,还用连帽衫的帽子兜着脑袋。   鬼鬼祟祟的,一看就不像个好人。   眼看着那个男人已经走到了涂诺的面前,而她却依然低着头,浑然不觉。   孙饶很着急,刚要落下车窗提醒一句,就听见后面车门突然被推开,接着就是嘭的一声响。   他家老板已经下了车,正大步流星地朝着公交站台那边走。   孙饶一眼惊呆,老板这气势,他也就在那一年他们被那些专业“厂闹”的混混围住的时候才见过。   他家老板,这是要去英雄救美吗?   眼看着严老板就要来一个勇斗黑衣人,营救小涂涂。   孙饶连忙睁大眼睛,想要记录下这史所未有的一刻,却看见另一边……   那个黑衣人并没有往小涂的头上套麻袋,而是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又拍了拍她的肩膀。   然后,小姑娘就把头抵在男人的肩膀上,委委屈屈地哭起来……   不是,这啥情况?   认识?   事出意外,孙饶看呆,连忙再看他家老板……   还别说,真不愧是做老板的,反应速度就是快。   只见严承光一个180度大转弯,伸手就拉住了一个骑着共享单车要横穿马路的精神小伙。   严老板凶得要吃人,“找死吗?”   “没看见前面红灯吗?”   “红灯停绿灯行,小学时老师没教过你吗?”   “大晚上的,出了事你父母不担心吗?”   哦,原来老板不是要英雄救美,而是去学雷锋做好事了。   教育人的男人长得高高大大,说话连珠炮,突突得人晕头转向。   精神小伙被训得摸不着北,连忙点头哈腰地表示记住了,以后再也不会犯了,然后才推着自行车绕到那边斑马线,左右都观察过,确认没有车辆,才小心翼翼地通过。   通过了马路才反应过来,刚才教育他的那个男人既没有穿警服,说话语气也完全不是警察叔叔的样子。   小伙子终于反应过来,他隔着马路冲这边竖了个粗壮的中指,“特么神经病吧?大晚上的找老子刷存在感!”   做了好事还被骂的老板当然不能开心。   他黑沉着一张脸回到车里,重重地把车门一关,“回公司。”   老板心情很不好,孙饶自动噤声,连忙发动起车子,去前面路口掉头回公司。   等他掉了头再从公交车站旁边经过,就看见对面马路上最后一班28路正晃晃悠悠地进站。   小涂跟着那个男人一前一后上了车。   男人很体贴,上车的时候还扶了一下她的腰。   然后孙饶就听见他家老板阴气森森地在跟王总他们通电话,“回家睡觉?这才几点?我花钱请你们是来睡觉的吗?”   孙饶吓得缩了缩脖子,连忙把“觉着那个黑衣人的背影有些眼熟”的话咽下去,好好开车。   ……   涂诺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快到凌晨。   她一进房间就先跑进洗手间,把被她揉进包里的那个小东西拿出来丢进垃圾桶里,再系上袋子,丢进角落,才捂着脸在马桶上坐了下来。   涂诺从小胆小谨慎。   因为小时候有过半夜被大人叫起来出去躲地震的经历。   她就养成了晚上睡觉穿睡衣也必须套个小文胸的习惯。   她给自己选的小睡衣都是柔软轻薄有弹力的棉织物,虽然舒服,却并不适合外出穿着。   今天晚上她挂了魏波的电话以后,就连忙脱了睡衣去换出门的衣服。   没想到,因为没戴眼镜,忙中出错,竟然把换下来的小衣服卡在了牛仔裤的腰带上……   才导致她被严承光那样奚落……   从小到大,她还没有这么尴尬过。   竟然还是在严承光的面前。   再想一下,如果是在其他人的面前呢……   那不是更要死吗?   啊,这还让人怎么活呀?   太丢脸了!   嗯,丢脸?   想到这里,涂诺突然就记起了严承光帮她整理工具包时说的那句话,“这样就不会丢东西了”。   他说的东西,是脸吧?   所以,他是给过她机会的。   只怪她反应慢,竟然还在他的茶室里吃了宵夜。   如果那个时候她就走了,也不会闹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吧?   啊啊啊,不要活了,真的是没有办法面对了啊!   涂诺正尴尬到抠地,魏波的电话打了进来。   魏组人不错,对下属都挺关心的,她不好直接挂断,稳定了一下情绪就接起来。   魏波有些着急:“小涂,到宿舍没有?”   “谢谢魏组关心,已经到了。”   “那就好,你好好休息,明天可以晚点到公司。”   魏波说完就要挂断电话,涂诺连忙叫住,“魏组……”   “嗯,还有事吗?”   涂诺用力咬了一下嘴唇,“我想辞职。” 第二十一章 再见他我就是乌龟   周六的傍晚, 天气不好。   30层的窗户外面,雨雾缭绕。   对面大楼的灯光提前亮起来,雾气迷蒙中, 只是一团湿乎乎的白影子。   周末时间,加班的人少。   下班时间一到, 整座大楼更是冷冷清清,没有几个人。   严承光看完大老王他们提交上来的方案, 已经六点多。   他把批复修改以后的方案发回给王立峰, 揉了揉酸痛的脖子, 刚想端起咖啡喝一口, 办公室的房门又被推开了。   褚耀把一摞文件往严承光的大班桌上一放, 转身就去给自己接水喝。   严承光拿起最上面的一份文件翻开,black飞过来落在桌子上, 歪着脑袋跟他一起看。   褚耀匆匆灌了一杯水,呼出一口气, 说:“定新的事总算是完了!”   褚耀说的是他们筹划了半年的定新纺织收购案。   严承光翻看着合同,脸上却并没有多少喜色。   预料中一年才能达到的目标, 不到半年就已经搞定。   对于他来说, 这不是自己多强,而是对手太弱。   不是棋逢对手的搏杀,就没有多少意思。   看着严承光把合同看完, 褚耀连忙又把万成商场的月报表递了过去。   严承光拿起报表, 往椅子上一靠, 懒懒地翻着,问:“送去那边没有?”   “送了。”褚耀答完,又补充:“送了也没用,根本就不看。”   褚耀说的是肖明琛。   三年前, 肖正宇的儿子肖明琛接任宇辉总裁。   新总裁刚上任的时候,还有些立志超越老子的魄力。   还没坐稳位置,就立刻大刀阔斧地对宇辉的结构进行改革。   先是压缩了宇辉一直以来在羊绒研发方面的经费,接着就全力进军房地产,疯狂囤地。   没想到,还没等他的雄图大业铺展开来,就赶上了政策的调整。   他的蒙头冒进,让整个集团的资金链都跟着吃紧。   囤在手里的几块地皮没法变现,已经竣工的万成商场又面临招商困难。   偌大的商场租不出去,工程款都结不了。   工程方老板带着手下的工人跑到万成商场的天台要跳楼。   宇辉羊绒那边也因为货款被挪用,面临原料短缺,大批订单被取消。   一时间,宇辉集团要破产的新闻闹得沸沸扬扬。   已经退居二线的徐正宇被气得中风进了医院。   万般无奈,他只好把已经出走单干的严承光又给叫了回来。   面对一个烂摊子,严承光先从最着急的万成商场做起。   他用自己公司的钱结清了万成所欠的工程款,接着又组建了一支得力的团队进行招商运营。   那段时间,他跟团队吃住在一起,万成几乎成了他的办公室。   半年后,万成被盘活,从烂尾楼变成了新兰区的地标。   商场的铺位也从无人问津,变成一铺难求。   万成步入正轨后,严承光就重新交给肖明琛,自己则去了国外处理被肖明琛捣得千疮百孔的羊绒市场。   就这样,这几年,□□琛不断制造烂摊子,严承光不断处理烂摊子。   渐渐地,肖明琛已经习惯了严承光救火员的身份,只要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都会丢给他去做。   而严承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在肖家的尴尬身份,对此竟然从来没有过怨言。   现在,在万成的运营队伍里面,有一半都是严承光当年扶起来的人。   严承光在万成,虽然仅作为股东,并不担任实职,大家却都在私下达成了某种默契,各类报表都是一式两份,一份交给肖明琛,一份交给严承光。   大家也都知道,肖总的那一份只是做做样子,他根本就不会看。   肖总只要知道每年赚多少钱就好。   至于怎么赚的,他才不会去操心。   想想也是,有这么得力又忠心的弟弟,谁不乐得天天去打高尔夫喝功夫茶呢?   褚耀给严承光冲了一杯咖啡回来,看见他已经把报表看完,又拿起了跟HG的续约合同在看。   褚耀把咖啡杯放在严承光的手边,说:“我听说肖总又把琳琅的案子丢给您了?”   琳琅,又是肖明琛一时头脑发热捅下的娄子。   严承光嗯了一声,拧开钢笔在合同上勾画出一处需要修改的地方。   褚耀有些不明白,“咱自己的公司都忙不过来,您这样拼命三郎地给他们擦屁股,谁又说您一句好来着?”   严承光低头勾画,“没办法,为了钱嘛!”   褚耀更加不相信,“您都这身价了还为了钱,那我得24小时连轴转,才对得住从您这儿拿的工资。”   严承光一笑,问褚耀:“你知道我最喜欢什么样的工作状态吗?”   褚耀:“您说说看。”   严承光拧住笔帽,把自己陷进椅子里,望着窗外的雨雾,说:“小县城的街边开一家小店,养上一两只小猫,修修电脑。”   褚耀,“不要老婆?”   严承光,“……”   “不要。”   褚耀想象了一下那种生活,摇了摇头,“不要老婆就不要吧,您这志向太远大,反正明江也没有哪个女人能配得上您。您还是先把跟HG续的这两个亿的合同看完再说吧。”   严承光沉思片刻,淡淡一笑,拿起钢笔继续看着合同。   等他都看完改好,褚耀收拾起要走,还不忘提醒,“今晚七点,您跟文韵的李总约了一起吃饭。”   严承光收了钢笔,看一眼时间,“让孙饶备车吧。”   说着,他站起身来,一边解着衬衫纽扣,一边向衣帽间走。   褚耀拿了文件要走,突然想起什么一回头,看见衣帽间的门没有关。   他家老板的衬衫已经脱了一半,裸着匀称有力的一条手臂,半边肌肉垒起的腹肌,以及线条流畅的劲腰。   说实话,就老板这长相,这身材,别说那些小姑娘,就跟了他三四年的褚耀,都偶尔会被惊艳一下子,就比如说现在。   褚耀一被惊艳到,就不由感慨,这么好的男人,这么好的身体,竟然不想要老婆?   这不暴殄天物吗?   褚耀刚叹到这里,一个衣架砸过来,衣帽间的门嘭地一下就关住了。   严承光换好衣服出来,褚耀竟然还没走。   褚耀腆着一张脸,笑嘻嘻地说:“真没敢看您,是有一样东西必须得给您看。”   说着,他连忙把一张请帖递了上去。   严承光一边系着袖扣,一边冷冷淡淡地扫了一眼。   大红洒金的一张请帖,最上面“画堂.春风”四个字很是显眼。   春风是严承光曾经资助过的一个宣传汉服文化的大学生社团。   画堂是现在风头正劲的一家汉服文化品牌。   二者联合举行了一场汉服文化秀,在万成商场的演出是第一站,严承光前几天听万成的刘经理偶尔提起过。   只不过,这样的小事都拿来给他过目,褚耀真的是不怕他累死。   严承光没有接,而是说:“送你的小女朋友吧。”   褚耀连忙说:“搁平时这个东西我就直接处理了,可是今天这个有点特殊。”   他说着,把那张卡片打开,再次递到严承光的面前。   严承光又看了一眼,系着扣子的手指一顿,不由就接了过来。   他拿着请帖,一边看着一边往沙发边走。   褚耀连忙跟上,“怎么样,是不是很奇怪?”   严承光在沙发上坐下,看着请帖上的字没有说话。   褚耀又打开了刚才被严承光批阅过的那份合同,翻到有他签名的地方,递到他的面前,“是不是很像?”   “我刚看见的时候也吓了一跳,还以为您真被那群小孩儿忽悠着加入了他们的汉服社,帮他们写请帖去了呢。”   清风汉服社是一群爱好汉服文化的大学生创建的。   两年前,随着队伍的壮大,那些小孩儿不再满足于校内活动,想办一场参与度更高、宣传度更广的汉服文化秀。   他们找了很多场地,都因为租金太高没有谈拢。   后来他们去万成找刘经理时,被严承光碰见。   严承光被他们的青春热情所感染,不仅把万成一楼的中庭免费给他们用,还以个人名义赞助给他们一笔经费。   那些小孩儿很是感激,郑重其事地给他发了入会邀请,想聘请他做他们的荣誉社长。   严承光每天忙得连轴转,哪里有时间跟小孩儿一起玩?   他虽然没加入春风社,那群小孩却一直都把他当恩人和自家人看待,有什么活动都会第一个给他送请帖。   虽然他一次也没有参加过。   这张请帖在周四的时候就已经送到了,被褚耀随手搁在自己的办公桌上。   今天偶尔看见,拿起来一翻,直接吓一跳。   这字迹,跟他家老板的比起来,不能说毫无关系,只能说一模一样。   褚耀有些后怕,“这如果写请柬的这位模仿了您的签字,去干了什么坏事,还真是不好分辨出来。”   严承光把视线移到请柬开头,看着那一行隽秀有力的字:谨呈严承光先生。   他问褚耀:“问了吗,谁写的?”   褚耀一笑,卖起了关子,“您猜?”   严承光撩起眼皮看了褚耀一眼。   褚耀后脖一冷,立刻敛了笑容,正色道:“是涂诺。”   严承光很是意外,再次看向褚耀。   褚耀连忙说,“我亲自打电话问过的。”   褚耀发现请帖上的字迹跟严承光的字迹很像以后,就立刻跟春风社的社长打了电话。   那位小社长跟他说,这一次的所有请帖都是来他们社帮忙的一位小志愿者写的。   褚耀担心听错名字,还特意让对方把涂诺的工作证拍了照片发过来看。   名字,照片都对,就是那个小网管。   严承光听褚耀说完,把帖子一合,往桌子上一丢,“她这么闲?”   褚耀说:“我问了信息组那边,李连硕说她辞职了。”   辞职?   严承光微微一怔,随即冷笑,“倒是孺子可教。”   “可是,”褚耀摊手,“魏波没答应。”   信息组的李连硕说他们组都挺喜欢涂诺这个小姑娘的。   魏波觉的涂诺突然辞职跟这段时间连续加班,还被半夜派去修机器有关。   所以,魏波给涂诺放了两天假,让她好好考虑一下,周一再给他答复。   毕竟,来宇辉实习也并不是谁想来就能来的。   也就是说,涂诺从这周四开始,就没有来宇辉上班。   只是不知道怎么着那么想不开,不说好好休息休息,却跑去汉服社无缝衔接地又当起了小苦力。   褚耀度着老板的脸色,小心地问:“老大您说,她写一手几乎跟您一模一样的字迹,是,什么意思?”   该不会是暗恋您?   如果只是为了做个小奸细,有朝一日伪造个文件签名什么的,没必要现在就把绝活露出来。   所以,一定是暗恋。   宇辉谁人不爱严副总?   只不过严副总从来不爱任何人。   可是,这一次褚耀隐约觉得,老大对那个小网管,好像有点不一般。   严承光没说话,抬起眼皮看了褚耀一眼,已经把他心里的一出戏看个明白。   他重又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淡淡地说:“老李今晚亲自下厨做席,你也一起吧。”   严承光说完就走。   褚耀,“?”   不是吧老大,您不说好今晚放我假的吗?我女朋友都来了。   文韵集团的李总是位雅人。   不喜欢住闹市,就在郊外买了个宅子,建了一所两进的四合院。   李总是做出版的,生意好的时候,连锁书店开遍全国。   前几年经营不善,又没有跟上数字化的潮流,生意萧条,书店接连闭店,差点破产。   最难的时候是严承光的投资帮了他。   严承光不仅投资给他,还主动接纳了他那家因为租赁到期被别的商场赶出来的书店,并在租金和运营方面都给他提供了帮助。   现在,文韵书店起死回生,成了万成商场的网红打卡地。   李总也因此跟严承光成了忘年的好朋友。   前几天,文韵连锁书城开业,李总很是高兴,特意亲自下厨做席,单独宴请严承光。   严承光到达李宅的时候,饭菜还没有摆上,他喜欢的安吉白茶已经泡好。   严承光把一盅茶喝完,就笑着说早已经饿了,催着李总开饭。   贵客不见外,李总夫妇当然高兴。   主人夫妇张罗着去摆席,李总那位刚上幼儿园大班的小孙女就拿着铅笔和作业本往严承光的身边凑。   严承光身边的人都知道,他家这位老大很有小孩儿缘。   别看他平时在商场上凶得跟个阎王似的,一看见小孩子就变弯弯眼。   小孩子也都喜欢他,熟悉不熟悉的,都喜欢往他身边凑。   李总家这个小孙女也是,羞羞怯怯地凑过来,拿着自己刚刚写好的一行歪歪扭扭的“a-o-e-”向严承光献宝。   李总的儿媳一见女儿要去叨扰客人,连忙呵斥。   这位可是家里的贵客,又是传说中喜怒无常的人。   严承光却颇有耐心,弯下腰来问小丫头,“来给叔叔看看写得好不好。”   小女孩一听十分高兴,连忙把本子递过去。   严承光一看,这哪里是拼音?分明就是一串小蝌蚪。   小女孩好像也感觉到自己写得不好,连忙把笔递给他,奶声奶气地说:“叔叔,你教教我。”   看着小女孩递过来的纸笔,严承光的脑子里就响起了另一道清嫩甜脆的声音,“承光叔叔,你的字写得真好看,教教我吧。”   晚宴摆在李总的玻璃花房里。   外面植物翠色如洗,屋顶雨声淅沥。   严承光今晚不喝酒,所以饭吃得很快。   八点不到,大家就已经开始离席喝茶了。   喝着茶聊起文韵在万成的经营情况,严承光就来了兴致,问李总有没有兴趣趁着这片刻空闲一起去文韵逛一逛。   李总当然高兴,欣然成行。   出发的时候,严承光嘱咐褚耀不要惊动万成的人。   没想到他们刚从文韵书店出来,万成的刘经理就带着几个部门经理赶到了。   严承光表示无奈,“本来只想来逛一逛,这下又成了视察。”   一行人从一楼逛起,乘坐扶梯,边走边看。   周末时间,又有免费的秀可看,商场里的人很多。   一楼中庭,以“画堂.春风-梦回汉唐”为主题的汉服秀正在进行。   T台外围的观众很多。   严承光他们站在扶梯上向下看,才可以看见布置得典雅朴质的T型台上,模特们正向观众展示着大汉王朝的服饰和文化。   而中庭的上方,巨大的天幕上也正配合着表演,展现出一幕幕3D历史画卷。   刘经理向严承光介绍,这场汉服秀共分两场,第一场是汉代服饰文化展示,已经快要结束。   演员模特稍事休息后,就是唐代的展示。   在刘经理他们的陪同下,严承光一路走一路看,很快到达7楼。   七楼已经是商场的顶层,巨大的天幕就在头顶。   此时,一楼中庭的表演已经进入中场休息。   头顶天幕上的画面也变成了四季景象的轮换。   万成的六楼和七楼都是餐饮。   这个时间,各家餐厅里面皆是满座。   严承光一行乘坐扶梯到了七楼,一转弯就是一家烤肉店。   烤肉店是半开放的装修。   店面最靠外的餐位跟外面的过道只隔了一道一米高的雕花木墙。   从那里经过时,不仅可以看见餐桌上烤到焦嫩诱人的食物,甚至连食客的谈话都能听得见。   此时,店里面座无虚席,门口还有不少排队等位的人。   烤肉店里最靠近过道的那一桌上,连着写了两天请帖,手都几乎写废的涂诺,正被许金朵叫上来吃饭。   许金朵上来得早,给涂诺打过电话以后,就把牛肉和鸡脆骨都烤上了。   涂诺一上来就可以直接开吃。   她先夹了一片烤到爽嫩的雪花肥牛,在辣酱碟里滚一下,卷进脆嫩的生菜叶里,一咬一口汁,又香又嫩。   许金朵一边给她卷肉,一边说:“你慢点吃,你又不走秀,着什么急?”   涂诺咽下一口肉,说:“还有剩不多了,我吃完就赶紧去写。”   许金朵有点后悔,“早知道你这么认真我就不叫你过来了。”   许金朵已经收到了X师院的录取通知书。   她这段时间闲得很,除了写小说就是水群。   偶尔在群里聊天的时候认识了一位春风汉服社的师姐。   许金朵对汉服很感兴趣,经那位师姐的介绍,她加入了春风社。   她已经去参加过两次活动。   这一次在明江的活动,是她极力争取来的。   来明江,既可以参加自己喜欢的活动,又可以找涂诺玩,简直不要太快乐。   没想到,她刚到明江,却听涂诺说要从宇辉辞职了。   许金朵很是奇怪。   涂诺在宇辉实习了快一个月都没有见到严承光。   现在严承光刚回国,她竟然就要离开。   许金朵想不明白,问涂诺原因,却又不说。   不过,看涂诺那个样子,是挺不开心的。   为了让好朋友开心开心,许金朵就把涂诺邀请来她们的社团玩。   涂诺对汉服没有多少兴趣,更不敢上台走秀。   不过,多接触一些新鲜事物,有助于她转移糟糕的情绪。   没想到,她来玩的第一天,给社里写请帖的那位小哥哥就在搬东西的时候把手给砸了。   那么多请帖急着发下去,写字最好看的人的手却受伤了。   涂诺心软,眼看着那位社长急成那样,就主动说自己也许可以试试看。   等她提笔试写了一行,社长都要感动哭了。   这哪里是试试看啊?   就涂诺这笔俊秀有力,古雅方卓的字体,简直就是为他们春风社量身定做的。   所以,在不去宇辉上班的这几天里,涂诺一直都在这边帮忙写请帖。   可是,涂诺实在是太认真了。   她为了给社里节省开支,每一张请帖都写的很认真,生怕写错一个字,就会废掉人家一张纸,浪费人家的经费。   许金朵劝她,“就你那字,随随便便一写就已经比别人写得好了,干嘛把自己搞得这么累?”   涂诺又夹过一片肉,一边吃着一边说:“也没有那么累,我就是想赶紧写完了,周一办完离职就回林云。”   许金朵把一盘孜然牛肉摊在烤盘上烤着,看着她说:“你真的不想再见严承光了?”   “别说那个名字!”涂诺连忙冲许金朵摆着手,“这辈子,下辈子……”   她咬一口烤肉,“我都不想再见到那个人了。”   许金朵很好奇,“他到底怎么你了?”   涂诺不理她,咬着肉卷举起手,“真的,我如果再见他,我就是小狗,不,是乌龟!”   说着,她还伸开五指,在桌子上做了个乌龟爬行的动作。   这时候,头顶天幕场景转换。   3D特效的雪花纷纷飘落,巨大的屏幕上,一只北极熊踩着硕大的脚掌一步步走过。   北极熊每踏下一步,屏幕上就会显出冰面破裂的巨大纹路。   伴随着咔嚓咔嚓的音效,让人仿佛真的置身北极冰原。   “朵朵你监督我啊,我可是发了誓的,再见严承光那个老怪物我就是乌龟,真的……”   涂诺没说完,拿着一个肉卷刚要往嘴里送,一抬头,就跟刚刚走到过道里的那群人打了个照面。   褚耀:呵呵……   李总:这……   刘经理:?   众负责人:???   头顶上,身躯庞大的北极熊正踩着冰原咔咔走过。   咫尺外,高大挺拔的男人在众人簇拥下坦坦而行。   两个人离得很近,严承光从烤肉店外经过时,涂诺甚至能感觉到他衣袖带起的风。   所以,她刚才的话,他是,都-听-见-了!   涂诺被定住,直到严承光的视线冷嗖嗖地从她的脸上扫过,   她咬着一口牛肉生菜卷就溜到了桌子底下。 第二十二章 你要有点心理准备   许金朵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严承光。   她直到那群人走远, 才弯下腰去叫涂诺,“喂,涂龟龟, 人已经走了。”   涂诺小心翼翼地向门口张望了一下,才爬出来。   许金朵表示严重怀疑, “你这个样子,不像是人家对你做了什么, 倒像是你对人家做了什么?”   涂诺低头吃肉, 不说话。   许金朵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你们, 到底怎么了?”   涂诺抬起眼睛看着许金朵, 严肃地说:“不问,就还是好朋友。”   许金朵, “……”   好吧,我闭嘴。   下半场的表演即将开始。   许金朵今天有出场, 是在排在倒数第三位置的一个三人组合。   他们的组合呈三角形排列,人物角色是一主二仆。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扮演男主人的男生。   许金朵和另外一个女生的角色是跟在男生身后左右两侧的小侍女。   许金朵是抱琴侍女, 另一个女孩是提香侍女。   她们两个的服饰装扮都一样, 都穿着嫩粉色的短衫上衣,裹着草绿色的齐胸襦裙。   梳着用红头绳绑着的小丫髻,眉心正中点一个红梅点。   许金朵和涂诺吃完饭回来以后, 涂诺就继续去写她的请帖了。   许金朵则赶紧去化妆换衣服。   扮演抱琴侍女的女生梅梅比许金朵还紧张, 她饭都没吃, 就把妆画好了。   许金朵化妆的时候,她就已经把衣服也换好了。   梅梅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活动,心里又激动又紧张。   她换好衣服以后还站在镜子前面,不停地左右照着, 生怕有哪里不仔细,在台上出丑。   自己看完还不放心,又让许金朵帮她看。   许金朵安慰她,“你不要这么紧张,咱们排练过好几次的,不会出问题的。”   话虽这么说,梅梅还是紧张地捂住胸口说:“你不知道,我这个角色是琳琳姐让给我的,我如果走不好,都对不起她对我的帮助。”   梅梅说的琳琳姐是春风社的一个副社长,大名叫苏雪琳。   苏雪琳的家庭条件很好,给社团赞助过不少经费,入社不久就当上了副社长。   据说她跟画堂的老板有点亲戚关系,这一次跟画堂的合作就是她拉来的。   许金朵也见过苏雪琳,人长得挺漂亮,也挺高傲的。   除了几个特别舔她的女生,她跟社团里的其他女生基本上都不怎么说话。   许金朵听梅梅说完才知道,苏雪琳最开始想扮演的角色是一位贵小姐。   因为没有竞争过另一位更优秀的女生,才委委屈屈地接了提香侍女的角色。   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排练的时候她却又不想上了。   社长让她自己推荐接替她的人,她就推荐了才入社没多久的梅梅。   所以梅梅才说这次机会是苏雪琳给她的。   两个女生正说着话,化妆间的门被推开,几个女生簇拥着苏雪琳走了进来。   她们一边走一边小声地议论着,看起来都是一脸的兴奋。   可是,当她们一看见梅梅和许金朵,却又不说话了。   其中一个女生看了苏雪琳一眼,就走到梅梅的面前说:“梅梅,你明天上,今晚这场让琳琳姐来走吧。”   梅梅一听就懵了,“为,为什么啊?”   “问那么多干嘛?”那个女生推着梅梅就往换衣间走,“快去把衣服脱下来。琳琳姐要化妆了。”   这时,苏雪琳已经在化妆镜前坐下来,准备化妆。   梅梅不肯去,问苏雪琳:“琳琳姐,您跟导演说了吗?”   苏雪琳望着镜子,冷冷淡淡地说:“说了,你快去脱衣服吧。”   梅梅很委屈,却不敢得罪苏雪琳,她正在那里犹豫着,许金朵已经给导演打了电话。   春风社的社长兼职本场走秀的导演,他很快就来了,一来就直接问:“谁说要换模特了?”   苏雪琳满不在乎,举了举手,“师兄,是我。”   社长问她,“为什么要换?”   之前可是她说不想演丫鬟,才让梅梅演的。   现在梅梅彩排也过了,妆也化好了,衣服也穿上了,她却又说要换,这不添乱吗?   社长一看是苏雪琳,不由软下声音说:“人家梅梅的妆都化好了。”   苏雪琳漫不经心,“那就卸了呗。”   社长不同意,“不行,你都没排练过,万一出现状况怎么办?”   苏雪琳很不屑,“不就一个小配角?这样的组合我以前可比她走得多。我今天就要上场。”   这时候,旁边的一个女生看不下去,站出来替梅梅说话,“苏雪琳,之前是你说不想给王翰翔当小丫鬟,才把机会给梅梅的。人家现在都准备了这么久了,你不能说换就换。”   苏雪琳一听,冷冷一笑,转过身来说:“这场秀都是我通过我表舅拉来的,只要我高兴,能把你们都换了。”   苏雪琳很张狂,说的却是事实。   女生被噎住,梅梅想息事宁人,忍着一包眼泪就要去里面换衣服,社长却把她叫住了。   社长再对苏雪琳说:“梅梅跟着大家排练了这么久,场地环境都已经熟悉。雪琳,你如果想上,就明天吧,今天这场不能出现任何错误,就梅梅上。”   苏雪琳一听,气得一下把眼线笔砸到了镜子上,“师兄,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我之前想走单场你不同意,非得给我安排一个小丫鬟,现在我同意了,你却连丫鬟都不让我走了。你也不想想,这一场是谁拉来的?”   社长是个长得挺白净的男生,被苏雪琳一呛,脸色就更白了,“我说了,你明天上,今天就得是梅梅!”   他刚说完,外面有人来叫他去处理事情。   他临走的时候对梅梅说:“快把眼泪擦干净,补补妆,不要耽误上场。”   社长说完就走了,苏雪琳气得一屁股坐回去,那几个女生连忙围过去安慰。   许金朵则拉着梅梅,去帮她补妆。   苏雪琳向梅梅那边看了一眼,一下把桌子上的东西全都扫到了地上,然后就走了。   苏雪琳发了一通火,却没能达成自己的目的。   大家都以为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都在认认真真地准备上场。   谁也没想到,梅梅去了一趟卫生间,竟然把脚崴了。   梅梅说她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不知道门口怎么就横了一根拖把。   她没注意,就绊倒了。   梅梅又疼又着急,哭得妆都花掉了。   社长再次被人叫进来。   他一来就直接看向了苏雪琳。   苏雪琳的妆都画好了,却一脸无辜地睁着眼睛说:“你看我干什么?又不是我绊的她。”   社长是真的气坏了,“那好吧,提香侍女的角色撤下来,只让抱琴一个人上就行了。”   苏雪琳一听就急了,“你有没有点敬业精神?这些都是之前排练设计好的,你说撤就撤啊?”   社长也是气急了,指着苏雪琳说:“我就是把这个组合都取消了,也不可能让你去。”   苏雪琳更生气,“我就要去,你能怎么着吧?”   社长气要被气疯了,等他看见那个抱着个大肚杯站在一边看热闹的小姑娘,指着涂诺就说:“我就是让她上,也不可能让你。”   抱着大肚杯喝小吊梨汤的涂诺:这关我什么事啊?   刚才,涂诺把请帖都写完了,想着中午烤肉吃多了,得降降火。   就又去六楼买了两份小吊梨汤。   一份给许金朵留了,一份自己喝。   她正在那里喝梨汤,然后就听见这边吵起来,好像还涉及到许金朵他们。   她担心许金朵吃亏,就连忙跑过来看。   没想到却被社长拿来当了枪。   既然许金朵没吃亏,这热闹,不看也罢。   涂诺抱了她的大肚杯就要走,却听社长又说:“这位同学,你先别走。”   社长刚才那句“就是让她上,也不可能让你上”,本来是气头上的话。   等他说过以后,再仔细一看涂诺。   这个小姑娘长得白白净净,大眼睛水汪汪,脸颊还圆润,好像比这里的任何一个都更具有唐朝少女的风情。   社长在涂诺的身上再一次发现了宝,连忙就叫化妆师,“快给她化妆,提香就是她了。”   涂诺彻底懵逼,她捧着个大肚杯左右看了看,这个位置就站着她一个,社长说的就是她吧?   眼看着化妆师提着箱子过来,她连忙摆手,“不行,我不行,我没走过秀。”   “怎么没走过?”许金朵拉住她,“彩排的时候你不是陪着我走过好几次吗?”   前几天许金朵很紧张,一有机会就来练习。   为了营造现场感觉,她每次都拉上涂诺扮演提香侍女,陪她练习走步、换位。   涂诺也觉着挺好玩的,还特意找了一根羽毛球拍子,在前面系上一个苹果做香炉,跳起来摇摇摆摆的,还挺好玩。   不过,那时候再怎么练也是闹着玩,真让她上场,可饶了她吧。   涂诺还要走,早看不惯苏雪琳做派的几个女生也一起来鼓励她,“我见过你排练,真的是挺好的,尤其气质,就很符合盛唐的那种感觉。”   涂诺心想,你们这是在说我胖吗?   这几天,因为想着过几天就要回林云,就要跟明江的好吃的说再见了,涂诺很有些不舍。   再加上许金朵也来了,她们两个就天天出来觅食,几乎把明江的特色都吃遍了。   涂诺是小骨架,长上一点肉,整张小脸就显圆润。   所以,她是真的胖了?   这时候外面又有人来叫社长。   社长忙得团团转,临走最后拍板,“就你了,赶紧去化妆换衣服,拜托了!”   社长说着,还冲涂诺抱了个拳。   许金朵再怂恿,“又不用走猫步,按照你平时的走路方式走就行了。”   说着就把涂诺按在椅子上化妆。   其他女生也都围过来鼓励她。   梅梅已经把衣服换下来,她瘸着脚走过来把衣服和香炉都交给涂诺,还郑重地冲她点了点头。   这一下子,涂诺算是被赶鸭子上架了。   等涂诺化好妆换好衣服,距离上场还有不到二十分钟。   扮演男主人的那个男生也已经都准备好了,来后台跟她们汇合。   他一看见上了妆的涂诺,眼前一亮,“哇,这么漂亮的小丫头是从哪里来的?”   许金朵骄傲地挽住涂诺的胳膊,“从唐朝穿越过来的呀!”   涂诺被他们夸得不好意思,“不行,我还得去趟洗手间。”   小吊梨汤喝多了,心里又紧张,涂诺多跑了两趟洗手间。   等她又去了一趟卫生间回来,男生和许金朵都已经站好了位置。   一看见涂诺出来,许金朵连忙冲她招手。   涂诺立刻提上她的小香炉,跟许金朵站在了一起。   外面音乐节奏变换,男生踩着音乐的节奏先走出去。   许金朵冲涂诺点了点头,两个人一起跟上。   相比较狭小的化妆间,外面的空间大得仿佛不着边际。   偌大的空间都熄了灯光,只把光芒聚于T台一处。   T型台上,头戴黑色幞头、身穿圆领袍衫的唐朝男子踱着方步缓缓走来。   在他的身后,左边是一个抱着古琴的侍女,右边是一个提着香炉的侍女。   两个女孩都画着一样的妆容,穿着一样的服饰,唇点绛红,眉落梅瓣,面色白皙,娇俏可人。   涂诺还是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表演。   不过,除了一开头,她现在已经没有太紧张了。   一来,她跟许金朵练过很多次,关于走步,亮相,换位这些都已经很熟悉。   二来,虽然知道T台旁边都是人,那里却没有什么灯光,光线很暗,她又没戴眼镜。   所以,只要她看不见,紧张的就是别人。   相比之下,倒是她旁边的许金朵,紧张到手指都白了。   好在路途不长,他们已经快要走到T台最前面了。   等他们摆个造型,亮半分钟的相,就可以转身回去了。   涂诺看着男生走到台子的最前面,停下脚步摆动作。   她就一手挑着她的小香炉,一手轻轻地提起裙摆,款款地移到了男生的右手边。   然后微微蹲下腰,把香炉向外侧一挑,再面向正前方微微一笑。   对,就是这个造型。   涂诺感觉好极了,仿佛自己真的就是那个来自唐代的活泼小侍女。   这时候,很多人的镜头都对准了他们,闪光灯咔咔而起。   有几位还把镜头对准了涂诺来拍。   涂诺的眼睛有些不能适应这种场景,不由就眨了一下眼。   等她再睁开,就在一片昏暗中,发现了一片异于别处的暗调的明亮。   那是在正台前,一个被众人簇拥着的男人。   他翘着长腿坐在观众区,气质矜贵,神色淡漠。   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身边人的殷勤搭话,一边把慵懒的视线游弋在台上。   严承光?!   虽然光线暗,还没带眼镜,涂诺却一下就认出来,那个人就是严承光。   认出来又怀疑,不会吧,是哪阵风没吹对?   严承光竟然来看他们这群业余选手走秀了?   涂诺怔了几秒钟的神,才忽然想起,怪不得那个苏雪琳拼着把人都得罪完也要上台,原来是这尊大神来了。   这几天在春风社,严承光的名字可是出镜率极高的一个字眼。   这里所有人都盼望着有一天,那位传说中的神秘大佬可以来看她们走秀。   严承光是明江每一个少女的梦想。   他一来,今晚这场秀,也成了很多女孩的梦想。   毕竟,可以在严大佬面前展示自己的机会简直千载难逢。   可是,此时此刻,涂诺却宁愿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   早知道严承光坐在这里,她就是打死也不能上台的。   她这样一出现,是不是又会被他认为是在勾引他?   那天晚上他对她说的那些话,她可是一句句都记着呢。   涂诺现在特别特别后悔,如果刚才她再多坚持一下,就不会面对这样的尴尬了。   人一着急起来,时间就会变慢。   对于刚才的涂诺来说,几十秒只是一瞬。   可是,现在,简直度秒如年。   等严承光的目光再一次扫过来,她的手一抖,手里挑着的香炉也跟着抖起来。   好在背景音乐再次变换,终于要回去了。   涂诺归心似箭,挑着香炉一转身,因为步伐大了一些,手里的小香炉向外一悠,一下子就脱离了绳索的控制,嘡啷一声掉在舞台上。   这一声啊,像是心被摔在地上,稀碎。   涂诺一阵紧张,刚想去捡,那个小东西却骨碌碌地滚下台,直滚到一只墨色铮亮的皮鞋边才停下。   涂诺的眼睛从那双皮鞋往上移,直对上那双晦暗不明的眼睛……   涂诺:好想死!   这是绝对的事故!   现场先是安静了一下,紧接着就是一声阴阳怪气,“这是来滚绣球玩呢?”   台下有人笑起来。   又有人冲着涂诺喊:“喂,小丫鬟,你把香炉扔了,是要甩个鞭子给我们瞧瞧吗?”   这一声以后现场立刻就热闹起来,笑声和嘲声一起响起来。   “练没练过啊?这也太不敬业了吧?”   “就是啊,说到底还是业余组织,就是差劲。”   那些话很刻薄,不仅骂涂诺,连春风社也一起捎带上了。   涂诺又紧张又后悔,恨不能立刻跑下台去。   不过她也知道,她如果一跑,下面的哄笑声绝对会更大。   涂诺直感觉自己的脸烫得像烙铁,却又不得不勉力维持着脸上的微笑。   可气的是那条没有了香炉的绳子还来添乱,被厅里的冷风一吹,荡荡悠悠,还真像一条摇来晃去的小鞭子。   简直是,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赶紧下去吧!”   “别丢人现眼了。”   台下的哄笑更大,涂诺感觉自己马上就要绷不住了。   可是音乐还没有停,她的同伴都还在努力。   这是一个组合,她不能因为自己出了状况,就把其他的人的努力也都浪费了。   想到这里,涂诺抬起头来,努力维持着微笑。   台下的嘘声和嘲笑还在继续。   她的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涌上来,好像只要她眨一下眼睛,就会掉下来。   就在这时,坐在正台前的那道高大的身影站了起来。   他先理了一下衣服,再转过身去,向着起哄声最响的那个角落冷冷地扫了一眼。   只这一眼,全场就像被按下了暂停键,一下子安静下来。   然后,他弯下腰,捡起滚落在他脚边的那只小香炉,在手里掂了掂,迈步走了过来。   这时候,背景音乐已换,涂诺已经要跟着同伴往回走了。   严承光叫住她,“小丫头。”   涂诺站住,看着他走过来。   他们一个在台上,一个在台下。   此时,涂诺比严承光高。   他微微仰起头看着她,没有笑,面色也不冷。   这一刻,时间变得很慢,涂诺甚至看得见头顶的光在他的脸上缓慢流动。   她嘴巴一扁,含在眼睛里的一包眼泪再也收不住,一下子落下来。   严承光看她一眼,伸手牵过她手中木柄上的丝线,捏住线头上系着的那枚小螺丝,再托起小香炉,把螺丝一点点地拧了进去。   然后轻轻一放,那只小香炉悠悠一荡,几点细碎的光芒一晃,就再一次悬在了涂诺的手里。   现场安静了几秒,然后就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   涂诺看见了,带头鼓掌的那个人是严承光的助理,褚耀。   然后鼓励声也响了起来,“小姑娘不要哭了,你已经很棒了。”   “是的,你是本场最可爱的唐朝小丫头!”   在这片掌声和鼓励声中,涂诺不哭了,小脸却红起来。   她低下头,学着古人的样子,向严承光微微一福。   然后就转过身,提着裙角,迈着碎步去追她的同伴。   等她追上了,才把裙子放下,跟着同伴的节奏,曳着步子走下了T台。   在后台,社长一直忍到表演都结束了,才开始发作。   他已经让商场方面帮忙调取了监控。   第一次,梅梅去卫生间后,苏雪琳紧跟其后,那根拖把绝对就是她放在那里的。   第二次,涂诺上台前去洗手间,也是苏雪琳动了她的香炉。   苏雪琳很委屈,“我也是想为社团出份力,谁让你们不给我机会?”   许金朵很生气,反驳她,“严承光没来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想为社团出力?”   苏雪琳一看一个才入社的人都敢说她,直接气急败坏,“不要以为他维护了你朋友,你们就有多么了不起了?我告诉你,严承光就要跟金氏千金订婚了。像你们这种从农村来的,他根本就不会多看一眼。”   许金朵被苏雪琳气得直接想动手,涂诺连忙把她拉了出来。   在洗手间里,许金朵还气得直跺脚,“气死我了,怎么会有那样的人?”   涂诺照着镜子卸着妆,说:“理她干嘛?以后都不一定会再见面。”   “话虽然这么说,想想还是很生气,怎么能那么龌龊呢,害了梅梅,又来害你。”   许金朵说到这里,转念一想,又高兴起来,“其实,也不能说害了你,如果不是她,我还不知道严承光原来对你还挺好的。”   涂诺照着镜子没说话。   许金朵又来问她,“那你还走不走了?”   “走啊。”涂诺把用过的卸妆棉都收拾好丢进垃圾桶里,“林云才是我的家呢。”   “那如果严承光已经认出你来了呢?”许金朵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涂诺:“认出来也要走啊,两者又不冲突?”   “可是……”   许金朵还想说什么,涂诺却直接把她拉过来卸妆,“好了,赶紧卸妆吧,晚了就赶不上地铁了。”   许金朵笑着跟她闹,“才不要,我就要带着妆回去,多美一会儿是一会儿。”   涂诺和许金朵都收拾好就拿了东西准备回宿舍。   她们经过中庭的时候,看见工作人员正在拆除T台。   现场人来人往的,很乱。   她们刚打算从3号门绕出去,涂诺就接到了一个电话。   打电话的人是春风社的,那个人在电话里告诉涂诺,她写的请帖出了一点问题,社长在地下车库等她,请她赶紧下去一趟。   涂诺没敢耽误,跟许金朵一起乘电梯去了地下车库。   她们按照那个人在电话里说的位置找过去,却没有发现社长的车子,电话也打不通。   她们刚要回去,就听见角落里传来一声笑,两个完全陌生的男人从阴影里走出来。   涂诺意识到上当,拉着许金朵就跑,一转身,才发现身后还跟着两个。   四个男人,两前两后,把涂诺和许金朵夹在了中间。   “救命啊!有……”   许金朵刚要喊,一个男人冲过来,一下子就捂住了她的嘴。   涂诺连忙说:“你们不要伤害我朋友,有什么事对我说。”   “对你说?”   一个男人抱着胳膊看着她,“这么多人,怎么说啊?跟哥哥去车里,哥哥好好告诉你啊。”   他说着,伸手就要来拉涂诺。   涂诺往后一退,扎下步子刚要出手,就听见旁边又传来一声冷笑。   她一回头,就看见在承重柱旁边的车位里还站着一个男人。   男人一只手捏着一根没点燃的烟放在鼻子下面嗅着,一只手举着手机,在讲电话。   他身高腿长,模样峻冷,斜倚着靠在车门上,整张脸都隐在暗影里,看起来比那几个人还要危险。   许金朵一看见,立刻就咬了那个捂着她的人一口,大声喊着:“严承光,你快救救我们,涂诺她……”   许金朵没说完,就再次被那个人捂住嘴,拖着往旁边的车里塞。   涂诺冲上去就要救许金朵,却被另外两个拦住了。   此时,严承光只是慢条斯理地向这边看了一眼,就继续讲他的电话。   直到涂诺为了躲避那两个人的追击,再次从他面前经过,他才一把握住涂诺的手腕,往身后一带。   那两个人仗着人多,不怎么害怕。   看着男人这么气定神闲,知道应该也是一位人物。   他们本来就只是想来吓吓这两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并不想真惹事。   于是,一个男人说:“哥们,跟你没有关系,你少管闲事。”   严承光没搭理他们,一边拉住涂诺,一边对着手机讲了一句“有事做了,回头再打给你。”   他挂断电话,低头看着涂诺,懒声懒气地问:“又遇上麻烦了?”   涂诺用力挣着手腕,“不用你管。”   严承光一笑,把指间夹着的烟递给她,“拿着,让老怪物帮你教育教育他们。”   涂诺:“……”   涂诺脸一红,瞪他一眼,还想自己往外冲。   严承光却再次拉住,一根手指把她耳边的头发一拨,就把那根烟夹了上去。   涂诺,“?”   他没说话,拉开身旁的车门就把她推了进去。   车门落锁,涂诺扒着窗户看见严承光冲到许金朵那边,一拳就砸在了那个坏人的耳门上。   那个人晃了一下,踉跄着就往后面的墙倒去。   然后,严承光又一个转身,踹翻了一个举着球棍冲过去的男人。   再然后,他就没机会继续发挥了。   因为,褚耀带着万成的保安到了。   褚耀和保安处理了剩下的两个人。   严承光走过来,按下遥控,车窗玻璃落下。   他弯腰趴在窗户上,看着涂诺,“你朋友怎么样了?”   许金朵被吓坏了,抱着涂诺直哭,还记得说:“我没事。”   “没事就好。”   严承光指了指涂诺的耳朵,“烟还我。”   涂诺这才想起,她耳朵上还夹着他的烟。   她的脸一热,连忙就要拿下来,才发现她的两只手都被八爪鱼许金朵紧紧抱着。   严承光笑了笑,自己伸手来拿。   涂诺只感觉耳朵上一划,他已经把烟拿走了。   然后,往唇边一咬,低下头,点燃。   他吸了一口烟,扭头看见涂诺还在看他,冲她举了举,一笑,“今天的最后一棵。”   说完,就抽着烟向那边走去。   看着严承光的背影,涂诺突然就想起那一天在夜醉美,他拿烟烧了小偷的手,然后就没有再抽,捻灭在垃圾桶里。   莫名其妙的,涂诺的心口一跳,一种热热的感觉弥漫上来,整张脸都烫了。   事情都已经处理好了。   许金朵哭得脸上的妆都花了,看起来五颜六色的。   涂诺陪她去旁边的洗手间洗了一把脸。   等她们再出来,就看见严承光已经上了车。   孙饶去送李总了,褚耀开车送严承光。   经历了刚才的事情,许金朵很害怕,很担心路上再遇到什么。   她一看见严承光的车子要开走,连忙跑过去,“请等一下。”   严承光落下身侧窗户,“还有事?”   许金朵犹豫着,“您,不送我们一下吗?”   严承光含着笑意的视线越过许金朵,扫了一下站在不远处的涂诺。   他把手伸出窗外弹了一下烟灰,对许金朵说:“小姑娘,并不是每一个灰姑娘想回家的时候都有南瓜车可以坐的。”   许金朵,“?”   他笑一下,“不想被丢在路上,以后就早点回家。”   说完,车窗升起,车子扬长而去。   许金朵完全呆住,“这什么?什么破男主啊?”   她气呼呼地指着那辆车的尾灯,对涂诺说:“我可是拿他当我小说男主的。”   涂诺叹口气,“都告诉你了,他现在就是个,老怪物。”   时间已经有些晚,地铁上的人不多。   这一天经历的事情太多,许金朵一点困意都没有。   她刷着手机,到处搜索着关于严承光的所有信息。   涂诺却有些累了,嘱咐了许金朵注意着站点,就靠在椅座上闭着眼睛休息。   就在她朦朦胧胧有点睡意的时候,许金朵开始狂摇她的肩膀,“糯糯,你快看,你上热搜了!”   涂诺迷迷糊糊还没睁开眼睛,许金朵已经把手机怼到了她的面前。   涂诺揉了揉眼睛,一看,还真的是,热搜第三,“穿越时光,为你挂香”。   涂诺点进去,是今晚汉服秀现场的照片。   其中那一张,严承光勾住她手中的丝线,为她挂着香炉,她站在他身边,轻轻揉着眼睛的照片被转发点赞最多。   下面一水的夸。   “嗷嗷,这是什么神仙CP?”   “来自唐朝的萌萌哒小侍女VS当代酷酷哒霸总。”   “我好喜欢这个爱哭鼻子的小侍女。”   “我喜欢小侍女手里的香炉”   “啊啊,我喜欢给小妹妹挂香炉的霸总。”   许金朵激动得不行,“糯糯,你要火了啊!竟然跟严承光一起上了热搜。”   涂诺皱着眉毛看着那个话题,往下拉了一下,页面一刷新,呦吼,热搜第二了。   “这势头,要第一了吗?”   许金朵连忙拿起涂诺的手机,也打开网页,再一刷……   她眨了眨眼,“怎么回事?”   许金朵再刷,再看,再刷,再看……   她抬起头看着涂诺,“刚才是我眼睛花了吗?”   涂诺把她的手机换回来,“没有,是被撤了。”   “撤了?这么快?”许金朵不能相信。   不过,想一想,这个时候严承光怎么可能跟金家小姐之外的女人上热搜呢?   可是,涂诺是谁啊?   是他的小青梅啊。   难道他就真的一点都不记得她了吗?   许金朵越想越生气,看着涂诺又靠回去睡觉,知道她是个心大靠不住的,只好自己动手,继续盯热搜。   涂诺再一次被许金朵摇醒时,已经快要到站了。   涂诺一睁开眼,就看见许金朵泪汪汪的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涂诺吓了一跳,“又怎么了啊?”   “糯糯……”   许金朵的眼泪像是憋了好久的洪水,哗地就倒了下来,“我的小说,我的小说……”   涂诺连忙抱住她,“你的小说怎么了?”   “我写不下去了,”许金朵的眼泪鼻涕蹭了涂诺一身,“我要换男主,我要换男主!”   涂诺越听越糊涂,“为什么啊?不都写了二十多万字了吗?”   许金朵抬起头来看着涂诺,绝望地问:“糯糯,我跟你说过,我的男主是代入严承光的对吧?”   涂诺点点头。   许金朵擦一把再次涌出来的眼泪,接着说:“我跟你说,我男主每次一出场,我就自动代入了严承光的那张脸,是吧?”   涂诺赶紧再点头。   “可是……”许金朵嘴巴一扁,“可是,直到今天我混进一个群……”   许金朵再次抱住涂诺,“呜呜,我为什么要去那个群?呜呜呜……我现在一想我的小说,脑子里就都是那些图。我要崩了,我男主要崩了,我的二十万字要崩了!”   涂诺被许金朵弄得心烦意乱,她把许金朵拉起来,看着她的眼睛,说:“朵朵你先忍住别哭,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许金朵用力抹一把眼泪,问涂诺:“你知道严承光为什么坐牢吗?”   涂诺一怔,“酒驾,撞了人。”   “你知道他为什么会撞死人吗?”   涂诺看着许金朵凶凶的眼神,“不是因为酒驾吗?”   “不是!”许金朵几乎歇斯底里,“还有!”   “还,还有什么?”涂诺有些害怕。   “还有更严重的。”许金朵咬着牙,拿起手机,“你等着,我这就把我看见的那些图都转给你。”   涂诺的手机里,新信息提示音叮咚叮咚响个不停。   叮咚声终于停止,她刚要拿起手机,许金朵却又把她拉住,严肃地看着她说:“米小糯,你要有点心理准备。”   涂诺下意识地捏了捏手指,点了点头。   许金朵低下头,嘟囔着:“MD,又黄又暴。” 第二十三章 你一定会回来的对吧?   午夜十一点的清辉小区门口。   高大茂盛的悬铃木被路灯光晕染着, 整棵树都呈现出暖金色。   严承光靠在车座上,一边转着手机,一边注视着对面马路上, 刚从地铁站出来的两个女孩。   褚耀犹豫了半天,才敢开口, “老大,其实吧, 我觉得, 小涂不大会是间谍。”   严承光闻言, 把视线从车窗外挪回来, 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褚耀的后脑勺感受到了老大的千年寒冰射线, 连忙又说:“上次确实是我说的,她可能是那边派来的间谍, 可是,此一时彼一时, 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   褚耀的话没说完,严承光的手机响了。   他看了一眼, 就往椅座上一靠, 接起来,“喂,米大师……”   对面米春舟可没有他这么好的耐心, 一接通就直接来吼的, “严承光你特么是不是神经病?不知道我每晚九点按时睡养生觉啊?大晚上的你问我那么一通莫名其妙, 完事不说清楚就挂电话。你说你是不是有那个大病?”   严承光闭着眼睛,唇角轻轻一勾,懒懒道:“有啊,我还真是得了大病。”   对面手机里顿了一下, 然后,米大师的声音就柔和了不少,“不是,老严,你,不会是说真的?”   严承光叹口气,“是真的,我得了很重的病,相思病。”   米春舟,“……”   严大神经:“想你想的。”   这个大神经的气泡音隔着手机传过来,还真特么要命。   米春舟打个寒颤,怒火再次被点燃,“你特么个老光棍,赶紧找个女的嫁了吧,再不要祸祸我们这些老同学了,行呗?”   “哦,好,”严承光一本正经,“我听你的,现在就去找。”   严承光说着,下意识地就向车窗外看。   车窗外面,两个女孩正在穿过马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累,小网管的精神看起来有些不太好。   过斑马线的时候,她的脚一软,差点跪下去。   严承光握着手机的手一紧,不由就直起了腰。   幸好,她被朋友拉住了。   手机里,米春舟还在咆哮,“有话说有屁放啊,你那会儿问我那些是什么意思?”   在万成地下停车场的时候,严承光打电话给米春舟。   问他这段时间有没有回家。   家里人都在林云吗?   有没有趁着暑期去旅个游,或者来明江看看他。   米春舟当时被打扰了睡觉很是不爽,就气呼呼地告诉他。   他的家人都在林云,家里人都很忙,没有来看他,不过他正准备下周一就回去看他们。   然后严承光就又说,既然要回家,有没有提前打个电话说一声?万一家里人出去旅游了或者拆迁了搬家了没告诉他呢?   米春舟就说,他晚上刚打了视频通话。   他奶奶,他爸妈,他小侄女都在家,不劳他瞎操心。   然后,严承光就哦了一声,说有事要做,挂断了电话。   严承光有事可做了,米春舟却睡不着了。   他左思右想,觉的严承光那个大神经的话里有话。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就决定再打个电话问一问。   问不出什么,骂他一通出出气也是好的。   严承光听着米春舟的质问,笑着说:“也没有什么,就是想你了,想跟你聊聊天。”   “想我了?”   米大师表示受宠若惊,“难得啊。那就请您从您的猝死大业中抽出一点时间,来我的春山居喝杯茶吧,我倒是也正有话想跟你聊呢。”   严承光答应着又问:“方便吗?”   米春舟被问懵,“什么方便吗?”   严承光一笑,“不陪你的小女朋友?”   米春舟怔了一下,随即就说:“不影响,她不在我这边。”   于是,严承光欣然应允,“那我明天到,再叫一下高原,咱们好好喝一杯。”   高原就是严承光的高中同学高西原。   他明大毕业后就留在了明江,娶了个明江的女孩做老婆,现在已经在明江定居,孩子都快出生了。   虽然都在同一座城市住着,他们三个可是好久都没有聚在一起了。   米春舟一口答应,“明天上午十点,谁不来谁是狗,不,是乌龟王八。”   电话挂断,严承光望着手机微怔,这话,今晚还听谁也说来着?   严承光这样想着,不由就再次把视线移向了窗外。   两个女孩已经安全地穿过马路,走进了清辉小区。   望着小区门口空落落的路灯光,严承光捏了捏眉间,吩咐褚耀调头,送他回静山别墅。   涂诺已经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公寓宿舍的了。   只隐约记得许金朵一直在她耳边唠叨,“糯糯,你没事吧?”   “糯糯你别吓我。”   “糯糯咱不值得。”   涂诺没有喝过酒,不知道醉酒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当她躺倒在床上时就想,她可能是醉了。   记忆中有一次,爷爷为了陪客户,喝醉了。   那时候她还很小,看着醉酒的爷爷,吓得直哭。   因为她觉的眼前的爷爷已经不是她的爷爷,而是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奶奶就哄她,说没有事的,爷爷只是喝醉了,睡一觉就好了。   后来,爷爷睡了一觉,醒来以后果然就又是她熟悉的那个爷爷了。   所以,涂诺劝说着自己,睡一觉吧,睡醒了就没有事了。   可是,她却不敢闭上眼睛。   因为,她一闭眼,刚才看见的那些照片就自动排成幻灯片,一张张地在她眼前播放。   没有办法,她只能躺在那里睁着眼睛数羊。   每数一只,还必须把那只羊的毛色、犄角的样子、蹄子的形状都在脑子里过一遍,才能强迫自己不去想其他事情。   可是,许金朵清醒的时候劝她不要因为渣滓伤害了自己,睡着以后,反应却比她还大。   涂诺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数着羊,旁边许金朵就在睡梦中大骂死渣男还我二十万,还手舞足蹈地在那里打梦拳。   涂诺已经很贴了床边,还是担心会被她打到。   没办法,她只好抱了枕头去客厅睡沙发。   客厅里没有空调,窗户都打开,依然热得像是躺在烤热的铁板上。   公司统一分配的这种沙发又太老旧,躺在上面翻个身都会咯吱咯吱作响。   涂诺睡不着,更不敢闭眼睛,只能睁大眼睛数对面马路上经过的车子扫在天花板上的灯影。   就这样数着数着就又回到了七年前。   那时候已经是深冬,天气冷起来,路两旁的树木都掉光了叶子。   涂诺坐在爷爷的汽车里,看着窗户外面光秃秃的树影子在车窗上扫过,再扫过。   她着急要去的地方却还没有到。   她推着爷爷的肩膀撒娇,“爷爷,您让刘叔叔开快点。”   爷爷笑眯眯地看着她,“就这么想见你的小严老师啊?”   她把小脑袋一扬,“那当然了,就要期末考试了,我不抓点紧,万一考砸了怎么办?”   她说的没有错,就要到期末考试了。   这半年以来,她的数学成绩在严承光的帮助下,可以说是突飞猛进。   老师们都夸她,希望她能在期末考试的时候有更好的表现。   她当然不能让大家失望。   可是,眼看着期末考试就要到了,严承光却因为他舅舅生病,请假在家,不能继续给她补课了。   她很着急,就催着爷爷带她去严承光的家里看看。   这一天,爷爷终于抽出了时间,还让司机买了一些礼品,一起去了严舅舅家。   严承光的舅舅家那时候还没有搬来县城,而是在距离县城几十公里外的一个镇子上。   车子颠簸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了他的家。   等她下了车才听说,严承光一直在县城给他舅舅陪床,好几天没回来了。   严承光的舅妈很高兴,连忙就把他们往家里让。   严舅妈又是倒水又是拿烟,很是热情。   爷爷跟那个女人聊着天,涂诺就跟着严承光那个一生下来就是脑瘫儿的表弟参观他们的家。   那是一所很普通的北方小院。   临着街道盖了一间铺面,开了一家电脑维修铺。   后面院子里修了一排五间砖房。   严舅舅和舅妈住一间,表弟住一间,严舅妈嫁过来是带来的女儿住一间,剩下两间,一间是客厅,一间是厨房。   涂诺突然想起来,问那位表弟,“你哥哥住哪里?”   “住,”他指着院子东南角的杂物房,“住那里。”   涂诺走过去,扒着窗户往里面看。   那是从杂物间隔出来的一小间,里面收拾得很整洁,却很小。   小到仅仅可以放下一张单人床。   她看着那张小床,就生起气来。   因为,那张床实在是太小了。   严承光那么高,睡在上面根本就伸不开腿。   她气呼呼地问那位表弟,“你哥哥睡在这里能伸开腿吗?”   傻表弟一害怕就更加结巴,“他,住校,不常,回来。”   是啊,就因为他住校,家里就没有给他安排一间好一点的住处。   可是,她可是听说严承光的那位便宜表姐在外地打工,更是十天半月不回来。   她怎么就可以一个人住那么大一间房呢?   一下子,涂诺就觉着严家的这些人都是坏人。   她不想搭理任何人,尤其那位一说话就爱笑的严舅妈。   严舅妈把爷爷带去探望病人的礼品都留下了。   爷爷只得又重新买了一份,再去县城的医院探望严舅舅。   在去县城的路上,爷爷告诉涂诺。   严承光舅舅的血液病又犯了。   严承光舅妈说,这一次如果不换骨髓,人就治不回来了。   涂诺那时才知道,怪不得严承光那么努力还那么缺钱。   家里有一个患有血液病的舅舅,再加上一个需要长期康复治疗的脑瘫表弟,   他就是把自己榨干了,也供不起这个家啊!   在县城医院的住院部,涂诺一上楼梯就看见了严承光。   他应该是太累了,正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休息。   严承光的个子很高,而那把椅子又太窄。   他的头向后仰靠在墙上,长手长脚就那样委屈地垂在那里,却睡得很沉。   一看见他疲惫成那个样子,她的鼻子不由就酸了。   他们的脚步声惊醒了严承光。   他睁开眼睛看见他们,连忙就站了起来。   爷爷通过病房的门窗户看了看刚刚睡着的严宝收,就叫上严承光去走廊的那边说话。   涂诺一直都跟在爷爷的身后,站在严承光的面前。   她一抬头就能看见他的脸。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他那样狼狈。   平时的时候,无论多么累,他都会把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的。   可是那一天,他的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渣,却没有时间打理。   眼底也显出睡眠严重不足的青色。   尤其他的脖子上,竟然还有很深的一道抓痕。   爷爷也发现了那道伤痕,问过以后才知道,刚才严宝收闹着要跳楼,严承光拉他回来的时候,不小心被抓到了。   那一刻,涂诺再也忍不住,低下头,眼泪就吧嗒吧嗒地落下来。   严承光先发现她的不对劲,弯下腰来一看,才知道她哭了。   他连忙问她怎么了。   她抬头看了他一会儿,一直憋在心里的情绪就爆发了,“严承光,你来我家吧。我把压岁钱都给你花,我的床很大,也可以分你一半睡。我不喜欢看见你这个样子……”   她说完就一手拉着他,一手挡住眼睛呜呜地哭起来。   因为还有爷爷在,她的那些孩子话让严承光既感动又尴尬。   他连忙挣开她的手,无措到耳朵都红了。   爷爷也呵斥她,“糯糯,说什么傻话?你这样只能让承光更难过。”   涂诺不说话,擦擦眼泪,扭头就跑到了楼下。   等她给严承光买了一包创口贴回来,就看见爷爷拍了拍他的肩膀,正要走。   她跑过去,把创口贴塞进他的手里,带着情绪说了句“记得贴”,就转身跟着爷爷走了。   等她下了楼梯再回头,就看见他背对着她,手里紧紧捏着她给他买的那包创口贴,低着头、沉默地、一下一下地、用力地踢着楼道的墙角。   那天晚上,严承光给六叔打了电话。   他说他明天要去一趟明江,拜托六叔去医院接他,然后再送他去火车站。   严承光很少会主动麻烦人,六叔连忙答应。   那时候,天已经很晚了。   六叔却还跑出去,在银行的柜员机上把自己的压岁钱都取了出来。   涂诺是第二天早上听见六叔发动汽车的声音,问了奶奶,才知道他要去送严承光的。   她一听,抱起自己的存钱罐就往楼下跑。   奶奶却把她拉住了。   奶奶不让她去,她就趁着奶奶不注意,又跑了下去。   六叔刚发动起车子,她就拉开后面的车门上了车,还催六叔快走,不要让奶奶知道。   六叔没有办法,只好带她一起去。   他们先去了医院,去接严承光。   那时候天色还早,东面雾蒙蒙的刚有一点朝阳的意思。   严承光裹着一件旧的羽绒衣,里面套着实中的春秋款校服,校服的领子直拉到脖子。   他背了一只双肩带的背包,携裹着一身寒气坐进来。   等他上了车,在黑乎乎的车厢里看见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不由一惊,“糯糯?”   涂诺穿着她的珊瑚绒的小鸭子睡衣,脚上连袜子都没有,就只有一双毛茸茸的小拖鞋。   严承光还没反应过来,她就把自己的存钱罐塞进他的手里,“我的都给你。还有六叔的……”   她说着,爬到车前面,拿过六叔的外套,从口袋里拿出那些钱,一股脑都塞给他。   六叔笑着闹意见,“米小糯,你好歹给我留两块钱吃早饭啊。”   她没搭理六叔,拿着那些钱就往严承光的背包里面塞。   然后,绑钱的塑料皮筋突然断掉了。   她伸手就把自己小辫子上的发圈给抓了下来。   她用自己的发圈把那些钱绑好,连同她的存钱罐,一起塞进了他的背包里。   等她都弄好回过头来,就看见严承光把脸扭向了车窗外。   因为努力抑制着某种情绪,他的肩膀都在微微抖动。   涂诺小声问他:“承光叔叔你怎么?”   他冲她摆了摆手,又过了好一会才回过头来,眼圈却是通红的。   涂诺被吓到,“承光叔叔你怎么哭了?”   他努力地冲她一笑,说:“没有,我只是高兴……”   他又用力抿了抿唇,“我终于把小糯糯的钱都骗来花了。”   涂诺连忙说:“那你是不用谢我的。我正要告诉你呢,前天数学小测,我又是满分。”   她说着,连忙从睡衣口袋里拿出了那张已经被揉得皱皱巴巴的小测试卷。   严承光接过去,展开看了看,揉了一下她的头发,“那咱们争取期末也满分,好不好?”   涂诺用力地点了点,“那你也得快点好起来。”   他点点头,拉开自己脖子上的拉链给她看。   涂诺看着他好好地贴着创口贴的脖子,小大人一般叹口气,点着头说:“你能这样,我就放心了。”   前面开车的六叔根本不明白情况,却先酸起来,“哎呦喂米小糯,你才多大啊?怎么这口气成熟得跟个小老太太似的。”   涂诺冲他翻个白眼,“反正比你成熟,奶奶都说你是个幼稚鬼,晚上去厕所都害怕。”   “好,米小糯,你给我闭嘴!”   严承光唇边噙着一点笑,懒懒地靠在车座上,看着他们两个斗嘴。   那时候,他眼底的青色还在,头发也比在学校的时候长了许多,气色却比昨天好了很多。   火车站很快就到了。   涂诺只穿着睡衣,不被允许下车。   六叔下车去送严承光,她扒着车窗向外看。   严承光那天穿的依然是他的旧校服裤子。   深冬的风把布料吹得紧贴了他的腿,整个人显得又高又瘦。   他和六叔一起向着车站门口走。   深冬的清晨,火车站门口都是卖早点的小摊,飘着浓白的烟雾。   看着那些白雾把严承光和六叔的背影吞没。   涂诺突然就害怕起来,有一种严承光就要被妖怪抓走了的感觉。   她顾不上冷,打开车门就跑了下去。   她一边跑一边喊:“严承光,严承光你等一等……”   严承光听见叫声转过身来,一看见她就那样下了车,连忙把背包塞给六叔,一边脱着羽绒服,一边向她跑过来。   他跑到她面前,劈头盖脸把她一包,就凶她,“米小糯你干嘛?会感冒的。”   她顾不上冷,仰头看着他,用力牵住他的衣角,“承光叔叔,你一定会回来的对吧?”   严承光看着她没说话。   她咽下一口冷空气,连忙又说:“你得快点回来给我补课。我这次期末考试的数学满分,就指着你了。”   严承光听见是因为这个,一下子就笑了。   他蹲下身来,刮一下她的鼻子,说:“放心吧,最晚后天就回来了。我留给你的那些作业记得完成,我要检查的。”   她“嗯”了一声,用力地点了点头。   严承光又冲她笑了笑,就站起身,接过六叔手里的包,迈步走进了火车站。   等涂诺发现她还穿着严承光的羽绒服,要去还给他时,他已经检票进站了。   六叔买了站台票追进去,火车已经开走。   所以,那年冬天,严承光只穿着他那件实中的校服就去了明江。   回去的时候,六叔安慰她,骗她说,明江比林云要暖和一些。   再说,严承光要找的人是他的亲爸爸,怎么会让他冻着呢?   话虽然这么说,其实六叔也知道。   对于严承光来说,明江一定比林云还要冷。   不然的话,他怎么会从四岁跟着舅舅来到林云,就再也没有回去过呢?   这一次,如果不是因为他舅舅急需救命的钱,而他舅妈又不肯卖掉镇上的房子回村里住,他是不会去明江求那些人的。   那一天,涂诺和六叔一路上都怀着一种很不好的心情。   到了家以后,才发现还有更不舒服的事情在等着他们。   因为,她的存钱罐和六叔的压岁钱,以及昨天爷爷去医院时给严承光的两万块,严承光都没有拿。   他趁着他们不注意,拉开过车座上的逃生挡板,把那些钱都塞进了后备箱里。   只拿走了涂诺的那张小测试卷和她的发圈。   涂诺抱着她的存钱罐都要急哭了,她问六叔:“六叔,怎么办啊?”   六叔用力薅了一把头发,烦躁得要死,“我怎么知道?”   后来,严承光到达明江的当天晚上就出了事。   他醉酒后开着他同父异母哥哥的车在外环路上跟人飙车,撞死了一位环卫工人。   他犯了罪,高考是不能参加了,接下来还会面临判刑,坐牢。   那时候的网络还没有现在这样发达,智能手机也还没有普及到人手一部,消息传到林云已经是一周以后。   六叔简直要疯了,他跟着严承光的同学高西原一起翘课跑去明江。   他们说要去当面问问严承光,那些事到底是不是他做的。   他们不让涂诺跟着,也不让她参与。   临出发前的那天晚上,他们把家里的打印机搬进房间里,然后就把房门锁起来,神神秘秘地在里面打印了很多东西,第二天就偷偷摸摸地去了明江。   一天以后,他们回来了。   回来以后六叔就变了,谁也不能在他面前提严承光。   关于严承光的那些传说,好的坏的都不能提,谁提他跟谁干架。   以至于那段时间他的脸上胳膊上到处都是伤。   到处都是伤……   涂诺想到这里,微微怔了一下,然后就坐了起来。   她坐在黑暗中的沙发上想了好一会儿,然后就去找她的手机。   她手忙脚乱,差点摔倒,终于在插排那里找到了她正在充电的手机。   然后就连忙划开屏幕,打开被删除的文件夹,找到许金朵发给她的那些照片,点了恢复,就再一次看起来。   那些照片拍摄于七年前。   那时候狗仔队的设备也还一般,照片拍得有些糊,后期还被打了码。   不过,当时的现场,却依然可以根据它们进行还原。   第一张照片上,深夜,一个穿着林云县实验中学校服的男人驾驶着一辆红色的玛莎拉蒂在外环路上飞速行驶。   男人很年轻,校服的拉链一直拉到脖子。   他的半张脸隐在阴影中,看不清五官,只露出方正的下巴。   他的副驾驶上坐着一个女人,女人侧着脸跟他说话。   角度问题,女人五官模糊,只能分辨出她长发披肩,身段玲珑有致。   第二张照片被打了码,通过马赛克晕染的轮廓,大概可以判断,司机把他的右手伸进了旁边女人的衣服里。   第三张,男人的胸口往上都是厚码,却也可以判断出,他单手掌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在女人的身上,女人的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第四张:依然是司机的胸膛以上都打了码,不过依然可以看得出他拉开了上衣的拉链。   副驾驶的女人不在镜头里。   通过男人右手手掌把握的位置,可以看见女人的头顶。   所以,女人当时应该是俯首在他的腿间……   第五张,车祸发生,被撞得面目全非的红色豪车栽倒在绿化带里。   旁边马路上躺着一具尸体。   人应该是被撞成了两截,因为照片上有两处都打了马赛克。   后面的几张是当时各大网站报道的截图,没有打码。   “一场车祸,宇辉集团老总私生子浮出水面”   “深夜飙车,环卫工人惨死外环”   “同车女人是才出道的嫩模姜梦雪”   “肇事者学习成绩优异,有望摘取高考理科状元桂冠”   “有才无德,车内XX”   “危险驾驶,前途尽毁”   “积极赔偿,入狱3年” 第二十四章 米大师自挂东南枝   涂诺知道, 这一晚,她是不可能睡得着了。   严承光出事的时候她还小,偶尔上网查查资料, 也都是被家长开了绿色上网模式。   这些东西,那时候她从来没有在网上见到过。   即便是家里人看到过, 也不可能会给她看。   到后来她想查找,所有的消息却都已经被处理得干干净净了。   截止到许金朵给她看那些照片之前, 她所了解的就只有, 严承光喝醉了酒, 开车撞死了人。   所以, 当那个男生说严承光是不要脸的臭流氓时, 她才会那么气愤,才会砸了他的头。   现在, 涂诺觉着自己真可笑。   根据这些照片展示的内容来看,她好像应该去给那个男生道个歉的。   房间里很热, 涂诺的心里还燃着一把火,她觉得自己就要烧着了。   她睡不着, 想给六叔发个信息, 再想一下,却又忍住。   她握着手机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走了几圈,越走思路就越清晰。   涂诺觉得, 六叔就是没有, 也一定见过这些照片。   那一年, 他跟高西原翘课来明江找严承光。   两个男生搬了打印机在房间里鼓捣了半天,不可能是为了打印明星海报。   可是,如果六叔想让她看见那些照片的话,估计在她执意要来宇辉实习之前就已经拿出来了。   那么, 六叔为什么不给她看那些照片呢?   因为少儿不宜?   还是不想破坏掉严承光在她心目中的最后一点形象?   又或者,他根本就知道,这些照片其实……   涂诺想到心惊肉跳,却还是忍住了给六叔发信息的冲动。   忍住了,却不想退出微信界面。   她得有点事情做,因为她这会儿特别特别想抠手指。   就像小时候,她一想抠手指,奶奶就会让她帮忙剥花生或者掰豆角。   手上有事做,她才不会伤害自己。   涂诺的眼睛涩涩地望着手机屏幕,脑子却飞速思考着,手指就在那里漫无目的地划着。   划着划着,她的手指一顿,眼睫轻轻一眨,就看见了那个微信名:严承光。   时间还停留在四天前,她用了一点小花招,加了他的微信。   加过以后,除了他转给她的100.1元钱,就再也没有发送过任何信息。   此时此刻,她倒是很想跟他说点什么。   涂诺点开那个头像,犹豫着键入:严承光,我是   她的手指顿住,想了想,又删掉。   如果……   如果那些照片上的内容都是真的,她宁愿他永远都不知道她是谁,更宁愿她从来都没有来过明江。   可是,如果这一切都只是假象呢?   涂诺发了一会怔,又点开那些照片看了一遍。   然后就再次点开严承光的对话框,再次键入:严承光,我是米小糯,我想问你……   不对,涂诺突然想到,七年前那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严承光应该比谁都清楚。   如果那时候他不说,是被形势所迫。   那么现在呢?   以他现在的能力和实力,他如果想说,用得着别人问吗?   他如果不想说,别人问了他就会说吗?   想到这里,涂诺眼中的光芒一黯,又把刚打上的那行字,一个一个地删掉了。   此时,位于市郊的静山别墅里。   严承光刚刚洗过澡,头发还没有擦干。   他湿发乌黑,水珠滴落在宽阔结实的胸膛上,再没入弧度明显的马甲线。   偌大的别墅,除了他自己,再没有其他生物。   他只裹了一条浴巾就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他拿起还在震动的手机看了一眼,是褚耀发来的消息。   褚耀:现场起哄的和停车场抓人的是一伙,都是苏雪琳的朋友。   褚耀:您放心,都已经处理好了。   褚耀:脚受伤的女生也得到了应得的医药费。   褚耀:小涂的香炉是因为被苏雪琳做了手脚,才掉的。不是她故意的。   严承光抬起手指,淡淡回复:知道了。   不是故意的又能怎么样呢?   在停车场的时候,他已经打电话向米春舟确认过。   他看秀的时候,米小糯正在几百公里之外的林云看动画片。   所以,即便那个小网管手足无措、眼圈泛红的样子跟米小糯很像,她也不是米小糯。   而他,却仅仅是因为那点“像”,才帮了她。   严承光关了褚耀的聊天界面,刚想把手机放回去,想一下,把手指往下一划,就找到了那个头像。   看着那片括在小正方形里的蓝天白云的风景画,不由就笑了一下。   人看着挺青春可爱的,没想到头像竟然是这个样子,中规中矩,老气横秋。   他在心里点评着,鬼使神差地就点了进去。   然后,就在对话框的上方看见:对方正在输入……   严承光一怔,就莫名其妙地把手机端了起来。   可是,他等了一会儿,没有任何消息发过来,那行字就消失了。   他以为自己看错,正疑惑着,那行“对方正在输入”就像要出洞的小兔子,又小心翼翼地出现了。   严承光觉的很有意思,不由就往沙发上一陷,长腿往茶几上一搭,举着手机专心等消息。   可是,还是跟上次一样,没有任何消息发过来,那行字就又消失了。   此后,就再也没有出现。   严承光在沙发上靠了一会,又拿起手机看了看,然后望着窗外花园里那盏孤零零的地灯,就觉着心里空起来。   像是读书那会儿为了省钱不吃早餐,上过两节课以后胃里的那种感觉。   很空很空,空到想把世界撕碎了填进来。   眼见着这又是一个失眠夜。   反正也睡不着,索性去楼下健身房跑步。   可是,当他在跑步机上挥汗如雨的时候,却忍不住几次拿起手机去刷。   这种失控的感觉让他很是烦躁。   所以,当他决定上楼睡觉时,就没有把手机拿上来。   所以,第二天早上高原给他打电话,他就差点没接到。   虽然都在一座城市住着,因为各自有了各自的圈子,又都很忙,尽管手机里联系不少,高原却已经有两年没来找过严承光,以为他还住在清辉小区他妈妈留下的那套房子里。   高原起个大早,穿过整座城市来找严承光。   等他到了清辉小区打不通严承光的电话再一打听,才知道他早已经搬走了。   高原找人问了严承光现在的住址,刚要打车过去,严承光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高原直接在电话里抱怨,“搬了家都不告诉一声,害我跑清辉小区来了,我现在就打车过去找你。”   严承光声音一顿,“你跑哪儿去了?”   “清辉小区啊。”   “哦,那你在那边等我一下,我过去接你。”   严承光挂了电话就一边穿着衣服一边给孙饶打电话,“备车,去清辉小区。”   严承光在这边买了并排的三套独栋别墅。   为了隔音,他自己住中间一栋,旁边两栋一栋给司机孙饶住,一栋是他的保姆霞姐住着。   严承光给孙饶打电话时,孙饶已经从隔壁别墅过来了,正在楼下吃着霞姐做的早餐。   周末大清早的,他听着老板的声音从手机和楼上同时传出来,直接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老肖总突然出了什么事。   等他把严承光送到,才知道老板是急着来见他的同学。   孙饶把严承光送到,就把车和车钥匙都交了。   今天是老板的私人时光,一会儿,老板的同学会代替他开车去找米大师。   所以,孙饶难得有了一天的假期。   高原和严承光都还没有吃早饭。   高原大老远来找严承光,自然是严承光请客。   一开始,高原还以为严大老板会请他去多么高端的早茶餐厅。   没想到,严老板带着他在清辉小区门口的早点铺,找了个位置就坐下了。   高原倒是也不嫌,一起读书那会儿,什么路边摊、苍蝇馆没有吃过。   现在严承光依然可以这样,说明没有把他当外人。   再说,为了赶时间,老板吃路边摊也没有什么稀奇。   只不过,老严这家伙今天怎么看起来心不在焉的。   嘴里跟他说着话,眼睛却总有意无意地往清辉小区的门口瞟。   高原问他,“你总看什么呢?”   严承光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他笑一下,说:“好久不在这里吃早餐,想起你刚来明江那会儿。”   那会儿高原还在读大学,严承光却已经在宇辉羊绒大厂混出了一点名堂。   他有了一点钱,却更加抠唆。   两个人在这边吃虾皮馄饨,多加一个蛋,他都觉得奢侈。   后来高原遇到问题,他却一拿就是十几万帮他,连个欠条都不打。   高原也是感慨,聊着聊着,就聊到了他们的中学时代。   可是,这时候高原发现,严承光再次心不在焉起来。   高原循着他的目光向那边看了一眼,就看见一个穿着一身运动装,耳朵上挂着耳机,头上戴着鸭舌帽的小女生正在早点铺的门前买小笼包,   眼看着小女生提了包子要走,本来懒懒散散没骨头似的坐在那里等吃等喝的严总,就突然说要再去给高原买一屉包子。   然后,都不等他拒绝,就起身走了过去。   高原远远地看着,高大帅气的严总站在热气腾腾的笼屉前,借着那点仙气儿,简直神仙下凡。   他这么一出现,几乎吸引了方圆五公里以内所有的目光,   除了那个女孩。   女孩好像认识他,也很怕他,一看见他走过去,竟然下意识地就往旁边挪了两步。   然后才出于礼貌冲他点了一下头,问了一个好,拿着自己的包子急匆匆地就走了。   直到那时,高原才琢磨出一点味来。   他看着严承光冷着一张大帅脸把一屉小笼包放在桌子上,就问他:“你暗恋人家?”   此时,严大神经已经又恢复了他一贯的百无聊赖。   他拿着勺子搅着碗里的豆浆,垂眸轻笑,“你才看出来啊?”   高原一惊,简直像看见铁树开花,惊喜地问:“那是谁啊?”   “你啊,”严大神经又开始没正形,他眼神缠绵地看高原一眼,“不然我能大早起陪你在这里吃路边摊?”   啊呸,又来了。   高原搞科研的,思想单纯。   即便这样,他此时也不得不说,米春舟说得真没错。   就严大神经长成这个样子,又是这幅德行,他再不赶紧找个女朋友,他们这些同学迟早得有一个被他给掰弯了。   高原没办法,指着他说:“你等着,等一会那小女生再出来,我就去帮你要微信。”   严承光笑了一下,心说,要了微信又能怎么样?   顶多也就是“对方正在输入……”   算了,还是赶紧吃饭,吃完去找米大师唠唠吧。   许金朵是从初一跟涂诺做同学的。   涂诺退过级,比许金朵大了一岁。   可能是因为比她大的这一岁,涂诺在许金朵的心目中,一直都像是大姐姐的存在。   再加上她那个理智慢热的性子,做事想问题就显得比她成熟很多。   就比如昨天晚上的事情,许金朵睡了一宿,也在梦里跟那个吃她存稿的小怪兽打了一宿。   虽然她在梦里已经把那个小怪兽按在地上使劲摩擦了,早上醒来,心情依然不好。   涂诺就不同了。   许金朵还在睡觉的时候她就起了床,先去附近公园跑了个两千米,回来的时候还记得给她带了小笼包。   涂诺打开衣橱拿衣服去洗澡,看见许金朵还趴在床边抠地板。   她伸手拍了拍她,“起了姐妹,小笼包都要凉了。”   许金朵望着地板,咬牙切齿,“我一想起我殚精竭虑的二十万,就想掐死严承光。你说,他怎么能干那种事呢?就算他当时是小县城来的没见过世面的穷小子,12年义务教育都喂狗吃了吗?那可是违法的啊。”   涂诺纠正,“咱们是9年义务教育。”   许金朵不理她,继续在那里碎碎念,“我就是个傻缺,竟然用一个有前科的男人做原型,活该,活该,死了算了。”   许金朵自暴自弃,拉起薄毯就把自己的头蒙住了。   涂诺拿了衣服,掀开许金朵的毯子,说:“我听人说过,从一段感情里走出来的最快方法,就是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许金朵看着涂诺,“你是说让我给男主换张脸?”   涂诺点点头。   许金朵幽怨地看着她,“那你去给我找个比严承光还帅的来。”   呃……   有点难办,不过,凑合一下的办法总是有的。   涂诺想一下,说:“我六叔那边经常会有去写生的美院学生,现在是暑期就更多了。你也知道,学艺术的男生一般都长得比较帅,所以……”   涂诺没说完,许金朵已经再次支棱起来,“我去冲澡,米小糯你赶紧也给我买上票。”   这一天的上午,涂诺和许金朵坐了一个多小时的长途汽车,才到达了距离明江市100多公里处的春山风景区。   涂诺六叔米春舟的民宿春山居就建在这里。   做为老米家的颜值担当,米大师虽然肤白貌美大长腿,金丝边眼睛一戴特闷骚,   可是,他打小体弱多病,从会吃饭就吃药,曾经有算命的瞎子算他活不过18岁。   长大后,为了修身养性,延年益寿,他更是滴酒不沾,饮食清淡,女朋友都不谈。   米大师大学学的是美术,大学还没毕业的时候就凭借一套以传统24节气为主题的拟人国风插画,在网络上火了一把,成了小有名气的青年画家。   大学毕业后,他用自己卖画挣的钱和从老爹老娘、哥嫂那里募来的钱,在风景优美的春山脚下选了一片地,建了一所民宿,正式开始了他的半隐居生活。   春山居距离春山风景区很近,面山背湖。   米春舟画室的落地窗外面就是一大片湖泊,种着满满一湖荷花。   这个时候,正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时节。   前来采风写生的美院学生每天都络绎不绝。   春山居就几乎天天爆满。   涂诺和许金朵是跟着一群明江美院的学生一起在春山站下的车。   许金朵这家伙跟涂诺不同,她是社交牛逼症资深患者,人又长得可爱,在车上的时候就已经跟那些学生混得很熟了。   所以,等她们下了车,她就直接跟着人家去爬山写生了。   涂诺倒是也喜欢爬山,只不过今天有重要的事情要跟六叔说,所以就没有跟着一起去,而是直接来春山居找六叔。   涂诺找到米春舟的时候,他正在画室里画画。   米大师跟在林云老家的时候不同,他身着一袭纯白宽衫长袍,中长发挽成一个髻在脑后,头发乌黑,眉目如画,再往画板前那么一坐,仙儿气自然而然就出来了。   虽然六叔的这个样子涂诺经常见,却还是先站在门口给他拍了一张照片,然后才进来。   一看见涂诺进来,米春舟很意外,却还记得先嘱咐,“照片不敢给你奶奶看。”   窦女士如果知道他留长头发,每次回家是戴假发套糊弄她,能用拖鞋底子抽死他。   涂诺默契地点点头,“知道。”   然后六叔才问她:“不是说好明天我去接你,然后陪你去办离职,再送你回林云的吗?”   涂诺拉了一把小椅子坐下,看着画板上的画,心不在焉地说:“谁说我要离职了?”   米春舟以为自己听错,“米小糯,你什么意思?又不想离职了?”   “不想了。”涂诺说着,拿起一根画笔就要往画布上抹。   米春舟连忙夺过,“为什么啊?那天晚上不是你哭着喊着说要辞职,要离开宇辉,再也不要见到严承光了吗?”   涂诺往椅子上一靠,嘟起嘴巴吹了一下垂到眼睛上来的碎发,浅浅一笑,“因为,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米春舟吃了一惊,“谁?你宇辉的同事?叫什么名字?”   涂诺低下头,小声嘟囔了一个名字。   米春舟没敢让自己听清楚,把耳朵凑过去,“你说谁?”   “我说,”涂诺豁出去,“是严承光。”   “!”   米春舟看着小丫头清澈明亮的大眼睛,足足愣了十几秒的神,然后把画笔一搁,站起来就往门外走。   小丫头早恋了,恋的还是严承光。   在他们老米家,谁敢带孩子带成这样,这不是找死吗?   所以,在米小糯说出“严承光”三个字时,他就已经想好了。   也别等窦女士的拖鞋底子了,自己往门口那棵核桃树上一挂,省事儿。 第二十五章 终于中了一次奖   眼看着六叔拎了一根他绑画夹的绳子真的就要往树枝上挂, 涂诺慌了,连忙跑过去把人拉了回来。   对于米大师为了自己的事寻死觅活,涂诺很是不能理解, “六叔,你这是干什么呀?你自己不谈恋爱, 也不能用这种方式剥夺我追求爱情的权利吧?”   “爱情?”米春舟都要被这小丫头气死了,“你那也叫爱情?充其量就是被严承光的那张脸给迷惑了?”   “你搞艺术的不懂?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小丫头一反常态地伶牙俐齿, “严承光长得帅, 我喜欢他, 这有错吗?”   “你喜欢长得帅的没有错, 你喜欢严承光就不对?”   涂诺被气笑了,“你这是什么逻辑?严承光跟你有仇吗?”   “严承光, 他……”   六叔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 “他坐过牢你不知道?”   涂诺把小脑袋一扬,“知道啊。就因为他已经坐过牢, 承担了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 所以我才想给他也给我自己这次机会啊。”   小丫头的理直气壮把米春舟气到腰疼。   他用手扶着腰,问涂诺:“你知道他为什么坐的牢?”   “知道,”涂诺看他一眼, 小声嘟囔, “酒驾, 出了车祸。”   “那你知道他怎么出的车祸?”   涂诺疑惑地看着六叔,“不是酒驾吗?”   米春舟磨磨牙,“还有。”   “还有?”   看着米春舟跟许金朵几乎一模一样的神情,涂诺抑制住狂跳的心脏, 努力装作平静,“还有什么?”   “……”   米春舟撑着腰在那里做了一番艰难的思想斗争以后,把手一摆,“算了,你爱怎么着怎么着吧。我不管了。”   涂诺看着站在那里气到自捶胸口的六叔,想了想,故作惊喜地说:“这么说,六叔你是同意了?”   她跑过去抱住米春舟的胳膊,“那我这就是经过家长允许了哈,我现在就去向严承光表白。”   小丫头高兴得不行,蹦蹦跳跳地就要走。   米春舟闭了闭眼睛,一把就给拉了回来。   他直接咆哮,“谁说家长允许了?谁要当你的家长?我没你这样的家长?”   米六叔被气到语无伦次,脸都白了。   涂诺真怕把他气出个好歹来,连忙帮他顺气,“您看您说的,我不是叫您叔叔吗?您当然是我的家长了。”   米春舟推开她的手,“你还叫严承光叔叔呢?怎么还要跟他谈恋爱?”   “那能一样吗?”涂诺一甩手,“我跟他又没有血缘关系。”   往常一直乖乖巧巧、懂事听话的小丫头今天反了常。   米春舟不知道他家米小糯竟然还有这样说不通讲不明的时候。   他被气到没脾气,只好软下声音求,“糯糯,你真敢喜欢严承光,窦女士能把我抽死你知道不知道?”   “那怎么办啊?”涂诺低下头,揉搓着衣角,“反正我是必须要向严承光表白的。等过几天开学,我就更没有机会了。”   米春舟急了,“你为了他,连你亲叔叔都不要了?”   “那,”涂诺犹豫一下,蹙眉看着她六叔,“奶奶打你的时候你忍一忍行吗?”   “……”米春舟足足看了涂诺这个小没良心的十几秒,咬牙切齿道:“不行!”   涂诺也为难,“那,我也不行。”   她说完就跑,米春舟腿长跑得快,伸手就给拉了回来。   涂诺不肯就范,挣扎着,“六叔你干嘛?放开我啊!我要去向严承光表白。”   “你给我闭嘴!”   米春舟不由分说,拉着涂诺就往房间里面走。   都走到门口了,却又让她在门口等着。   六叔先自己走进房间,按下电脑开机键。   然后就一边等着开机,一边站在那里双手合十碎碎念。   涂诺听不清他在念什么,只能看出他脸上表情挺纠结的,像是不想却又不得不去做某件事。   然后,电脑打开,他坐在那里操作了好一会儿。   等他都弄好,瞟了一眼正探着小脑袋往里看的涂诺,叹口气,“过来自己看!”   “来了,六叔。”   涂诺听六叔一叫,连忙蹦蹦跳跳地往里跑。   都不等米春舟走开,就拉过椅子坐下,点开了他刚刚放在桌面上的几张照片。   涂诺把那些照片都匆匆看过,不由就有些失望。   六叔做了半天法,她还以为会给她看到什么重磅,没想到,还是这些。   照片还是昨天许金朵给她看的那些,而且,也都打了码。   她想要的信息依然被糊在厚厚的马赛克下面。   不过……   涂诺把电脑拉近了再仔细一看就发现,两者打码的位置不太一样哦。   许金朵找到的那些,打码的侧重点是当事人的脸和车子的牌号。   而六叔给的这些,打码的侧重点却是那些“少儿不宜”。   想到这里,涂诺突然就兴奋起来。   这码是现打的吧?   也就是说,六叔绝对有不打码的。   涂诺抑制住激动的心情,故作惊讶地问六叔:“这上面是谁呀?真恶心。”   米春舟站在落地窗前,正撸着他养的小猫咪团团望着外面的花园。   听涂诺一问,他冷冷冰冰地说:“严承光。”   涂诺不相信,“这码打得都有城墙厚了,你怎么看出来是严承光?”   米春舟抱着团团走过来,点开一张照片给涂诺看,“这张你看不见吗?实验中学的校服,还拍到了他的半张脸。”   米春舟像是恨铁不成钢,说得咬牙切齿。   涂诺还是不信,“全国那么多学校,这种蓝白校服更是大众款。校徽都被码糊住了,怎么就是实中校服了?还有,这张脸,码打得亲妈都认不出了,怎么就是严承光了?”   米春舟看着涂诺,笑了,“小丫头,你怎么不去演福尔摩斯?”   涂诺往椅子上一靠,“反正,我才不相信这个人就是严承光。除非你有没打码的给我看,让我看见上面印着实中的校徽,或者看清严承光的脸。否则,你就是在胡说八道。”   “你,”米春舟指着涂诺,“你这个小丫头怎么就这么不开窍?”   涂诺站起来,“你有没打码的吗?没有吧?那就请您不要再阻挡我追求爱情的脚步了。”   她说着,站起来再次要走。   “米小糯!”   米春舟感觉自己最引以为傲的鼻子都要被这个拎不清的小丫头给气歪了。   他揉了揉鼻子,“米小糯,你非得逼我是吗?”   “六叔!”涂诺一脸不理解,“我不就谈个恋爱吗?你这样洪水猛兽的,至于吗?你自己不谈恋爱也就算了,难道还想让咱们老米家绝后吗?”   “米小糯?”米春舟气到手脚发抖,“你还想跟严承光给咱们老米家生后代呢?”   涂诺小脸一绷,“不行吗?”   米春舟要被气疯了,不,要被气到原地爆炸了。   他担心自己会伤到团团,先把猫咪放开,才指着涂诺说:“你来宇辉之前可是跟我说过的,你不喜欢严承光。”   “那……”涂诺拿脚尖踢着地板,“不还有句话叫,日久,生情吗?”   米大师真的疯了,他往后一倒,直接把自己丢进沙发里,摘下眼镜,用力捏着眉骨。   涂诺瞅他一眼,趁机又要往外走。   “站住!”   米春舟重又戴上眼镜,扶着沙发的扶手站起来。   涂诺连忙往后退,“你不能打我!”   “打你?”米春舟冷冷地看她一眼,“我是要救你,笨蛋!”   米春舟说着,再次走到电脑桌前,单手撑着桌子,弯着腰又鼓捣了一会。   然后,一边鼓捣,一边又碎碎念了几句。   这一次,涂诺依然听不清,不过,她注意了六叔的唇形,好像是:兄弟对不起了……   米春舟都弄完,看了涂诺一眼,把椅子一拉,凶巴巴地说:“过来吧!”   “哦。”   涂诺乖乖地走过去,米春舟则让在了一边。   涂诺坐在电脑桌前,看着那个被标记了七年前时间的文件夹,突然紧张到手心冒汗。   她有很强烈的预感,这里面的东西很可能就是她想要的。   她很希望立刻就打开,却又害怕打开的东西跟她想象的不一样。   就像小时候跟着五叔去买刮刮乐。   她学着五叔,半闭着眼睛小心翼翼地把密码涂层刮开,再把彩票反着扣在小卖店的玻璃柜台上,然后一点一点地往上掀,直到看见那串数字。   她买过很多次,也激动过期待过很多次,最后的结果却都是失望。   从那时起她就知道自己是中奖绝缘体。   后来更是连喝汽水“再来一瓶”都没中过。   涂诺忐忑不安,却又万分期待。   她紧张到不停咽口水。   她看了一眼门神一样杵在身边的六叔,故意咳嗽了一声,“六叔,帮我倒杯水吧,我渴了。”   米春舟唇角一勾,“忍着。”   “哦……”   涂诺拿起鼠标,为了便于操作,她先抖了一下鼠标的电线。   然后,电线就兜住了电脑旁边的一本画册。   她再一拉,那本书就掉在了地上。   画册是硬壳封面,米春舟叫了一声“你小心些”,就连忙来救自己的书。   等他捡起来,看见画册的边角磕破了一点,心疼得不行,这可是他才搜罗到的一本孤品。   看着米春舟抱着画册去处理了,涂诺连忙打开自己的邮箱,先把那个文件夹存了她的草稿箱。   然后才鼓起勇气,赌色子一般随便点开了一张。   第一把运气不大好,是昨天晚上看过的唯一没有打码的那一张,意义不大。   涂诺有点失望,却又莫名有点放松。   她豁出去,再点开第二张,这一张也是她昨天晚上看过的。   不同的是,这一张,真的没有打码!   不过,这一张上面的男人扭着头,只露着模糊的左脸,右边的脖子更是完全看不见。   涂诺有了勇气,很快又点开了第三张。   这一张就是他推断的最关键的那一张,没打码,女人低头在男人的两腿间……   涂诺闭上眼睛,忍住了恶心,才又睁开眼。   她忐忑而谨慎,小心翼翼地把视线往男人的胸膛上面移。   这一次,因为男人向上仰着脸,他的五官依然看不见。   可是,他的脖子却完完整整地露了出来,喉结都清晰可见。   涂诺捏紧了手指,眼睛一瞬不眨地看着男人喉结右侧那片干干净净的皮肤。   她激动到直冒冷汗。   到今天,涂诺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她长这么大从来都没有中过奖。   因为,她这辈子所有的运气都被攒着用来赌今天了。   今天,她终于中了一次奖。   还是头奖。   等米春舟处理好了画册回来,看见涂诺已经把电脑关闭了,正坐在那里逗着团团玩。   米春舟握着拳咳嗽了一声,走过来,开始往人伤口上撒盐,“现在,还喜欢严承光吗?”   涂诺摇着手里的逗猫棒,“不喜欢了。”   米春舟悄悄呼出一口气,在涂诺的身边坐下,继续给她上课。   “不是六叔想破坏掉严承光在你心目中的最后一点形象。实在是,你们两个真的不合适。”   “首先,你从小叔叔叔叔地叫过他,他敢对你怎么样,就是禽兽。”   “不,是禽兽不如。”   “再有,”老叔叔语重心长,“如果你跟他谈恋爱,你爷爷奶奶,你爸爸妈妈,甚至你二伯四叔,他们会怎么想?”   “严承光不是别人,他的事情全林云都知道。”   “以大家对你的期待和宠爱,会让你嫁给一个那样的人吗?”   “如果大家都反对,到时候你怎么办?”   “难道要为了他,让整个家族失望吗?”   这些都是老叔叔的肺腑之言。   涂诺默默听完,点了点头,“六叔,您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严承光不是好人,而且……”   她低下头,揉着团团的脑袋,“他还那么老。”   “理智!”   米春舟立马冲涂诺竖起了大拇指,“这才是我家糯糯呢,人间清醒!”   “大学校园里,找什么样的男朋友没有?咱才不喜欢严承光那只老孔雀。岁数又大又骄傲脾气还不好……”   涂诺安安静静地听六叔吐着槽着,继续跟团团玩。   六叔吐槽完又说:“你今天就住在这里吧,明天上午我就带你去办离职。”   涂诺沉默了一下,说:“六叔,我不想辞职了。”   米春舟一怔,“为什么?”   涂诺垂着眼睫,说:“我好不容易才得到这次实习机会,我想有始有终,做到开学前再离职。”   “可是,”米春舟有点担心,“你现在都已经知道了,严承光是那样的人,还是离他远点好。你看我现在,对他就是敬而远……”   米春舟刚说到这里,他的手机突然响了。   手机就在桌角放着,涂诺不用抬眼睛都能看见屏幕上显现的“严承光”三个字。   她抬头看向六叔。   六叔颇不以为然,“没办法,生意上有些事,难免会有接触。不过,他今天让我生气了,我就是不接他的电话。”   他说着,伸手就想挂断。   涂诺却快他一步,直接划开了接听键。   严承光懒洋洋的声音立刻从话筒里传出来,“我说舟舟啊,大白天搞什么呢,这么久才接我电话?”   涂诺看着米春舟:亲爱的六叔,用这样的语气跟你说话的人,确定只是生意上的来往?   迎着涂诺探究的目光,米春舟尴尬地笑了一下,连忙拿起来,接着电话就往外走。   看着六叔出去接电话,涂诺重新拿起手机,打开邮箱把那些照片都下载了。   然后就打开搜索,键入“姜梦雪”三个字。   弹出来的网页倒是不少,可惜,一个她想找的都没有。   时间不长,米春舟回来了。   他冲涂诺举了举手机,笑着说:“老孔雀来了。”   这在涂诺的意料之外。   她抬头看着六叔,“是你叫他来的吗?”   米春舟摊摊手,“昨天晚上他找我试探你的时候就约好了。不过,我刚才已经告诉她了,你也在。”   “六叔,你怎么这样?”   涂诺立刻就站了起来,“不行,我得走了。”   涂诺转身就去拿她的手机和包。   米春舟倒是无所谓,“既然都撞上了那就坦白嘛!”   “不行!”涂诺的态度很是坚定。   之前不告诉他是因为赌气,现在她有了新的目标,就更加不能了。   为防六叔叛变,涂诺冲他举了举手机,威胁道:“你如果敢告诉严承光我就是米糯,我就把你留长头发的事和你介绍我去宇辉的事,都告诉奶奶。”   米春舟立马投降,“我绝对不敢!”   涂诺收拾了东西,推门就要走。   她还没迈下台阶,高西原的声音已经进了门,“米大师啊,还不赶紧出门迎接贵客?”   从前面出去已经来不及了。   涂诺扭头又跑回来,着急地找着可以藏身的地方。   米春舟也不管,抱着胳膊在那里说风凉话,“你不是说还要找严承光要债的吗?就你怕成这样,还怎么要?”   涂诺也不搭理,她看了一眼画室的落地窗,突然就有了主意。   她把包和手机随便往身旁橱柜里一塞,说了句“我去码头找杨锦泽”,就推开落地窗跑到湖边,直接跳了下去。   “……”   别说去拉,米春舟连喊的机会都没有。   他家这个糯糯,慢起来,别人一个笑话都笑半天了,她才刚反应过来。   这快起来,简直,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啊!   米春舟拔腿就往外面追,小丫头在水里灵巧得就像是一尾小鱼,都快游到湖中心了。   湖心码头那里停着一条小船。   米春舟的学生杨锦泽每天都在那里画荷花。   “唉,孩子大了,真是没办法……”   米春舟叹口气,一转身,差点跟高原的大脑袋撞一起。   高工程师望着湖里:“这谁游泳呢?”   米春舟扯了扯唇角,“我家毛毛。”   高工诧异,“你家狗狗还会游泳呢?”   米大师骄傲地把下巴一抬,“那是,游得好着呢。”   涂诺跑得快,水性也好。   小丫头中学时有两大爱好,一个是长跑,一个就是游泳。   长跑是实中稳坐的第一名,游泳也拿过市里的金牌。   如果不是因为个子矮了些,说不定就是个奥运冠军。   米春舟说着话向高西原身后看了看,“严承光呢?”   高西原无奈一笑,“走了。”   “走了?”米春舟不信,跑出去又回来,“不说了好好聚一聚的吗?他去哪儿了?”   高原一面欣赏着米春舟的新作品,一面说:“还不是因为你?”   米春舟不能明白,“我怎么他了?”   高原看他一眼,“还不是因为你刚才说小糯也在。然后严承光那个大神经挂了电话,脸色就不对了。后来都到门口了,却说突然想起有件事要去染色厂处理一下,待会儿再过来。”   前几年市区大变样,三环以内工厂全部外迁。   宇辉纺纱厂和染色厂一起搬到了这边一座镇子里。   染色厂是严承光妈妈当年的心血,他格外上心。   所以,先去处理一下工厂的事情再回来小聚,借口不错。   只不过……   米春舟有些担忧,这两个人,一个不让说,一个故意躲,等哪天他们掉了马,还能一起愉快玩耍吗?   不过,好在糯糯的小念头已经被他打消了。   只要小丫头不喜欢严承光这只老孔雀,其他那些就都是小事情。   高西原说完又感慨,“老严是真怕你家糯糯啊。唉,他当初到底骗了你家糯糯多少压岁钱啊?”   当年,严承光一开始嫌弃米小糯笨,太耽误他时间,不想给她补课。   后来小丫头用自己的压岁钱买好吃的贿赂他,他才勉勉强强给她补。   这事儿大家都知道。   米春舟冷冷一笑,“反正这辈子都还不完。”   说到这里,米春舟又突然想起,“老严他不能开车,怎么去的染色厂?”   染色厂距离这边还有十几公里路呢。   高原说:“他说先去荷花湖码头坐船去公交车站,然后再打车过去。哦,对了,小糯呢?我都好几年没见她了,又长高了吧?”   高原说着,就四处看着找涂诺。   米春舟想起涂诺临走之前的威胁,笑一下,说:“她没来,我故意吓老严的。嗯,等会儿,你刚才说老严去哪儿了?”   高原,“去码头坐船啊。”   “去码头坐船?”   米春舟想了想,莫名有些期待。   码头那边距离他的爱徒杨锦泽的写生船可就不远了。   这如果两个人撞上了,可跟他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第二十六章 我没流口水   涂诺昨天晚上几乎一宿没睡, 今天早上为了驱散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又去跑了一个两千米,体力消耗有点大。   刚才逃跑的时候又有点着急, 眼镜都没摘就跳进了水里。   她手里拿着眼镜,划水不大利落, 所以,从六叔的画室到码头, 往常几分钟就能游完的距离, 她愣是游了十几分钟, 还累得气喘吁吁。   不过, 终于是到了。   湖心这艘小船是六叔特意买了放在这里, 供那些学生划着去湖中心画荷花用的。   现在天气热,太阳又晒, 没几个人喜欢在船上多待。   所以,这段时间这艘小船几乎就成了六叔那个最努力的学生杨锦泽的专属。   杨锦泽人长得帅, 画画也努力。   他每天都来这里写生,白天画映日荷花, 晚上画荷塘月色。   六叔心疼他, 还特意在船上给他装了一个遮阳的大篷子。   为了不辜负老师的厚望,杨锦泽更加努力地画画写生,恨不能吃住睡都在湖上。   他在船上准备了很多小零食、自嗨锅什么的, 午饭都经常在船上解决。   涂诺游到肚子发空, 她一边想着杨锦泽的麻辣自嗨锅, 一边游泳,终于是游到了小船的旁边。   她先扒住船舷喘口气,然后就一边戴着眼镜,一边冲正坐在小船那头聚精会神地画着画的背影招了招手, “喂,杨锦泽你过来拉我一把,没力气了。”   男人听见呼唤,端着调色盘转过身来。   船头太阳底下,对面好大一片荷花。   男人就背对着那片荷花坐着。   他长腿劲腰,眼眸微眯,模样很是慵懒。   不过,在看见涂诺的那一刻,他吃了一惊,英挺的眉毛不由一蹙。   涂诺还没戴好眼镜,根本就看不清对方的脸。   “快过来拉我一把啊,”等她把被打湿了镜片的眼镜戴上,“累死……”   涂诺后面的话没说完,眼镜片上面被水珠折射成七彩的阳光中,男人站起身,迈开长腿走了过来。   于是,涂诺就慢慢地把头又缩了下去。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在这里看见严承光。   是因为这一路都在想关于他的那些事,出现幻觉了吗?   一定是的。   涂诺想明白了,小心翼翼地又露出半边脑袋去看,一抬头,就撞进了一片湖光水色里。   太阳光底下,严承光的眸色有些浅,皮肤也愈发地白。   他的睫毛根根纤长,排成一排,在眼睑上落下浅淡的影子。   唇色却是十分地艳。   他低头看着涂诺,眼眸疑惑,喉结上下滑动,薄薄的嘴唇就抿得愈发紧。   看来,意外的人并不只有涂诺一个。   严承光蹲在船头望着水里的女孩,脸上的表情都僵了,“你是?”   严承光感觉自己的喉咙发紧,心跳也有些快。   刚才,他听说米小糯在春山居,一开始还能给自己做做心理建设,劝说自己,该来的总会来。   可是,临到门口,最终还是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不是不想见,是,不敢。   当年,他为了激励那孩子考明师大,说他会在明大等她。   到时候带她吃遍明大食堂所有好吃的。   小姑娘很信他,认认真真地让他把誓言签在照片上,还认认真真地跟他拉过钩,说谁做不到谁就是小狗。   其实,那时候她只是害怕她自己会做不到吧,毕竟,他的成绩那么好。   所以,她拼了命地想把数学学好。   因此也更加全心全意地依赖他,相信他。   米春舟都跟他说,小丫头崇拜他崇拜到把他的照片贴他家神龛里当神拜。   她把他当神,到最后,他却连贼都不如。   现在突然这么一见面,他该怎样面对她?   他很慌。   严承光在监狱那两年,每天耗尽体力的劳作以后,躺在硬板床上纠结的就只有两件事。   第一件,他害怕舅舅会死。   第二件,他不知道出去以后怎么面对米小糯。   想的多了就成了身体里下意识的习惯。   以至于只要听见米小糯这个名字,他是能躲就躲,能逃就逃。   别人都说他在商场杀伐决断,狠辣利落,无所畏惧。   谁能知道,他竟然害怕一个小姑娘。   他害怕面对她那双清澈得容不下一点杂质的眼睛。   害怕她对他毫无保留的信仰。   因为,他给她的,都是惭愧和失望。   严承光的眸光逐渐深沉,嗓音也哑,“你是谁?”   “我……”   面对男人的疑问,涂诺张了张嘴,想着这一次应该是逃不脱了,要不然就实话实说吧。   又一想,这个人那么能忍,又那么能装,为了达到目的可以背负那么重的骂名和枷锁。   他如果知道了她就是米糯,那么,以后他给她看见的,估计就都只是他想让她看见的了。   那她还当个鬼的福尔摩斯啊?   涂诺正在犹豫,那边荷花丛里突然传来响亮的一声,“涂诺!”   杨锦泽滑着一只大木桶从荷花丛里探出头来,“涂诺,你怎么来了?你等着,这里有好大的一枝莲蓬。”   杨锦泽说完就又钻进荷花丛里去了。   涂诺看着严承光,向杨锦泽那边指了指,“就,我男朋友。我来找他玩的。严总,您也来玩啊?”   “哦,是的。”   严承光沉吟着,心里莫名一松,却又一落。   在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里,他看了看杨锦泽那边,就想起那天晚上在公交车站,她把头靠在那个黑衣男人的身上,哭得很是委屈。   从身高来判断,这两位,明显不是一个人。   没想到,竟然还是个小海王。   严承光笑了笑,看着还泡在水里的涂诺,“不上来吗?”   说完才意识到什么,“哦,那等你男朋友。”   然后就又去画他的画了。   说实话,涂诺这个时候真想再游回去。   早知道他来这里了,她吃饱了撑的跳这个湖?   可是,她实在是没有力气了。   天气很热,万一中了暑,不是更倒霉吗?   想到这里,涂诺扒着船舷就往上爬。   不知道是因为太紧张,还是太累,爬了两次都没能上去。   杨锦泽那个家伙知道她水性好,此时只顾放心地摘他的莲蓬,头都不露一个。   而严承光就那么背对着她坐着,听着她挣扎的水声,也一点要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涂诺实在忍不住了,“您能,帮个忙吗?”   听见声音,男人头都没回,一面涂抹着颜色,一面明知故问:“帮什么忙?”   “就,”涂诺努力堆起一脸笑,“太滑了,上不去。”   闻言,严承光抬眼看了一眼荷花丛那边,那个傻小子把女朋友丢在这里,还只顾摘莲蓬呢。   无奈,他放下画笔走过来,蹲下腰,向涂诺伸出一只手。   涂诺看着那只干净白皙,在阳光底下显出青色血管的大手。   就忽然想起了小时候。   学校让观察昆虫做标本,六叔和严承光带着她去田野里捉蝴蝶。   那天她穿着一双有点跟的小皮鞋,却非要走隆起的田塍。   走又走不稳,摇摇晃晃的眼看要崴脚,严承光连忙跑了过来。   她犹豫都没犹豫,直接就拉住了他的手。   那天她牵着他的手,走完了一条长长的田塍。   她的粉色小裙子被田野里绿色的风吹拂着,她笑得没心没肺。   到现在想起来那都是美好的一天。   可是,现在,她向他求了救,他也向她伸出了手。   她却不好意思起来,总觉着那只手是会烫人的。   严承光看出了她的犹豫,浅浅地勾了一下唇角,起身就要走。   “喂……”   涂诺连忙又叫住,然后把自己的手伸了过去。   严承光皱了一下眉,弯下腰就把她握住了。   他的手掌宽厚有力,把她的手整个一裹,用力一拉,就把她提了上来。   涂诺狼狈不堪,坐在船舷上喘着气。   严承光站在一边看着她,神情若有所思。   涂诺低头一看,连忙就弯下腰去。   她浑身湿透,本来还算宽松的T恤此时完全贴敷在身上。   胸前,腰周,曲线毕露。   涂诺尴尬到无地自容,还记得为自己辩解,“我没有,勾引你……”   女孩子的声音很低,严承光却听见了。   他现在也有点相信她的话了,因为,跟之前那些女人比起来,她实在是太稚嫩了,除了腰。   不过,这也许是另一种更高级更新鲜的钓法。   他冷冷淡淡地笑了一下,随手拿起杨锦泽搭在船篷上的防晒衣就丢给了她。   杨锦泽摘了不少莲蓬,用他的大木桶装着运过来。   涂诺帮着他把那些翠绿清香的莲蓬都弄上来,又把木桶拴好,然后就把他拉了上来。   杨锦泽一上来,先把一只最大的莲蓬给了涂诺。   涂诺不想吃,拿莲蓬举在头顶,挡着阴凉。   杨锦泽就又拿了一只,剥了莲子给她。   涂诺本来不想吃,她往船头那边看了一眼……   就看见严承光正转过脸来,微眯了眼睛看着她。   想起刚才自己说过的话,她一紧张,张开嘴就咬住了那颗莲子。   杨锦泽一怔,随即脸都红了。   他连忙也给自己剥了一颗,刚要吃,想起严承光,“严叔叔,您吃不吃?”   “不吃。”   严承光头都没回,语气闷闷的,涂抹颜色的力度也大起来,好像跟谁生着气。   刚才,小船如画,碧波如磨,船头一男一女。   女孩皮肤白皙,眉目如画,湿了的头发微微蜷曲披散在肩头。   她张开红润的嘴唇咬住了男孩递来的白嫩莲子……   严承光又瞥了一眼水中的倒影,再回过头来,就觉着中午的太阳有些大,晒得湖面水汽蒸腾,心里却燥得很。   接下来的路程,杨锦泽划船,涂诺坐在那里剥莲蓬,严承光则继续画他的画。   这一路,从湖心到南门码头,杨锦泽过度兴奋,嘴巴几乎没停。   他告诉涂诺,他跟严承光是在山庄洗手间认识的。   他靠岸去上洗手间,严承光看见他的船,就请他帮忙带他一下,说要去附近的公交车站。   杨锦泽立刻就答应了。   在船上的时候,两个人聊得很投机。   后来杨锦泽去荷花丛里摘荷花,还放心地把画笔和颜料盘都交给他,让他随意发挥。   杨锦泽说得热闹,严承光却一句话都没再说。   小船到达码头,为了方便严承光下船,杨锦泽把船头泊过去。   严承光站起来,端详着自己画的画,眼风一转,就又看见了涂诺。   她的衣服已经半干,小腿肚上沾着的淤泥却还没有脱落。   褐色的泥点粘在她白皙如玉的小腿上,像新挖出来的嫩藕染了一点河泥。   严承光扫了一眼那颗泥痣,喉结一滑,转过脸去,迈步就跨上了码头。   严承光向杨锦泽告了别。   他转身要走,看见岸边的几株野荷,就顺手折了一片荷叶。   他把荷叶往杨锦泽的头上一戴,“遮一下太阳吧。”   说着,又向涂诺那边看了一眼。   小姑娘垂着眼睫,安安稳稳地坐在那里剥她的莲蓬,一点要送送他的意思都没有。   他淡淡一笑,对杨锦泽说:“这帽子跟你很配。”   杨锦泽摸了摸头上的荷叶帽,高兴地说:“谢谢严叔叔。”   严承光走了,杨锦泽拿下翠绿翠绿的荷叶帽给涂诺看,“好不好看?给你也戴一下。”   涂诺向码头那边看了一眼,花影树丛里,男人高大的身影一闪不见。   她推开杨锦泽的手,“太丑了,我不要。”   涂诺是在确定六叔、严承光和高西原都不在以后,才去画室拿她的手机和包的。   保洁阿姨告诉她,六叔和那位高工一起去山上的禅院喝茶去了。   至于什么严总,她就没见他再来过。   涂诺到画室的时候,许金朵正在那里等着她吃午饭。   许金朵疯玩了一上午,又累又饿,连六叔这里的纯素食都吃得下。   涂诺简单吃了几口,就准备回市里了。   魏组还在等她的消息,她得赶紧回去收拾一下,准备明天上班。   许金朵还没玩够。   她告诉涂诺,她现在已经找到了新的男主原型,准备开下一本小说了。   六叔这里风景优美又安静,她想多住几天,好好构思构思她的新小说再回去。   涂诺随她,在六叔这里她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许金朵不回去,涂诺就不打算再坐长途汽车走。   宇辉纺纱和染色厂都有通往市区的班车。   涂诺之前跟着魏波来染色厂帮着调试过几天设备,都是坐班车来的。   班车师傅认识涂诺,带她到市里没问题。   涂诺出发的时候六叔还没有回来,她也不想再等。   给六叔发了短信说了一声以后,就让杨锦泽骑着六叔的小电车,送她去宇辉染色的班车点。   没想到半路上小电车的轮胎坏了,他们又找了个地方去补胎,到达班车点的时候就稍微有些晚。   涂诺不想让大家等她一个,从小电车上跳下来,就急急忙忙地向班车那边跑。   杨锦泽提着他特意给她摘的一大袋子莲蓬就追,“涂诺,涂诺,你的莲蓬。”   杨锦泽的声音很大,车上的司机师傅和几位工友一起往窗户外面看。   司机师傅还从窗户里探出头来,笑着说:“别急,等着呢。”   杨锦泽在班车门口追上涂诺,把袋子递过来,涂诺接过来就上了车。   班车车门关闭,杨锦泽还站在路边的夕阳里使劲地冲她挥手。   涂诺也冲杨锦泽挥了挥手,就提着莲蓬走进车厢,寻找空位。   车厢里都是刚下工的工友。   有两位认识涂诺,还小声地跟她打了招呼。   涂诺这时才觉出车厢里的气氛有些异常,跟平时下了工以后,大家一起聊聊天说说话的感觉不一样,今天,大家都出奇地安静。   聊天的都自动放低了音量,刷手机的也自动戴上了耳机。   涂诺不明白这种氛围改变的原因,却也放轻了脚步向后走。   前面的位置都已经坐满了,只有最后面一长排和靠窗户的一个双排座,还有位置。   坐在最后面那排靠窗户位置的工友正用报纸盖着脸在睡觉。   为了不打扰他休息,涂诺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地在双排座靠过道的位置坐下,再小心翼翼地把手里提着的袋子放好,然后牵起安全带扣上。   等她都做完,莫名其妙的就觉着有点不对劲。   她向后面看了一眼,那位工友两臂交叉在胸前,脸上盖着的报纸有些大,把他的头和肩膀都盖住了。   可是,看着他委屈地缩在下面的那双长腿,涂诺就觉着奇怪起来。   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   涂诺正在疑惑,车子一颠,男人脸上的报纸就掉了下来。   她看着那张轮廓立体鲜明,眼睫轻合的脸,就咬了咬舌头,把自己缩回到前面车座里去了。   车子停下了,一位女工友提着一包东西上了车。   司机师傅小声地跟她打了招呼,“我还以为你今天不回市里了呢。”   女人举了举手里的东西,“急着用的,必须得回去。”   女人说着,就往后面走过来。   等她走到后面,看了看涂诺身边的空位,又看了看后面报纸盖脸那位身边的空位,就笑着对涂诺说:“小丫头,你去后面挤一下,我这包样品不能挤压,要单独占个座。”   涂诺一听,连忙就站了起来。   可是,后面那位……   涂诺本来就是来蹭车的,她还能说什么?   涂诺把位置让了,拿了自己的东西就往后走。   严承光靠着窗户坐着,他的身边还有一个空座,其他的几个位置都被捎带的一些货物小样品占据着。   涂诺没有办法,只好在严承光身边的那个空位上坐下来。   好在身边这位脸上的报纸只在最初的时候掉了一下,接下来的路程都一直结结实实地在他的脸上盖着。   人家不说话,又看不见脸,涂诺渐渐地就放松下来。   车子越来越接近市区,天色也渐渐地暗了下来。   车厢里也越来越安静。   涂诺抱着那一大袋子莲蓬坐在那里,看着车窗外暮色四合,树影渐渐融化在夜色中。   她支撑不住,眼皮开始发沉。   她捂住嘴巴浅浅地打了一个哈欠,又偷偷地看了一眼左侧身旁的那位,就向右边靠了靠,抱着她的莲蓬,打起了盹。   涂诺做了一个馥郁清香的梦。   梦里,她和严承光坐在一条小船上。   严承光松开了船桨,坐在船头剥着莲蓬。   四周的水很清,荷花很美。   他的手很白,骨节修长,那只翠绿色的莲蓬在他的手里一层一层被剥开,露出了蜂窝状的莲子。   他把莲子取出来,撕掉外面的绿壳,取出里面的莲心,然后把白白的莲肉递给她。   她张开嘴就去咬,不小心就咬住了他的指尖儿……   他眉间墨色一敛,俯身过来,“小孩儿,你勾引我……”   涂诺一紧张,一下子就醒了过来。   此时,车子已经进入了市区。   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窗户上面湿黄一片。   车子停在了班车点,车厢里已经没有几个人。   回想着刚才做的那个梦,涂诺的心里兀自扑通。   她稳了稳心神,刚要站起来,才发现左侧脸颊这边温热一片。   像是靠在六叔养的那条拉布拉多毛毛的身上睡了一觉。   涂诺吓了一跳,连忙直起腰,才发现自己靠着严承光的肩膀睡了一路。   此时,严承光扭着脸看着自己被她靠过的右边肩膀,眉头拧着,一脸嫌弃地抬起手指弹了弹。   涂诺连忙摸了摸自己的唇角,“我没流口水。”   说完,又补充,“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严承光没说话,他面色泠泠地站起身,伸手就去解他西服的扣子。   涂诺还没有解开安全带,一时站不起来,连忙把腿拢向一侧,给他让路。   男人走出去,西服的扣子也已经解开。   他把外套一脱,直接就丢到涂诺的头上来。   涂诺的脸被他的衣服盖住了。   她隔着那一层还带着他清冽体香的布料,在一片黑暗和温暖中,听见男人冷沉的一声,“洗干净再给我。”   涂诺拉下那件外套的时候,严承光已经下了车。   她看见他只穿着白色衬衫的背影。   衬衫裁剪合体,勾勒出他宽宽的肩膀,劲窄的腰身。   他一下车,雨水就打湿了他的肩膀,后背那一片布料贴在皮肤上,肌肉的轮廓清晰显现。   那些刚下车的年轻女工的眼睛都看直了,忙红着脸向一边躲。   涂诺又摸了摸唇角,小声嘟囔着“明明就是没流口水嘛,冤枉人……”   然后就提着她的莲蓬和那件衣服下了车。   外面的雨势不小,带了雨具或者有家属来接的都已经走了。   没带雨具的正站在站台上,或等家人来接,或划着手机准备叫车。   涂诺没看见严承光怎么走的,想必是有司机来接。   这个班车点距离清辉小区很近。   不过,现在雨势有些紧,如果就这么跑回去,依然会被淋湿。   涂诺看了看灯光之上、从黑蒙蒙的夜空直往下坠落的雨线,又看了看手里挽着的西服。   算了,口水雨水都得洗,不介意再披一下的。   于是,她把那件衣服往脑袋上一披,就冲进了雨中。 第二十七章 撞在了他的掌心里   多亏了严承光的那件外套, 够宽够大,足够把涂诺整个人包住。   等她到了公寓,除了鞋子和裤脚湿了一些, 上衣和头发都是干燥的。   可是,当她翻看了那件衣服的袖标以后, 不由就吐了吐舌头。   这款私家定制,她老爸也就在向她老妈求婚的时候才定了一套。   看来, 明天得去找一家靠谱点的干洗店了。   一夜小雨,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   对于涂诺能留下, 魏组表示很欢迎。   涂诺也表示, 能来宇辉不容易, 能跟魏组他们一起学习更加不容易,她一定会好好珍惜剩下的这段时间, 争取向魏组和同事们学到更多的知识。   小姑娘乖巧又懂事,大家也乐意带她, 于是,充实愉快的一周又开始了。   对于严承光来说, 这一周也将是十分忙碌和充实的一周。   为响应政策, 前几年明江市区大搞绿色生态建设,三环以内所有工厂全部搬离市区。   宇辉羊绒做为知名企业,享受的政策和赔偿都十分优渥。   搬迁协议早在三年前就已经签好, 搬迁赔偿款也很快到位, 搬迁却迟迟不能启动。   原因就是, 肖明琛挪用了那笔款项在自己的项目上,还胆大妄为,通过不大上得了台面的手段把建厂用地改为了房地产工程,盖起了商品楼。   他一开始想的是房地产利润大, 三年内不仅能回本,还能大赚一笔,到时候再买一块新地皮建工厂也来得及。   没想到,他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一通折腾以后,资金和地皮双双套牢。   眼看着搬迁的期限已到,新厂却还没有着落,宇辉羊绒几千号工人,数百台设备,竟然无处可安置。   宇辉羊绒是肖正宇的寄托也是信仰,对于他来说,这件事无异于直接挖坟埋了他。   肖正宇震怒,在董事会上拍桌子声明,如果肖明琛不能在搬迁的最后期限内解决掉这个问题,就撤掉他宇辉总裁的职务。   那时候的肖明琛急得不行,只得委下哥哥的身份,再次来求严承光帮忙。   他知道严承光比他点子多,人脉也广,绝对有办法可想。   他猜的没错,严承光奔波了不到半个月,就给他做出了一个绝佳的解决方案。   严承光给肖明琛推荐了南青做为新厂址。   前几年,南青是明江的相对贫困县,为了招商引资,当地政府对于宇辉羊绒这样的实力企业大开方便之门,不仅给予优惠贷款,更是直接给他们提供了免费的建厂用地。   这对于肖明琛来说简直是好到不能再好的方案。   他当即就瞒着老爷子,签下了协议。   现在,三年过去,南青的厂房已经完工,宇辉羊绒的搬迁被正式提上了议事日程。   然后,问题就来了:工厂半数以上的职工不愿跟随工厂搬迁。   宇辉羊绒盘根明江多年,工厂里多是双职工家庭,职工的老人孩子也都在明江。   南青市距离明江有150多公里,如果夫妻双方一起随迁,势必在照顾家庭方面产生诸多麻烦。   大厂那边的动员工作从年前就开始做,却困难重重,进展缓慢。   现在已经推到了董事会这边。   董事会一施压,肖明琛再一次焦头烂额。   肖明琛一忙,严承光自然就会更忙。   因为,他向来很乐意为他的好哥哥排忧解难。   严承光昨天晚上被噩梦搅扰,睡得很不好,到公司的时候就有些晚。   在来公司的路上,他的手机就已经被肖明琛的夺命连环CALL催得要爆炸。   等他到了30层,肖明琛自己先在手机里炸掉了,“孙饶说你睡得不好?睡不好才TM多大点事?你竟然连动员大会都不来开?你不知道我TM都快被那帮老家伙逼死了?”   严承光没说话,面色泠泠地摘下蓝牙耳机丢给身后的褚耀,就大步流星地往办公室走。   褚耀他们紧随其后,也是一个个神情严肃,严阵以待。   严承光穿过了外面的大办公间,就要走到自己办公室的门口时,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吸了吸鼻子,疑惑地问了句,“什么味儿?”   严承光嗅觉敏感,任何一点异于平常的气味都逃不过他的鼻子。   闻言,办公室里的人不由面面相觑。   秘书处的小赵连忙站起来说:“严总,可能是莲蓬。”   说着,他把自己办公桌上一只已经剥了一半的莲蓬举了起来。   “莲蓬?”严承光刚才挂雪凝霜的眉眼不由一舒,“谁送的?”   “哦,”小赵想一下,“是信息组的小涂。”   “是她……”   严承光沉吟着,不由就想起了昨天。   他在染色厂处理完事情以后,时间有些晚,就干脆没有去春山居。   他的车子给高原开了,又不想催促高原,就乘了工厂的班车回来。   他是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小网管也会去乘班车。   那时候他正靠在车座上看报纸,突然就听见车窗外面有人叫小网管的名字。   他透过窗户望出去,就看见小网管急急忙忙地向着班车跑过来。   她那个男朋友一边喊一边追,追上了,就递给她一袋莲蓬。   然后,她上了车,再然后,她就冲着后面走了过来。   严承光觉的自己也是莫名其妙,唯恐被她认出再吓跑她一般,拿起报纸就盖在了脸上。   后来,她果然就坐在了他的身边。   再后来,她就睡着了。   那时候,他只要稍稍一侧脸,就能看见她。   她摘下了眼镜,小巧的五官完全显露出来,眼睛鼻子嘴巴的样子就愈发地似曾相识起来。   正因为那点似曾相识,他竟然鬼迷了心窍,在车子颠簸,她的脑袋就要磕向车座时,伸手就扶住了她的头。   然后,她竟然就一点不见外地把头靠了过来……   那一刻,感受着她的小耳朵在他肩膀上轻轻的碾压,听着她细小的如同初雪降落的呼吸,他竟然小心翼翼到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唯恐自己的一个动作,会打扰了她的好梦。   到后来有那么一瞬他甚至还想,她已经有了两个男朋友,多他一个应该也不嫌多吧?   就那样,她几乎靠了他一路。   快要到市里的时候,她突然哼哼唧唧地问他,“严承光,你吃不吃莲蓬?”   他怔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说“好”,她却又蹭了蹭他,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睡了。   现在看来,昨天那句“你吃不吃莲蓬”应该不是梦话。   她其实就是想送他一只,又怕他拒绝,所以才继续装睡。   严承光想到这里,不由就问小赵:“就只有这一只吗?”   他拿着那只莲蓬看着小赵,眼睛里的意思很明显:你看,你都给我剥了。   小赵有点慌,连忙说:“就只有这一只。是我刚才去肖总办公室送报表,碰见吴秘她们正在分,就管她们要了一个。”   严承光,“……”   小赵度着领导脸色,不怕死地又补了一句,“吴秘说是信息组的小涂送的,不多。”   也许是错觉,小赵和一旁的褚耀都觉着,小赵这句话以后,严承光脸上的神色就变了。   像是初春刚要融化的雪色,突然遇到一股寒潮,瞬间就冻结了。   果然,严承光垂眸看着那只莲蓬,冷冷一笑,“闲的你?去别人那里要嘴吃!”   说完,把莲蓬一丢,迈步就走进了里面的办公室。   看着老板冷冷森森地走进办公室,小赵都糊涂了,不由就求助地看向褚耀。   褚耀拍了拍小赵的肩膀,在他耳朵边说:“赶紧让小涂给严总送一车来,否则……”   他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就跟着老板的步伐进去了。   小赵被吓坏了。   肖总大方,也爱买东西。   他办公室里有个小仓库,堆得累累森森的都是好东西。   很多东西用不完要过期,他就隔一段时间就让秘书们整理出来分一分。   小赵经常过去送报表,有时候碰上了,什么人头马,大红袍都抱回来过,也没见严总这样过。   今天不过一个小莲蓬,怎么就发这么大的火?   小赵想不明白,其他人更不敢多说,一时之间,偌大的办公间里,鸦雀无声,阴云密布。   涂诺收到30层小赵秘书的信息时,正跟在魏波的身边见习,没时间看手机。   直到都忙完,她拿出手机一看,才知道是小赵秘书给她的信息。   小赵秘书:小涂,你那莲蓬哪里采的?   涂诺:春山。   小赵秘书:还有吗?今天可以送一车过来吗?   涂诺觉的有些奇怪,回复:不可以。已经采完了,如果还想要,得等到秋天。   然后,小赵秘书发过来一个“我死定了”的表情,就没有再说话。   涂诺莫名其妙,退出聊天界面就准备去吃午饭了。   今天一上午过得很充实,还没到中午的时候涂诺就饿了。   她正思念着职工餐厅的卤鸡腿,六叔却给她打来电话,让她立刻下楼,他在楼下等她一起吃饭。   米大师难得出一次山,涂诺可不敢怠慢,立刻下楼去找他。   今天的米六叔难得换上了俗人的衣服。   他穿着宽松的棉麻白衬衫,休闲裤,脚上是一双休闲风格的皮鞋。   肤白貌美,唇红齿白,乌黑头发梳在脑后,玉树临风地往人来人往的写字楼间一站。   过路的人都以为他是哪朝世家公子误穿现代,有不少小姑娘还举着手机偷偷拍他。   这让涂诺颇感骄傲。   她下了楼,左右看看没有宇辉的同事,就连忙跑过去,挽住了六叔的胳膊。   然后在一众艳羡的目光中去了距离宇辉不远的一家日本料理。   六叔吃素,只点了时蔬天妇罗,蔬菜握寿司和香芒芋泥卷。   涂诺则宰了他一顿,点了寿喜烧套餐。   涂诺一边吃一边问,才知道六叔这次下山是有大事。   为了好好监督她,同时也为了保护她,六叔在宇辉大厦旁边租了一间铺面,建了一个临时工作室,暂时性把自己的画室搬了过来。   涂诺可是知道宇辉旁边的铺子有多难租,又有多贵。   对于六叔的如此付出,涂诺感动得不行,一口青芥辣咬下去,眼泪哗哗的。   涂诺又咽下一口蘸了料汁的魔芋丝,刚想好好表表态,六叔的电话却响了。   六叔听着电话,脸色渐渐不好,却还压着火气说:“我带糯糯吃饭,吃完就过去。”   六叔那边有事,涂诺不敢磨蹭,匆匆吃完,就跟着他一起去了他正在装修的画室。   他们到的时候,装修已经被迫停止,几位工人师傅被撵出来,画室的门也被锁住了。   工长正在那里跟一个女人理论。   女人背对着涂诺,她的手里拎着一根棒球棍,穿着黑色紧身T恤,黑色包身牛仔裤,理着短头发,腿很长,从后背到腰,秀丽挺直。   涂诺刚要走过去帮六叔理论,却突然认出,那个女人竟然是严承光的朋友,孙丰孙老板。   涂诺止住脚步,小声问六叔:“你们怎么回事啊?”   六叔气得脸都白了,指着孙丰说:“房东收了我的房租,这个女人却说这间铺子是她早就租下的,非要撵我走。真是一个泼妇!”   六叔说话的声音大了一些,孙老板回过头来,挑起杏眼把他一打量,“你骂谁泼妇呢?”   六叔没跟女人吵过架,这会儿却仗着有涂诺在身边,不想示弱。   他捏了捏拳头,给自己提了提气,走过去,冲着女人说:“你!说的就是你!”   女人懒洋洋地勾了一下唇角,把那根棒球棍往肩膀上一扛。   六叔扭头就往回跑,边跑边叫涂诺,“糯糯,我不打女人,你来教训教训她……”   咦,糯糯人呢?   对于涂诺刚宰了六叔一顿好饭,就把他一个人留在战场这件事,涂诺很是过意不去。   不过,等她跟六叔通了电话,听说他那边并没有打起来,已经进行了友好协商以后,也就暂时放下心来。   涂诺下午继续上班。   到这天快下班的时候,他们组里到了一个快递,她下楼去取。   她拿了快递要上来的时候,却接到了宋玉茹的电话。   宋主席告诉她,为了更好地宣传集团文化,感受集团良好氛围,肖副总决定,本周的野外拓展活动,把包括涂诺在内的几个还在实习期的员工也都安排上。   涂诺很是高兴。   她在公司网页上看到过公司的往期拓展照片,那些活动都很好玩也很有挑战性。   她很想参加,却也知道自己不过是个暑期工,根本就没有那个资格。   所以,这个消息对于涂诺来说无疑是个大惊喜。   宋姐说完又跟涂诺约,说明天晚上魏波在庆行酒店办的庆生酒宴也邀请了她。   明天下班后她可以开车捎上涂诺,两个人一起去。   魏波老婆给他生了一个女儿。   现在,魏组是一儿一女凑了个好。   他很高兴,特意办了酒席,邀请了几位相近的同事一起庆祝。   涂诺连忙答应了宋姐,就拿了快递跑去电梯间,准备回办公室。   一楼电梯到站,电梯门打开,轿厢里,肖副总肖明筠和她的助理白青一起从地下停车场上来。   肖副总平易近人,尽管集团内部设有总裁专梯,却依然喜欢跟普通职工一起挤普梯。   涂诺却担心会影响到领导谈事情,连忙表示乘下一趟。   肖副总却微笑着冲她点了点头,说:“不妨事,进来吧。”   白助理一听,连忙帮她按下了开门键。   涂诺只得道了谢,迈步进入。   跟大领导同乘一梯,难免紧张。   涂诺把呼吸也放轻,努力让自己变成一朵空气。   谁知道,肖副总却主动跟她说话,“你叫涂诺?”   没想到大领导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涂诺受宠若惊,“是,是我。”   “我听宋姐说起过你。是想出国是吗?”   肖副总人长得漂亮,身份高,态度也和蔼。   涂诺连忙回答:“是的,正在申请。”   肖副总又问:“在申请哪所学校?”   听涂诺报了学校的名字,肖副总和白助不由相视一笑。   涂诺没搞清楚状况,白助解释说:“那是肖总的母校。”   涂诺很是意外。   肖明筠依旧春风和煦,“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跟我说,我还认识几位前辈。”   白助又连忙说:“肖总是那里的优秀毕业生。”   “看来咱们还真是有缘。”肖副总微微一笑,看着涂诺,“上次你在天台劝下了凌静,帮公司解了围,表现不错。这次的拓展,算是我对你的奖励。”   “什么……”小姑娘蒙了,“奖励我?”   白助说:“本来实习生是没有机会的,肖总想奖励你,又不想引起别人的议论,所以就把其他人一起都带上了。”   涂诺怔了几秒钟才明白,这次拓展活动实习生也能参加,原来是因为她。   涂诺都慌了,连忙摇着手说:“不用不用的,那都是我应该做的。”   看出她的紧张,肖副总和蔼一笑,扶着她的肩膀,“希望你学成归来以后,咱们还能有幸成为同事。”   听大领导这样一说,涂诺就更加紧张了,她一个实习小网管,何德何能啊?   正在这时,电梯门在15层打开。   严副总站在外面。   可能是因为工作了一天太累了,此刻的严承光显得格外疲沓,也格外痞气。   他穿着黑色的衬衫,黑色的西装裤,脖子上的黑色领带被扯开了,随意地垂在胸前。   他百无聊赖,手里拿着一只打火机在玩。   那只银色的小盒子像是长了翅膀一般在他的掌心飞舞,却又逃不脱他的掌控。   看见电梯门打开,他懒懒地撩起眼皮,就看见在电梯里面,平易近人的肖副总正把手抚在涂某人的肩膀上。   而那位小涂某人,简直毕恭毕敬,就差跪地上磕一个了。   严承光冷冷一笑,心想,昨天下午还在班车上勾引他,今天上午就去给肖明琛送莲蓬,这会儿却又在这里献殷勤。   他倒是没看出,这个小网管看着呆头呆脑的,竟然还有这种八面玲珑的本事。   白助看见严承光,连忙向他问好,同时帮忙按下了开门键。   严承光悠悠懒懒地走进来,冷冷冰冰地说了句“30层”。   白助连忙又按了30层的按钮,然后还好心提醒,“严总,您的专梯已经做了五次维护了,一切正常,可以运行了。”   “我的专梯?”男人看着冷冰冰的金属门,一笑,“我的专属墓场吗?”   “……”   白助察觉自己惹了祸,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的,站在一边不敢再说话。   肖明筠依然春风拂面,她对严承光说:“之前那次故障的调查报告早已经交给你,想必你也已经看过。那一次是整座大厦的电路故障,并不是只有你的专梯。”   “是啊,”严承光站在那里继续玩着他的打火机,语气吊儿郎当,“通过那件事我才醒悟,还是普梯好,要死一起死,黄泉路上还有个作伴的。”   这话很难听,肖明筠努力让自己保持平和。   她说:“你不要总是疑神疑鬼的,这里没有人要把你怎么样。”   “是吗?”   严承光转过身来,先看了一眼肖明筠身后的涂诺,又看肖明筠,“大姐这是又嫌我说话难听了?”   肖明筠微笑着看着他,“你说呢?”   严承光痞痞一笑,“老爷子跟我说,让我跟大家打成一片。不然,”   他话题一转,“你以为我想看见你这张面具脸?”   “……”   当着下属的面被这样顶撞,肖明筠再好的脾气也收不住了。   她敛敛眉眼,语气转为冰冷,“那就请严副总跟大家一起遵守公司规定。”   肖明筠的声音明显生气,严承光却依然一副满不在乎,“我怎么不遵守公司规定了?”   见肖明筠不说话,严承光笑着指了指电梯壁上贴着的“禁止吸烟”,“你说这个啊?”   他说着,就又看了涂诺一眼。   大佬过招,小家伙怕溅到身上血,早缩到角落里去了。   严承光勾了勾唇角,“罚款100是吧?我明天就让孙饶交您1000,再预支九次。”   肖明筠气到脸色发白,电梯一到站,就绷着脸出去了。   严承光抬手按下关门按键,电梯门缓缓合拢。   他站在那里看见门上映着的小影子,回过头来看着涂诺,“你怎么不走?”   涂诺小心地指了指电梯键,“我到28层。”   男人一笑,“你不跟着徐总,她还怎么走路啊?”   涂诺没听明白,“您,什么意思?”   男人往电梯上一靠,桃花眼弯起,“你不跟着肖副总,她少了一条腿儿,还怎么走路呢?”   涂诺这次听明白了,他说她是肖副总的狗腿子。   小姑娘抬起头瞪着他,没有说话,眼睛里的小火苗却又烧了起来。   “又瞪我?”严承光把打火机一握,直起了腰。   涂诺不怕他,继续瞪着他。   她不明白,在外面的时候明明还好,为什么一来宇辉,他就变成这个样子呢?   男人一笑,俯下身来看着她,“再瞪我……”   他的唇角弯起,眼眸慢慢收紧,“再瞪我,就把你的眼睛挖掉!”   说着,他真就抬手往涂诺的眼前一盖。   涂诺被吓到,下意识往后一退,左脚绊了右脚,脚下一踉跄,眼看着脑袋向着电梯壁撞过去,严承光反应迅速,伸手就垫在了她的脑后。   然后,涂诺的后脑勺就撞在了他的掌心里……   虽然隔着厚厚的头发,他掌心的温度却还是一瞬过脑,再到脚。   涂诺怔住,严承光也怔住。   四目相对中,彼此的呼吸都停掉了。   然后,严承光故作镇静地把自己的手撤回来,又故作嫌弃地在衣服上蹭了蹭,嘟囔了一句“小狗腿儿”,就从正好打开的电梯门里走了出去。   电梯门合拢,涂诺看见指示灯刚到27。   剩下的三层,他是要跑楼梯吗? 第二十八章 黑着脸就去解他的腰带   涂诺找的那家干洗店确实挺靠谱的。   这天下午她还没下班的时候, 就收到了可以去取衣服的提醒短信。   她下班以后就先去了干洗店取衣服。   衣服被处理得很干净,熨烫得也平展。   可是,应该怎样还给严承光呢?   直接送过去?   想一想今天在电梯里的遭遇……   不知道因为什么, 严承光今天一整天都像吃了枪药,心情很不好。   据说他今天并不是只怼了肖副总一个, 开会的时候连肖总都直接怼了。   她如果直接给他送过去,估计又得被他刺儿。   托人送呢?   ……   被人问起来她怎么会有大魔王的衣服, 应该怎么解释?   干脆, 发个快递送过去吧。   宇辉大厦的一楼大厅有两组大自提柜, 各部门的快件到了以后都会放在那里。   涂诺见过孙饶在那里取他们30层的快件。   现在发个同城快递, 估计明天上午就能到宇辉。   到时候孙饶取走了, 就直接放在严承光的办公桌上了,真是又省心又省事儿。   涂诺盘算好, 就直接去了最近的快递点。   收快递的小哥哥说,同城的件儿, 当天晚上就能发出去,第二天上午就能收到。   涂诺很放心, 发了快递就去素食餐厅给六叔买了一份素食套餐送过去。   担心会碰见宇辉的同事, 她还特意买了一顶渔夫帽,再戴上一个大口罩,罩了一件肥大的防晒衣, 对自己进行了360度无死角的武装。   她过去的时候没有跟六叔打电话, 到了那边以后才听工人师傅说米大师被朋友叫去隔壁大丰收酒家吃饭了。   涂诺问起叫走六叔的人长什么样, 师傅回忆都不用回忆,直接说:“大高个大长腿,长得跟明星似的,比米大师都帅!”   涂诺这下就知道了, 可以把六叔的光芒压下去的人,绝对是严承光了。   涂诺不敢再去找六叔,却又不想走。   说实话,她有点,想再看看严承光。   他今天的心情不太好,她有点担心他。   涂诺走到大丰收的门口小心地向里面张望了一下。   大丰收是几十年的老店,菜品以川菜为主,在整个明江市都很有口碑。   尤其现在又正是吃饭的时间,大厅里几乎是座无虚席。   人那么多,乌央乌央的,涂诺站在门口根本就看不见自己想见的人,却又不敢进去。   等她转身要走,却突然在大厅旁边的包间里,透过宽大的玻璃窗,看见了严承光。   严承光换了衣服也洗了澡。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休闲装,头发没有像白天时候梳得那样整齐。   他洗过的发丝乌黑蓬松,有一缕垂到额头前面来,挡住了他的眼睛。   此时他的左手搭在椅背上,右手摩挲着面前的酒杯,唇边含着一点慵懒的笑意,看着坐在对面的六叔和孙老板斗嘴。   许是感觉到了涂诺的目光,他懒懒地向窗外一挑眼。   涂诺躲闪不及,跟他的视线撞上。   她刚想逃,又想起,她都武装成这个样子了,他不可能认得出她来。   她一跑,反而显得心虚。   于是,涂诺装作普通的惊艳者一样,大大方方地看了他一眼,才若无其事地要把视线挪开。   然后,她就看见严承光用下巴指了指窗外,笑着对六叔说了句什么。   六叔也向窗外看了看,就推开椅子走了出来。   六叔在大丰收门口找到了涂诺。   知道小丫头是担心他吃不惯俗世的饭,特意来给他送饭的,六叔直夸她孝顺。   然后六叔就告诉她,严承光是过来帮忙给他和孙丰说合的。   “我说严承光长了一双狗眼睛。”六叔打开饭盒,捏了一枚素馅饺子吃着说:“你都穿成这样了,他竟然一眼认出你就是他上次在服务区见过的我的‘小女朋友’,却认不出你是米小糯!”   涂诺听完,对六叔说:“他今天好像很不高兴。”   六叔盖住饭盒,叹口气,“能高兴吗?今天是他妈妈的忌日。”   涂诺,“……”   “你不见他穿一身黑?每年的这几天,他几乎都睡不着觉,很多时候都得靠酒精麻醉。”   涂诺听着,不由又向那个窗户看了一眼。   透明玻璃里面,严承光依然还是那个样子,整个人疲疲沓沓的,脸上带着笑意,笑意却不达眼底。   涂诺转过头来,抿了抿嘴唇,对六叔说:“那你劝他不要喝那么多酒,对身体不好。”   六叔立马就摆起了严肃脸,“米小糯,你对六叔可都没有这么关心过?”   涂诺白他一眼,“你又不喝酒?”   “再说,”她指了指他手里的饭盒,“我没给你送饺子吗?”   六叔笑了,“就开个玩笑,你还认真?不过,你可要时刻记着答应过六叔的话,不能喜欢上严承光。”   涂诺又向那边看了一眼,软软地说:“我知道了。”   六叔回去了,涂诺乘了地铁回公寓。   在地铁上的时候,她搜索了“严青枝”这个名字。   网页一页一页地往后翻,关于这个名字,现在唯一可查到的只有“青枝染”这个植物染色工艺的申请专利。   涂诺百无聊赖,再输入“宇辉染色”继续搜索。   这一次跳出来的内容很多。   涂诺大略看过,竟然在七八页之后,意外地看见了一张严青枝的照片。   那是宇辉染色厂的一位老员工写的回忆录。   其中摘录了很多几十年前的报纸报道。   有一篇的下面标注着这样一行字:肖正宇厂长视察实验室,严青枝技术员正在做染色实验。   那篇报道里的严青枝也就只有二十几岁,五官精致夺目,梳着乌油油的麻花辫,穿着白大褂,拿着玻璃试管,正轻轻扬起脸,望着站在她身边的高大男人。   男人就是宇辉羊绒的创始人徐正宇。   这张照片,明显就是领导视察工厂实验室的样子。   因为是翻拍,画面很是模糊。   可是,严青枝眼睛里溢出的那种崇拜和爱慕,即便是隔着久远的年代和泛黄的纸页都能看得出来。   所以,用“爱而不得,因爱生恨”,来解释严青枝当年“借酒诱惑,生下私生子”的行为,应该也说得过去。   只可惜,这位母亲算计好了儿子的出生,却没有算计好儿子的人生。   她意外离世后,唯一留下的那套清辉小区的房子也没能在关键时刻护住严承光。   涂诺记得清楚,七年前,她和六叔送严承光去火车站。   她在往严承光的背包里装她的存钱罐的时候,看见过一本明江房管局开的房产证。   当时她并没有在意,现在想起来,严承光当时应该并不想去求肖家,而只是打算卖掉妈妈的房子来救舅舅。   那么,后来事情又怎么会发展成那个样子了呢?   比起替人顶罪坐牢,前途尽毁,卖掉房子不是一个更好的解决方法吗?   这是涂诺知道严承光很可能是替人顶罪以后,思考最多的一个问题。   只可惜,时间太久远,不想让那件事旧事重提的人又太神通广大。   截至目前,她没有任何头绪。   第二天周二,又是一个大晴天。   涂诺昨天晚上跟许金朵通了好久的视频。   她可是真的羡慕许金朵的应变能力。   在丢开以严承光代入男主脸的那篇小说以后,许金朵的新文又写了两万字了。   许金朵像个不会睡觉的夜猫子,拉着涂诺讲了半宿的故事,导致她上班的路上都在打哈欠。   终于到了宇辉大厦,她忍住哈欠走进一楼大厅的时候,才想起她昨天发的快递。   也不知道快递现在到没到。   涂诺一边想,一边向自提柜那边看过去。   已经有两位快递员在那里分发快件了,   只可惜,涂诺还没有看见她昨天发的那家快递公司的快递员。   估计很快就会到了吧。   涂诺继续往里走着,经过前台时,眼前一晃,竟然在前台的桌子上看见了一个大小跟她昨天发的那个快递差不多的包裹。   涂诺脚步一顿,想过去看看。   再一想,所有快递都是这个包装袋,怎么就是自己发的那一个呢?   再说,包裹到了这边,一般都是放自提柜的,前台根本不负责收发快件。   涂诺想明白了,刚要进电梯间,就看见一位穿着昨天她选的那家快递公司的工装的小哥哥拿着手机,急急忙忙地跑向了前台。   小哥哥很为难,“收件人的电话还是打不通。能不能麻烦您帮忙联系一下收件人,需要多少钱……”   小哥哥咬咬牙,“我赔。”   赔?   涂诺的心里一惊,为什么赔?   不会是自己发的那个快件需要赔偿吧?   乌鸦心理作祟,涂诺连忙换了一个角度再向那个包裹望过去,才明白,为什么那个包裹没有被直接放进自提柜。   因为,它破了。   那个包裹的一个角破掉了,严承光那件西服外套的深蓝色布料都露了出来。   涂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都发过多少次快递了,每次都是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为什么偏偏发给严承光的这个就遇上这种情况呢?   而且,她现在才想起来,昨天在包裹上留的还是严承光的手机。   应该填孙饶的啊。   包裹里夹个纸条备注转严总不就行了吗?   还有,寄件人的姓名和电话,她都实实在在地留的自己的。   要死了?   这如果被人知道她给严承光寄衣服,得引起多少闲话啊!   涂诺正在着急,就听见前台姐姐摸着露在包裹外面的那个衣角,问:“是衣服吗?”   另一位姐姐回忆着说:“我怎么好像看见严总今天穿的就是一条这样颜色的裤子。”   “不可能。”那位姐姐不认同,“就大魔王那脾气,外套都在这里了,裤子是绝对不会穿了。”   “那现在怎么办呢?”两位小姐姐商量着对策。   直接用前台的座机给大魔王打电话?   不想活了吗?   “还是给孙饶打个电话吧。”   电话拨过去,很快接通。   前台姐姐听了两句,好看的一字眉就皱了起来,“扔掉?”   两个小姐姐对视了一眼,“孙助,您确定是扔掉对吧?好的,我知道了。”   前台姐姐挂了电话,对另一个姐姐说:“孙助说,严总说了,直接扔掉就好。”   另一位小姐姐听完,摸着破掉的包裹里露出的衣角,吐了吐舌头。   前台姐姐对快递员说:“收件人说不用你赔了,我们帮忙签收,包裹直接扔掉就好。”   快递员小哥哥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时愣在那里。   前台小姐姐已经把包裹签收,收了起来。   快递小哥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又是鞠躬又是感谢,说了好多句谢谢才走。   现在剩下了两位姐姐,年轻的那位又摸了摸露在外面的衣角,看着另一位,“怎么办?我想要……”   “你拿走做什么?”另一位姐姐一边整理着包裹一边提醒,“被大魔王知道了怎么办?你再想想凌静。”   那位姐姐眼巴巴地看着那个包裹,不再说话。   这时候,一位保洁阿姨推着垃圾车经过。   前台姐姐连忙叫住,“张姨,这个不要了,麻烦收一下。”   “等一下,”另一位小姐姐八卦心苏醒,“看一下寄件人是谁啊?”   涂诺正在装作接打电话的手一抖,手机差点摔地板上。   “喏,给你自己看。”   “呃,搞什么?破掉的位置竟然正好是寄件人的电话地址。”   涂诺,阿弥陀佛,老天保佑!   涂诺拍着胸口看着保洁阿姨推着垃圾车走远……   突然又想起:那套西服多少钱来着?   这天上午,涂诺也在工作之余摸了一回鱼儿。   她查询了那家私家定制的地址,找老爸问了一下大概价格,然后就又掂了掂自己的小荷包。   钱倒是够的。   她高考分数出来以后,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伯伯叔叔们给她包的红包不少。   只是,到时候怎样约严承光去量体,是个问题。   涂诺就这样纠结着过了一天。   快下班的时候,宋姐又特意发了信息给她,提醒她不要忘记去找她,然后两个人一起去吃喜宴。   魏组女儿的庆生宴在七点开始,她们去太早不好。   剩下的这么点时间也没必要再回住处。   涂诺就和宋姐都加了一会儿班,处理了一点第二天要做的工作。   等到六点半,大厦里的人都已经走的差不多了。   涂诺才收拾了东西,去找宋姐。   今天是公司发劳保的日子,又是洗护用品,又是营养品,宋姐有很多东西要拿。   涂诺帮她提了一件,两个人边聊天边乘了电梯到地下停车场。   此时,同事们基本上都已经下班,车库里的车子不多了。   她们从电梯出来就直接去取车子。   可是,宋姐走到她的车子跟前才想来,她的车钥匙落办公室了。   宋姐责怪着自己记性不好,就把东西都给涂诺提着,自己回去拿车钥匙。   涂诺把东西提到宋姐的车旁边,就站在那里继续想着怎么解决严承光西服的事。   正纠结着,那边车声响起,一位车库的保洁员大爷驾驶着一辆装着垃圾桶的电动三轮驶了过来。   不知道大爷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他意气风发,精神抖擞,把一两千的小三轮开得跟一两千万似的。   眼看着快要开到保洁员休息室的门口,他还晃了晃灯。   涂诺刚想收回视线继续想自己的事情,看一眼大爷身上的衣服……   她不由就推了一下眼镜。   怎么会,这么眼熟?   大爷老当益壮,把小三轮一停,利落地往下一跳,就去敲保洁员休息室的门。   这回涂诺看仔细了,大爷脚上穿着一双胶底的解放鞋,裤子是洗到褪色的迷彩裤,上身……   上身竟然真的是严承光那件壕到没有人性的私家定制西装。   涂诺捂住眼睛不敢看下去。   她想不明白,这件衣服怎么会穿在了大爷的身上。   这是,那边的大爷冲着保洁员休息室就喊:“张翠兰,你快出来!”   保洁室的门打开,被叫做张翠兰的阿姨嗔怪着走出来。   涂诺再一看,这下可算对上了。   这阿姨,不就是上午推垃圾桶的那位吗?   “死老头,叫什么叫?我还没下班呢。”   阿姨嘴里骂着大爷,脸上却挂着笑。   大爷得意洋洋,伸手向怀里一掏,变戏法一般就掏出来一枝玫瑰花。   他一只手举着花,一只手把西服外套的衣襟潇洒一撩,单膝往阿姨面前一跪,“张翠兰,我老婆,生日快乐!”   阿姨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呸呸呸,让人家笑话,多大岁数了还搞这个?快起来!”   阿姨把大爷拉起来就往休息室里走。   一边走还一边责怪,“死老头,买什么花,不当吃不当喝的,得花十块钱吧?”   大爷还在炫,“一年就过一次生日。唉,张翠兰你看我穿这衣服,帅不帅?”   阿姨娇羞地看了大爷一眼,“帅!真帅!”   涂诺站在那里,滋味莫名地看了一场人间真爱。   她的心里暖暖洋洋,却又忐忐忑忑。   这一幕,如果让严承光看见了,他是会夸夸她呢,还是会杀了她?   不,这一幕,绝对不能让严承光看见。   涂诺这样想着,刚想去看看宋姐回来没有,一丝淡淡的烟草味就钻进了她的鼻子……   她吸了吸鼻子,猛地一扭头。   就看见在宋姐车子的斜后方向,粗大的承重柱的旁边,停着一辆银灰色的保时捷。   保时捷的车门旁倚靠着一个男人。   男人他肤白貌美,宽肩窄腰大长腿……   大长腿上套着的,正是跟大爷西服外套同款同套的,那条深蓝色的西装裤。   看见涂诺看着他,严承光没有说话。   他缓缓呼出一口烟,浅棕色的眸子就沉浸在了青白色的烟雾里。   涂诺看了看四周没人,鼓了鼓勇气,走过去。   “那个,对不起,”她低着头,绞着手指,“我本来是想亲自给您送过去的。”   小姑娘忐忑不安,“又担心会给你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就发了快递。”   “我也没想到……”   那家快递会那么不靠谱。   “不过,”涂诺偷偷看他一眼,“您看,刚才那位大爷和阿姨多开心啊?”   她小心翼翼,“您别不开心,就当是做好人好事吧……哦,不过,那位大爷穿上可是比您好看……”   嗯,貌似不对!   “不不不,”涂诺连忙摇手,“我是想说,您没有大爷好看……”   貌似还是不对,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涂诺拍着自己的脑袋,拼命组织着语言。   见了鬼,脑子和舌头好像闹别扭分了家。   她正纠结着,就看见严承光把烟往唇边一咬,黑着脸就去解他的腰带。   涂诺蒙了,“您怎么还要打人呢!我,我都已经决定赔您一套新的了。” 第二十九章 糯糯……   涂诺被吓到, 转身就要跑。   “回来!”   严承光恶声恶气,把裤子脱下来,往涂诺这边一扔, “你办事最牢靠了,把裤子也送过去吧。”   涂诺手足无措地接过了严承光的裤子, 却还记得小心翼翼地往他的那边瞄……   呼,吓一跳, 她还以为他真的只剩下一条内裤了。   原来, 人家里面还穿着一条篮球健身裤呢。   不过, 那裤裤貌似有点紧, 涂诺一眼扫过去就看见了那双芭蕾舞者一样的大长腿, 还有那性感的……   那就是许金朵传说中的翘臀吗?   可惜,涂诺没有看完全, 严承光早拉开车门钻进车里去了。   然后,他才落下身边的窗户继续耀武扬威, “装什么傻啊?送过去啊!”   “……”   涂诺觉着吧,这件事, 还得再斟酌一下。   因为, 她现在搞不清楚领导到底是真的善心大发,还是只是在讽刺她。   所以,还是应该再搞搞清楚。   小姑娘抬起头, “那个……”   “那什么个?”男人很凶, “我长得丑, 我不配,行了吧?”   涂诺:“……”   不是,我明明还什么都没说呢。   看见涂诺还愣在那里,严承光暴躁地举起了手里的腰带, “怎么,还打算要腰带?”   “不是不是,”涂诺急得直摇手,“我只是……”   见小姑娘十分地纠结和别扭,严承光一笑,往车窗上一趴,手托着腮,迷离着桃花眼看着她,“那干脆把叔叔也送过去吧。”   “那不行!”涂诺抬起头来,很认真地摇了摇头,“阿姨不能答应。”   “……”   遇到这样一个小笨蛋,严承光感觉自己简直是佛了佛了地。   他低咒了一声“笨蛋”,就钻进车里,生无可恋地把窗玻璃升了上去。   涂诺实在是没有办法,只好抱着严承光的裤子去送人。   保洁员休息室里,小蛋糕上已经插上了蜡烛。   涂诺抱着衣服刚要敲门,手指却突然触碰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她翻开裤袋拿出来一看,却是一只打火机。   打火机也要送吗?   涂诺看着那只银色的打火机,记得昨天它还在严承光的手里长了翅膀一般飞舞。   涂诺又翻看了一下,发现机身上还刻着严承光名字的拼音缩写。   嗯,是独家定制款,应该是不送人的。   涂诺把裤子送给了阿姨和大爷,两个人都很高兴,非要拉着她一起吃蛋糕。   涂诺谢过了,再回来想还打火机,严承光的车子已经开走了。   她为难地看着手里的打火机,心想,还要包个快递送过去吗?   庆行酒店,魏组家小公主的庆生宴已经开始。   涂诺不会喝酒,宋姐却少不了应酬。   她们刚进宴会厅,宋姐就被相熟的人拉到前面桌去坐了。   所以,涂诺没有跟宋姐一桌,而是找了一个女士和孩子比较多的桌子坐下来。   涂诺刚坐下,就感觉到了一道善意而腼腆的目光向她看过来。   她一抬头,就看见了严承光的助理孙饶。   涂诺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严承光的人。   据她所知,严承光在宇辉大厂那边人缘特别好,据说有个口号叫什么“人人都爱严副总”,在宇辉大厦这边却一向特立独行,不太注重人际。   尤其又听说魏波属于肖派,他应该更是不屑于交往。   所以,孙饶是代表严承光过来的吗?   怀着这个疑问,涂诺走过去,跟坐在孙饶旁边的一位大姐商量了一下,换了一下位置。   孙助理长得斯文清秀,性格也跟外表一样腼腆内向,话很少。   明江商圈都知道严承光有两个得力助理,一个是行政助理褚耀,一个是生活助理孙饶。   褚耀毕业名校,为人聪敏伶俐,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文韬武略兼备,是严承光的军师诸葛亮。   而做为严承光生活助理的孙饶则严肃谨慎,事无巨细,面面俱到,是严承光的得力大管家。   宇辉流行一句话,有关严副总的事情,外事不决问褚耀,内事不定问孙饶。   孙助理脾气好,个子高,皮肤白,平时安静腼腆的样子就像个女孩子,此时一这么近距离地面对涂诺,竟然还有些小紧张。   不过,他倒是很绅士,会主动帮女生拉椅子,看见有服务员端着盘子从涂诺身后经过,也会不动声色地伸手挡一下。   可是,他的话真的是很少很少。   两个人坐在一起,都是涂诺主动找话题。   聊了一会儿以后,涂诺终于知道,孙饶今晚并不是代表严承光来的,而是代表他姐姐来的。   孙饶的姐姐就是那位长得又帅又美的川菜馆的老板孙丰。   孙饶说她姐姐孙丰跟魏波是同学。   今晚,魏波也邀请了孙老板。   孙老板却因为店里太忙过不来。   孙老板抠门,觉的自己随了钱,不能来吃饭实在是太亏,就派了她老弟过来帮她吃回去。   聊过家常以后,涂诺才敢把话题往严承光的身上引。   她问孙饶:“严总是不是挺喜欢打篮球的。”   “是。”   “他今天是去打篮球了吗?”   对于涂诺的这个问题,孙助理显然有些警惕。   涂诺连忙说:“我也是猜的。我听别人说严总经常去热风篮球馆打篮球,今天没在这里看见他,所以就猜一下。”   孙饶笑一下,说:“严总是去打篮球了,他们俱乐部今天有比赛。”   涂诺明白了,怪不得严承光会提前在公司就套上他的性感小裤裤。   聊到这里,涂诺真的觉得孙饶是个好司机。   聊其他都没事,一涉及他家老板,孙助理就惜字如金。   想多问出点什么来,真的是挺难的。   正在这时,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走过来,很热情地跟孙饶打招呼。   “孙助,您也在啊?”   孙饶认出男人,连忙站起来。   男人却表现出受宠若惊的样子,连忙又把孙饶往椅子上让。   两个人站在那里寒暄,男人说的无非还是请孙饶帮忙引荐。   还暗示如果可以让他跟严总见个面,一定不会亏待。   那个人走后,同桌一位画着大浓妆的胖胖的阿姨不由就问孙饶,“小帅哥,你在宇辉是领导?”   孙饶腼腆一笑,老实回答,“不是,我只是给领导开车。”   “司机?”   女人又打量了孙饶一眼,表示不相信,“那你一定是给大领导开车的吧?”   孙饶笑笑,不做回答。   那个女人却不依不饶,伸着一张像是刷了墙腻子的大白脸过来打听,“是不是给宇辉那个二公子做司机啊?”   孙饶还是笑一下,不说话。   女人却不知进退,“那你的工资一定很高吧?”   “那位二公子给你开多少钱呀?”   “你那领导不好伺候吧?”   “听说他脾气很怪,外号大魔王的,是不是呀?”   涂诺见孙饶被那个女人追问得窘迫,就拉着他一起看搞笑视频。   女人却一点礼貌都没有,还在那里自说自话。   “宇辉是大企业,如果可以给大领导开车,可比一般的公务员都强呢。”   “肖正宇退了,宇辉现在最大的官儿是谁啊?”   “那位大魔王二公子一辈子都不能考驾照了吧?”   孙饶跟涂诺看着视频,都不搭理她。   旁边一个女人好奇,“怎么不能考驾照啊?是残疾人吗?”   “你不知道?”   胖阿姨把贴着猪毛刷一样的假睫毛的眼睛一瞪,“七年前那事儿你真不知道?”   旁边女人疑惑,“什么事儿啊?我不知道。”   一看竟然还有人不知道七年前宇辉集团的那件事,胖女人立刻就来了兴致,她把屁股向那个女人身边挪了挪,拉着那个女人就八卦。   这时候,服务员开始上菜。   这样的包桌宴,前几道都是冷拼。   到时候服务员会搬来一只大托盘,上面垒四五盘冷拼。   涂诺的位置靠近外面,虽然他们这一桌的服务员还没有来上菜,她却提前起身,让到了一边。   这时候,那位胖太太正说到肖正宇的妻子明清辉去世,刚要兴致勃勃地往高潮走,只听嘭的一声响,她身后的一只气球炸了。   今晚庆生宴的现场是请了专业的团队设计的。   为了营造气氛,餐桌前悬着的气球里面都冲了满满的金粉。   此时气球一炸,那些亮闪闪的金粉瞬间喷出,不偏不倚,洒了胖女人一身,连带她早已经给自己倒满的红酒杯也遭了殃。   女人吓了一跳,一边拍打着自己的头发,一边站了起来。   她刚想发作,却听见站在她身后的小姑娘软软糯糯地说:“阿姨,您真幸运,竟然博了个满头彩,买彩票都能中头奖的。”   小姑娘会说话,一句话,女人就是想发火也发不起来了。   不过,她今晚的妆实在太浓了,此时,她的眼睫毛上,嘴唇上都粘上了金粉,面前的酒杯里也是。   女人一边招呼服务员再给她换一套新餐具,一边去洗手间处理自己的脸,也就没有时间再嚼别人家的舌头了。   很快,他们这一桌的服务员也来上菜了。   涂诺若无其事,还帮着服务员布菜。   孙饶则一边帮涂诺拆着餐具,一边不动声色地把她刚才扎气球用的牙签丢到了桌子底下。   宴席结束已经是晚上九点多。   宋姐扛不住几位同事的邀请,被拉着一起去唱歌。   她邀请涂诺一起,涂诺却借口回去还得听网课回放,拒绝了。   孙饶就主动提出送涂诺回家。   孙助是宇辉集团出了名的稳妥人,把涂诺交给他,宋姐没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孙饶今天开得依然是严承光的保时捷。   涂诺坐在后面,严承光经常坐的那个位置。   孙饶话少,涂诺其实也不是很善谈的人。   车厢里很安静,涂诺坐在严承光的位置望向窗外。   晚上快十点的城市还没有安静下来。   大街上出来散步消暑的人很多,街灯明亮辉煌。   涂诺在心里想着,这就是严承光每天晚上下班以后看见的街景吧?   不过,他高,她矮,同样的位置望出去,视线却不在同样的高度,看见的风景也会有所不同吧。   涂诺这样想着,就悄悄地用两只手撑在身边,抬起一点身体,刚要再次向窗外看去,就在车门旁边的插盒里发现了一本书。   那是一本诗集,《云雀叫了一整天》。   应该是被翻过很多遍了,书页都有些起毛。   涂诺有些意外,她没想到严承光竟然会看这种书。   他每天翻的,不应该是什么商场啊金融啊之类吗?   涂诺把书随手翻了翻,然后,就在书页的中间发现了一个书签。   确切地说,应该是一页纸。   纸页不宽,从中间对折以后用硬壳的塑料塑封了。   上面星星点点还有些字迹。   这可真是一个奇怪的发现。   竟然有人会用废纸做书签!   涂诺把书签翻过来再看,就在后面发现了一行红笔写的数字。   她拿近了再看,觉的好像是老师用红笔在试卷的卷首打上去的100分。   所以,这张废纸的原身是一张试卷?   这可就更加奇怪了。   这是什么试卷啊,都破成这样了,还值得如此珍惜?   只可惜,纸页残缺的厉害,她辨不清“100”下面,那个模模糊糊的答题者的名字。   可是,这小狗爬一样的字迹,怎么有点眼熟呢?   涂诺借着车窗外的路灯光把那个书签拿近了再看……   额……   那只小狗,好像是她。   所以,严承光竟然还留着那一年,她小测的试卷?   涂诺,“……”   涂诺的小心脏扑通扑通跳起来,孙饶的手机却突然响了。   手机在前面的支架上导着航,号码一切进来,涂诺就看见了那个名字,严总。   孙饶戴着蓝牙耳机,涂诺听不见对方说了什么,却大概猜出,应该是严承光让孙饶去接。   看着孙饶挂了电话,涂诺说:“那就不麻烦你送我了,你靠边停一下把我放下吧!”   孙饶想一下,却说:“小涂,是我得麻烦你一下,老板,好像喝多了。”   孙饶说严承光刚才只含糊地说了一个地名,就把手机挂断了。   所以,现在孙饶面临的不仅仅是一个人能不能一边开车一边照顾他醉酒的老板的问题。   还有,他刚才没听清老板说的地点到底是“梧桐街”还是“五通街。”   等他再打过去,那边已经无人接听了。   孙饶觉的严承光说的是五通街的可能性更大。   因为他这几天跟人谈生意都是在五通街的一家茶楼。   涂诺却觉着应该是梧桐街。   两个人商量不定,最后决定,涂诺在梧桐街口下车,帮忙沿路找找看。   反正穿过梧桐街就是清辉小区的新华路了,她也不算绕远。   孙饶则开车去了五通街。   孙饶在车上的时候告诉涂诺,说严承光在梧桐街那边有一家书店。   书店之前是文韵李总的,是一家很老很老的店。   孙饶能说上来的年代,也至少在三十年之前。   前几年,李总的出版公司经营不善,名下大量资产被拍卖。   严承光就把他那家最难出手的书店买了下来。   那是一家纯文艺范的书店,经营模式还停留在上个世纪,每个月的利润都不够员工发工资。   盘活过无数商场的严承光却坚持不做改革,不变模式,就这样开了三年。   严承光好像很喜欢那里,时不时就会过去看一看。   有时候在那里一待就是一个下午。   涂诺在网上查到,梧桐街的官方名字其实叫文昌街。   只因为路两边种满了法国梧桐,一到夏天,浓阴覆路,很是漂亮。   附近的人们就梧桐街梧桐街地叫,叫着叫着就忘记了原名。   这几年,老城改造,明江市区变化很大。   梧桐街却因为几栋颇有历史渊源的老房子而免于拆迁,那些梧桐树也就更加茂盛起来。   又因为挨着一座大学,这条街就渐渐地成了学生、情侣的打卡地。   街边也就开起了很多颇具情调的书店、清吧、咖啡店。   今天不是周末,街上的行人却依然不少。   已经是晚上十点多,街边的小店依然在营业。   各色各样的灯光从漂亮的窗户照出来,把街道渲染得很是浪漫。   涂诺一边走一边找,等她路过一家咖啡店,再转过一个街角,就看见了坐在老书店门前的严承光。   老书店的装修很复古。   为了维持那种年代感,门前放着的一把木头长椅都做成了油漆斑驳脱落的样子。   此时,严承光就坐在那把椅子上。   他穿着黑色的T恤,深色的长裤。   整个人没有骨头似的靠在椅背上,两条长腿就那么大大喇喇地敞着。   他的头发才洗过,没有做定型,蓬松地垂在额前,遮住了一双星星眼。   涂诺来明江以后,很少看见不穿西装的严承光。   昨天在大丰收是第一次,今晚是第二次。   此时的严承光跟在公司的时候很不一样,他疲惫,散漫,浑身都充满了无力感。   涂诺拿出手机给孙饶打电话。   电话没打完,那边传来女人娇滴滴的声音,“帅哥,可以加个微信吗?”   涂诺一面讲着电话,一面向那边看,就看见那个刚才明明已经从严承光身边经过的女人又折了回来,正无限风情地站在书店门前射出的霓虹里,管严承光要微信。   听见女人的声音,严承光慢慢地支起脖子,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毫无生机地扫向女人。   男人的五官太过出色,身材也好。   虽然就这么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坐着,照样帅得让人两腿发软。   见严承光没有说话,女人自信地挺了挺胸,又撩了一下头发,撒着娇说:“可以吗,帅哥?”   男人淡淡一笑,“就只做朋友吗?”   严承光的声线冷而欠。   他的目光从女人峰挺的胸,直滑到细的蛇一样的腰。   “……”   女人收不住,心花怒放在脸上,声音都跟着发颤,“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啦。”   她说着,递过了自己的手机,“你扫我啊。”   “抱歉。”   这一次,严承光终于坐直起来,他没有理会女人递过来的手机,而是说:“我得问一下我妈。”   “问一下你妈?”   女人很意外,心想都长成这个妖孽样子了竟然还是个乖宝宝,加女生一个微信还要问一下妈妈吗?   然后,她就看见严承光扭头向着自己右手边空出来的位置,无限温柔加乖巧地对着空气说:“妈,这位姐姐要跟我交朋友,您看可以吗?”   “?”   女人瞪大眼睛看着严承光的右手边,那里空空荡荡,明明什么都没有。   女人很奇怪,“你,在跟谁说话?”   男人慢慢挑起桃花眼,一脸正经,“我妈啊。你看不见她吗?”   “……”   女人又看了看那个位置,那里空空荡荡的,除了从头顶树叶间漏下的一片昏黄的光,什么都没有。   女人的后背突然一阵发冷,骂了一句“神经病”,就急急忙忙地跑开了。   恶作剧奏效,男人清冷一笑,重又没骨头似的靠着椅背滑下去,再把脖子往后一仰,闭上了眼睛。   涂诺站在那里望过去,看见他沐在路灯光里的立体分明的脸,紧绷的下颌线,以及又冷又锋利的喉结。   涂诺站在路旁,一直等到孙饶赶过来。   她看着孙饶下了车向严承光走过去,才抬起手臂抹了一下眼睛,转身往回走。   没走几步,那边突然传来咚的一声响,有什么重物扑了地。   孙饶没扶住严承光,急得叫她,“小涂,来帮个忙啊!”   涂诺跑过去时,严承光正抱着路边的垃圾桶在吐,酒气熏天。   刚才调戏美女的时候看着还清醒明白的,没想到已经醉成了这个样子。   对于严承光此时的状况,孙饶处理起来也很生疏。   他小声说着:“还从来没见严总这样过。”   生意场上,谁都知道宇辉严总酒量好。   一起喝酒,同样的量,别人醉到人事不知,他还能神清气爽地拿来合同让人家签了再睡。   今天这是怎么了?   今天,严承光为了肖明琛插手的琳琅商贸的事,跟琳琅的太子爷打了一场三人篮球赛,然后又一起去吃了饭,喝了酒。   后来太子爷被小女朋友拎回家,他就一个人来到了梧桐街。   一开始没有感觉怎么样,直到在书店门外坐了一会儿,渐渐感觉酒劲上来。   他自觉不能回去,才给孙饶打了电话。   孙饶把严承光交给涂诺,就急急忙忙地跑去车里拿水和纸巾。   涂诺站在一旁,把手插在防晒衣的口袋里,捏紧的手指,指甲掐进了肉里。   她就那样看着严承光把自己吐成一条狗。   她的心口隐隐作痛,眼泪也模糊了双眼,却不想管他。   她想起七年前那个对她说“哥哥最能吃苦”的少年。   想起那个在工厂洗绒池里挥汗如雨却依然笑容灿烂的男生。   那时候的他,流最多的汗,吃最多的苦,挣最干净的钱。   为什么现在却非要任人驭使,听人摆布?   如果说七年前他羽翼未丰,只能仰人鼻息,替人顶罪也就算了。   现在,以他的能力和实力,离开宇辉,离开明江,混口饭吃有那么难吗?   为什么非要在这里这样糟蹋自己?   孙饶回来的时候,严承光已经吐完了,正毫无形象地坐在那里,长腿伸展,眼睛紧闭,面色苍白如纸。   孙饶拿了湿纸巾帮他擦了唇边的秽物,又喂他喝了几口矿泉水。   严承光恢复了一点体力,被孙饶扶着站起来。   涂诺没说话,跑过去帮忙打开了车门。   看着孙饶把严承光安顿好,她刚要走,防晒衣的衣角却被轻轻一牵。   男人醉意朦胧,眼尾红赤,却努力冲她一笑,哑着嗓子说:“糯糯……” 第三十章 那你说我长得帅   因为严承光的那一句“糯糯”, 涂诺的心口一跳,喉咙都跟着发紧。   她睁大眼睛看着严承光,严承光却又闭上眼, 嘴巴里含糊不清地咕哝道:“糯糯,对不起……叔叔没有做到, 叔叔是小狗……”   看着涂诺被吓到含着一包眼泪的样子,孙饶连忙提醒他家老板, “严总, 这是小涂。”   严承光又睁开眼睛看了看, 看完摇了摇头, “不, 是糯糯,是那个一根筋的, 小胖子……”   涂诺,“……”   孙饶抱歉地看了看瘦瘦的涂诺, 心想,看来严总是真的醉了。   衣角被牵住不放, 涂诺只好好人做到底, 答应帮孙饶送他家老板回家。   孙饶坐在前面,一边开车,一边给严承光的保姆霞姐打电话。   霞姐是严承光的住家保姆。   严承光睡眠轻, 不喜欢被声音打扰, 霞姐并不跟他住在一起, 而是住在他隔壁的别墅里。   此时霞姐已经睡了,听孙饶一说,又连忙起来去煮醒酒汤。   涂诺跟严承光一起坐在车子的后排。   车厢里面的空间很大,涂诺已经紧贴了车门, 还是感觉那种陌生又熟悉的气息无处不在。   不过严承光的酒品还好,除了一开始意识不清的时候拉了她的衣角,后来就一直都靠在那里睡觉。   涂诺刚才确实被严承光那句“糯糯”吓到了。   现在,等她明白那不过是他的醉话,不过是他在醉酒的时候下意识地说出的心底的一点疑惑,心里就又失落起来。   不过,这个意外好歹让她知道了,他对她并不是彻底忘记了。   他起码还记得两个人的约定,记得她曾经是个小胖子。   此时的严承光因为向后仰靠着,他的下巴抬起来,喉结很是锋利突出。   涂诺记得严承光高中的时候,喉结比现在还要突出。   因为那时候他很瘦,一米八几的个子,只有六十几公斤。   有一次他背着她去医院。   他跑起来的时候,后背的骨头硌得她的肚子疼,回家的时候她就不再让他背。   那天是六叔背她回家的,一到家就说她太胖了,把老严和他都累够呛,让她以后少吃点。   她耷拉着小脑袋,自责地捏了捏自己的胳膊,确实,她那时候除了脸小,手腕都是圆滚滚的,好像比严承光的都要粗。   那时候就想着如果可以把自己的肉肉分他一半就好了。   现在她长大了,长高了,却瘦了,再没有肉肉可以分给他了。   而他,却只记得她是一个小胖子。   那么,他应该更不会知道吧,当年那个小胖子,现在,喜欢上他了。   不再是那种小孩儿的喜欢,而是已经成年的女孩子对优秀男性的倾慕和喜欢。   她对他的这种感情是从知道他不是肇事者的那一刻开始的。   不,应该说很多年以前就有了迹象。   为了喜欢他这件事,她已经准备了很多很多年。   直到她看见那个司机没有一点伤痕的脖子,确定他不是严承光的那一刻,她才把自己许给自己的那个承诺兑现了。   那是她13岁那年去派出所改名字的时候。   她担心她改了名字,严承光如果回来找不到她了怎么办。   所以,她默默地给自己许了一个诺,“如果他不是坏人,我就去找他。”   现在她已经知道,他没有撞死人,他不是肇事者。   可是,她却不能再判断他是不是她心目中定义的那种好人。   他不再像七年前那样单纯,而她的阅历又太浅。   所以,她的这些心事,她现在还不想告诉他。   也许……   这辈子都不会告诉他。   孙饶的车速很快,车窗外灯光交错。   在这片光明与晦暗交替的空间里,严承光的呼吸平稳安静,脸颊愈发白得像玉。   这一次,涂诺有恃无恐,大大方方地看过去。   她看见他密长的眼睫整齐地覆盖下来,看见他的鼻梁笔挺,唇线薄如刀刻。   就这样,涂诺正明目张胆地偷看着,男人却突然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躲闪不及。   涂诺有一个早就准备好的理由:他如果问她为什么看他,她就说担心他醉死了,所以时刻观察着。   涂诺想好了对策,一点都没有回避,依然看得大胆。   两个人就这么定定地看了半天,然后,她把男人给看哭了。   严承光把脸埋进椅背里,哭得很是伤心:“不准你再说我丑……”   涂诺:“……”   孙饶吓了一跳,连忙扭头来看。   涂诺忙向旁边挪了挪,“我没有欺负他。”   孙饶当然相信涂诺没有欺负他家老板。   他家老板,酷拽炫炸,谁能欺负得了他?   何况涂诺只是个小姑娘。   孙饶只是不明白,他家老板今晚到底是怎么了,一小时不到把自己的形象刷新了两次。   孙饶的心里辗转纠结,想提醒他家老板一点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他能说什么啊?   这情况,他以前也没遇到过啊!   前面司机还在开车,后面坐着这样一位嘤嘤怪,真的很影响司机的心情。   涂诺担心安全,轻轻地拉了拉严承光的衣服,“喂,你别哭了。”   她的劝说很管用,那边的哭声果然就小了。   涂诺悄悄叹口气,刚要重新坐好,就见男人泪眼婆娑地扭过头来看着她,说:“那你说我长得帅。”   涂诺,“?”   吱的一声急刹—   孙饶差点把车子怼到马路牙子上去。   车子一开进静枫别墅的院子,霞姐就从房间里跑了出来。   幸亏这个时候严承光已经不哭了。   不然涂诺真不知道该怎样向她解释。   对于孙饶带了一个外人回来,霞姐好像有些意外。   不过严承光醉得厉害,她也无暇多问,就帮着孙饶把严承光扶去了楼上的卧室。   涂诺没有跟着上去。   她站在楼下客厅里,一边等着孙饶,一边打量着房间里的装修陈设。   隔扇、屏风、山水画,这栋别墅是纯中式的风格。   涂诺感觉有些老气,跟严承光的气质很是不搭。   不过,跟墙上照片上的女人倒是很配。   挂在墙上的照片是长方形的。   照片营造的意境很美,女人也很漂亮。   她身材修长,容貌清丽,背对着镜头站着。   她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背在身后的手里拿着一根嫩绿的柳树枝。   她站在初春午后的书店门口,冲着镜头外的人轻轻回眸,微微一笑。   涂诺认出来,这张照片的背景就是刚才经过的那条梧桐街的老书店。   照片的旁边是一个大书架,上面没有放书,摆的都是一些专利证书,获奖证明以及各种形状的奖杯。   涂诺走近看了看,这些荣誉的所有者都是严青枝,也就是墙上照片里的女人。   除了这些荣誉证明,旁边搁架上还摆着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的正中是一方很大的实验台。   实验台上面除了井然有序地摆满了各种化学实验的用具,在台子的一角竟然还摆着一个花瓶,花瓶里插着的不是鲜花,却是一束嫩嫩的柳枝。   严青枝就坐在实验台前,拿着一卷羊绒纱线在讲解。   她的身旁围着四五名学生,正一边听讲一边捧着笔记本认真记录。   其中距离严青枝最近的那个男生态度最为认真,外貌也长得最为出色。   他捧着一只笔记本,虽然面对着镜头,因为垂着眼睛,镜头外面的人并不能完全看清他的脸,涂诺却莫名其妙地觉得他有些眼熟。   她不由又靠近了去看,却实在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   不过,这位年轻男学生的样貌很出众,跟当时年代画报上的男明星有的一拼。   涂诺小时候最爱翻看奶奶收藏的那些电影杂志。   因为看惯了那个年代的帅哥,所以觉着这个男生眼熟好像也不奇怪。   涂诺正在那里看得入神,身后白影突然一闪,她一怔,再猛地一转身,直接就对上了一张苍白僵硬的脸,吓得她直往后退了好几步。   对于涂诺的大惊小怪,霞姐只是淡淡地瞟了她一眼,就从她身边经过,去厨房端醒酒汤了。   看着穿着白色上衣深色家居裤的霞姐端着醒酒汤要上楼,涂诺才反应过来,连忙向她道歉。   霞姐却无所谓地笑了一下,说了句“我得过病,用激素以后就成这样了”,就端着醒酒汤上了楼。   只看身材,霞姐大概是三四十岁的样子。   刚才院子里的灯光有些暗,涂诺没有看清她的脸。   此时,她突然在她身后这么一出现,借着客厅里明亮的灯光,涂诺才发现她的脸色很白。   可是,她的左边脸的唇角和眼角却都病态地往下耷拉着,整张脸看起来僵硬而又扭曲。   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突然面对,确实有些吓人。   霞姐上楼去了,孙饶还没有下来。   这边是别墅区,居住的人本来就少,又靠近郊区,晚上的时候确实安静。   此时窗户外面是漫无边际的黑暗。   亮着灯的房子就像是漂浮在黑色海洋上的一叶小船。   漫无边际又清冷孤独的感觉很容易侵蚀人心。   涂诺坐在客厅沙发上,想一想霞姐的脸,看一看墙上的照片,再想想之前宋姐跟她说过的话,就觉的有些冷起来。   不过,幸好孙饶下来了。   在车上的时候,涂诺向孙饶问起严承光客厅里的那些照片。   孙饶说:“那是严总的妈妈。”   涂诺点点头,“严总妈妈很漂亮,严总跟她很像。”   孙饶打一把方向,又说:“严工不仅漂亮,还很有才华。宇辉羊绒的青枝染,就是她发明的。”   涂诺,“青枝染……”   在高端羊绒面料圈子里,可能有人不知道严青枝,却没有人不知道青枝染。   很多以前,肖正宇和明清辉想把宇辉羊绒从利润低的粗放加工向利润高的精纺制造转型。   因为步子迈得有些大,发展遇到瓶颈,一度濒临破产。   是严青枝凭借一己之力,靠她自己研究发明的草本染色技术帮助宇辉羊绒成功转型。   后来,她更是把自己的一系列专利发明都注册在公司的名下,帮助宇辉羊绒走上了高端品牌的道路。   直到现在,青枝染的色牢度和光泽度,在圈内依然处于领先水平。   所以,虽然后来发生的那件事导致严青枝的人品名声很不好,她在宇辉技术圈却依然享有很高的声誉。   其实,除了孙饶的介绍,关于严青枝,涂诺也还知道一些。   严青枝的老家也在林云。   林云县做羊绒生意的人很多,涂诺的爷爷奶奶就是较早的一批。   爷爷奶奶都是当地企业圈和技术圈的知名人士,能让他们佩服的人不多,严青枝是其中一个。   小时候涂诺就听奶奶说过严青枝如何如何有才华,又是如何如何的可惜。   还说如果当年她不去宇辉,凭她的才气和能力,在林云县一定可以自己当老板,做出一番大事业来。   也一定会拥有自己的幸福家庭。   只可惜啊,一念之差,人生迥异。   车子平稳行驶,路边柏木森森,很是安静。   涂诺的眼睛望着车窗外的黑夜,脑子里却都是严青枝的故事。   车子转个弯,白色的车灯一打,那个肃穆的大门一闪而过。   天黑,涂诺没有看清门口的字,她问孙饶,“这是哪里?”   孙饶再打一把方向,说:“静山墓地。”   涂诺顿了一下,“就是严总妈妈,在的那个墓地吗?”   孙饶点了点头。   涂诺在那里怔了一会儿,然后就想起来,七年前,她来过这里。   那一年,严承光在她家的洗绒厂打工。   为了挣到一天50块,他每天跟着一群光膀子的大叔在灌满化学药水的洗绒池子里挥汗如雨,后背都晒爆了皮。   涂诺的爷爷奶奶见他踏实肯干,又身世可怜,对他很是照顾。   爷爷知道他已经满了18岁,就给他和六叔一起在附近的驾校报了名。   严承光对汽车好像有一种天生的征服欲和操控感,在六叔还在熟悉离合和档位的时候,他就已经把驾照拿到手了。   涂诺记着,为这事儿,她那位孔雀六叔好像还赌气好几天不搭理严承光。   后来,爷爷在看着严承光开过几次车以后,就放心地把厂里的皮卡车交给他,让他接送一些短途的小件货物,不用再去泡药水池子。   严承光的车技就是在那段时间练出来的。   那时候涂诺特别喜欢坐他的车。   他开车时候的那种认真,笃定,游刃有余,是一种无法言喻的帅,跟平常任何时候都不一样。   她还记得他对她说:“糯糯,等叔叔自己买了车,天天带你去兜风。”   后来有一天,因为大车司机的疏忽,送往明江市的货少装了一袋。   厂家着急生产,火气很大,在电话里说如果不立刻把落下的货送过去,就不给结货款。   那几天,厂子里刚刚赶完一批大货。   前段时间工人们没日没夜地赶,都累得不行。   爷爷奶奶特意给大家多放了几天假。   那时候厂里没有人,他们又在外地谈生意,一时着急得不行。   严承光听说后,就自告奋勇说他可以去明江送货。   爷爷奶奶对严承光的开车技术是很认可的,再说当时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可想,只好让严承光去试试。   严承光是第一次跑那么远的路,他们不放心,就让六叔跟着作伴。   那时候,涂诺已经跟他们混了快一个月,当然不甘心被丢下。   可是,她软磨硬泡了一顿晚饭也没能说通两个固执的老男人。   他们不肯带她,她就自己想办法。   那天晚上,她趁他们都睡着了,就抱着自己的小毯子钻进皮卡车的车厢里,靠着那袋子羊绒睡了一夜。   第二天凌晨,当她被一泡尿憋得忍不住哭时,车前面的两个男人才知道把她也带了出来。   那一天,从林云到明江,几百公里的路程,凌晨出发,天亮到达,三个小孩圆满完成了任务,都感觉充满了成就感。   当然,功劳最大的还是严承光。   因为他的胆大心细,技术又好,他们才能一路平安到达。   六叔就说,剩下的半天时间由严承光安排,是逛公园还是逛商场,他除了出钱,其他都由严承光说了算。   于是,严承光就把他们带来了这里,静山公墓。   涂诺的六叔被算命的瞎子吓到过,从小龟毛得厉害。   大清早来墓地,绝对是他的大忌。   他摘下车前挂着的平安符攥在手里,一边阿弥陀佛、元始天尊地乱念,一边死拽着车门不肯下来。   涂诺就不再管他,蹦蹦跳跳地去追严承光。   那时候天刚亮,鲜嫩的晨光温柔地铺展在这片安静的土地上。   路边的松柏木又青又翠,爬到松柏上的粉色打碗碗花上挂着晶莹的露水。   涂诺一边走一边采着路边的野花。   她采了一大把,都送给了被严承光祭奠的那位漂亮女士。   女士的照片镶嵌在墓碑上。   她的眉眼跟严承光很像,笑起来很好看。   墓碑上就刻着三个字,严青枝。   简简单单,干干净净。   像是她并不属于谁,也不需要被谁惦记。   可是,严承光却很伤心。   他把自己可以买得到的最好的贡品都摆在她的墓前。   然后就站在那里,背对着晨光,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掉。   涂诺到那时才知道那一天是严承光妈妈的忌日。   涂诺从来没见过他那样。   他被太阳晒到后背爆皮的时候没哭。   被货包砸伤了脚的时候没哭。   被羊毛里那些恶心的蜱虫钻到肉里的时候也没哭。   爷爷都说他跟六叔不一样,是个很硬气的孩子。   可是,此刻他的眼泪无声,却掉得那么惊心动魄。   看着严承光的样子,虽然涂诺都没见过这位严青枝,却感觉莫大的悲伤从心里涌起来。   她也想哭。   想起上一次跟着二奶奶去农村吊唁二奶奶的一位远房表姨的经历,却又不敢随便哭。   二奶奶说,吊唁死者就得哭得大声点,还得喊着对死者的称呼,不然死人听不见,也会让活人笑话。   那天她虽然没有下车,却看见二奶奶一下了车就开始哭,还哭得拖腔拿调的很是好听,把一旁接迎的人都给感动哭了。   涂诺一直都是一个乖巧听话又爱学习的好孩子,大人说过的话她都会记着。   想到这里,涂诺往坟前一跪,学着二奶奶的样子把嘴巴一捂,就拖腔带调地哭起来。   “我的那个青枝妈妈呀,您去得怎么就那么早呢,严承光他好想你呀……”   被她这样一哭,严承光先是一怔,随即就笑了。   他一下把她拎起来,“米小糯,你干嘛呢?”   “帮你哭啊。”她用自己的小胖手擦着真情实感的眼泪,“你都不出声儿,阿姨知道你在哭谁呢?”   被她一闹,严承光连伤心的情绪都没有了,“好了,走吧,去吃早饭。”   涂诺一下雀跃,“那我要去梧桐街吃两大份牛肉生煎。”   “好,这次我请你。”他拍了拍自己的口袋,“叔叔发工资了!”   东边天空上的太阳已经爬得很高了。   严承光带着她往墓地的外面走。   经过一段下坡路的时候,她的脚下一绊,差点摔倒。   严承光伸手把她拉住,才发现她球鞋的鞋带散开了。   他蹲下身来给她系鞋带,一边系还一边唠叨她,“米小糯,你怎么总是打这种死结?上次不是教给你了,这样一拉,再一挽就是一个蝴蝶结,到解开的时候再这样一拉……”   严承光在那里唠唠叨叨,涂诺就扶着他的肩膀站在那里向四周看着。   然后,她就在路的那边看见了一位长得高高大大的伯伯。   那位伯伯梳着整齐的头发,穿着深色的中山装。   他手里捧着一束嫩嫩的柳树枝,神色肃穆地从他们身边经过,向着严青枝墓地的方向走去。   涂诺当时对那个男人并没有多少好奇,甚至都没有向严承光提起。   现在再次想起他来,是因为他手中捧着的那一束跟严青枝实验台花瓶里插着的那一束,几乎一模一样的柳树枝。   涂诺当时没有多少奇怪,现在想起来,那时候是夏季,正是各种柳树枝繁叶茂的时候,如果不是进行了精心的培养,怎么可能还会有那种刚刚萌出嫩芽的柳枝呢?   而那种柳枝,好像正是严青枝的最爱。   所以,那个男人,是肖正宇? 第三十一章 有点疼,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涂诺不知道是严承光酒醒后想起了自己酒醉当晚的壮举, 还是孙饶舍命提醒了他什么。   从醉酒那晚到这周末,涂诺就没再见过严承光。   听小赵秘书也说,严总已经接连几天都没来过30层了。   当然, 也许是严承光自己的公司那边太忙了,没有时间过来。   宇辉的人都知道严承光在外面有公司。   据说规模不大, 人员少,办公场地也寒酸, 却十分地赚钱。   严承光的公司赚的都是快钱, 投资、收购, 然后见好就收。   做了几年, 在业内已经具有相当大的影响力。   周三下午的时候, 涂诺曾经给严承光发过信息。   涂诺:严总,我很抱歉, 弄丢您的西装。这是我的责任,我需要负责。我已经约好了AH的设计师, 请问您什么时间方便,设计师会上门给您量体。   信息发过去, 泥牛入海。   快要下班的时候她就又补了一条:我已经问过设计师, 您如果白天没有时间,晚上也可以约。   消息再次发过去,再一次泥牛入海。   涂诺这几天就有点着急。   眼看着开学的日期越来越近, 离开宇辉的日子就要来临, 想做的事情却越来越多。   从来不知道失眠是什么的小姑娘, 已经接连几天都没有睡好觉。   周日那天上午,她本来想好好补补觉,宇辉设计部的林工却给她打来电话,说她加班的时候电脑突然出了故障, 请她帮忙去看一下。   涂诺没有拒绝,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去了公司。   林工的电脑只是小问题,涂诺很快就修好了。   林工很高兴,谢了小姑娘一杯果茶。   当涂诺和林工站在15层的窗户边,一边喝着果茶一边聊着天时,她不经意间一低头,就看见了大楼下面,从丽华大街上转过来的一辆亮闪闪的豪车。   豪车停下,严承光先从车上下来,然后再快步绕到一边,亲自打开车门,把一位虽然白发苍苍却精神矍铄的老人扶了下来。   涂诺看着严承光把那位老人扶到了大厦门口,然后就恭恭敬敬地站在老人的身边,一起拍合影。   这是时隔四天,涂诺再一次看见严承光。   可惜距离太远,她根本看不清他的脸。   涂诺问林工:“林工,严总买了新车吗?”   林工听说,也向下面看了一眼,说:“我也听说了,据说是一辆劳斯莱斯……”   林工掀开百叶窗叶又仔细看了看,不由惊叹,“还真的是啊!”   涂诺吸一口饮料,问:“那他之前的那辆保时捷呢?”   林工继续望着窗户下面,说:“应该是报废了吧,都撞成那样了。”   “撞成那样了?”涂诺的睫毛忽地一颤,“林工,您说什么,撞成那样了?”   林工回过头来,“你不知道吗?严总出了车祸。”   “……”   这个,涂诺真的不知道。   看着小姑娘忽然吓到苍白的脸,林工拍拍她的肩膀,说:“其实也没有什么,不管当时多么惊险吧,好在人没事。”   林工告诉涂诺,严承光是在周三去外地谈生意回来的路上出的车祸。   据说那一天严承光他们所在的城市大雨。   下午合同谈完以后,还有一些后续的事情要做。   他和他的团队本来是打算第二天再回明江的。   不知道因为什么,严承光非要冒雨回来。   他们出发到达高速入口,才发现高速因为天气原因没有打开。   孙饶就建议,安全起见还是原路返回,第二天再走。   严承光却坚持当晚出发。   高速不开,他们走了下道。   半路上,突然就有一辆载重的大货车失了控。   大货车呼啸着,逆着方向,向着他们冲了过来。   当时孙饶吓傻了,关键时刻,是坐在后面的严承光扑过去帮他拉了一把方向,才堪堪避开了大货车的锋芒。   不过,雨天路滑,严承光的车子也栽进了路旁的水沟里。   林工还听说,严承光当天晚上回到明江,脑袋上包着纱布就去了清辉小区,逼着老肖总给他买一辆安全系数更高的新车。   还提出,钱必须由公司全部承担。   肖正宇一向节俭,自己掌权那会儿,嫌豪车费油,买了一辆宾利也只在有重大活动或接见外宾的时候才开。   后来他退休,新任总裁肖明琛磨了他半天,他答应给买的也不过百万级别的宝马740。   这一次不知道怎么想的,严承光一提要求,他竟然很痛快地就给批了。   于是,第二天严承光就去订了一辆劳斯莱斯幻影。   “今天应该是刚刚把车提回来,”林工又向窗外看了看,说:“这不,正带着李工兜风呢。”   “不过,我只听说过包治百病,车也能治百痛吗?”   林工疑惑,这才几天,传说中严副总脑袋上的纱布呢?   涂诺努力抑制住内心的震惊和恐惧,跟林工一起向楼下看着,她问林工:“那位李工是谁呀?”   林工说:“李工可算是宇辉的元老,从技术岗干了几十年,后来又转了宣传部,做过二十多年工会主席兼内刊主编。”   宇辉内刊主编?   听到这个头衔,涂诺的心中一动,连忙又问林工:“李工就是《宇辉时报》的主编李博云吗?”   林工有些惊讶,“你竟然知道《宇辉时报》?”   涂诺点点头,“入职培训的时候,我学过公司发展史。”   林工赞叹,“你这小孩可是真认真!不过是来实个习,竟然还真把公司发展史给看进去了。”   赞叹完,林工又说:“可惜的是《宇辉时报》在十年前就停办了,不然,遇到你这样勤奋好学的小模范,我可是要写一篇报道去投稿的。”   涂诺被林工夸的小脸微红。   林工继续又说:“李工技术厉害,也很有才华,他喜欢写诗,那时候,他还经常组织我们举办赛诗大会呢。”   涂诺问:“那李工现在做什么呢?”   林工说:“李工好几年前就退了。在西郊买了块地,建了一栋小别墅。现在跟他的爱人孟教授住在那里,养养盆景,写写回忆录什么的。”   涂诺又问:“那他们的孩子们呢?”   林工握着手里的饮料叹口气,“李工和她爱人没有孩子。”   李工的爱人是明师大的退休教授。   孟教授年轻那会儿意外小产过。   从那以后就再也不能怀孕。   李工长情,不离不弃的。   老两口相依相伴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孩子,却是宇辉人的楷模。   “不过,”林工赞叹着说:“虽然他们没有孩子,却把宇辉的年轻人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照顾。”   尤其对严承光。   李工跟严承光的妈妈严青枝共过事。   严承光只有那么一丁点大的时候就经常跟着妈妈去工厂。   李工那时候就特别喜欢严承光。   后来严承光进了宇辉工作,李工对他很是照顾。   再后来就干脆认他做了干儿子。   听说都是摆过正经认亲宴的。   严承光也把李工夫妇当做父母一样孝敬。   李工每年生日,他必到。   今天就是李工的生日。   所以,严承光一早提了车,就让孙饶开着,带着李工先去宇辉大厂那边转了一圈,又去宇辉染色看了看,现在是转到宇辉大厦来了。   楼下,严承光和李工已经拍好了照片。   他们没打算上楼来,严承光正用手挡着车门框,照顾李工上车。   等他安顿好李工,自己也准备上车时,莫名其妙地就往15层这边回了一下头。   15层是有些高度的,尤其又离得远。   涂诺并看不清严承光的脸。   她的心口却在他望过来的那一刻,忽地一颤,手指跟着收紧,果茶就被从吸管里挤出来,淋了她一身。   林总吓了一跳,“哎呦,这是怎么了?看衣服都脏了。”   涂诺抱歉,连忙去洗手间处理。   在洗手间的时候,涂诺拿出手机翻了翻微信的聊天记录。   她和严承光的对话框,时间还停留在她给他发的那条约他量体的最后一条信息,周三的下午六点半。   涂诺不敢断定严承光的车祸跟她有关系。   可是,她的心里就是很难过,安定不下来。   涂诺握着手机在那里理了一下思路,就给宋玉茹发了一条信息。   涂诺:宋姐,您在家吗?我过几天就要开学了,有两盆绿植带不走,送给您吧。   宋玉茹的短信过了一会儿才过来:小涂,不好意思,我现在没有在家,等我回去找你去拿吧。   涂诺先回过去一个失望的表情包,然后继续又说:您和梁哥是去爬山了吗?我也正想下午的时候去爬山呢。   宋玉茹的短信又过了好一会才来:没有去爬山。我们来西郊李工这边了。   涂诺立刻编辑:李工?就是那位盆景养的特别好的李工吗?啊,我好想去参观一下他的盆景园啊。   涂诺编辑完就点击了发送,然后就一直握着手机,盯着屏幕等消息。   宋玉茹的回复终于来了,这一次直接发了语音。   宋玉茹在语音里告诉涂诺,今天是李工的生日,他们是来给李工庆祝70大寿的。   她刚才把涂诺想来参观盆景园的想法给李工说了。   李工特别高兴,邀请她现在就来他家,先参观盆景园,再吃他的生日宴。   涂诺表现得很是受宠若惊:可以吗?我真的可以去吗?   宋姐的语音又来:我已经把位置发给你了,你现在就打车过来吧。李工最喜欢年轻小孩子了。早知道这样我和老梁来的时候就应该捎上你的。   涂诺退出跟宋玉茹的聊天界面,就立刻收拾了东西下楼。   她先去最近的花卉市场买了一盆黑松盆景,然后就打车去了西郊。   明江市的西郊,因为挨着一片湿地公园,这里植被茂密,水光鸟影,空气富含负氧离子,是个养生的好去处。   宇辉纺织厂原技术科的李博云工程师退休以后就跟爱人一起搬到了这里来住。   李工跟肖正宇是发小,又是工友,也是为宇辉集团奉献了一生的元勋级大佬。   涂诺听林工说,李工一生没有子女,一直把公司的小年轻当作自己的孩子,大事小情都上心。   在宇辉羊绒厂,经他凑合的小夫妻,不计其数。   宋玉茹跟她老公老梁就是李工撮合的。   后来宋玉茹工会主席的位置也是李工提拔的。   所以,李工每年过生日,除了严承光和肖正宇,宋玉茹两口子也是必到的。   涂诺到达李工的西郊别墅是在上午的十一点。   因为没有详细的路牌,涂诺在最近的路口下车以后,又提着沉重的盆景走了好一段路,才找到了那个掩映在一片樱桃树丛里的李宅。   因为今天来的客人多,宅子的大门一直都打开着。   涂诺直接进了院子,走到房门口,先稳了稳呼吸,才去按门铃。   毕竟是初来乍到一位完全陌生的老人家,涂诺等待开门的时候,已经在心里想好了一会儿要说的话,也调整好了脸上的表情。   可是,当那扇红漆雕花的双扇门一打开,她一看见出现在门后的那个人,脸上已经挂好的表情就瞬间摔了个稀碎。   面前站着的男人,身高腿长,肤白貌美。   白衬衫高高卷起了袖边,露着结实的小臂。   劲窄的腰间系着一条碎花小围裙,手里还举着一把锅铲。   当看见那个在想象中已经体无完肤,此时却完好无损地站在面前的男人时。   涂诺没有绷住,眼泪夺眶而出。   严承光以为敲门的是被他派出去买烧鱼酱油的孙饶。   等看见这个小不速之客站在那里哭个不停,他的心里就有些乱。   他连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话都省过,直接就问:“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涂诺努力忍住哭泣,提了提手里的盆景,“手,勒得疼……”   男人皱了皱眉,“手疼你就放下,哭什么?娇气!”   他说着,又看了涂诺一眼,就接过她手里的盆景,提着往里面走。   宋姐迎了出来。   她看见严承光带着涂诺进来,连忙向严承光解释:“严副总,小涂说想来祝福李工的生日,顺便也参观一下李工的盆景园。”   严承光听说,垂着眼皮看了一眼跟在他身旁的小丫头。   反应可是真快!   刚才还哭哭啼啼的,这时候已经把眼泪擦干净,挂上了一副温柔乖巧的笑脸。   看来,她刚才那个样子八成是装的,不过是想骗他帮她提东西。   想到这里,严承光轻嗤了一声,把东西放下就回他的厨房了。   李工和孟教授听说小涂到了,连忙从楼上走了下来。   宋姐把涂诺带来的盆景提过去,帮着涂诺对李工说:“师傅,您看,这是小涂给您送的生日礼物,这孩子还真是有心。”   听宋姐这样一说,涂诺连忙抱起拳头,冲着李工说:“李工您好,我祝您身体健康,万事如意,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说着,她两手一伸,指向了她带来的那盆黑松盆景。   李工夫妇都没想到这个会修电脑的小涂竟然是这样一个娇娇弱弱,白白嫩嫩,还嘴巴甜甜的小姑娘。   两个人都喜欢得不行。   尤其孟教授,她拉着涂诺的手坐到沙发上,就又是糖果又是糕点地往她的手里塞吃的。   听着外面的和谐热闹,严承光探了探头,看着那个小爱哭鬼坐在孟教授的身边,小模小样,乖乖巧巧的,简直是要多招人疼有多招人疼。   “小骗子。”   严承光在心里低骂着,唇角却不由勾了勾,然后就回来继续烧他的菜了。   此时厨房里还有宋玉茹的老公老梁。   按照往年的习惯,老梁跟严承光一起负责寿宴。   听说小涂来了,老梁也有些意外。   老梁一边摘着菜一边说:“昨天还听宋玉茹唠叨,说小涂好像生病了,在公司的时候差点晕倒。宋玉茹还劝她太累了就请个假休息,她却说马上就要开学了,想多学点东西。现在看着,这不挺好的?”   严承光听完,一边把烧好的糖醋里脊往盘子里装着,一边问老梁,“她要走了?”   老梁说:“是啊,就要开学了。听说参加完下周的拓展就走。”   严承光没有说话,把菜装好以后,就借口看看孙饶回来没有,又去了门口。   等他装模作样地打开房门看了看,再关了门回来,一转身,就跟坐在沙发上的涂诺对了眼。   他是有点做贼心虚的,错开眼睛刚要走,小丫头却颇有眼力见儿:“严总,我去给您帮忙吧。”   她说着,把手里的巧克力糖果放下,起身就要走过来。   严承光心口一痒,刚想说“那就来摘一下菜吧”。   没想到,他那位爱“女”心切的干妈孟教授又一把给拉住了。   孟教授拉着涂诺的手,说:“诺诺不用管,承光太讲究,他的厨房,不许别人进的。”   严承光,“……”   确实,他确实是有过这个臭毛病。   自己烧的菜,从下锅到装盘,除了自己,谁都不能动。   就是一身厨艺的老梁,在这里也只能做一些洗洗菜,切切墩儿的杂活。   就这样,还总被他嫌弃萝卜丝切得不够细,芹菜段的丝去得不够彻底。   严总动了动嘴唇,笑了一下,“是啊,是的。我的厨房我做主。”   说完,他又看了涂诺一眼,就又回了他的厨房。   严承光这边的菜烧得差不多了,李工也带着涂诺参观完了他的盆景园。   院子里,肖明琛的车才到。   往年的这一天,都是肖正宇亲自过来。   前段时间肖正宇做了一个小手术,医生嘱咐静养。   他动弹不得,今天就派了肖明琛带着肖子睿一起过来。   赶巧了,肖明琛今天给李工带的礼物也是一盆黑松盆景。   当然,他这盆是特意从老匠人那里淘来的。   是一棵有着百十年树龄的精品黑松,农博会获过金奖的精品中的精品。   涂诺那盆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不过,李工却一视同仁。   他把两盆盆景摆在一起,一起端详着,夸了这个经典,又夸那个有创意。   这时候,也是来给李工祝寿的孟教授的侄女孟正茵站在一边说:“还真是有缘分啊,一大一小两盆黑松,一个高大虬曲,一个娇小漂亮。姑父,您看,他们像不像一对情侣?”   听孟正茵这样一说,李工还没答话,翘着长腿坐在沙发上的肖明琛不由就向一旁的涂诺看了一眼。   涂诺却装作什么都没听见,也什么都没看见,继续跟肖子睿玩手游。   李工却摇摇头,笑着说:“我看不像情侣,你看这走势,这气质,明明是前后辈嘛。”   孟正茵笑起来,“姑父,您是行家,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您欣赏盆景,我弹琴给您听好不好?”   孟正茵是音乐学院的高材生,还没毕业就已经在业界拥有了一系列头衔。   她说要给大家弹琴听,大家自然高兴。   客厅里,孟正茵弹着钢琴,孟教授在一旁伴着节奏唱着歌。   花园里,李工正带着涂诺和肖子睿在那里玩。   厨房里,严承光则跟老梁继续烹制寿宴。   厨房的窗户正对着花园。   严承光从厨房窗户望出去,看见李工去门口迎接客人了,花园里就剩下了涂诺和肖子睿蹲在金鱼池边玩水。   严承光看着那个敛起了裙摆蹲在水池边的小小背影。   看见她头顶的树荫斑驳地落在她的头发上。   有一块光斑很巧妙,安安静静地栖息在她的发绳那里,像是给她戴了一个蝴蝶结。   严承光突然就想起了另一根发绳。   小小的一环,上面也有一枚小小的塑料蝴蝶结。   那是米小糯从头发上抓下来,给他绑钱用的。   后来,那些钱他没要,只拿了那根发绳。   在监狱的那段时间,他的手腕上一直套着它。   在他急躁、悲观、绝望到想要再次犯错时,就看看它,告诉自己:   这是米小糯的。   米小糯是一个特别正直、特别善良、眼睛里揉不得一点沙子的小孩子。   米小糯一直把他当神仙崇拜。   他得努力。   他不能让米小糯一直失望。   正是靠着那些自我麻醉般的鼓励,他才能走过那段最为艰难的时光。   现在,因为时间太久,那根发绳的皮芯已经老化,断掉了。   那个小小的蝴蝶结却依然被他珍藏在保险柜的最里层。   想到这里,严承光不由就呼了一口气。   他想,虽然这个小丫头不是米小糯,她不刻意地去左右逢迎的时候,也还是挺可爱的。   严承光刚想到这里,花园里,肖子睿突然举着一把水枪跑过来,把水淋了涂诺一背。   严承光突然就生了气,心里骂着“谁特么给肖子睿买了那么个东西”,再一看,却是他买的。   不过,小丫头好像挺能治理肖子睿的。   不知道她给他说了什么,肖子睿已经把水枪丢在一边,跟她一起蹲在池子边去数金鱼了。   严承光就暂时把拉肖子睿过来狠揍一顿屁股的冲动压下去,继续烧他的菜。   可是,等他烧好一道栗子鸡,再一抬头……   特么肖明琛什么时候去花园里了?   严承光正压着火,孙饶把他指定要买的烧鱼酱油给买回来了。   烧鱼本来是宴席的最后一道,严承光现在才只烧到芙蓉虾。   孙饶没觉着自己耽误事,却不知道老板为什么生了气。   老板先是训斥他回来的迟,又说他买的酱油不对。   孙饶不敢说话。   虽然他是完全按照老板指定的品牌去买的,买的时候连氨基酸态氮的含量都按照老板的标准对比过。   孙饶正被训得不知所措,却又听老板说:“还在这里杵着干什么?还不去花园里帮李工拔拔草?”   帮李工拔草?   孙饶虽然没明白老板的意思,还是立刻就去了花园。   等他到了花园,看见正靠在一棵樱桃树上,跟小涂聊天的肖总……   孙饶就明白了。   老板这不是让他来帮李工拔草,而是让他来给老板拔眼中钉了。   于是,孙饶左右看了看,就捡起肖子睿那把已经灌满水的水枪,冲着肖子睿的屁股就来了一枪。   肖子睿正趴在那里捞小金鱼,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屁股。   等孙饶提醒肖明琛,“肖总,睿睿尿裤子了”时,肖子睿还真的以为是自己不小心尿了裤子。   因为,他刚才确实是憋了一泡尿在小鸡鸡里。   只因为急着要来跟涂诺小姐姐玩,才一直憋着没有去尿。   肖明琛没有办法,拎着肖子睿去换裤子。   肖子睿感觉这回脸丢大了,他紧皱着小眉毛对涂诺说:“诺诺姐姐,你要相信我,我已经好几年都不尿裤子了……”   肖子睿被肖明琛拎走了,花园里就只剩下了孙饶和涂诺。   严承光莫名松了一口气。   他心情一好,就感觉自己烧的这道芙蓉虾棒极了,简直达到了他的历史最高水平。   花园里,孙饶对涂诺说:“严总说梁哥带来的酱油烧鱼不好吃。派我去城外姜记买来姜记自酿酱油,他才开始烧。”   然后,压低声音又说:“我们老大,毛病很多的。”   涂诺明知故问,“严总很会烧菜?”   “那当然,你别看我们老大平时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其实,他做的酱爆肥肠特别好吃……”   严承光在厨房里掌着锅灶,爆锅的间隙,外面的谈话有一两句飘到厨房里面来。   他听着下属在小丫头面前夸着自己,比看着肖明琛在小丫头面前晃荡,要顺眼得多。   不过,先等会儿……   严承光发现了新的敌情,连忙推开厨房的纱扇向外看着。   这个孙饶,怎么回事?   不就是夸老板,挨那么近干嘛?   稍微远点,小网管就听不见吗?   脑袋都快凑到一起去了,不热吗?   老梁看着锅里的油要着,连忙关住了燃气灶。   他好奇,也顺着严承光的目光向窗户外面看。   花园里,小涂和小孙两个一起在赏花。   两个小孩,一个白皙秀丽,一个斯文帅气。   站在一起,真挺顺眼。   老梁不由感慨,“怪不得宋玉茹说这两个小孩好像在谈恋爱呢,现在看来,真有可能!”   严承光一惊,“他们在谈恋爱?”   你怎么不早说?   明明是一件小事,老梁不知道严承光的反应为什么会这么大。   他有些疑惑,“也是乱猜的。就魏波给孩子办酒宴那晚,小孙对小涂很是照顾,又是长成这样的两个孩子,难免被人开玩笑。”   听老梁这样说着,严承光没再说话,端起锅把浓汁浇进芙蓉虾里。   等他再抬眼,就看见孙饶正帮涂诺摘去了头发上的一片树叶。   而小丫头,竟然还抬起头冲孙饶笑了笑……   还笑得那么好看……   严承光垂下眼睑,继续烧他的菜。   烧到最后一道富贵鱼,老梁解下围裙去招呼大家入席。   严承光把烟机关闭了,厨房里一下安静。   他点了一根烟,靠在流理台上抽着,花园里两个人的聊天内容就更加清晰地传了进来。   孙饶问:“小涂,那一次你怎么不让我姐姐送你呢?”   涂诺弯腰在那里欣赏着睡莲,头都没抬,“我不喜欢那车子。”   “我们老板的保时捷啊?”孙饶纳闷,“为什么啊?”   “不为什么,”小姑娘伸出白嫩的手指戳了戳睡莲的叶子,“就是不喜欢。”   孙饶又指了指严承光今天开来的劳斯莱斯,“这辆呢?这辆漂亮!”   涂诺看了一眼,淡淡地说:“像只胖头鱼。”   孙饶笑起来,“严总如果听见你这样评价他的爱车,得气死。”   涂诺听说,抬起头来,指了指肖明琛开来的那辆宝马,说:“肖总的车漂亮,我喜欢。”   花园里,两个小孩正聊着天。   厨房那边推拉门的声音一响,老梁的声音从开着的窗户传出来,“承光,你烧油怎么不开烟机?呛死了!”   很快,烟机重新启动。   严承光叼着烟,端起那锅热油往片好的鱼身上一泼。   滋啦—   那条本来安详优雅地卧在雕花白瓷盘里的鳜鱼,嘴巴突然就动了一下,像是有些疼,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第三十二章 现在才知道害怕?   饭菜上桌, 都是中式传统菜品,富贵吉祥,满满一桌子, 色香味都诱人。   李工喜欢热闹,建房子的时候特意把客厅修得很大。   此时, 偌大的客厅里摆着一个转盘大餐桌,满满坐了一桌子人。   李工夫妇坐在正中间。   他们身边分别是严承光和肖明琛, 肖明琛旁边是宋姐和老梁, 孟正茵则挨着严承光。   孙饶和涂诺挨着, 涂诺的对面是严承光, 隔着满满一大桌子菜。   这一天李工很高兴, 孟教授也不拦了,由着他开了一瓶茅台。   孟正茵拿着酒瓶, 给在座只要是不开车的,都倒满了一杯。   涂诺面前也是, 玻璃酒杯里盛着晶莹醇香的液体。   孟正茵一边倒酒还一边提议,等一会儿大家一起举杯, 祝李工生日快乐。   涂诺从来没有喝过酒, 可是她面前除了这杯酒再没有其他。   她正不知道该怎么办,就看见对面严承光直直地看过来,他问她:“会喝酒吗?”   “……”   涂诺拘谨地摇了摇头。   严承光冷冷一笑, “李工的好酒可不是给不懂酒的人糟蹋的。”   说着, 他从身后桌子上拿了一瓶果汁摆在餐桌转盘上, 轻轻一转,运到她的面前。   孙饶看见,忙拿起来,就帮涂诺去倒。   涂诺连忙用手指虚扶了杯子道谢。   涂诺看着杯子里的橙黄色液体被倒满, 她谢了孙饶,悄悄再去看严承光。   那边孟正茵已经倒完酒回来,严承光正绅士地帮她拖了一下椅子。   然后孟正茵就低头向他说了句什么。   他颔首微笑,面色和煦,很是平易近人。   是啊,涂诺心里想,虽然都说宇辉的大魔王凶得吓人,其实,除了她,她没见过他凶过其他女生。   只要不是对他别有居心,他对所有的女生都一样,又绅士又温柔。   而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她对他就是别有居心。   想到这里,涂诺抿了抿嘴唇,就转过头来,不再看他。   宴席开始,大家开始向李工祝贺。   轮到涂诺,她端起果汁,对李工说:“李工,不好意思,我以果汁代酒,祝您生日快乐,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李工大手一摆,高兴地说:“小姑娘你可不要说不好意思,你送我的礼物我可是十分喜欢。”   孟正茵就笑嘻嘻地说:“跟肖总送的一样,你们是商量好的吗?”   肖明琛难得好脸色,笑吟吟地看向涂诺。   涂诺连忙就说:“我就是路边小店买的,怎么能跟肖总的比呢?肖总送的,一看就很贵。”   小姑娘一紧张,反而把李工逗笑了,“礼物不再贵贱,在心意。来,小涂,咱们一起喝一个。”   涂诺连忙再举杯,“谢谢李工。”   说完,她一仰脖子,把一杯果汁都喝了。   她喝得有些急,不由捂住嘴巴咳了一下。   她一坐下,孙饶就赶紧给她夹菜,还小声责备着,“喝慢点啊,别呛着……”   涂诺说声谢谢,眼尾扫到严承光,他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涂诺就拿起公筷,给孙饶夹了一个鸡翅膀在碟子里。   趁着兴头,宋姐笑着对李工说:“师傅,咱们下周的拓展活动,您和孟教授也一起去吧。大家都很想您们呢。”   李工很高兴,“我是要去的。”   说着,他扭头问孟教授,“老婆子,你也一起吧?”   孟教授笑着说:“我随你。”   说完又看涂诺,“我听说小涂也去的?”   涂诺连忙点点头,“是的,感谢肖总照顾。”   说完,她感激地看了肖明琛一眼。   肖明琛则面带微笑,冲她点了点头。   孟教授又看向严承光,“承光,今年你可不能再找借口不去了。”   听孟教授说起,严承光连忙坐好,微微欠着身体,向着孟教授说:“只要有时间我一定会去陪您。”   孟教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就算了吧,你的时间是从来都不会有的。”   李工就对孟教授说:“咱们一起给小涂加油去。听说小涂跑步很厉害!”   涂诺连忙接话,说:“团队拓展这个名词是近几年才兴起来的,但是我知道,咱们宇辉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很重视企业文化凝聚力的培养了。应该是在二十九年前,李工就提出过‘团队活动增加内部凝聚力’的号召。”   听小姑娘这样一说,李工不由惊讶,“小丫头,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姑娘眼眸清亮,崇拜都写在脸上,“我看过您主编的《宇辉时报》,1990年的第5期,在一次您组织的拔河比赛之后,您写的那一篇纪实报道特别精彩。其中最让我印象深刻的就是您提出的那个想法。让我知道,原来在几十年前,宇辉的团队拓展理念就已经那么深入人心了。”   小姑娘一席话,有理有据。   李工不由再一次对涂诺刮目相看,“丫头,你竟然看《宇辉时报》?现在的年轻人可是不喜欢那些东西了。”   涂诺神色略兴奋,她诚恳地说:“我觉的,只要是承载历史和故事的,不限什么形式,都应该被重视和宣传。”   李工摇头叹息,激动地指着涂诺,对孟教授说:“老婆子,这可是我的小知己!”   孟教授笑眯眯,“小涂啊,那你今天可是要倒霉了。这个老头子,一会儿非得拉着你去参观他的老古董。”   听孟教授这样一说,李工故作生气,“什么叫老古董?你没听小涂说,那是历史和故事。”   孟教授笑起来,“好好,是历史和故事。”   涂诺连忙问:“李工,孟教授,你们说的是《宇辉时报》吗?”   孟教授点点头,指着书房那边,“喏,那间房间里面,满满三面墙,都是《宇辉时报》,从创刊号到最后一期,一期不少。”   小姑娘激动得眼睛都发亮,“是真的吗?”   李工压住上翘的唇角,矜持地点点头,“快吃饭,吃完我带你去参观。”   “嗯。”   涂诺连忙点点头,夹起孙饶给他夹过来的一片鱼就吃。   吃过一口一抬头,就看见严承光再一次向她看了过来。   这一次比之前更不友善,他微眯着眼眸,眸中诧异费解有几分,讥诮就有几分。   涂诺小小地冲他翘了一下唇角,就继续低头吃她的鱼。   因为涂诺带起的话题,桌子上的气氛一直都很好。   后来,大家又聊到李工做工会主席那几年的事。   宋玉茹笑着说:“师傅,您老眼光一向准。咱们公司被您撮合成的已经不下二十对了吧?”   一提这事儿,李工分外得意,笑眯眯地点头。   宋姐连忙又说:“那您老再给瞧瞧,咱们正茵,得找个什么样的?”   宋玉茹一句话落地,孟正茵连忙看了严承光一眼,红着小脸责备,“哎呀宋主席,您怎么单点我出来开玩笑啊?”   孟教授也笑眯眯地看了看孟正茵,又看严承光,然后看着李工,“老头子,以你的火眼金睛,帮我们茵茵瞧一瞧?”   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宇辉和金氏的联姻已经黄了。   虽然金小姐好生跟父母闹了一场,金总却咬定了丢不起这个人,就是不肯再提。   严承光现在又恢复了他明江钻石王老五的身份。   不过,关于他的婚事,李工却并不想多管。   “茵茵不急,”李工喝口酒,避重就轻看向孙饶,“我倒是有一个很好的对象要问一问小孙……”   李工没说完,孙饶先呛了一口饮料,侧过身去咳嗽着。   涂诺刚要递片纸巾过去,严承光拿起纸巾盒,直接就丢在了孙饶的面前,然后不咸不淡地说:“李工都没有说是谁,你兴奋什么?万一是个如花呢?”   他说着,不着痕迹地看了涂诺一眼。   涂诺就装作没看见,反正她又不是如花。   孙饶报个歉,抱着纸巾盒跑出去了。   李工看着孟教授摊了摊手,“你看看,我就说我这月老早该退休了。现在的小年轻都很有自己的想法,你是要害我这满分月老晚节不保啊!”   李工一句话,大家哄笑而过,这件事就算被带过去了。   寿宴还没有完全结束,李工看着涂诺已经吃好了,就迫不及待地带着她去参观他的宝库了。   这边大家吃完,也都散了。   孟正茵和严承光被孟教授拉到花园里去散步。   肖明琛来的晚,不好吃完饭立马就走。   等孟教授回来,就和宋玉茹两口子陪着孟教授去影音室唱歌。   涂诺从李工书房出来的时候,看见厨房里就剩下孙饶一个人在洗碗。   李工和孟教授用不惯洗碗机,厨房堆了一堆碗碟都得一只一只去洗。   涂诺想帮忙,孙饶连忙用肩膀挡住了,“你不用沾手了,就剩几个了。”   涂诺说:“那我帮你擦干。”   她说着就拿了一条干净毛巾,一边擦拭那些已经洗干净的碗碟,一边向窗户外面看。   花园里,不知道严承光说了什么有趣的话,孟正茵笑到弯着腰,还直拍胸口。   严承光也笑着,向厨房这边看了一眼。   涂诺跟他对视一眼,就垂下眼睫,伸手把窗户关上了。   孙饶问涂诺,“你的宇辉历史课上完了?”   涂诺闷闷地说:“刚来的那位刘总在书房里抽烟,李工就让我先出来了。”   孙饶说:“李工年轻时候也抽烟,听说是孟教授把他给管住了。我们老大抽烟也凶,就是不知道以后谁能管住他。”   孙饶说着就叹了一口气。   涂诺淡淡地说:“你们老大那么厉害,谁敢管他呀?”   涂诺刚说到这里,就听厨房门口有人说:“影音室的音箱坏了,你去看一下。”   涂诺和孙饶一起扭头,就看见严承光沉着脸色站在那里。   涂诺以为他是在叫她,毕竟,在大家的印象里,大到车间设备,小到音箱打印机,都是网管的工作范围。   涂诺应了一声,刚要放下碗碟,严承光却点着名字说:“孙饶,你去看看。”   老大一吩咐,孙饶连忙解下围裙,手都来不及擦,就去了影音室。   然后,严承光就走了进来。   涂诺以为他要来帮忙洗碗,就连忙拿起孙饶的围裙套在脖子上,用行动表示不需要他的帮忙,她可以洗。   刚才在宴席上,他的眼神很不友善,她很担心她会对她说什么。   不过,事实证明,她想多了。   严承光不过是搬起旁边的茶台,就出去了。   涂诺舒了一口气,小声嘟囔着:“幸亏走了,真是一台行走的制冰机,走哪儿哪儿凉快。”   她说完才觉得不对劲,小心翼翼地向外一探头,就看见一墙之隔的餐厅里,严姓制冰机坐在餐桌旁,正端起一盅热茶往唇边送。   涂诺:“……”   男人倒是挺大度,冲她举了举杯子,“凉吗?来喝杯热茶暖暖?”   涂诺连忙就笑了一下,“我是看看孙饶来了没有。”   说完就缩回厨房,安静闭嘴,洗她的碗。   后来,孙饶上来了,跟涂诺说音箱已经修好了。   还说孟教授唱歌很好听,吐槽肖总是一个水平不怎么样的麦霸。   涂诺又向外面餐厅看了看,茶台还在,严承光已经不知道去哪里了。   她跟孙饶一起把那些碗碟都收拾好,也去了影音室。   当严承光去外面抽完烟回来。   地下一层影音室里,肖明琛正用他的破锣嗓子在唱《是否》。   “是否这次我将真的离开你   是否这次我将不再哭   是否这次我将一去不回头   ”   他刚唱了开头这三句,音调一换,歌突然就被切了。   肖明琛刚要发火,就听见一道软软糯糯的声音说:“哎呀,不好意思肖总,我还以为是原唱,以为没人唱才切的。”   严承光的脚步停在楼梯上。   他屈起手指敲了敲楼梯扶手,若有所思地勾了勾唇,转身又出去了。   下午四点,大家散场。   李工和孟教授不吃晚饭,也就不再留大家。   老梁和宋姐都喝了酒,叫了代驾开车回去。   严承光也喝了酒,司机有孙饶。   涂诺在李工那里得了一大箱子旧报纸。   孙饶帮她搬出来,走到严承光的车前,看着已经坐进车里的严老大,说:“老大,咱们捎上小涂吧?她拿的东西太多了。”   严承光把手搭在车窗上,醉眼微抬,看着涂诺。   涂诺却说:“我还是跟肖总一起吧。我们比较顺路。”   严承光:还我们?还顺路?你跟他顺的哪门子路?   这时候,严承光那个好侄子肖子睿也从房间里跑出来,一边跑一边说:“诺诺姐姐,你坐我爸爸的车啊,说好帮我检查我的暑假作业的。”   严承光倒是第一次见他这个好侄子对作业这么上心。   肖子睿快要开学,暑假作业却一个字儿都没动。   为了督促他写作业,这段时间,肖正宇让肖子睿一直都跟着他住在清辉小区里。   看来,还真的是顺路。   肖子睿已经拉着涂诺的手向那边走了,孙饶没有办法,只好也把箱子搬过去。   等涂诺上了车,肖明琛就从落下的车窗里看了严承光一眼,得意一笑,扬长而去。   涂诺坐了肖明琛的车走了。   孙饶也发动车子出发。   这一路,严承光一直开着身侧的窗子。   孙饶几次抬眼看向内视镜。   就看见他家老大的手搭在窗户边,手指间夹着的烟一直都没有抽。   烟都被风吹灭了,他却像一点都不知道。   肖明琛一直把涂诺和肖子睿送到清辉小区肖正宇那里。   都不用他介绍,肖子睿那个马屁精就已经拉着他那位刚刚请到的家庭小老师,把小老师的名字,工作,高考各科分数都介绍了一遍。   难得肖子睿能遇上一位他自己喜欢的老师,又是宇辉的员工。   对此,肖正宇很是满意。   为了不耽误他们补习,他还特意让保姆推着他下楼去遛弯。   肖正宇一走,肖子睿就更加没心思写作业了。   他拉着涂诺各个房间里面转,边转边介绍。   老肖总家的装修还是上个世纪的风格,室内陈设也简单,没有什么好看的。   最吸引涂诺的就是肖子睿给她抱出来的好大一本影集。   接下来的时间,她一边看着肖子睿写暑假生活,一边翻看那些老照片,直到晚上快七点,她才告辞回来。   今天是周末,多数工友都去外面玩了,公寓这边的楼道里很是安静。   昨天报修的楼层声控灯,物业还没有来修。   而此刻天气又阴沉起来,厚重的乌云遮住了西天边的最后一点阳光,长长的楼道里很是昏暗。   涂诺腾不出手来打开手机照明,只凭记忆循着路线往宿舍门口走。   等她把纸箱放在地上,拿出钥匙要开门,就感觉有些不对劲。   她一扭头,就看见了靠在楼道北面窗户那里吸烟的严承光。   那面窗户是此时楼道里唯一的一点光。   严承光背对着那片光站着,涂诺看不清他的脸。   此时窗户是开着,楼道里有些穿堂风,烟雾并没有聚集。   严承光却还是在涂诺看过来的那一刻,把烟蒂碾灭,并抬手挥了挥烟雾。   安静的楼道,昏暗的光线,意外出现的人,任谁都会紧张。   涂诺想装作没看见,继续去开着门,手一抖,钥匙掉在纸箱上。   钥匙扣上绑着的那个塑胶小熊仔带着钥匙弹了一下,竟然滚到了严承光的脚边。   严承光低头看了一下,浅淡一笑,只用脚尖一踢,小熊仔就又带着钥匙滚到了涂诺的身边。   涂诺看他一眼,弯腰捡起,接着去开门。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男人懒懒开了口。   “一下课就回来了。”   涂诺说着,打开房门,弯腰就去搬她的箱子。   严承光看着她,淡淡一笑,“给别人做后妈的感觉怎么样呢?”   “我倒是想,”涂诺搬起箱子,“可惜肖总看不上我。”   “那倒是。”严承光点点头,“肖明琛的第一任是个海龟,名校毕业,书香门第,高挑漂亮。跟第一任婚姻不到两年就婚内出轨,对象是名校在读博士生,又高又白,身段妖娆。现在在谈的N 任,还是名校海龟,身材堪比模特……”   “严总,”涂诺打断了他,“我有自知之明的。”   “有自知之明很好,”男人抬眸看着她,“却也要有自我保护意识。男人嘛,偶尔想换换口味也是有的。尤其又是上赶着往上扑的。”   涂诺没说话,把箱子搬进去就要关门。   严承光却走过来,伸手挡住。   他看着她,“你如果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才去招惹肖明琛……”   他喉结一滑,声音发沉,“现在就停下,因为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涂诺听完,撇了撇嘴唇,再去关门。   严承光依然撑住了,不让。   涂诺叹口气,看着他,提醒:“严总,这里住的可都是宇辉的员工。”   “哦,对。”   严承光看了看楼道,就用力把门一推,挤身进来,关上了房门。   涂诺往后一退,“你要做什么?”   严承光大手往她身后的墙上一撑,“现在才知道害怕?”   房间里没有开灯,男人近在咫尺。   黑暗善于放大寂静,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   涂诺看他一眼,伸手就要去按身后墙上的开关。   手指一热,却被他捏住了。   严承光俯首过来,低着声音问她,“我一直想不明白,你不遗余力地八面玲珑,左右讨好,到底是为了什么?”   男人的呼吸扑洒在涂诺的脖子上,异样的感觉让她脊背僵硬。   “你不是说了?”涂诺抬头看着他,“是为了勾引你啊。”   呵–   很浅的一声,是男人的笑。   他牵着她的手按上开关,灯光一亮,刺得涂诺的眼睛一眯。   他看着她密密地排下来的睫毛,说:“你左右讨好之前一定是做过调查工作的。应该明白,跟肖明琛不如跟我。”   “为什么呢?”小姑娘看似天真无邪,却明知故问。   男人指尖有烟气,挑起她的下巴,“肖明琛可以给你的,我都可以给。肖明琛不能给的,我也可以给。当然,除非你有给别人当后妈的特殊癖好。”   涂诺清冷一笑,推开他的手,视线笔直看进他的心里,“我如果想要的是清清白白的家世和干干净净的名声呢?”   女孩的声音轻轻软软,不带一点情绪,像是一只小蝴蝶不经意间扇动了一下翅膀,却骤然在严承光的眼中卷起了惊涛骇浪。   他把她往墙上一推,大手就按住了她的肩膀。   涂诺没有一点退让,抬起头,直直看着他的眼睛。   许是女孩的眸光实在太冷了,渐渐熄灭了男人眼中的怒火。   他慢慢地冷静下来,把她一放,又恢复了往常的吊儿郎当。   他故作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搔了搔鬓角,为难地说:“那我真给不了。你还是去找肖明琛吧!”   涂诺没说话,走到门口,打开房门,“谢谢提醒。您请回吧!”   逐客令已下,严承光的脸不大。   他看她一眼,迈步走出房间,回头又看她,“我的打火机呢?”   “没见过。”   涂诺面不改色,砰的一声就关上了房门。   涂诺靠在门板上,一直听到外面的脚步声远去,才拉下肩膀的衣服,在门口镜子里照了一下。   她看着自己白皙肩膀上显出的青紫手印,才知道刚才的严承光有多愤怒。   可是,即便那样,他都不肯说出真相。   这一晚,涂诺连晚饭都顾不上吃,只匆匆冲了一个澡,就把那只纸箱搬进了卧室。   她把床上的被褥都堆起来,把那些报纸按照时间顺序一张张排好,然后就拿着笔和笔记本,开始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工作。   涂诺是通过上次偶然在网上搜到的那篇关于宇辉染色厂的回忆录,才知道李工的。   她又通过查阅宇辉的相关资料推断,能把宇辉染色厂的历史写得那样翔实,又能提供出那么珍贵的历史影像的,除了已经退休的宇辉原工会主席李博云再没有其他人。   涂诺的推断是正确的,她在李工那里找到了她所想要的所有资料。   涂诺一直忙到凌晨两点多,才把那些报纸都理清。   工作暂告一段落,她刚想站起来,才感觉头晕眼花,都要虚脱了。   她重又坐回椅子里,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然后抬起头望着虚空中的某一处,就笑了。   这种感觉,跟初一那年她废寝忘食地准备了一个暑假,分班考以后,知道自己被分入重点班时候的感觉一样。   又累又开心,却还有点心疼自己不容易的小委屈。   只可惜,那一次有严承光和六叔跟她一起分享,这一次,她只能一个人快乐了。   涂诺休息了一下,重又戴上眼镜,拿起手机给严承光发信息。   涂诺:睡了吗?   严承光的回复过了很久才来。   严承光:想通了?   涂诺:嗯。现在想见你。   涂诺发送完就一直握着手机等回复。   她看见对话框最上方“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出现了一次又一次。   那个人,竟然也会有这样犹豫纠结的时候。   就在她打算问他到底想说什么时,他终于发过来一句:那就过来吧。   随后就甩了一个定位过来。   涂诺点开一看,小黛山。   明江第一销金窟。 第三十三章 齿痕   小黛山建在半山腰, 绿树掩映,清溪环绕。   这是一家私人娱乐会所,一直以格调高雅不烂俗, 而标立于清江市众多娱乐场所之上。   算是清江市第一纸醉金迷、风流快活又不失风雅的销金场。   小黛山门前的停车场,正对着明江市区, 平展如磨,翠竹环绕, 下面就是十几米深的悬崖, 筑着粗大的护栏。   此时, 时近午夜, 崖下山木蓊蓊郁郁, 远处灯火星星点点。   风自崖下而来,四野无碍, 温度比市区低了好几个度。   涂诺穿着短袖T恤,外面只套了一件薄料的防晒衫。   她站在小黛山门前的一片影壁下, 8月下旬的天气里,却依然感觉山风如针, 无孔不入。   那辆黑色的越野车就停在不远处的车位上, 团团树影里,像是一只闭目休息的伏兽。   那是严承光今晚开来的车。   涂诺认得那个车牌号。   严承光的车子不多,除了那辆被撞坏的保时捷, 这一辆越野是他最喜欢的。   只可惜, 喜欢也只能是司机来开, 他没有再次驾驶的资格。   今晚,孙饶没来。   严承光是跟着朋友一起过来的。   此时,紧挨着越野停着的是一辆跑车,车身鲜艳的大红色被夜色晕染成沉沉的暗红, 像是一抹经年的血渍。   那边门声响起,涂诺抬头望过去,就看见身穿中式立领制服的侍者打开了院门。   暖黄的灯光金水一般从门口流泻而出。   里面的世界晶莹辉煌,好像一方琉璃世界。   严承光从门里走了出来。   许是喝多了酒,他的脚步有些浮,两次踉跄,差点摔倒。   侍者把他扶下台阶,照顾他在门前竹林边的一条石凳上坐好。   石凳有些矮,严承光的腿长,就那样大大咧咧地敞着。   严承光从昨天下午五点到现在,一直都泡在这里。   封闭的空间,酒精、烟草、牌局的长时间浸染,体力精力的双重透支,再帅气的人,也很难再保持平时的风度。   此时的他眉头紧皱,面色暗沉。   没有了往日的那种狠厉、高傲、散漫,取而代之的是浑身的孤独、疲惫、随波逐流。   涂诺把视线转向远处,望了望山下城市里的灯火,才迈步走过去。   严承光手伸进衣袋,摸出一根烟衔在唇边,拿了火机,低头去点。   他的手有些抖,山风还野,瞅着空子乱钻。   从里面随手捡来的一次性打火机不防风,火苗被撩拨得左躲右闪,始终不能靠近烟卷。   严承光有些烦,甩了甩火机,再点……   然后,一团小小的黑影就像是一小团风,突然就吹刮到了他的面前。   “我到了以后就给你发了信息。”   涂诺把已经打燃的打火机递到了严承光的面前,“你怎么现在才出来?”   小姑娘的声音里有软软的责备。   火光照亮了她白净的脸,火苗在她黑宝石一般的眼仁儿里跳动。   严承光没想到她真的会来。   赌气给她发了小黛山的定位以后,他就一直没再看手机。   此时他看着她,像是太意外,神情是异于平常的怔忡,视线都不能聚焦。   涂诺把打火机凑近他的烟,帮他点燃,然后再把打火机熄灭,重又装进自己口袋里。   “严承光,”她看着他,瞳仁明澈如星,却分外温柔,“我现在就想跟你谈一谈。”   男人牵起唇角笑了一下,“现在,恐怕不行……”   他说着,伸手就拉住了她的胳膊。   涂诺以为他要犯浑,刚要告诉他自己是米小糯,却发现他的手掌滚烫,浑身都颤抖得厉害。   涂诺被吓到,“你生病了?”   严承光努力撑起身体,俯在她的耳朵边,“带我走……”   涂诺还没反应过来,那边一道温柔明亮的女声突然响起,“承光,承光你在哪里?”   灯光中,金氏集团的大小姐金丽蓓窈窕而来。   金小姐身材高挑,黑发长直,一袭白裙裁剪合体,不宽不紧,不板不露,纯欲感拿捏得刚刚好。   “承光,你怎么……”   金丽蓓看见了涂诺,“你是谁?”   涂诺面不改色,“代驾。”   “代驾?”   金丽蓓语带不悦,却依然保持微笑。   她对严承光说:“承光,不是说好我送你回家的吗?刚才看不见你,我还以为你自己开车走了呢。怎么样,头还疼吗?”   金丽蓓说着,伸手就要摸严承光的额头。   涂诺不等她靠近,扶着严承光一转身,“严总累了,要回去休息了。”   她说完,扶着严承光就往车前走。   金丽蓓被严承光拒绝惯了,此时如果是严承光这么说,她倒是也没有什么。   只是,这是哪里冒出来的一棵小葱,竟然也敢这样跟她说话?   金丽蓓踩着高跟鞋追上来,看见涂诺已经把严承光扶进车里,正发动了车子要走。   车子后面的车窗是关着的,金丽蓓看不见严承光,就跑过来拉住了涂诺身侧的车门。   她向着里面喊:“承光,你就让我送你吧,你喝了那么多的酒,我很不放心。”   见严承光不说话,涂诺也向后面看了一眼,微微一笑说:“金小姐,那您就坐在后面吧,我把您一起送去严总的家里怎么样?”   听她这样一说,后面的人好像很不满意,抬脚就踢了一下她的座椅。   涂诺却没搭理他。   那边金丽蓓却异常欣喜,说了一声“好”,就松开车门的把手,要向后面走。   然后,车子引擎轰起。   严承光的这辆大越野就像是突然被惊醒的野兽,吼叫了一声,擦着金丽蓓的衣角就蹿了出去。   “……”   金丽蓓抚着吓到几乎停跳的胸口,刚才还柔情似水的眼神一下就淬了毒。   “混蛋!”   她气得一跺脚,拉开自己的车门,发动起车子就追了上去。   严承光是她的。   从小到大,她金丽蓓想要的东西还从来没有跑掉过。   何况她还用了那么大一笔投资跟肖明琛换了这次接近严承光的机会。   黑色的越野一路向下,驶出林木茂密的林区以后,就上了大路。   涂诺几次看向后视镜,那辆红色的保时捷阴魂不散,一直都跟在她的后面。   严承光靠在后面车座上,虽然很安静,却看得出很痛苦。   他眼睛紧闭,薄唇紧抿,额头上都是汗水。   涂诺以为他胃不舒服,“要不要先去医院?”   严承光艰难地摇了摇头,咬着牙说:“回静山。”   涂诺知道这个男人很固执,她又向后视镜里看了看,说:“那我抄小路甩开她?”   涂诺自从拿到驾照,这还是第一次开夜路。   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和能力,这一路她竟然一点都不紧张,一直安安稳稳地开到了静枫别墅区。   可是,等她把车子从小路上拐出来,驶上通往静枫别墅的大路,竟然看见,金丽蓓的保时捷就在前方的不远处。   涂诺也是服了,追男人追成这样,真的不是脑子有问题吗?   她看着前面车子的牌号,对严承光说:“金丽蓓就在你家别墅门口呢。”   她说完,没有得到答复,扭头一看,严承光好像睡着了。   他的脸侧向一边,像是别住了喉管,呼吸沉重而浑浊。   涂诺更加担心,“不行,我还是送你去医院。”   她说着就要调头,车座却被严承光又踹了一脚。   他依然闭着眼,拼着全身的力气对她说:“往前开!”   说完就又靠回椅座,烦躁地扯开衣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涂诺就不明白了,看严承光这个样子,倒好像前面有他的救命仙丹一样。   她还在犹豫要不要听他的,金丽蓓先发现了他们。   红色车子在空无一人的大路上来了一个漂亮的360度大挪移,冲着他们就开了过来。   “真是两个神经病!”   涂诺骂了一句,只能按照严承光的意思,掌住方向,加足油门,打开远光灯,向着前面冲过去。   金丽蓓没想到那个小代驾的车会开得这么猛。   严承光那辆大路虎被她开得笔直一线,刀子一样,又快又凌厉,像是要把她撞到九霄云外去。   眼看着刺目的车灯已经打到了眼前,金丽蓓刚要拉方向避让,越野的车身却忽然一晃,擦着她的车子就过去了。   此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夜色浓得化不开。   再往前就是静山墓地,路两边连路灯都没有了。   金丽蓓一身冷汗、惊魂未定地看着前面就要没入黑暗中的汽车尾灯,火气就又上来了。   她金丽蓓玩车还从没服过谁,一个小代驾,敢晃她?   前面已经是静山墓地的门口了。   涂诺不敢再往前开。   她向后面看了看,不见金丽蓓再追来,就扭头对严承光说:“现在送你回别墅吧?”   严承光没说话,涂诺就要去调头。   刚一打方向,引擎声又来。   她连忙扭头去看,我去,又来,没完没了还?   涂诺生起气来,扭头冲着严承光吼,“你到底欠了她多少钱啊?”   许是被她吼得烦,严承光艰难地抬了抬手指。   涂诺以为他要说“一个亿”,没想到他却指了指旁边,“拐进去……”   涂诺没听清楚,“什么?”   后面引擎越来越近,严承光也生了气,又踹了一下涂诺的座椅,“拐进去!”   涂诺看着前面黑森森的松柏林,小心开口,“前面,可是墓地……”   “拐进去!”   “……”   “拐进去!”   严承光扑过来,大手攥住副驾驶的椅背,头抵在上面,喉咙哑得像是要吼出血来。   这男人疯了,为防他自残,涂诺没敢再说话,径直打了一把方向,把车子驶入墓地。   白惨惨的车灯扫过,里面的墓碑森森闪现。   最靠近路边的一个墓碑的前面,黑色的纸灰被车轮带起的风卷起来,黑蝴蝶一般往车窗上扑。   涂诺心里一慌,车头突然就偏了。   眼看着车子就要向着路边的一个墓碑撞过去,本来闭着眼睛俯在那里呼吸的严承光突然俯身过来,大手覆住她的手,硬是把方向扳了过来。   待车子安安稳稳地停在停车场,他才重又把自己扔回到座椅上。   涂诺的一颗心久久不能平复,她拍着胸口又向后面看了看。   还好,还好,金丽蓓到底是没有这么大的胆子,调个头,走了。   此时,她几乎可以想见金丽蓓咬着牙骂严承光神经病的表情。   涂诺现在明白了,怪不得严承光非让她开到这里来。   想要甩开金丽蓓那样的疯烂桃花,还真就得是这里。   涂诺笑一下,说:“终于走了,咱们……”   她没说完,后面车门打开,严承光要下车。   “喂,你要干嘛?”   涂诺连忙就去叫他。   严承光置若罔闻,推开车门往下走,一脚踩空就摔在了地上。   涂诺无语,都醉成这样了,咱安稳回家不行吗?   涂诺下了车追过去,“你去干嘛?回家啊!”   “走!”严承光体力不支,扶着路旁的一棵松树喘息着,“别跟着我!”   他像是一匹受伤的野兽,冲她嘶吼了一声,就踉踉跄跄地继续往墓地深处走。   涂诺看了看四周,她竟然已经不知不觉地追出了很远。   高大的车子停在那边,在黑暗中只是一个很难分辨的小点。   涂诺害怕起来,她不敢一个人穿过那条两边都是墓碑的小路回去了。   再看看严承光……   腿长就是好啊,一会儿功夫,已经把她甩出去十几米了。   涂诺咬咬牙,还是决定跟着严承光。   毕竟,这里就他还算是一个同类。   涂诺硬着头皮向前追,“你等等我呀……”   严承光没想到她还跟着,气得把她一推,“滚!”   涂诺,“……”   这男人什么态度啊?   刚才可是她拼命帮他挡住那朵烂桃花的?   过了河就拆桥,卸了磨就……   再说,这里又不是他的家,他让滚就滚啊?   涂诺赌起气来,从背后狠瞪了他一眼,偏就跟上。   涂诺感觉自己一定是疯了。   她正跟着一个疯子,在半夜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这片世界上最安静的地方走去。   可是,这里真的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   涂诺得让自己跟紧了严承光的脚步,才能忍住不去看身旁的那些墓碑,以及墓碑上那一张张或严肃,或活泼,或悲伤,或微笑的脸。   可是,她还是感觉像是有很多双眼睛在暗处盯着她。   到处都是。   “严承光,你到底想干嘛呀?”涂诺感觉自己都要哭了。   严承光一言不发,继续往里面走。   “严承光,你等等我啊,我害怕……”   接下来的路,不再是涂诺想把严承光拉回去,而成了她不想被他落下来。   好在,严承光的脚步终于停止了。   严承光站在那一方小小的墓碑前面,像一截被雷电劈断以后风化在那里的大树。   涂诺看着墓碑上模糊在黑暗中的照片,想象着严青枝那张美丽而平静的脸。   她小心翼翼地靠过去,拉住了严承光的胳膊。   这一次,严承光没有再推开她,或者说,已经没有力气再推开她。   他任她拉着,然后,就软软地倒了下去。   涂诺没有防备,跟着他往后一倒,就扑在他的身上。   她这时候才发现,尽管在这荒郊野地里走了这么久,严承光的身上依然烫得像是要烧起来。   涂诺爬起来就去拉他,“不行,我必须送你去医院了。”   刚才她就不应该听他的,跟着他来这里发神经。   涂诺拼了命去拉他,严承光却像死了一样躺在草地上。   涂诺生气了,“你再不起来,我真的不管你了!”   严承光却突然笑起来。   涂诺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你,是不是中邪了?”   严承光没有接她的话,语气幽幽荡荡,“我经常失眠……”   “你知道睡在墓地里的感觉有多舒服吗?”   “没有算计,没有伤害,没有勾心斗角……”   涂诺抱着肩膀,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你,要不要,也来感受一下?”   说着,严承光挣扎着坐起来,拍了拍身旁的草地,疯子一样看着涂诺。   漆黑的夜色里,男人的眸色比夜色还要深。   像是一个黑洞,直要把人吸进去。   涂诺不要管了,扭头就往外跑。   天空中一道银蛇突然蜿蜒而下,一下就照亮了墓碑上的所有照片,紧接着,头顶一声炸雷劈响。   涂诺尖叫了一声,抱着脑袋跑回来,一下就钻进了严承光的怀里。   严承光四肢无力,被她撞得再次躺倒。   他躺倒在草地上,手臂勒住她的腰,身上的战栗像在过电,颤得涂诺感觉自己的牙齿也在跟着发抖。   涂诺摸上他的脸,“严承光,你怎么样?”   “走!不要管我!”   男人紧闭着眼睛,用力把她一推。   涂诺被他推得跌在地上。   然后,她就看见,夜色中,暴雨像是一片漫无边际的幕布,从墓地门口的方向横扫而来,哗地一下就把他们都给吞没了。   暴风雨中,严承光垂着头坐在那里,浑身抖成了一片落叶。   涂诺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敢再次靠近,“严承光,严承光……”   她咬着牙,努力想把他拉起来。   严承光终于有了反应,他攀着涂诺的胳膊站起来,却又挨着严青枝的墓碑坐下去。   涂诺哭起来,“严承光,咱们回家吧……”   严承光坐在墓碑旁,看着墓碑上的照片,说:“她死的那天,也下着,这么大的雨。”   许是太冷,他的舌头打了结,说得磕磕巴巴。   “她一边带着我,一边做报告。”   “报告被人藏了起来。”   “她找去三楼露台……”   “滑了下去。”   “楼下种着很多玫瑰,很多很多……”   严承光的大手在胸前茫然地比划着,像是要让涂诺知道那片玫瑰园的大小。   “那是明清辉喜欢的。”   “然后,玫瑰都生了病,被园丁削了。”   “她就躺在那些木刺上,血淋淋地冲我伸着手,叫我……”   “小光,你,不要下来……”   “我那时候那么小,只会哭……”   “只会哭……”   严承光抱紧了墓碑,把脸贴上去,“你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   “你走的时候为什么不带着我一起走?”   天边又一道闪电蜿蜒而下,照的墓碑上严青枝美丽的脸庞一闪,紧接着又是一声炸雷。   涂诺的浑身已经淋透。   她视线模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她受够了,不想再忍。   她抬脚踢了严承光一下,“行了!走吧。你以为你妈妈想看见你这个样子吗?”   严承光没有动,她走过去拉他。   他软软地靠在那里,依然没有回应她。   涂诺连忙弯下腰去试了试他的鼻息。   还活着。   活着就好!   涂诺再去拉他。   两个人的体型相差实在太大。   只要他不肯借力,她根本就拉不动他。   “严承光!严承光!”   涂诺使劲摇着他,“你醒醒啊,你要被淋死了。”   电闪雷鸣很可怕,粗大的雨线也在往身上死命地打。   在这里睡一夜,不是找死吗?   涂诺想不管他,自己走,却怎么也狠不下心来。   她急了,抓起严承光的手臂,一口就咬了下去。   疼痛比雨水醒脑,严承光吸了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涂诺都要被气死了,“快起来!跟我回家!”   严承光愣怔了一会儿,然后冲她一笑,向她展开了怀抱……   严承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铺满了窗台。   他拿起床边的手表看了一眼,已经是上午的十点半。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这是他有生以来睡得最为香甜的一觉。   虽然头还是有些疼。   房间里依然跟平常一样,空荡安静,寂静无声。   他掀开薄毯要下床,才发现自己一丝/不挂。   不,除了左边手臂上的绷带。   那还是前几天车祸留下的伤。   之前的绷带被换掉了,换成了雪白的纱布。   纱布的上面还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严承光坐在床边,拍着额头用力想了想,却一点都想不起自己是怎么回的家,怎么上的床,又是谁给他换的绷带。   脑子里很是混乱,严承光站起来,一边扯着绷带,一边往洗手间里走。   微凉的水帘冲洗着男人肌理线条流畅的后背。   严承光抬起手撸了一把头发,突然就发现,他的左边手臂上除了那处伤,还有一排齿痕。   严承光视线微怔,举起手臂去看。   这排齿痕比较深,四周都渗出了紫红的血印。   看形状,咬他的那种动物的牙齿是小小的,细细的,中间的门牙却略有些大。   “……”   严承光扶着额头想了很久,喃喃道:“难道,是那只兔子?”   严承光昨晚心情很不好。   约了几个朋友一起去小黛山喝酒。   后来金丽蓓也去了,跟他们一起支起桌子打麻将。   再后来,他感觉自己喝多了。   但是,那种醉酒的感觉又跟平时不一样。   他警觉起来,怀疑是被人往酒里下了东西。   正在那时,那个小兔子赶到了。   他只记得她开车时候的样子很凶,不像小兔子,倒像只狼崽子。   那么,再后来呢?   严承光用力地拍了拍左面的太阳穴,烦躁地把手臂往浴室墙上一撑。   水流哗哗地冲击着他的头发,却依然理不清他混乱的思绪。   如果真的是酒后无形,伤害了她……   他愿意承担自己所需要承担的一切责任。   只是……   想起昨天她跟他说的那些扎心的话,他无奈一笑。   只怕,她不一定愿意。   不过,这件事也不一定就是自己想的那样。   她那样处心积虑,欲擒故纵的,如果他真的做过了什么,此时此刻她还不得坐在他的床上,哭哭啼啼地求他负责吗?   是的,一定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至于这个伤口……   应该是他又说了什么得罪她的话,才被咬的。   严承光暂时说服了自己,扯起浴巾往身上一裹就出了浴室。   他还是有点不放心,把楼上楼下都看了一遍。   房间里确实就他一个,根本就没有哭哭啼啼等着他负责的小兔子。   严承光心里安定下来,走回卧室穿衣服。   他一边走一边想着,今天是集团拓展的日子。   她那么爱表现,此时应该正在百十公里外的水上度假村参加她梦寐以求的团队拓展。   怎么可能还在他这里?   大雨过后,满世界新鲜。   阳光像白色羽毛的鸽子,飞满房间。   床上洁白的被褥随意翻卷着。   霞姐一会儿自会过来收拾。   严承光换上了衬衫西裤,站在镜子前打着领带,不经意间一转眼,就在镜子里面看见,雪白床单上落着的那片殷红。   像是初冬雪地里,落下的两朵红梅。   严承光的喉结一滚,领带打个死结,差点把自己勒死。 第三十四章 也在他的心上   宇辉集团拓展的地方在距离市区一百二十多公里处的水上度假村。   那里是宇辉的产业, 是肖明琛留学回国后鼓捣的第一个项目。   度假村刚建起来的时候,确实红火了几年。   后来,随着周边大大小小的酒店、山庄的拔地而起, 再加上各具特色的农家乐也来抢生意,以及肖明琛的任人唯亲, 造成管理层平庸,导致客流量越来越少, 以至现在的门庭冷落。   直到现在, 度假村前期的投资还没有收回来。   肖明琛就指着每年在这里举办的集团拓展来给自己的杰作刷一波存在感。   所以, 每年的这一天, 肖明琛是一定会到的。   因为李工的带动, 今年这期活动,来了不少元老。   徐正宇听说以后, 也来了兴致,特意让肖明琛开上保姆车, 也带他到了现场。   涂诺跟随大家乘坐大巴车到达度假村是在上午的七点半。   昨天晚上她几乎被折腾了一宿,所以一上车就关闭了手机, 争分夺秒地睡觉。   这一觉睡得又香又沉, 等她再睁眼,就已经是在度假村门外的停车场了。   因为凌晨时候的一场雨,这一天的天气很好, 云层薄, 紫外线就格外厉害。   大家一下车就纷纷打起了遮阳伞, 或者急急忙忙往有阴凉的地方钻。   涂诺属于行政部和后勤部联合组建的政勤团队的一员。   她穿着团队统一定制的服装。   大红色的遮阳帽,大红色的T恤搭配黑色的运动短裤。   因为颜色对比过于热烈,她露在外面的两条腿就显得格外白皙修长。   涂诺在车上睡了一路,一下车就感觉太阳刺得她睁不开眼睛。   她跟上同伴, 急急忙忙跑去自己队伍的集合点。   政勤团的团长是行政部的潘云达,因为人比较高胖,别人都叫他胖达。   胖达脑袋上戴着一顶小红帽,举着印着他们团队番号的小红旗,正站在那里吹着勺子招呼队员集合,并上交自己的手机。   胖达虽然胖,却是个灵活的胖子,他一下车就往集合场地跑,帮大家抢到了一片有大树阴凉的集合点。   涂诺排在队伍的靠后位置,头顶就是好大一片树荫。   胖达在队伍前面声嘶力竭地带领大家喊着自己队伍的口号,跟旁边市场营销部的队伍叫着劲儿。   涂诺则趁机摸鱼儿拿出手机开了机。   她想着,再向家族群里通报一下自己接下来的时间安排,让奶奶妈妈他们联系不上她的时候不要着急。   没想到,一开机,微信消息丁零当啷炸了一般往外涌,吓得她连忙按了静音。   等那些消息都接收完,涂诺才敢点开微信。   那些消息,除了奶奶他们嘱咐她多喝水,注意不要中暑之类,剩下的全部都是许金朵一个人发的。   许金朵这家伙是个夜猫子,尤其现在又在什么江江网站写小说,就更加成了一个昼伏夜出的奇怪生物。   这就导致涂诺跟她之间形成了时差。   经常是她找她的时候她在睡觉,她找她的时候她又在工作。   所以,涂诺对于大上午收到许金朵这么多信息,感到十分地意外。   她一开始还以为是许金朵这次卡文卡厉害了,以至于到现在都睡不着,来找她吐槽,等她点开她们的对话框一看,直接就把脑袋震了个嗡嗡响。   怎么回事?   许金朵是在她的身上安装了定位仪吗?   duoduo:涂诺什么情况   duoduo:你要吓死我吗   duoduo:严承光把你怎么了   duoduo:不是   duoduo:你把严承光怎么了   duoduo:不是姐妹   duoduo:你真暗恋成疯把他给睡了   许金朵发消息不爱加标点,更不爱写一长串。   她把一句话分成几段说,这些虎狼之词一溜排下来,滑得涂诺的手指都要抽筋儿。   直到她拉到最上面,看见那张照片……   就更加不好了。   涂诺的脑袋里嗡嗡响得更加厉害,胖达带起的喊口号的嘶吼声都像远在千里之外。   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今天凌晨,她偷拍严承光的一张照片,此时竟然跑到了许金朵的手机里。   照片上,严承光趴在洁白的床单上。   他刚洗过澡,头发蓬松。   脸半埋进枕头里,双目轻合,睫毛扇子一样排下来,睡得像只漂亮的大熊仔。   此时,涂诺的思绪已经彻底乱掉了。   许金朵的消息还在轰炸个不停。   duoduo:说话啊   duoduo:你要把我急死吗   许金朵等不及,直接拨了视频过来,涂诺连忙掐掉。   她敲着脑袋想了想,决定先安抚住许金朵再说。   她回复:不是我拍的,是严承光身边的一个工作人员趁他休息的时候拍的,是我花钱买的。   许金朵发过来一连串?号。   涂诺:如果真是我拍的,我还不得把他全身都拍遍了?能只发给你一颗脑袋,还只露半张脸?   许金朵那边安静了一会儿,好像是相信了她的话。   她先发过来一个桃园三结义的表情包,再回复:这才是好姐妹呢,懂得有福同享   duoduo:还有吗还有吗   涂诺:没有了。   有也不能给你看。   许金朵先发过来一个失望的表情包,又发过来一个流口水的。   涂诺想了一下,告诉她:你可千万千万不能给别人看。这是我在黑市买的,那个人靠着这个养家糊口呢。   涂诺:如果让严承光知道了,那个人就死了。   许金朵又发过来一个用力点头的表情包   duoduo:我绝对不会外传的   duoduo:如果外传我就是狗   那边口号已经喊过,开始点名。   涂诺一边回复着许金朵,一边抓紧时间登上自己的小号,把小号的名字由“nuonuo”修改成“糯糯”。   这个小号只有涂诺一个人知道。   名字也只是自己小名的拼音。   里面发布的内容因为全部都跟严承光有关,也只有她一个人能看见。   她没想到许金朵会跟她这么有默契,前段时间刚把自己的微信号改成了“duoduo”.   这下好了,导致她直接把照片发错。   昨天晚上,涂诺把严承光拖回静枫别墅时,许金朵正在手机里嘚啵嘚地跟她讲她的剧情。   涂诺根本没有在那个时间跟许金朵聊过天,何况那时候又有个严承光要照顾。   她就没有回复她,一任她的头像在那里闪啊闪的。   后来,严承光折腾完就睡着了,她已经几乎要累瘫。   她靠在他的床边,看着他睡着的样子,突然就冒出一个“犒劳自己一下”的想法。   于是就拿出手机,拍了那张照片。   不过,她可以发誓真就只拍了这一张。   她虽然很喜欢他,却因为是第一次这么亲密接触,紧张都紧张死了,根本就没敢多看其他,更不敢多拍。   她拍完就点开自己的小号发了过去,然后就睡着了。   没想到却是发给了那个一直在那里嘚啵嘚啵个不停的许金朵。   怪只怪,“duoduo”和“nuonuo”实在是长得太像了,而她当时又困得不行。   许金朵当时只顾着嘚啵她的剧情,一开始也没有注意到。   等她嘚啵完要睡觉,躺在床上滑着跟涂诺的对话框撸思路时,才突然发现了那张照片。   那个时候涂诺已经关了机在大巴车上睡觉了。   涂诺现在想明白了,照片却也撤不回来了。   她只能嘱咐许金朵多不要外传。   偷拍不对,传播更不好。   涂诺看一眼前面的队伍,连忙再回复许金朵:你答应了的,说话不算数会变狗。   duoduo:我发誓,如果外传就让我新文扑街   duoduo:现在总该相信我了吧   这个誓言够毒,涂诺信了她,打算再告诉她一声就关机了,红包到账的消息却哗啦一响。   涂诺点开一看,许金朵转给她100块钱!   涂诺:?   duoduo:严魔王这颜太好磕了,有了这张照片,我觉的我那二十万还能再救一救   duoduo:我真诚感谢你我的姐妹   duoduo:是你让我的三观从此跟着五官跑,我的文文有救了   duoduo:你拿着这些钱,再去多买几张   duoduo:记得一定要发给我哦   涂诺:“……”   涂诺没收许金朵的钱,也没再回复她。   她发誓,如果再有下次,直接掐死自己。   这边点名结束,手机也都关机上交。   大家排着队步入宴会大厅,听领导讲话,做赛前动员。   接下来就正式开始了团队拓展。   一切都忙碌而劳累地进行着,涂诺专心参与活动,再没有闲心去想其他了。   宇辉的拓展活动延续了李工时期的传统,其实更像一场注重团队合作的运动会。   活动的内容涵盖了水陆空,具体细分为三个大项:攀岩速降,越野速跑以及水上接力。   活动第一天,集会结束以后,剩下的时间主要用来队伍内部的分工和种子选手的选拔。   涂诺以出色的速跑和游泳成绩,直接入选了政勤团的八人小组。   将在明天的大队比赛中,跟其他7位成员一起代表团队参加奖项的争夺。   政勤团的智囊团在对自己团队和其他团队种子选手的表现进行了对比以后,一致认为,这一次他们夺取一等奖的希望很大。   尤其涂诺,虽然年纪小,能力却超强。   她在越野跑和游泳方面展现的实力,对其他队伍的选手绝对会是实力型的碾压。   为了提高胜算率,经团队智囊团研究决定,   由胖达出面,就是扛也要把总经办那边的攀岩高手白青助理给弄过来,   请他加班加点对涂诺进行突击培训,以弥补小姑娘在攀岩速降方面的不足。   所以,这天下午,当宇辉另一位攀岩高手严副总,坐在他30层办公室的老板椅上观看直播时,就看见那个白青揽着涂诺的腰上了攀岩墙。   严承光已经在这里坐了一个中午加一个下午,面前的文件却还没动几个。   原因就是,偶然听孙饶说集团账号开了直播,正在直播报道这次拓展活动。   他回到办公室,看了几页文件以后,就觉的很没意思。   于是就关上门,注册了一个小号,溜进了直播间。   严承光知道,这两天的活动很多,队伍也分散,直播内容却有限。   他在直播间里看见那只小兔子的几率其实很低。   可是,他就是忍不住去看。   这一天,他一边看着文件,一边看着直播,还得一边堤防时不时进来送文件说事情的褚耀和大老王的袭击。   毕竟,在他们眼中,他们的老大对肖氏姐弟弄得那些个花花事儿,是一向嗤之以鼻的。   如果被他们发现自己竟然对这些事上起心来,不是很奇怪吗?   就这样,五六个小时的游击战打下来,严承光的眼睛又干又痛,比他批了一天文件都累。   即便这样,却连那只兔子的尾巴都没看见一个。   他很想看见她。   确切地说,是想从她的表现里找到关于今天凌晨时的一点蛛丝马迹。   他确定那个人是她。   却不能确定,事情到底是怎样发生的。   还有,他到现在还不能确定她的态度。   她就那样一声不响地跑掉了。   是因为羞涩、害怕,还是,只当做一次再平常不过的露水情缘?   毕竟,她可是还有两个男朋友的小海王。   而他……   严承光感觉自己好像吃了亏,却又像捡了大便宜。   就这样,往常日理万机,旰食宵衣的严副总,左思思右想想,愣是荒废了一天的时间。   现在,手机直播都要结束了。   主播正在预报明天的赛程。   镜头一晃,屏幕上出现了直播间对面的高大攀岩墙。   然后,严承光就看见,肖明筠的那个助理白青,正揽着小姑娘的腰,上了攀岩墙……   “家人们,宝宝们,今天的直播到这里就结束了,咱们明天上午八点再见。”   红嘴黑眉的漂亮主播在镜头前说完再见,屏幕就黑掉了。   下午的四点半,30层楼外的阳光依然灿烂。   严承光靠在老板椅里,看着已经黑掉的手机屏幕,他想立刻马上出现在百公里以外的拓展现场。   他想让那只兔子知道,白青算个屁,他才是真正的攀岩高手。   严承光正在那里憋着气,房门敲响,褚耀走了进来。   褚耀先放下一摞待批的文件,然后就递了一个U盘给严承光,“小黛山的老板让人送过来的,也不说是什么,只让我亲自交给你。”   哦,对了,还有这件事。   严承光伸了伸腰,从椅子里坐起来,拿过那个U盘看了看,就插在了电脑上。   褚耀去旁边文件柜里拿了文件要走,严承光叫住他,“过来看看。”   褚耀凑过来,就看见金丽蓓正往严承光的身边贴,不由说了句,“她可真是阴魂不散。”   说完,镜头一切,金丽蓓趁着严承光不注意,往他的酒杯里倒东西。   “所以,”褚耀皱眉看着屏幕,“您喝了?”   严承光靠在椅子上,眉眼清淡,修长手指触在唇边,若有所思,没说话。   褚耀一惊,“老大,您该不会真的喝了?”   他说着,不由就把严承光上下打量了一眼。   他可是见过金丽蓓那个疯女人看严承光时候的那种眼神,真的是恨不得一口吞下去。   严承光淡淡一笑,答非所问,“金庆贺北郊那项目,是不是正想办法洗呢?”   褚耀点点头,“正上下打点呢,听说很是舍得花钱。”   严承光关闭视频,“那就拿他们的北郊项目做个牺牲,给她点教训吧。”   “就这?”   褚耀有些意外,金丽蓓那么大的胆子,这么便宜就能过?   难道说……   严承光见褚耀站在那里没有动,不由撩起眼皮看他一眼,“金丽蓓没把我怎么样。”   倒是因为她的帮忙,他和那只兔子……   后面的话,严承光当然不能说。   他拔下U盘,丢进抽屉,“快去办吧,办完了带你们去度假村。”   褚耀没听明白,“老大,您说,咱们也去参加拓展?”   严承光关闭电脑,站起来,“今天的活动虽然结束了,还能赶上晚上的聚餐。免费的,不吃白不吃。”   褚耀:所以,老大这是要带他们去吃大户?   褚耀走了,严承光去衣帽间换衣服。   既然去拓展现场,还是穿休闲一些比较好。   万一,那只兔子听说他才是宇辉攀岩第一高手,求着他来教她呢?   严承光一边想,一边选着衣服,放在外面桌子上的手机却突然响了。   因为正想着那只兔子,手机铃声一响,严承光的心里就像突然跳进来一只兔子,往他心头一撞。   该死,他的心跳都差点漏跳一拍。   严承光一边解着衬衫的纽扣一边往外走,等他拿起手机一看,却是肖正宇。   严承光不免扫兴。   肖正宇这个时候给他打电话,一定是又听了谁的谗言,打过来教训他不懂协作,特立独行之类。   严承光接起手机,懒懒地往椅子上一靠,还顺手拿起了丢在桌子上的钢笔。   手机里,肖正宇的声音压抑又愤怒,“你在哪里?”   严承光看着阳光在钢笔上映了一线金光,就突然想起了以前米小糯教他玩过的一个游戏。   他一边轻轻摇晃着钢笔,一边懒洋洋地说:“公司啊。我还能去哪儿?”   “你做的好事!”   手机里,肖正宇只说完这一句就被气得咳嗽起来,看来是真被谗言气到了。   严承光幽幽一笑,“我做的好事可多,您指哪一件?”   肖正宇被气得缓了好一会还不能说话。   严承光就把手机丢在桌角,按下了免提。   他则仰靠在老板椅上,举着那只钢笔,像个孩子似的轻轻转着,看着钢笔投射到对面墙上绽开的七彩光芒。   然后,肖正宇喘成破锣的声音一下子就充满了整个办公室,“你把人家金氏的姑娘给睡了,还说哪一件?”   “……”   严承光一怔,手里的动作就停住了。   他坐起来,重又拿起手机,关了免提,语气却依然不改吊儿郎当,“您听谁在那里胡说呢?”   “胡说?咳咳咳……”   肖正宇像是要把自己的肺咳出来,“你自己去网上看看!”   他说完,又开始喘,然后才咬牙切齿地说:“你金叔叔就在这边,你马上给我滚过来。”   手机挂断,严承光把钢笔放回抽屉,刚要点开网页,才发现之前只顾着看直播,褚耀发给他的那几条信息,他还没来得及看。   严承光先点开了褚耀的信息,里面说的,就是肖正宇刚提的这件事。   严承光一条条看过,再把褚耀从网上下载的那张照片点开。   照片上,他裸着上半身趴在床上,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另外半张脸清晰明亮,闭着眼睛,睡得很是安详。   照片取的角度很妙,虽然显不出他的整张脸,却把他额角的月牙形伤疤拍得一清二楚。   还有最靠近镜头的那个女人。   虽然没有露脸,只那裸着的一痕酥/胸,半片香肩,就把故事演绎的缠绵又香艳。   发布这张照片的金丽蓓只写了一行字:我在他的床上,也在他的心上。 第三十五章 再给你一次机会,重新说!   在明江, 跟严承光传过绯闻的女人很多。   最大胆的也只不过是发布了一张借位暧昧照。   发布了之后又连忙删除,立刻辟谣道歉。   金丽蓓不愧她“疯披大小姐”的称号,床照都敢发。   严承光看完那张照片, 才去上网搜索。   经过褚耀他们的紧急处理,热搜话题都已经被撤, 只有几个不怕死的小营销号还没有删除转发。   热度降下去,严承光心里的火却熊熊地烧了起来。   他现在更加可以确定昨天晚上的那个女人不是金丽蓓。   因为唯一流出来的这张照片上女主没有露脸。   这根本就不是金丽蓓那个疯子的性格。   那么, 这张照片到底是谁拍的?   又是谁转给金丽蓓的?   严承光闭上眼睛, 脑子里都是那个小兔子的一颦一笑。   看来, 他真的是自作多情了。   他把她当唯一, 她却把他当傻逼。   严承光扯过电话就要打给褚耀, 才发现握在手里的钢笔已经被他捏碎了,蓝黑色的墨水染了他一手。   他把钢笔丢进废纸篓, 一边扯了纸巾擦着手,一边用脖子夹着手机给褚耀打电话。   褚耀:“喂, 老大,您说。”   严承光语气阴森冰冷, “网上的照片, 刚才进来的时候怎么不说?”   “我按照常规处理好以后给您发了信息。”那边褚耀忙得几乎要飞起,一边噼里啪啦地敲着字,一边回电话, “再说, 那种东西一看就是P的, 上了热搜第一也是假的,我哪敢再跟你多提?”   褚耀知道,外边的人把他们家老大传得多么多么厉害,   什么换女朋友像换衣服, 一日一换,   什么视感情如儿戏,睡过就抛。   在他身边呆久了就知道,严老大不是有病,就是即将要得道飞升,他根本就不近女色。   像金丽蓓发的这种一看就是假的东西还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他面前提起,不是找骂吗?   而且,褚耀已经第一时间安排人撤了热搜,再压评,封号,热度都已经降下去,再过一两天也就没人敢再提了。   严老大怎么还生这么大的气?   难道说……   褚耀手指一抖,差点把键盘敲烂:金丽蓓不会真的把老大给睡了?   严承光冷冷一笑,“好啊,竟然还上过热搜第一。”   褚耀已经有点害怕,声音不由就小,“老大,您不经常上热搜吗?”   上次凌静跳楼,才过去几天呢?   严承光没再说话,掐断通话,站在洗手台前认认真真地洗着手。   洗手液的泡沫很丰富,洗去了手上的墨水,却洗不去他心头的火气。   他两手撑住洗手台,看着镜子里的男人,骂了句,“你就是个蠢货!”   说完,他转身出来,吩咐孙饶备车,赶往度假村。   在车上的时候,他给涂诺发了信息。   那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半,气温降下来一点。   一天之中最为辛苦的训练已经结束。   培训师正带着各自的队伍在度假村高尔夫球场的草地上玩一些轻松有趣的小游戏。   各团团长也已经把队员的手机发了下来。   涂诺昨天晚上没有睡好,今天的体力消耗又大。   她从攀岩墙上下来以后就一动都不想再动了。   她拿到手机以后先开机向家人们报了一个平安,就拿了一瓶水,走到球场旁边的那个小看台上,找了一个背阴凉爽的座位,坐下来休息。   严承光的信息是在这个时候到的。   涂诺一开始还以为是奶奶找她,点开一看,就看见了严承光头像上的那个小红点。   记忆中,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主动给她发消息。   涂诺咽下一口水,拧紧瓶盖,又在衣服上擦了一下汗湿的手掌,才点开去看。   严承光:训练结束了?   涂诺轻轻抿了一下嘴唇,托着腮想了一下,才编辑:嗯,好累。   写完才觉着,后面那句“好累”有点矫情,像撒娇。   如果还是在七年前,或者说这七年他们没有像现在这样分开过,她一定直接一个视频拨过去,好好地向他抱怨一番。   可是,现在,她觉的很别扭。   还是删除了吧。   涂诺想着要删除,手一抖,却直接点了发送。   她手忙脚乱去撤回,那边的回复已经过来。   严承光:就三个字,我又不瞎,撤什么?   涂诺脸颊泛起红粉,刚刚消下去的燥热又浮了起来。   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复,正在那里握着手机纠结着,对方的信息又来。   严承光:叔叔睡着的样子是不是很帅?   这句话明显透着不正经,涂诺几乎可以想见他说这句话时尾音轻拖的那种样子。   她更加不知道该怎样回他,索性就退出对话框,不去管。   手机都息屏了,消息送达的提示却震个不停,震得涂诺的手掌心都微微发麻。   她忍不住,点开再看,发现严承光已经给她发了好几条。   严承光:我自己都没有见过自己睡着的样子。   严承光:没有多拍几张吗?   严承光:要不要都发过来给叔叔看看?   严承光:叔叔的普通照片在黑市都很贵的。   严承光:那张床照,你卖了多少钱?   看着严承光的信息,手机被监控的恐惧再一次在涂诺的心里升起来。   他怎么会知道她偷拍了他?   又怎么知道她把照片卖给了许金朵?   虽然许金朵的红包她还没有收。   他不会在她手机上安装了监控软件?   涂诺吓了一跳,连忙点开手机界面,把那些APP挨个检查了一遍。   都是她平常用的,没发现什么异常啊?   这时候,严承光的信息又来。   严承光:怎么不说话?心虚、害怕,还是,   严承光:觉的我就是个傻瓜?   这明显不是心平气和聊天的语气。   对面生气了。   涂诺咬着手指仔细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   毕竟,她刚才已经撒谎骗了许金朵。   再骗他,还得再编一套谎言。   人不能总说谎,说一次,就得再用无数次去圆它。   圆来圆去就织成了一张网,能把自己勒死。   涂诺:对不起,是我不小心,我向您道歉。不过,她向我保证过,绝对不会外传的。   对方的回复很快就来。   严承光:她给了你多少钱?   涂诺,他竟然连这个都知道?   是嘛,一定是给她的手机装了监控软件,窥视了她和许金朵聊天内容。   瞒是瞒不住了,坦诚一些反而显得更有态度。   涂诺小心地回了一个数字:100   严承光:100万,不错,叔叔还挺贵的。   涂诺咬了咬牙,再回复:不是的,没有那么多,就100,块   我还没收。   不知道对面是不是生气她把他的玉照卖得太便宜了,好久都没有再回复她。   涂诺自己心虚,忍不住问:你是不是生气了?   直到涂诺把那瓶矿泉水喝完,又给手机来了一次彻底大扫除,卸掉了几乎一半的APP,严承光的回复都没有再过来。   涂诺知道他很忙,不回她也正常。   她坐在看台上,一边看着那边做游戏,一边想着明天好好比赛,后天去找他把所有的事情都说清楚。   大后天,她就要离职了。   两个月的时间转眼就过。   想到以后也许再也不能离他这么近,涂诺的心里不由就弥漫起了一股浓重的伤感。   再想一下,即便不能这么近,好歹是在一个城市里,约他吃顿饭什么的总可以吧?   再怎么着,他还是六叔的同学。   即便她的小秘密不能告诉他,把他当个长辈相处着,也总比之前那样七年不见的好。   涂诺正在那里忽悲忽喜着,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那是不是严总的车?”   这一句喊过,整个训练场就乱了。   大家看见,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进了度假村的大门,正向这边驶过来。   最靠近路边的是宇辉羊绒大厂的队伍。   厂子里年轻女孩子多,喊声就格外响亮。   “哇!严副总是要来跟咱们一起拓展的吗?”   “天呐,男神终于要下凡了吗?”   “严总会不会来二团,跟咱们一起做活动啊?”   一个姑娘立刻就笑了,“美得你。再说了,严总就一个,到时候跟谁一组呢?”   另一个姑娘说:“跟谁一组都不行,剩下的那些人可不得嫉妒死。要我说,赶紧发展发展克隆技术,多克隆几个严总出来,人手一个。”   “如果这是真的,信女愿用我舍友一辈子单身许愿,让我跟严总分一组吧!”   “啊呸!我还要用你一辈子单身许愿,让我嫁给严总呢!”   这边,几个女孩嘻嘻哈哈厮闹在一起,另一边,劳斯莱斯已经停下。   夕阳里,漆色深沉的车门被打开,身高腿长的男人下了车。   他理了一下西服,循着高亢热烈的欢呼声向着训练场这边看了一眼,就转身进了酒店。   男神高冷,也只是简简单单的一眼,当场就有一个女生激动地喊着“我不行了,我不行了,男神看我了”,就晕了过去。   团长也是无奈,连忙叫了队医过去给她喂藿香正气水。   涂诺坐在看台上,远远地望着那道高挑挺拔、西装革履的背影,再想一想他昨天晚上醉酒发疯时的样子,不由就笑起来。   谁能想象,宇辉集团英俊帅气、卓然超群的严副总人前是这个样子,人后却是那个样子……   涂诺现在有点后悔,那么千载难逢的机会,当时应该把他那个样子录下来的。   想想又后怕,万一手滑把录像也发给了许金朵……   涂诺觉得严承光知道了不掐死她,就得掐死他自己。   涂诺边想边笑,笑完又担心被人看见,连忙把红透的小脸埋进臂弯里。   度假村的总统套房里,严承光的脚刚刚迈进房间,一只靠枕就直接飞了过去。   严承光反应快,向旁边一闪,抱枕砸在门旁的汝窑大花瓶上,嘡啷一声,花瓶滚在地上,摔个粉碎。   一旁的肖明琛撇了撇嘴,去叫服务员过来清理。   严承光弯腰捡起靠枕,向房间里一看,才发现金庆贺也在,怪不得肖正宇要做这么足的样子。   金庆贺一看见严承光进来,气得把脸扭向一边。   肖明琛则端着咖啡站在一边,摆了一张看好戏的脸。   肖正宇指着严承光,“你你你”了半天,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严承光拿着靠枕拍了拍,重又放回到沙发上。   他往沙发上一坐,长腿翘起,一副逍遥坦荡,“大热天的,干嘛动这么大肝火?”   肖正宇终于缓过气来,再次指着他,“之前你说不喜欢丽蓓,我和你金叔叔也就不逼你,咳咳咳……你……”   “你,”肖正宇咳得捂住胸口,“你看看你现在又干的这是什么事儿?咳咳……丽蓓,丽蓓好好一个姑娘,名声就这样被你给毁了!”   肖正宇气得直拍轮椅的扶手。   严承光听完一笑,先看了看旁边的肖明琛,再看金庆贺,“金叔叔,您看清楚了吗?那是您闺女吗?”   金庆贺被气得脸色铁青,“照片是丽蓓自己发的,不是她……”   金庆贺难以启齿, “不是她,她能往自己的身上泼脏水吗?”   肖明琛趁机煽风点火,“承光,做了就做了,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金叔叔也没让你怎么样,不过是让你娶了丽蓓,承担起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能做金氏的乘龙快婿,你不吃亏。”   “大哥这算盘打了很久了吧?”严承光撩起眼皮看向肖明琛,“卖了我,金氏的投资一到位,大厂那边被你挪用的不随迁工人的赔偿金就有了,董事会就不能逼你下台了?”   肖明琛被严承光呛得脸色一变,白他一眼,骂了句“不知好歹”,就踱步去窗户边了。   严承光觉的有意思,他趴在沙发背上,紧追着肖明琛不放:“大哥,你那么多窟窿,而弟弟就只有一个,其他的准备拿什么来补呢?”   “你给我闭嘴!”   一看扯出了自家丑事,肖正宇被气得再次咳嗽起来,保姆连忙把他推过去吃药。   一边的金庆贺被他家闺女逼得没有了脸面,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他叹口气,看着严承光说:“这件事是丽蓓自己爆出来的,事到如今,我也没脸再说什么。我只求求你,跟丽蓓结了婚,也让我这张老脸,有个地方搁。”   金庆贺说着,冲严承光拱了拱手,“就算我这当叔叔的求你了。”   严承光连忙欠身,“金叔叔,您可别介。咱还没闹清照片里的人是谁呢,您先别往自个身上揽事儿。”   肖明琛冷笑,“是不是丽蓓你不比谁都清楚?还闹什么清楚?我看,你就是不想负责。”   肖明琛说完,那边肖正宇颤抖着手指着严承光,却咳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了!”   严承光扯扯衣角站起来,“大家都稍安勿躁,老爷子您也先吃了药再说。我不常参加集团活动,今天难得来了,总得去露个面。老爷子您不常骂我特立独行,脱离群众吗?我现在就去群众当中走个过场,咱们晚上回来再说吧。”   说完,严承光迈步就往门外走。   金庆贺连忙就去叫肖正宇,“老肖,你看看,他这什么态度?”   肖明琛也添油加醋,“就是,敢做不敢当,太不像话!”   肖正宇指着严承光,憋得满脸通红,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出门去。   风流倜傥,俊美无俦的严副总在训练场上一出现,立刻就在本来训练了一天已经萎靡不振的队伍里,掀起了此次拓展的第一轮高潮。   那些男员工还好,女职工们,尤其是那些单身的小姑娘都激动坏了。   “严总严总,您是来参加团建的吗?”   “严总严总,跟我们大厂二团一起拓展吧!”   严承光被宇辉纺织厂的那些年轻小姑娘们围在中间,叽叽喳喳,吵得他不由就敲了敲额头。   然后,他把两臂一展,来者不拒,“我就是来加入你们的,欢不欢迎?”   “欢迎!”   “激不激动?”   “激动!”   掌声喊声再次雷动。   严承光长得比明星帅,脸皮还比城墙厚,煽动起那些小姑娘来,简直就像个邪/教头子。   另一边营地上,跟职工一样穿着队员服的肖明筠,脸都气白了。   这是一场以“自律团结协作”为主题的团建活动。   严承光平时就我行我素惯了,他不来才是最好的。   今天的活动都已经结束了,谁他妈又把这颗老鼠屎给扔进来了?   宇辉羊绒人人都爱严副总。   姑娘们争着抢着要跟严副总组队,参加接下来的双人绑腿跑步游戏。   狼一群肉一块,怎么分都不公平。   大家叽叽喳喳定不下来。   还是严副总会玩,他走到记分台那边拿过一支笔,刷刷刷地写上自己的名字,团成个纸团扔进抽奖箱里,然后往抽奖箱前一站,无限魅惑地说:“姑娘们,谁抓到我,我今天就跟谁走。”   场上再次沸腾。   “啊!不行了不行了,我要晕过去了。”   “严总最帅!”   “严总,我爱你!”   现场欢呼声直冲云霄,比明星演唱会还热闹。   据说这是宇辉历史上,二十多年前抓阄分房那次以来,职工情绪的又一次高潮。   可是,随着纸团一个个被摸出,场上的气氛却越来越低落。   “什么啊?没抓到!”   “嗐,白激动了!”   “谁抓到了?根本几没有吗?”   “严总,你骗人!”   严承光在一片声讨中,笑眼如桃花。   他摊摊手,“这可不能怪我,我可是当着你们的面把纸团扔进去的。继续抓吗,幸运儿马上就要出现了。”   严承光说着,回头看了看那个坐在看台上喝着农夫山泉看热闹的小人儿,迈步就走了过去。   严承光人高腿长,他站在看台的下面两阶看着涂诺,“你怎么不去参加?”   男人长得好看,桃花眼一挑,让人多看一眼都担心眼睛会怀孕。   涂诺望着前面的操场,喝着水说:“我明天有比赛,需要保存体力。”   男人把她从头打量到脚,痞痞一笑,“体力不错,昨晚通宵,今天竟然还能进决赛。”   男人意有所指,涂诺脸颊一红,拧住瓶盖,起身就要走。   严承光却伸手牵住了她防晒衣的衣袖。   他看着她,微微俯身过来,“可是,我想跟你一起参加活动,怎么办?”   男人用低沉性感的嗓音说着撒娇的话。   那些话落进涂诺的耳朵里,像是燃着的火石,烧得涂诺的心都跟着烫起来。   再看一眼他那双充满期盼的桃花眼……   许金朵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三观跟着五官走。   看见小姑娘心有所动,严承光直接就要来牵她的手。   大庭广众,涂诺吓了一跳,连忙就要躲。   严承光的手掌却只在她的身侧轻轻一擦,就在一片催促声中回了操场。   他刚才的小动作干净利落,根本就没有人注意到他往涂诺的口袋里塞了一个小纸团。   涂诺也去参加了抽奖。   没有意外,她被抽中了。   现场又沸腾了。   “她不是总部那边的吗?”   “是啊,这是我们大厂二团的活动。谁让你来抓阄了?”   “这次不算,重新抓。”   羡慕和嫉妒让那些女孩子都不能平静。   刚才还一脸玩世不恭的严副总却突然安静下来。   室外有风,他捂着火机点燃一根烟,吸了一口,看了涂诺一眼。   她的红色T恤衫在一片蓝色队服中确实挺显眼。   不过,红色很衬她,显得她的皮肤更白,腿也更长。   之前没有注意到,现在一看,小姑娘其实挺漂亮的。   严承光咬着烟,拿过涂诺手里的纸条看了看,笑着说:“还真是我写的那张。”   那些姑娘们还是不依不饶。   “她刚才都说不参加的,不算。”   “就是,刚才严总让人去叫她,她都说不参加的。再说,我们都没抓到呢。”   严承光摆了摆手,“好了,抓阄嘛,本来就是赌运气。都是宇辉好员工,分什么总部和大厂。愿赌服输,输赢都有奖。”   纷纷议论中,分组已定,训练员给各组分发了绑腿用的红绳。   涂诺拿着那根红绳站在严承光的面前,嘴唇咬得紧,鼻尖儿上都是汗。   严承光低头在她耳边,“今天凌晨在我家的时候,没害怕?”   涂诺蹙着眉毛,滋味莫名地看他一眼,点了点头,“挺害怕的。我还以为你疯了。”   她说完,就蹲下去开始绑腿。   严承光大大咧咧地把一条长腿挨近她,“绑吧!绑紧点儿,半路松开了可就算输了。”   涂诺没说话,把两个人的腿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双人绑腿比赛,考验的是两个人的默契度和合作精神。   可是,对于身高差足有二十几公分的涂诺跟严承光来说,合作是不可能的。   尤其,那个人根本就不是奔着合作来的。   赛场上,其他组合都已经开始跑了,加油呐喊声也响起来。   严承光却还站在那里抽他的烟。   涂诺抬腿扯了他一下,“走啊?”   严承光看她一眼,缓缓呼出一口烟,在这一片震耳欲聋的吵闹声中问她:“是不是肖明琛指使你那样做的?”   涂诺被他问得糊涂,“你在说什么啊?”   他弯下腰来,“我在说今天凌晨在我家的事。”   涂诺咬了咬唇,看了看四周,“还是等活动结束了再说吧……”   男人冷笑,“药是金丽蓓下的,我的床,怎么就是你上的?”   涂诺抬头看他,“你胡说什么?”   “你刚才还跟我说抱歉?”他夹着烟的手点一下她的鼻尖,“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立牌坊?”   之前的话,涂诺没有听明白,后面这句明显是在骂人了。   她皱着眉毛看着眼前的男人,“严承光,你都是这样随随便便就判断一个人的好坏吗?”   “随随便便?”男人笑了,“你都爬到我的床上来了,我损失巨大啊,宝贝!”   旁边的女孩子们在催,“严总,再不跑,你们就输定了!”   “是啊,最后一名要抱着同伴绕场跑的。”   在这片喧闹声中,涂诺明白了。   他刚才哄她过来,根本就不是想跟她一起玩游戏,而是,想借着这人声,借着这喧闹,把他昨天晚上吃的亏都补回来。   涂诺咬咬嘴唇,弯腰就要去解自己腿上的绳子。   严承光却发了狠,把她的腰一勒,拎起她就跑。   他的左腿和她的右腿绑在一起。   他把她一拎,她的左腿也离了地,吓得她连忙抓住他的胳膊。   这姿势太难堪了,涂诺想让严承光放开她,一抬头,才发现他左边胳膊的袖子上渗出了血。   他的伤口崩裂了!   涂诺急得去推他,“放手啊,你伤口裂了。”   严承光却像是根本没听见,他眉头紧蹙,薄唇紧抿,眼神凶得像是要吃人。   涂诺生了气,索性把脸扭向一边,不去看他。   所以,比赛全程,涂诺只贡献了一条腿,被动地配合着严承光的节奏。   场边叫好声和加油声不断,严承光晚了别人一个半程,却做了弊。   他一手揽着涂诺,一手夹着剩下的半截烟,还跑了个第一名。   比赛一结束,抗议的声音就压不住了,“严总耍赖!”   “就是,你们犯规。”   “换组啦,我也要跟严总一起犯规!”   严承光却笑着说:“好了,都是冠军,都有奖品。我个人奖励的,咱们团的所有女生一人一管Dior520,色号找孙饶备注。不备注的统一安排死亡芭比粉。”   “哇,严总万岁!”   “我爱严总!”   “严总我要给你生猴子!”   现场又是一片沸腾,犯规的事没人再提。   大家纷纷解下绑在腿上的绳子,去找孙饶登记色号。   涂诺虽然没跑,却累到气喘吁吁,腿脚发软,只能攀着严承光的胳膊才能勉强站稳。   现在绳子一解开,她一下子失去支撑,直接就要往前扑。   严承光伸手一揽,她又重新倒进他的怀里。   人群距离他们不远。   涂诺面红耳赤,急忙撤离,头皮一扯,才发现头发缠在了严承光衬衫的扣眼里。   发根被扯得痛,涂诺反手握住,扭头去解,鼻尖都要贴到严承光的胸膛上。   他顺势把她的腰一揽,在她耳边吐气如火,“你如果先来找叔叔,叔叔可以给你100万的。小傻瓜!”   那边人群就要散了,涂诺急到鼻尖儿冒汗,“严承光,你胡说八道什么,快帮忙啊……”   女孩声音又低又软,带着泪音儿。   严承光淡淡一笑,修长好看的手指勾起她的发丝,“小兔子,我跟你说过没有?不要勾引叔叔……”   他夹着烟的手指轻轻滑过她的脸颊,“叔叔可不是好人。”   他说完,把烟咬在唇边,才去解她的头发。   涂诺却直接拿下他的烟,扯起那缕头发,烧断了。   严承光,“……”   发丝烧断,涂诺被解放出来。   她看了一眼落在地上的头发,再抬头,蓄在眼睛里的大颗泪滴就凝成了寒冷的冰壳。   她举着那根还在徐徐燃烧的烟,看着严承光,“再给你一次机会,重新说!”   严承光看着女孩红赤的眼睛,一时怔住,“?”   “说你不是坏人!”   小姑娘鼻头通红,声嘶力竭。   那边喧闹的人群都不由向这边看过来。   “好,”涂诺点着头,轻轻一笑,眼睛里蓄着的大颗泪滴瞬间滑落,“严承光,我现在明白了,你就是个坏蛋,大坏蛋!”   她说完,把那根烟往严承光手里一塞,扭头就跑。   这边球场边种着很多国槐。   国槐花期晚却长,可以从七月初一直开到八月末。   现在,国槐花期已至式微,花香也十分清淡。   涂诺行走的方向有风。   风携着一点槐花香,伴着头发烧焦的轻淡气味飘过来。   严承光眉眼凝霜地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抽了一口烟,刚要呼出,那缕气味往他鼻子里一钻,他腮边的肌肉突然就僵住了。   莫名其妙,又电光石火,他想起了林云县城的夏天。   国槐是林云县的县树。   县城的大街小巷满栽的都是。   国槐开花比洋槐晚,开花的时候也没有洋槐那样香浓热烈。   它们就是那样的,一开始只是小米粒一样缀在枝叶间,然后在你不注意的某个时间,就悄悄开满了枝头。   七年前的那个夜晚,他背着米小糯从县医院出来。   小丫头都困得犯迷糊了还在担心她的头发,“怎么办啊?我不会秃的吧?”   严承光还没说话,陪在一旁的米春舟说:“放心吧,你脑袋上有10万根头发,被老严烧断的才几根啊?简直九牛一毛。”   他的比喻不恰当,小丫头更加担心,“九牛一毛?可是,我只有这一颗头啊,一颗头上才长这么几根,真的不会秃吗?”   小丫头扁扁嘴又想哭,严承光连忙安慰,“糯糯不哭,会长出来的,一定会的,你要相信叔叔。”   比起米春舟的有理有据,小丫头反倒更信严承光的感情用事。   她放了心,靠在他的背上睡着了。   从县医院到米家洗绒厂的那条路很长,两边栽满了国槐树。   那一晚,所有的树都开了花。   那时候严承光才知道,原来国槐也是有香味的。   它们是那种清清淡淡的香,白天的时候很容易被喧闹的空气和其他更加浓烈的花香所掩盖。   只有在午夜时分,被夜色过滤掉其他俗世气味以后,才会羞答答地呈现出来。   严承光被往事敲了头。   他紧压住突突直跳的额角,看着夕阳中小姑娘一边走路一边抬起手背擦拭眼泪的背影。   八月末的天气里,他却像是突然掉进了冰窟窿,冷得牙齿都发抖。   应该是错觉。   绝对是错觉。   严承光想抽口烟让自己冷静下来,手一抖,烟棵坠地。   灰白色的烟灰磕在地上,烟头上那粒小火星,碎了。 第三十六章 米小糯   “糯糯……”   “米小糯……”   望着那抹渐行渐远的背影, 那个已经溢到唇边的名字,却还是在最后的关头,被严承光死死咬住了。   巨大的震惊让他脑海空空。   刚才满盈胸腔的愤怒瞬间荡然无存, 换做的都是惊诧,意外, 悔恨和自责。   他感觉自己的脚步沉重无比,以至于挪回客房都困难。   他强撑着一点力气, 让自己走到女孩刚才坐过的看台, 坐下来就去摸他的手机。   手机拿出来, 用力点了几下, 却开不了机, 再一看,才发现拿倒了。   “笨蛋!”   严承光咒骂着自己, 扯开脖领间的纽扣,找出米春舟的号码就拨了出去。   那边接起来的不算慢, 严承光却觉得像是已经等待了一个世纪。   电话接通,不等米春舟的声音传出来, 他直接就吼, “米春舟,涂诺是不是就是米糯?”   那边先是顿了一下,紧接着就是稀里哗啦一阵响。   严承光急不可耐, “你摔死了吗?没摔死就告诉我, 涂诺是不是就是, 糯糯……”   对于那个曾经带给他无数温暖的乳名,严承光突然感觉羞于启齿。   想起这段时间,自己对她做过的那些事情,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个畜生。   那边米春舟终于说话, “我没摔死,我就是去看了看时间,总共53天。”   “什么53天?”严承光怒不可遏,“我在跟你说涂诺。”   “什么53天?”米春舟冷冷一笑,接下来轮到他来咆哮,“米小糯在你身边整整待了53天,你TM竟然直到今天才认出她来。要眼睛干嘛?捐了吧!”   严承光把眼睛一闭,颓然往后一靠。   他之所以先打给米春舟,其实是存有一丝侥幸的。   虽然他很想见到那个小孩,此时却是无比希望涂诺不是她。   因为,他实在是不知道应该再以什么样的姿态去面对她。   严承光用力掐着额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为什么瞒着我?”   “你也知道被人瞒着的滋味不好受了吧?”米春舟笑得张狂,“你TM瞒了我四五年,瞒了糯糯整整七年。她为什么来,就是想看看,你TM什么时候能把她认出来?”   严承光苦笑着摇了摇头,有气无力地问:“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两个月以前。”米春舟记得清楚,“就你陪着你舅舅回林云祭祖那天。米小糯在你车门前经过,你们就隔着一层玻璃,咫尺之间啊兄弟,你都知道嘱咐司机让女孩子先过,却没有把她认出来。换做是你,你生不生气?”   严承光感觉自己要疯了,他咬牙切齿,“米春舟,你都多大了,由着她犯这种孩子气?”   “孩子气?”米大师很气愤,“对于你来说是孩子气,对于米小糯来说却是她这七年以来做过的最TM重要的一件事。这七年,你知道这孩子是TM怎么过的吗……”   米春舟声音梗住了,“米小糯就是个死脑筋,我用那些网上的照片刺激她,她都转不回来。我能怎么办啊?我能眼睁睁看着这孩子把自己折磨死吗?你是外姓的,我TM可是这孩子的亲叔叔。”   严承光听到耳膜发蒙,眼眶子发胀。   他又往后靠了靠,把头仰起来,“春舟,你能回来一下吗?”   此时的米大师正在两千公里之外,筹划他的画展。   他知道严大神经这家伙娇滴滴地叫他“春舟”,绝对是出了大事。   他稳一稳情绪,说:“说吧,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是怎么认出她来的?”   “我,”严承光努力笑了一下,“我惹她生气了。”   “我知道你惹她生气了,”米春舟不能耐烦,“我问的是你TM怎么惹她生气了?”   “我把她的,”严承光再次闭上眼睛,脑海里都是小丫头鼻尖儿通红的样子,“头发,烧断了……”   那边好一阵沉默。   “拜托了,兄弟。”严承光已经走投无路,恨不能趴地上给米春舟磕一个,“我觉的一个人应付不来了。”   “闭嘴吧!”米春舟疯了,“谁TM是你兄弟?又TM烧头发,烧上瘾了是吧你?”   严承光四岁那年,她的妈妈严青枝意外身亡。   一开始,肖正宇很是愧疚,发誓要把他好好抚养长大。   可是,他实在是太忙了。   他要忙他的事业,忙他妻子明清辉未了的心愿。   那时候,正是清辉小区竣工收尾的最后阶段。   肖正宇几乎天天都不回家,只好把三个孩子都丢给家里的保姆照顾。   那时的肖明筠16岁,肖明琛14岁,严承光刚刚四岁。   早年间,肖正宇和明清辉一心扑在事业上,忽视了对孩子的管教,导致他们两个孩子的性格都不太好。   肖明筠高傲孤僻,目无下尘,觉的除她之外都是草芥。   肖明琛则张扬跋扈,不务正业。   明清辉死后,肖明琛更是变本加厉,在学校打架斗殴谈女朋友,学都上不下去。   当肖正宇发现这孩子要完,想纠正的时候已经纠正不过来了。   那段时间,只有四岁的严承光就跟着这样的两个未成年生活在一起。   肖正宇单独给严承光请的保姆显然也不尽责。   经常趁着主人不在家,约了老乡去打麻将,把严承光一个人留在家里,一锁就是一天。   一开始严承光还害怕,后来就发现,那个坏脾气的保姆阿姨不在家反而更好。   他顶多没有饭吃,抱着妈妈的衣服说悄悄话的时候,却没有人再笑话他是个傻子。   他只是害怕,那个哥哥千万不要在家。   那时候肖明琛经常逃学。   他逃学出去玩还好,严承光最怕的就是他逃学回家打游戏。   肖明琛脾气不好,爱发火,打游戏输了就必须弄坏点东西才能舒服。   她妈妈养的小猫和小狗都被他折磨死了,家里不敢再养宠物。   没有小动物可虐待,他就盯上了严承光。   一个只有四岁,长得瘦瘦小小,还没有妈妈保护的小男孩,可是比猫儿狗儿好玩多了。   所以,只要肖明琛在家,严承光被饿饭,打手板,关小黑屋是家常便饭。   肖明琛输惨了的时候还会把只穿着睡衣的严承光丢到露台上,关上房门不让他进来。   露台是严承光最害怕的地方,他的妈妈就是从那里掉下去摔死的。   可是他的力气实在太小了,打不开门,也砸不碎门上的玻璃。   只能等着肖明琛的火气消了,才会放他进来。   这些事情发生的多了,肖明筠也会偶尔发发善心,管一管。   肖明琛却根本不肯听她的。   严承光也不会感激她。   因为,她自己也是一堆烦心事。   她烦了,照样会拿严承光出气。   那一次,就是因为她在花园里跟男朋友打电话吵架的时候,严承光在那里堆的雪人绊了她的脚,她就气急败坏地跑进房间,把还发着高烧的严承光丢进了杂物间。   那天,肖正宇照样不在家,保姆照样出去打麻将,肖明琛出去玩了,肖明筠发完火以后就又被男朋友哄着出去玩了。   到那天晚上保姆回到家,发现小少爷不见了。   她把肖宅的里里外外都找遍,实在是找不着了,才哆哆嗦嗦地给肖正宇打了电话。   肖正宇回来以后差点报了警,还是跟男朋友玩到快凌晨的肖明筠回来,他们才知道严承光还被锁在杂物间里。   小男孩被抱出来的时候已经昏迷了,在医院里抢救了三天。   严承光到现在都记得,穿白衣服的医生在他的身边围着,妈妈却在梦里抱着他。   妈妈的怀抱又香又温暖,他不想醒过来,就想这样抱着妈妈。   后来,妈妈把他推开,流着眼泪告诉他,“去找舅舅……”   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以后。   他从病床上坐起来,看见窗户外面大雪的光芒把病房照亮。   他想喝水,赤着脚从病床上下来,走到病房门口,听见肖正宇正在训斥肖明琛。   “混账,他如果死了,我不得被外面的人骂死?”   那一刻,严承光告诉自己,他必须走,必须离开这里。   所以,在他快出院的时候,他就跟肖正宇说,他想去跟舅舅一起生活。   严宝收虽然是严青枝的亲哥哥,严承光却并没有见过他几面。   肖正宇对严宝收的了解也仅有:读过中专,不肯好好上班,一直在外面浪荡,没有成家立业。   尽管肖正宇知道严宝收并不是可靠的托付人,却还是把他叫来了。   那时候的严宝收是一个长得高瘦的中年男人。   当他看见那个眉眼跟自己的妹妹长的很像,却瘦弱苍白的小男孩时,着实也爆发了血肉至亲的一点血性。   他当即表示,就是肖家不给一分钱,他也会把小光好好养大。   就这样,严承光跟着舅舅去了妈妈的老家,林云。   因为有妈妈的积蓄和肖正宇给的一点抚养费,舅舅在镇上买了一块地,盖了几间房,开起了电脑维修店,游荡了半生的生活算是安顿下来。   那两年,是严承光记忆中最幸福快乐的两年。   舅舅送他去镇上的幼儿园上学。   每天放学,舅舅都会骑着他的摩托车来接他。   摩托车的车把上还总会挂着他喜欢的小蛋糕,糖葫芦或者是熏鸡架。   在家里,舅舅会烧简单的稀饭,炒简单的青菜。   会给他洗澡,剪指甲。   天冷了也会买了棉花,托隔壁的奶奶给他做厚棉被。   那是妈妈去世以后,严承光再一次感受到亲人给予的温暖。   后来,他上了小学。   舅舅也在别人的撮合下跟镇子上一个死了男人的女人重组了家庭。   舅妈是个一说话就爱笑的女人,对严承光也还好。   再后来,表弟出生了。   因为出生的时候难产,表弟一生下来脑子就有问题。   没两年,舅舅却又查出了血液病。   表弟的康复费和舅舅的治疗费很快把妈妈的那些积蓄都耗光了。   转眼间,严承光的小学读完,该上初中了。   那时候,初中阶段还是要收学费的。   舅妈说家里供不起两个孩子,让他不要念初中了,省下钱给姐姐读。   姐姐读完高中再考上大学,毕了业就能给家里挣钱了。   一开始舅舅不同意,舅妈一瞪眼,他也就不敢再说话了。   所以,在严承光小学毕业的那个夏天,“怎样不花钱还能读书”,是他每天都在思考的问题。   在初中就要开学的那几天,他一个人走了三十多公里的路到了县城,找到了县里最出名的私立学校,实验中学。   他在学校门口等了两天,终于打动了那位好心的门卫大爷。   大爷帮他送了信儿,他被一位老师领到了校长办公室。   那天,他跟校长面对面谈了一个上午,校长还请他在学校食堂吃了饭,参观了学校。   到最后,他凭借一张几乎满分的奥数试卷,被林云县最高级的私立中学实验中学免费录取了。   舅妈不再阻止他念书,给的生活费去极其有限。   为了吃饱饭,他想过各种办法挣钱。   那时候,他个子很矮,人也瘦,没人会收他打工。   他就拼命地学习,无论大考小考都保证第一名。   渐渐地,他挣回来的奖状贴满了学校的走廊,奖杯也摆满了学校的展览室。   他在整个林云县都出了名。   然后,他就开始倒卖自己的笔记本和自己编录的习题集。   他给他的商品起的名字也很简单粗暴,就叫《学霸秘籍》   他还秘密地招了几个同学跟他一起干。   同学帮他抄写笔记,拉客户,卖学霸秘籍,他给他们发工资。   为了保证销路,他还得必须保证自己的成绩不滑坡。   所以,在别人家孩子好好学习只是为了获得家长更多奖励的时候,他好好学习,却是为了可以更好地生存。   他的《学霸秘籍》卖得很好,挣的钱除了留下自己的生活费,都给了家里。   他在这个世界上就只剩下了舅舅一个亲人。   他不想看着舅舅因为没钱治病而像妈妈那样永远地离他而去。   就这样,舅妈就渐渐地把他一个还在念初中的孩子当成了家里的经济希望。   不过,很快,因为他卖的《学霸秘籍》没能让一位学生成为学霸,他被那个学生的家长举报了。   当警察叔叔发现他只是个孩子,家里的情况还那么困难时,不但没罚他的钱,反而还给他捐了一些钱。   他很感谢那些警察叔叔,也知道《学霸秘籍》是不能再卖了。   好在,他已经长大了,长高了。   因为注意锻炼,也有了力气。   他就开始利用课余时间到处找零工干。   可是,高中的学习时间实在太紧张,每天下课都得到晚上九点半。   他如果还想打工挣钱,就必须找一个上班时间晚于下课时间的工作。   后来,他就去了开业不久的夜醉美酒吧。   也就是在那里,他被一个小女孩捡回了家。   那个小女孩叫米小糯。   她有着一双圆圆的小狗一样的眼睛。   那天晚上,在光线昏暗的酒吧里,她睁着那双亮晶晶的圆眼睛,很认真地问他,“哥哥,你能不能吃苦?”   他就觉得好笑,从小到大,还从来没有人这样问过他。   因为,他就是个苦瓤子。   那是小时候邻居奶奶一边抹着眼泪帮他缝棉被,一边给他起的名字。   苦瓤子就是葫芦的芯儿,从头到尾都是苦的。   这世上,只有他吃苦,没有苦敢吃他。   他告诉米小糯,“哥哥就是吃苦长大的。”   然后,她就给他留了名片。   他又在酒吧做了几天以后,学校才放暑假。   他的时间充裕起来,就按照名片上的地址找去了那家洗绒厂。   他知道那家工厂,是林云县的知名企业,只是不招学生工。   他那天也只是抱着不辜负小姑娘一片好心的心态去的,没想到,竟然被录用了。   他很感激,做得也很认真。   当米老板请他给他家小孙女米小糯补课时,他更是一口就答应下来。   米小糯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又是全家宠爱的小公主,学习并不是她谋生的手段,她只凭爱好和兴趣去学习。   自己喜欢的科目,成绩就好。   自己不喜欢的数学,就差得不能看。   虽然她凭借其他科目的高分数勉勉强强进了实验中学,分班考以后也绝对是在普通班。   对于一个这样的孩子,严承光一开始就知道补习的难度。   他当时想着,不行到最后不收米老板的补课费。   没想到,小丫头却特别认真。   更是把他当成了她考进实验中学重点班的救命真君。   他是真的没想到一个那样的小孩会那样努力。   为了跟他多学点东西,她甚至可以在大夏天里,坐着他的自行车,跟着他去臭烘烘的洗绒厂,只为了可以在他中午吃饭的时候,多问他几道题。   他一开始以为她是跟不了他几天的。   她打小娇生惯养的,哪里吃过那种苦?   只食堂的大锅饭她就咽不下去。   没想到,她这条小尾巴,一当就是一个暑假。   她的叔叔米春舟因此受到“牵连”,也被米老板踢到厂子里去锻炼。   其实,最开始米老板骂米春舟的口头禅是,“人家小严可以,你怎么就不行?”   自从米小糯去了厂子当跟班以后,米春舟天天听的就成了,“糯糯都行,你怎么就不行?”   因为被逼着离开了心爱的空调房,告别了可爱的游戏机,每天只能在洗绒池子里流臭汗,米春舟对严承光和米小糯抱有很深的成见。   那一天,因为工厂晚上会到一批货,工人们被通知晚下班。   为此,食堂还特意炖了鸡。   食堂的好伙食依然留不住米少爷的似箭归心。   当他假装没听见通知,拎起米小糯,踩上他的小电驴就要回家时,小丫头威胁他,“说了都要加班,你敢走,我就告诉爷爷。”   米春舟就立刻反威胁,“你告吧,你敢告状,我就不带你回家。”   小丫头也是倔,“不回就不回,谁爱坐你的小破电驴?我跟承光叔叔一起回。”   叔侄两个杠上了,米春舟真就丢下米小糯一个人走了。   米小糯来找严承光时,他正跟工人们在热烘烘的大食堂里吃炖鸡。   食堂阿姨心疼严承光,每次都是把锅里最好的肉悄悄挑给他。   小丫头一进来,严承光吓了一跳,以为是米春舟把她忘了。   米家距离厂子这边远,天都黑了,小丫头一会儿困了可怎么办?   他刚想去办公室给米春舟打个电话,小丫头却摆摆手,气呼呼地告诉他,是她自己不想走的,她不屑于跟米春舟那样的逃兵为伍。   然后,她就瞅着他碗里的鸡翅膀看。   他连忙就找食堂阿姨要了一只干净的碗,把碗里的鸡翅膀和鸡腿都捡给她。   对于老板家小仙女似的小孙女跟大家一起来吃大锅饭,工人们都可稀罕。   那位长得白白净净的刘出纳叔叔就学着严承光的样子要把自己碗里的鸡翅膀夹出来给她。   小丫头却连忙抱着碗躲开,“刘叔叔,我吃得少,您再给我就吃不了了。”   她嘴里说着吃不了,后来严承光又把碗里的鸡块给她,她竟然也都吃完了,骨头上的肉都啃得干干净净。   晚饭后,天已经黑透了。   工人们就坐在工厂大院里,一边等着卸货,一边乘着凉聊天。   严承光不好一直呆在有空调的办公室里。   他给米小糯讲解了几道题,又布置了作业以后就拎了一条马扎出来。   他刚坐下,米小糯就跟出来了。   她小小的一个人,从办公室里搬出来一把高大的红木椅子,椅子上还摆着她的作业和钢笔。   看着她吭哧吭哧使劲儿的样子,严承光连忙帮她拎过来,“米小糯,你不好好写作业,出来干嘛呢?”   小丫头没理他,转身又搬来一把小马扎。   她把椅子和马扎挨着他的马扎摆好,坐下来,才说:“我要在这里写作业。”   严承光不同意,“这里有蚊子。”   “那你帮我扇着点。”   小姑娘大眼弯弯,眼睛里都是星星。   严承光除了笑,是真的没有别的办法。   那时候的夜空是真的好看,银河就像被水淘洗过,亮晶晶的一片。   就在那片星空下,严承光坐在米小糯的身边,一边给她扇着扇子赶蚊子,一边看她满头是汗地写作业。   后来,货车进厂,大货到了。   严承光顾不上小丫头,嘱咐她回办公室写作业以后,就去卸货了。   货刚卸了一半,刘出纳急急忙忙来找严承光,说小糯哭着在找他。   严承光连忙就丢开手里的活往外跑。   还是在办公室的门口,米小糯趴在椅子上睡得迷迷糊糊,胡乱地挠着头发说头疼。   严承光一开始以为她是被蚊子叮到了,经刘出纳提醒才想到,有可能是羊耙子。   羊耙子是牛羊身上生长的一种吸血蜱虫的俗称。   洗绒厂买进的那些货都是从牧民家直接拉过来的,属于最初级的原材料。   里面经常会混着草根,灰尘,动物粪便,以及牛羊身上的各种寄生虫。   洗绒厂的工作就是把那些杂质都洗净,晾干。   把那些原材料做成干净的羊毛再送到梳绒厂去进行毛和绒的分离。   刚才进厂的那几车大货就是刚从草原那边拉过来的,很可能含有羊耙子。   严承光刚进厂的时候,因为经验不足就被叮过。   那次是叮在他的小腿上,疼得他不行,是带他的老师傅用烟头帮他烫出来的。   听刘出纳一说,严承光一下警觉。   他拉过米小糯,拨开她的头发找了找,就在她的头顶那里发现了一处黑点。   再仔细一看,小丫头白生生的头皮上真就叮着一只羊耙子。   虫子的头部已经咬进了肉里,只留肚子还在外面。   因为吸足了血,本来只有米粒大小的害虫,此时变得又肥又大。   那一刻,严承光的头皮麻得像是在过电,胸口也疼得像是羊耙子钻进了自己的心里。   刘出纳是坐办公室的,经验少,当时就吓坏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他想去仓库那边再叫个老工人过来,严承光却抱起米小糯就往办公室里跑。   跟刘出纳坐对桌的王会计抽烟。   王会计担心会被老婆骂,烟盒和打火机都不带回家,就在办公桌的抽屉里放着。   严承光一面安慰着米小糯,一面拿了王会计的烟就去点。   那时候他还不会吸烟,那是他第一次碰烟这种东西。   他点了两次才点着,然后学着王会计的样子吸一口,嘴巴里鼻子里立刻就是那种火辣辣的苦和麻。   他顾不上呛进气管里的烟,把米小糯揽过来,按着她的头发,就用烟头去熏蜱虫的尾巴。   米小糯又疼又害怕,扭着身子不肯配合。   严承光就吓唬她,“再动,虫子就去你脑袋里生宝宝了。”   小丫头被吓到,抱着他的胳膊不敢再动。   那个虫子受烫,着急往外爬,小丫头感觉到了,再次吓到尖叫,他听得心都要碎了,“糯糯,忍一下就好了。”   该死的蜱虫终于爬了出来,米小糯的头发也被她烧断了好多根。   他把那个虫子捏起来丢在桌子上,直接用烟头烫死。   米小糯还紧抱着他的腿,哭得喘不上来气,“承光叔叔,我会死吧?羊耙子会在我脑袋里生小耙子吧?”   严承光才发现,自己着急时候的一句话,小丫头竟然当了真。   羊耙子虽然取出来了,有经验的老工人却让他带小丫头再去医院看一看,万一还有口器留在里面,是要中毒的。   严承光没敢耽误,开上厂子里的车子就去了医院。   医生给米小糯检查过以后说不会再有问题。   严承光却还是不放心,想留在医院观察。   赶巧的是,那一天开发区的一家工厂食物中毒,医院病床爆满,走廊里都是人。   那时候米春舟也已经赶到了医院。   他们没有病床住,就找了一个距离急救室比较近的位置待着。   严承光把外套脱了铺在地上让米小糯坐着,他和米春舟就轮流给她当靠枕,让她靠着他们睡觉。   后来,被紧急送来的病人越来越多,医院走廊里也人满为患,就有医生过来撵他们几个小孩回家。   他们只好又央着医生给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事了,才在快要凌晨的时候,离开了医院。   回去的时候,米小糯说什么都不敢再坐他的车了。   因为严承光开来的那辆小货排上午的时候还去拉过货。   她总觉着那车子的角角落落都会有羊耙子爬出来咬她。   严承光就背她回家。   米小糯在医院的时候睡了几个小时,已经不困了。   她趴在严承光的背上,看见他的头发的时候,才想起了自己的头发。   奶奶说她小时候头发很不好,又黄又细还少。   据说都三四岁了,满脑袋的头发攒不够一个小揪揪。   对门彭家女人嘴欠,一看见就叫她小光头,小家伙因此有了不好的记忆。   后来长大了,头发也变得浓密乌黑,再不是那个小光头,却依然有心理阴影。   梳小辫子掉一根头发都心疼半天。   刚才他为了熏蜱虫,一下子就烧断了那么多,她都心疼死了。   那一次,严承光只用两句话就把小丫头哄住了。   可是,这一次……   电话挂断,严承光又在看台上坐了很久,一直到暮色降临,四周光线昏暗下来。   期间,他几次打开涂诺的对话框,几次输入“糯糯”却又几次删掉。   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   如果时间可以倒回到一个小时以前,他一定要把那个勾着她的头发说浑话的混蛋掐死。   严承光再次抬头向宴会厅那边看去。   宴会厅里的灯光已经亮了起来。   阔大的落地玻璃后面,来来往往的服务员正紧张有序地摆放着餐具。   晚宴就要开始了。   小丫头累了一天了,被他这样一闹,不知道还有没有心情去吃饭。   严承光正胡思乱想着,褚耀的电话打了过来。   褚耀说,跟金丽蓓拍照片的那个模特已经找到了。   只看侧脸,还真的是跟严承光很像。   后期为金丽蓓p图的人也已经带到。   还有,肖明琛购买迷药的交易记录也全部都搞到了。   严承光听完,又详细安排了几项任务,就挂断了跟褚耀的通话,打给了金丽蓓。   宴会厅里,晚宴已经开始。   大家都累了一天,此时都饥肠辘辘,感觉自己可以吃得下一头牛。   宋玉茹安排好席位,准备入座时,才突然想起没有在宴会厅里见到小涂。   那个小丫头今天的表现实在太出色,可是她们政勤团在宇辉拓展历史上夺得第一枚金牌的种子选手,属于重点关注对象。   宋玉茹又在乌泱泱的大厅了逡巡了一遍,还是没有发现涂诺的影子。   她不由就给潘云达打了电话。   潘云达也正在找涂诺呢,问了跟涂诺同一房间的小柳,才知道,涂诺说她不饿,不想吃饭,让大家不要等她了。   “不吃饭怎么行?”宋玉茹立刻就急了,“明天还有比赛,今天的消耗又这么大。我去叫她!”   宋主席快人快语,说完立马行动。   潘云达连忙在人群中冲她招了招手,又叫上跟涂诺同屋的小柳,一起去了客房部。   宋玉茹他们走进涂诺的房间时,小姑娘正蒙着被子在那里哭,眼睛肿得桃子一般。   宋玉茹吓了一跳,涂诺也很意外。   宋玉茹连忙揽住她的肩膀,问:“怎么了这是?谁欺负你了?一定是潘云达求胜心切,把我们小涂给累狠了。”   站在一边的潘云达也自责,不由就道歉。   小柳倒是听说了一点今天下午涂诺跟严副总的事,犹豫着就要说,涂诺连忙说:“不关潘部长的事,是我想起过几天就要跟大家分别了,心里很难过,所以才……”   小姑娘一说,眼泪哗哗又来。   宋玉茹也是性情中人,一看小姑娘这样,眼圈也红了。   她拍着涂诺的肩膀,安慰道:“别难过了,好在你就在明师大读大学,以后随时可以来看我们,暑假的时候也可以再来实习,肖副总都说了,随时欢迎你。”   看见大家对自己这么上心,涂诺也不好太矫情,白给别人添麻烦。   她擦擦眼泪,对宋玉茹说:“宋姐,我没有事了,咱们去吃饭吧。”   宋玉茹老将出马,成功劝好了涂诺,一行人一边畅想着明天的比赛,一边往灯火璀璨的宴会厅走。   在宴会厅的门口,涂诺又看见了严承光。   宴会厅四周种的都是竹子,严承光就站在一丛高大的罗汉竹的前面。   他白衣黑裤,身姿挺拔,眉眼深得像此时灯光以外的天空。   他的眉眼似刀,劈开面前所有的障碍物,向着她直直地看过来。   涂诺却只是在他脸上轻轻一扫,就把视线移到了一边。   宋玉茹先跟严承光打招呼,“严副总,怎么还不里面坐?宴会就要开始了。”   严承光冲人微微颔首,“你们先请。”   他说着,向旁边让了一步。   潘云达也向他点头致意,然后就跟着宋玉茹一起向里面走。   涂诺被小柳挽着胳膊,她低着头,看都不看严承光一眼,就要跟他擦肩而过。   “糯……”   严承光看着那抹纤弱的背影,捏了捏插在衣袋里的手指,“……涂诺。”   听见他的叫声,宋玉茹先停下脚步。   她先回头看了涂诺一眼,见小丫头低着头,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然后才看严承光。   宋主席八面玲珑,“严副总找小涂有事吗?”   严承光没理宋玉茹,深沉的眸子看向涂诺,“我的手提电脑坏了,可以来帮我看一下吗?”   涂诺把脸侧向一边,声音绵软却清淡,“我没有带工具包,看不了。”   她说完,拉着小柳就要走。   严承光连忙又说:“不是大问题,就是网速有些慢,你帮我重新筛选一下网络。”   闻言,涂诺停下脚步,却还是不看他,“那你自己就可以做,找我做什么?”   小姑娘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说完,拉着小柳又要走。   小柳有点怵严魔王,她看了涂诺一眼,没敢动。   涂诺就索性放开她,径直走进了宴会厅。 第三十七章 不给唱儿歌就不睡觉   严承光望着小姑娘离开的背影, 眉头轻蹙,眼眸低敛,那种显而易见的无力感淡漠了他锋利的眉眼。   宋玉茹还从来没有见过严副总的这个样子。   她觉着稀罕, 却也瞧出了一点端倪,连忙打着圆场说:“严总, 小涂训练了一天,太累了, 先让她吃了饭再说吧。”   严承光没说话, 也没有收回视线, 就那样目送涂诺走进宴会厅。   宋玉茹尴尬地笑一下, 就招呼大家一起进去了。   一行人走进餐厅, 各自落座准备吃饭。   严承光没有进去,他就站在餐厅外面的竹林里。   他透过窗户玻璃看见, 小丫头还是跟以前一样,走到哪里都那么受欢迎。   大家都邀请她一起坐, 她最后捡了一个靠窗的角落坐了。   严承光就转了一个方向,找到一个可以更清楚地看见涂诺的位置继续站着。   透过干净的玻璃, 严承光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她的脸。   跟七年前相比, 小丫头的五官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改变。   只不过是眉眼长得更开,眼角眉梢有了一些棱角,气质更加清丽, 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圆圆的一团孩子气。   单从外貌上来看, 她最大的改变应该就是那副几乎遮住她半张脸的眼镜。   所以他才会认不出来?   再一想, 好像又不是。   她也有不戴眼镜的时候,比如那一天在春山居的荷花湖,小丫头就是那样素面朝天地看着他,他依然没有把他认出来。   追根究底, 还是因为自己根本就没有想过米小糯会来找他。   这么多年,严承光一直在心里暗示自己:米小糯那样三观正到眼睛里容不得一点沙子的小孩,应该早就因为他的所作所为鄙视他、厌弃他了。   所以,她怎么可能还会来找他?   米春舟说他应该把眼睛捐了。   其实,他七年前的那双眼睛是早已经捐了。   捐给了林云,捐给了实验中学,捐给了那些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帮助过他,给予过他尊重和温暖的人。   后来,他在明江经历过那些事情以后,眼睛和心就都换了。   就像小丫头刚才质问他的,“你就是这样随随便便就判断一个人的好坏吗?”   是的,他现在判断一个人好坏的唯一标准就是利益。   利己的就是好人,利他的就是敌人。   当他看见那张照片时,首先思考的就是,这件事对谁有利。   既然是对自己没有好处的,那么,爆出那张照片的人和拍摄那张照片的人,就都不是好人。   所以,他才急怒攻心,丧失了判断,羞辱了她……   宴会大厅里,服务员开始上菜。   大厅正前方的舞台上,由各团队编选的节目也已经开始表演。   大厅里一派舞乐升平,觥筹交错。   大家一边吃着饭一边欣赏着精彩节目,就顾不上再跟其他人去说话。   涂诺想要的应该就是这样的环境。   因为,她依然止不住自己的眼泪。   她吃一会儿,就会假装整理头发去抹一下眼睛。   吃一会儿,又假借着鼓掌,再去擦一下脸颊。   严承光看着默默伤心的女孩,心如刀绞,恨不能把自己捶死。   他的怒火无处发泄,一拳砸在旁边的竹子上,震得竹叶簌簌作响。   想抽根烟舒缓一下,一把烟盒拿出来,刚才在球场的那个情景就又像重锤敲在了脑袋上。   他烦躁不堪,直接把烟盒揉烂丢进垃圾桶,索性就迈步走开。   度假村很大,严承光漫无目的。   等他一抬头,才发现自己来到了度假村的医务室。   他站在那里愣了一会儿神,才想起自己来这里做什么。   在林云县的米家,米小糯是她老奶奶的小钱匣子。   老奶的零用钱都给她收着。   她喜欢看着存钱罐一点点满起来的感觉。   可是那一次,被一副新的游戏手柄馋到失去理智的米春舟,竟然丧心病狂地偷拿了她存钱罐里的钱去买手柄。   小丫头发现她的米老鼠存钱罐空了以后,气得哭到打嗝儿。   爷爷奶奶回来以后,狠狠收拾了米春舟一回,又帮她把存钱罐填满了。   看着那些红票票,小丫头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因为,红票再多也不是自己看着一点一点攒起来的。   那天吃午饭的时候,她为了不让奶奶担心,就强忍着伤心,硬往肚子里塞了一碗饭。   然后,还不到下午,她的肚子就疼起来。   奶奶比较有经验,知道她从小就有生气吃饭会积食的毛病,连忙就要带她去看医生。   那时候爷爷已经出门去了,奶奶不好一边开车一边照顾她,就叫上严承光帮忙开车,带她去看医生。   他们去的是一家中医诊所,大夫姓黑。   那是米小糯小时候经常去的。   老中医有秘制配方,热敷按揉加神药,专治小孩积食。   果然,捂着肚子进去的米小糯,很快就活蹦乱跳地跑出来了。   她出来的时候,奶奶还在里面跟医生说话。   她爬上副驾驶,就递给严承光一颗小药丸。   严承光看着小孩白嫩掌心托着的那个黑团团,不由就皱眉,“什么东西?   “消食丸,黑爷爷自己配的,特别好吃,你尝尝。”   那时候的米小糯就是那样,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都会想着跟他分享。   可是,严承光从小不爱吃药,更不会把药当零食,他表示拒绝。   她干脆递到他的唇边来,“真的不骗你,很好吃。”   他勉为其难,尝了一颗,酸甜的,有山楂和麦芽味。   不难吃,却也没有她形容的那么好吃。   “没骗你吧?要不要再来一颗?”   他连忙摇头,“你自己留着吃吧。叔叔身体好,用不着。”   后来他们回到家,米春舟被揍得厉害,想报仇,故意逗她,“米小糯,你又去找黑爷爷吃羊粑粑蛋了?”   小丫头气得咬着牙,指着她六叔对他说:“承光叔叔,他说咱们吃羊粑粑蛋,你打他!”   米春舟一听,立刻表示惊讶,“我去,不会吧?老严你也吃了?黑爷爷搓药丸从来不洗手的。”   严承光一开始看米春舟被揍成那样,本来没想搭理他。   既然他那样说,他也就没客气,直接把他按住了,让米小糯狠狠揍了他好几下屁股。   医务室里的药不多,更没有米小糯喜欢的那种小山楂丸。   医务室的小大夫给严承光拿的是市面上最常见的那种健胃消食片。   拿了,又不知道怎么给她。   给了,她也不一定会要。   严承光捏着那盒药,却像是捏着自己的一颗心。   高放低放都不行,却又回不到它本来应该待的地方。   严承光再次回到小竹林时,宴会厅里面的精彩表演还在继续。   台下的人们却不能再集中精神看表演。   很多人都划着手机,交头接耳地小声议论着什么。   严承光冷冷一笑,心想,好戏终于要来临了。   严承光知道肖明琛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就让褚耀不要再管网上的绯闻,专心去查他交代的事情。 第一回 合,肖明琛没能逼严承光就范。   他把失败归结于宇辉员工的手机都被上交,舆论闹得不够大。   所以,严承光从总统套房出来以后,肖明琛就开始了第二波舆论的造势。   现在,被删的帖子死灰复燃,更多的“内幕”被深挖,而大家的手机又都发了下来。   即便网上的吐沫淹不死严承光,宇辉几千名职工和董事会的情绪可是不能忽略的。   肖明琛的算盘打得精,严承光就任他打。   打得越精,一会儿的戏就越好看。   经过周围人的渲染,网上的那些事,涂诺显然也看到了。   她正低着头,一边轻轻咀嚼着食物,一边滑动着手机刷着网页。   应该是因为看见的故事不大好看,她秀气的眉毛都皱了起来,不过,好在是不哭了。   严承光一边看着涂诺,一边给她发了一条信息:糯糯,你可以出来一下吗?   信息发送过去,涂诺那边也接收到了。   她点开微信看了一下,没有回复,却也好像没有退出。   严承光连忙又发了一条:我在小竹林。   果然,严承光看见涂诺向窗外看了过来。   宴会厅里一片光明,而他正身处黑暗。   明暗对比太过强烈,严承光知道她并看不见他,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冲她点了点头。   然后,涂诺就跟旁边的人说了一句什么,起身走了出来。   涂诺出来的时候,严承光正站在竹林入口的小路上等。   她看他一眼,就低头向竹林里面走。   严承光连忙跟上。   小丫头不说话,他也不敢说。   直到走到一片更加安静的地方,涂诺停了下来,站在那里掐着一片竹叶玩着。   看着小姑娘单薄又倔强的背影,严承光有些无措,唯恐哪句话说错,再把她惹哭了。   他一紧张就想抽烟,下意识地伸手往裤袋里去摸,手指一触,才想起给她买的药。   他连忙拿出来,鼓了鼓勇气才敢说:“糯糯,这个,给你。”   涂诺转过身来,看见严承光递过来的健胃消食片,属于两个人的记忆一下就浮了起来。   不过,她还是拒绝了,“谢谢,我自己有记得带。”   两个人之间的疏离感,让严承光很是尴尬。   他把东西收回来,冲她一笑,“那你回去记得吃。”   她点点头,依然低着头不肯看他,“我才知道网上的事。”   严承光,“……”   “但是,”她的声音安静而平缓,“那张照片不是我卖给别人的,照片上的人也不是我。”   她说着就去卷右边的衣袖。   小姑娘瘦,统一定制的衣服又宽大,她很容易就把衣袖卷到了肩膀以上。   然后严承光就看见,她白皙纤薄的肩膀上赫然印着一片青紫。   他的声音一下就沉了下来,“谁欺负你了?”   涂诺把衣袖放下,淡淡看他一眼,“您。”   “我……”严承光想起今天凌晨在静枫别墅的事,“……”   “昨天在清辉公寓,”小姑娘声音平静,“被您捏的 ,左面也是。”   严承光,“……”   “糯糯,对不起……”严承光恨不能把自己的手剁了去,“我当时……”   他当时提醒涂诺离肖明琛远一些,她却对他说他没有清清白白的家世和干干净净的名声。   他被刺激得发了疯。   “您不用说对不起。”涂诺继续把视线移到一边不看他,“现在您应该知道了,照片上的女人不是我,她的肩膀那么白……”   小姑娘的声音莫名幽怨。   严承光看着她,满眼愧疚,“我已经知道了。”   在他知道她是米小糯的那一刻就知道了。   即便是已经七年不见,他也坚信小丫头做不出那样的事情来。   所以,他立刻就让褚耀去查了照片的真相。   “知道就好。”涂诺垂下眼睫,“我也向您道个歉。”   她的客气让严承光很不能适应,“你向我道什么歉?”   涂诺叹口气,“我不应该偷拍您。”   严承光,“?”   他还真的拍了他!   她用力咬了咬嘴唇,再松开, “偷拍了,还不小心发给了朋友……”   严承光,“……”   这事儿,还能跟朋友分享?   现在的小孩儿心都这么大吗?   “然后就因为心虚,在您问我的时候,没有第一时间解释清楚,”涂诺的肩膀往下一塌,声音也跟着黯淡,“才导致您误会我。”   看着小姑娘内疚的样子,严承光很想告诉她,他不介意,却又想知道她拍的那些照片的尺度到底什么样,竟然还发给了朋友……   小姑娘想起了伤心事,抬手揉了揉眼睛,又拿出手机,“我已经让我朋友删除了,这是我的那一张,”她举起手机给他看了看,“已经放进垃圾箱里了,我现在就彻底删除……”   她说着就去操作,严承光手指抬了一下,想拦,她的手已经按了下去。   严承光看着涂诺已经息屏的手机,抬手挠了一下鬓角,接着又清了清喉咙,“就是……”   他想问她一点事,却感觉喉咙里干得厉害,动一下舌头都困难。   涂诺抬头看着他,“您还有事吗?没事我就回去了。”   她只跟同事说了去洗手间。   涂诺又看了严承光一眼,“那我走了。”   “等一下。”严承光连忙又叫住她。   虽然,把自己做过的禽兽之事拎出来晾晒的痛苦程度堪比剥皮抽筋,可是,他必须得问。   无论怎样,他都必须得弄清楚。   他已经做好了被米春舟暴揍的心理准备,并且发誓绝对不会还手。   但是不能被揍死,他得留着一口气给糯糯负责。   如果,她不嫌弃他的话。   严承光把手插进裤袋,紧攥着口袋里的布料,渐渐感觉掌心已经被汗水湿透,却还是开不了口。   “您是担心我没有删除干净吗?”涂诺说着就要拿出手机证明给他看。   “不是。”   严承光豁出去了,他握住拳头挡着嘴,又咳嗽了一下,“就是,今天在静枫别墅,我到底有没有对你做,很过分的事?”   罪行提上去了,接下来等待宣判的一分一秒都是凌迟。   严承光紧抿着薄唇,想把呼吸都省掉。   偏偏四周的虫鸣太聒噪,铃儿铃儿的,鼓动得他的心跳都跟着快了几拍。   涂诺看出严承光的尴尬,其实,她也尴尬。   他如果不问,她是想把那件事永远烂在肚子里的。   毕竟,他比她大这么多,还是这样骄傲的一个人,她又一直把他当长辈。   如果让他知道自己竟然做了那样的事……   可是,让她撒谎,却又觉得自己趁他酒醉占了他的便宜,有点不道德。   涂诺纠结了一番,幽怨地看了严承光一眼,叹口气,说:“有。”   严承光的喉咙瞬间一松,像是肌肉痉挛突然失去力量,竹林间潮湿的空气大团涌入他的胸腔,呛得他身体一晃,连忙就扶住了身后的竹子。   看来,被米春舟暴揍一顿是免不了了。   不对,小丫头有两个伯伯,三个叔叔,再加上她爸。   六个年富力强的男人,其中还有一位警察,一名军官,一位武术教练……   严承光想象了一下那个场面,不知道自己得锻炼成什么样的体质,才能保证可以活着爬出米家。   不过,他现在首先应该做的,还是应该向她道歉。   她一直都那样敬重他,他却对她做了那么禽兽不如的事情。   严承光用力捶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刚要说话,涂诺却吸了吸鼻子,喏着鼻音说:“您管我叫妈妈……”   严承光,“?”   “还拉着我给您唱小兔子乖乖……”   严承光,“!”   “不给唱就不肯睡觉……”   严承光,“……”   “真的是很过分!”小姑娘用力绞着手指,满肚子委屈,“您都这么大了,我才不要给您做妈妈。” 第三十八章 别打他的脸   那天晚上在墓地, 严承光拉住了涂诺叫着,“妈妈不要走。”   涂诺也是“灵机一动”,就哄他, 他如果听话,她就不走。   没想到这个办法还真的好用, 之前拉都拉不动的人,乖乖顺顺地就跟她上了车, 回了家。   他们到了静枫别墅以后, 严承光应该是担心妈妈会像每次梦醒以后那样消失, 一直拉着她不放手。   他带她参观了他的房间, 跟他说他这几年都做了什么, 还告诉她,他赚了好多好多钱, 妈妈再也不用为了多攒点钱就工作到深夜了。   最后他还打开保险柜,拿出一堆的动产不动产证明给她看。   还说要把那些都给她。   后来, 涂诺哄他去洗澡,他就乖乖地去把自己洗白白了。   涂诺想着, 洗个澡, 他应该就清醒了。   没想到,他洗了澡却更加变本加厉,拉着她, 非让她给他唱小兔子乖乖, 不唱就不肯睡觉。   涂诺当时那个别扭……   从小到大, 都是别人哄她睡觉给她唱小兔子乖乖,她还从来没有……   可是……   看着男人刚刚洗干净的蓬松柔软的头发,温馨灯光里星星一般温柔乖巧的眼睛……   唉,算了。   反正他明天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就当做一回好人好事吧。   于是, 她真就坐在他的床边,给他唱了小兔子乖乖。   然后,他就睡着了,她也睡着了。   叫醒她的是窗户外面的阳光。   那时候严承光还没有醒。   他陷在洁白松软的床垫里,头发蓬松,嘴唇红艳,乖乖巧巧的睡颜,真的就像一个1.88米的宝宝。   后来,她就没再管他,叫了车回到宿舍,急匆匆地收拾了一下自己,就赶去宇辉大厦门口跟同事汇合了。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   至于他说的什么血渍,那是他自己闹来闹去,碰破了手臂上的伤口。   她还好心帮他重新做了包扎。   她才没有趁他睡着的时候打击报复他呢。   涂诺把那件事说出来,反而觉着没有之前窝在心里那样尴尬了。   她叹口气说:“就是这样了,那血是您自己之前伤口上的,才不是我趁您睡着的时候打了你。”   “……”   严承光怀着无法表述的心情把故事,不,把这次事故听完,然后就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脸上是无法表述的神情。   这就像他被身后追击的猛兽逼到跳崖,原以为怎么着都是死路,无非想留个全尸。   等他跳下来以后才发现,人没死,只是下面是一片滩涂。   命是保住了,走出去恐怕也难。   因为……   这也太特么尴尬了。   严承光抬起大手,把手指插进头发里。   他就那样薅着自己的头发在那里来来回回地走了两圈,然后转过身,看了涂诺十几秒,再然后就笑了。   涂诺觉得这男人神经兮兮有些可怕,她想走,想起一件事又连忙说:“您放心,您那样的时候我没拍照片!”   她说完就要走,严承光却冲她说了句:“谢谢你糯糯。”   “……”   涂诺不想他因为叫她妈妈这件事被他感谢。   她滋味莫名地看他一眼,“这件事,以后就别提了。”   她说完又要走,严承光再次叫住她。   他走过来,站在她的面前,“吃饱了吗?”   涂诺看他一眼,把脸扭向一边,“没有。”   他温柔地笑了一下,说:“一会儿我要去宴会厅做一些事情。那些事情都不是你喜欢的。你可不可以先回房间去?我让人单独做一份饭菜给你送过去,好不好?”   男人声音温柔,是在跟她商量。   涂诺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低着头就走开了。   等她走到宴会厅的门口,向里面看了看,就冲着客房的方向走了。   走了一段再回头,就看见严承光还站在那里,看见她回头,还冲她抬了抬手。   萧萧竹影里,男人长身玉立,如孤松朗月。   虽然涂诺看不清他的脸,却莫名其妙地感觉到了他愉快的心情。   有什么好高兴的呢?   做了那样的事情,不是应该尴尬到找个地缝钻进去吗?   餐厅大厨单独做的饭菜比在大厅里吃着味道好。   尤其,还有那么大个的一只焗龙虾。   涂诺一个人根本就吃不了。   涂诺吃好,就有服务员来收拾了餐具。   她吃得很饱,不会再吃其他东西,就想着洗漱了直接上床睡觉了。   她先收拾好床铺,拿起自己丢在床上的防晒衣折一下,刚要收进衣柜,才发现防晒衣的口袋里面有东西。   翻出来一看,却是严承光给她买的那盒健胃消食片。   他是什么时候放进来的?   她竟然一点都没感觉到。   涂诺拿着那盒药看了一会儿,就丢进了行李箱里。   然后翻出自己带的小药箱,拿了自己带的健胃消食片出来,挖出来四片丢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去了洗手间。   涂诺洗漱完,又靠在床上刷了好一会儿的手机,柳燕还没有回来。   楼道里面也是安安静静的,其他同事也没有回来。   涂诺看了一眼时间,纳闷宴会怎么会进行到这么晚。   她之前可是听说考虑到大家第二天还有比赛,不会进行到太晚的。   那就是,严承光还在那里搞事情?   涂诺找到柳燕的微信,给她发了一条信息。   柳燕的回复过了一会儿才来:你走得太早了,这边正演大戏呢!   涂诺不由就坐直起来:什么大戏?   柳燕:大狗血,不过我好喜欢,等会儿回去跟你说。   涂诺又等了半个小时,楼道里面乱糟糟的脚步声才响起来,柳燕也回来了。   柳燕今晚吃瓜吃得饱,已经是晚上十点多,却依然两眼熠熠,分外精神。   她澡都顾不上去洗,关上门就来跟涂诺讲八卦。   原来,涂诺离开不久,金氏的那位大小姐金丽蓓就到了。   通过后来金大小姐歇斯底里的喊叫,柳燕他们推断,她应该是被严承光骗过去的。   后来,严承光也进去了。   “严副总是真特么帅!”   “白衬衫黑西裤,腿那么长!”   “他就往舞台中央那么一站,屈起手指敲了敲话筒,弯腰凑到那里说了句:打扰诸位,借个时间,宣布一件事情。”   “哇,苏死了!”   柳燕已经在宇辉工作了四五年,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此时却依然满脸兴奋。   她模仿着严承光的声音和动作,抬了抬手,说:“把人请上来吧!”   然后,那个配合金丽蓓拍照片的男模特就被带了上来。   “还别说,”柳燕两眼放光,“那个男模特,只看侧脸,还真的跟严副总很像。”   “后来,给金丽蓓P图的人也来了。”   “那两个人把事情一交代,简直全场哗然!”   听到这里,涂诺插了一句,“为什么那两个人那么听话?严承光打人了?”   “没有!”柳燕摇头,“人严副总一直都是客客气气的,完事还请他们入座吃饭呢。是气场震慑啊小妹妹,所谓财大气粗,人一有钱,气场自然就强大啊。”   “哦。”涂诺好像恍然大悟,点着头。   “哎呀,你别打断,后面还有更狗血的呢。”   柳燕捞过一只靠枕,继续演义。   金丽蓓一看丑事被揭穿,气得骂着严承光就跑了出去,那位金总也跟着追了出去。   “咱们肖总就借机也想往外走,然后,就被保镖拦住了。”   “肖总?”涂诺没听明白,“是肖明琛吗?”   柳燕点点头,“真没想到啊,原来,金丽蓓给严副总下的迷药,竟然是肖总买的。”   “迷药?”涂诺一惊。   柳燕摇头叹息,“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亲哥哥给亲弟弟下药,啧啧,幸亏严副总有定力。”   涂诺听得后怕不已,怪不得昨天晚上严承光的反应会那么大,原来不单单是因为醉酒。   “肖总当然不能承认啊,”柳燕继续说:“他说严副总公布在大屏幕上的那些交易记录和聊天信息都是p的,他还要告严副总污蔑诽谤呢。”   涂诺很紧张,“然后呢?”   “然后严副总就说,他已经报了警,是不是污蔑诽谤,警察会给他证明。”   “再然后,肖总就骂骂咧咧地出去了。严副总就说打扰到大家,先自罚了三杯,然后就自掏腰包给大家加菜。”   “一桌两个!”柳燕用手比划着,“这么大个的澳洲龙虾,可惜你没有吃到。”   看见涂诺沉默不语,柳燕拍了拍她的肩膀,“没关系,说不定以后还会有机会。不过,这种狗血大戏可真是不多见。”   她思考着,说:“我来宇辉五年,还从来没有见过严副总这样,这次真的是正面刚。其实,你知道吗?”   柳燕压低声音,“大家都知道,严副总的那些事,有很多都是肖总和肖副总传出来的。包括那个凌静,据说都是肖副总派去的。”   “我只是想不明白,严副总之前从来不在意口碑风评什么的,这次怎么突然就刚起来了呢?”   柳燕皱着眉思考着又说:“你也知道严副总的身世吧?他在老肖总那里很不受待见。这样闹过以后,也不知道他以后在公司的日子会怎么样?”   “不过,严副总应该也不怕吧,现在,倒是宇辉离不开他。”   “唉,如果哪一天严副总真离开了宇辉,估计我就得重新找工作了。”   “不过,老肖总给了他那么多股份,他如果舍得,应该早就走了。”   “算了,赶紧洗澡睡觉了,明天还有活动呢。”   柳燕去洗澡了,涂诺靠在床上,把那些信息又在脑子里整理了一遍。   下药,p图,诬陷,逼婚,兄弟反目,豪门恩怨……   这出狗血大剧,确实不是涂诺喜欢看的。   就是平时看小说,也是跳过这些才能继续往下看。   可是,这种只能在小说和电视剧里看见的狗血情节,却是严承光真真实实的生活。   如果哪一天没有了这些,他会不会觉得没有意思?   涂诺刚想到这里,微信的信息提示音响了。   六叔给她发来信息,说他已经登机,明天上午就能来度假村找她。   涂诺回他:都跟你说过了,您不用来,我明天也就回林云了。   六叔却不这么认为:我不去,你不得把自己哭死啊?好了,要关机了,你给我攒住眼泪,等六叔到了再哭。   涂诺也就没有再回复,刚要关机睡觉,严承光的信息就过来了。   严承光:糯糯,你的手机号码是多少?   涂诺撇撇嘴:去您的黑名单里找吧。   严承光:你打给过我?   涂诺又扫了一眼那个信息,直接退出,关机睡觉。   此时此刻,什么都没有明天的比赛重要。   肖明琛和肖正宇走了,第二天的比赛,由肖明筠主持大局。   涂诺做为政勤团的小黑马,一点都没有让大家失望。   无论是越野跑还是攀岩速降,她都用自己的实力给自己的团队争取到了最宝贵的分数。   只可惜,政勤组的整体实力依然达不到夺冠的水平   涂诺几乎拼到腿抽筋,更是在游泳接力的最后一棒游出了宇辉纪录,他们依然以总分落后第二名3分的差距,屈居第三。   不过,这已经是政勤团的历史最好。   要知道,政勤团之前连前十都没有进过。   所以,当涂诺最后一棒触线,裁判报出她的成绩以后,政勤团的那些人一拥而上,直接就把小姑娘给抛了起来。   此时,因为担心影响涂诺的比赛心情,而只能坐在酒店大楼观景台上通过望远镜观看比赛的严承光,刚把一颗提着的心放回肚子里,就看见涂诺又被抛了起来。   等那些人终于把小姑娘安稳放下来,他却又觉的小丫头穿得有些少。   其实,为了掩盖肩膀上的印记,涂诺穿了连体连袖的泳衣。   除了腿,她身体上的其他部位几乎都被遮住了。   严承光却依然觉的她穿得太少。   不过,看着她那双修长笔直的腿,想起她刚才在泳池里美人鱼一样灵动的表现。   他也是真真正正地意识到,她再也不是那个成天跟在他屁股后面的米小糯了。   小姑娘长大了,还长得这么优秀。   而他,除了老了七岁,多了点钱,真的就再没有其他了。   比赛结束,接下来就是颁奖仪式。   颁奖需要颁奖嘉宾,可是,肖正宇和肖明琛却都走了。   所以,李工就被推举了上去。   李工负责颁发金奖,银奖是肖明筠。   就在肖明筠建议李工把金银奖都颁发了,她只负责铜奖时,严承光从酒店那边过来,毛遂自荐要求担任铜奖颁奖嘉宾。   李工立刻举双手赞成,肖明筠也就只能默许。   随着主持人的播报,政勤团四男四女八名队员携手站上了领奖台。   因为有了严副总这位空降的颁奖嘉宾,团队里因3分之差屈居第三的遗憾一下子就被一扫而光。   尤其是几个女孩子,都要高兴坏了。   她们甚至庆幸只得了铜牌,不然就没有跟严副总的这次近距离接触了。   对于严承光的出现,涂诺跟大家一样。   也表示开心,也会微笑,颁奖的时候也跟他握了手。   颁奖结束被同伴拉着去跟严副总合影,她也没有拒绝。   不过,后来严副总平易近人,挨个满足单独合影的要求时,她却悄悄走开了。   六叔已经下了飞机,正去春山居取了车子过来接她。   春山居距离这边不远,六叔大概半个小时就可以到。   然后她就可以跟着六叔一起回林云了。   对于涂诺来说,家永远都是她最可依赖的港湾。   这几天,她积攒了太多的疲惫和思念。   她想吃奶奶烧的菜,想念自己柔软的大床,想念奶奶用软软的乡音叫她起床。   这次回去,她一定要用力地拥抱奶奶和妈妈。   再痛痛快快地睡上三天三夜,然后就回来办离职。   再然后,她就要开学了。   米春舟给涂诺打了电话,告诉她,他已经到了度假村的门口。   涂诺本来想悄悄离开的,走到度假村的停车场,才发现政勤团的同事都在等她。   刚才大家在颁奖台那边拍合影,只有她不在。   大家一看见涂诺,就立刻从车上下来,跟她补合影。   拍完合影,又有同事拉着她单独拍照留念。   大家都太热情了,搞得涂诺的眼泪差点收不住。   好不容易等到大家都走了,涂诺拖着行李箱走到了六叔的车前。   六叔先抱了抱她的肩膀,就提起行李箱去往后备箱里放。   涂诺慢吞吞地走到车前,拉开副驾驶的门坐进去,趴下来就开始哭。   六叔急急忙忙上了车,“怎么了这是?”   涂诺糊着一脸眼泪扑进米春舟的怀里,“六叔,没有了……”   小丫头哭到打嗝儿,“都没有了,都结束了……”   米春舟拍着她的肩膀安慰,“没关系的,你以后还可以来看他们。”   “不是的……”   涂诺摇着头,“我是说,我的初恋没有了……彻底结束了……”   “……”   米春舟愣了一下,“我靠,严承光!”   TM,小丫头还是喜欢上了他。   米春舟把涂诺一推,扭身扑向后面,揪住坐在那里的那个人就打。   涂诺这时候才发现严承光也在车里。   车厢太小,施展不开。   米春舟拉着严承光下了车,按在地上继续打。   米春舟暴跳如雷,严承光却一下手都不还。   等在后面车上的孙饶他们一看见老板被打,连忙就下车向这边跑。   严承光却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靠近。   涂诺坐在车子里,看着车窗外滚在地上的两个男人,她擦了擦眼泪也下了车。   米春舟已经攒了两天的火气实在太大,出拳也重,拳拳到肉。   严承光就像是死了,挡都不挡一下。   他看见涂诺下来,连忙抹一把鼻血,向她笑了一下,“糯糯,你别管。”   涂诺才不要管,她根本就不想再看见他,哪怕他被打死了呢。   米春舟的怒火却波及无辜,“米小糯我告诉你,这一次你敢护着,连你一起打! ”   涂诺白了六叔一眼,用力捏了捏手指,“那你也不能因为他长得比你帅,你就打他的脸啊!”   “你这是公报私仇!” 第三十九章 扮个小嫩牛怎么样?   严承光一开始已经是完全躺平了, 一听涂诺这样说,连忙就护住了自己的脸。   可能,也许, 估计现在也就这张脸还能让糯糯多看他一眼。   米春舟就不服气了,“我说米小糯你这么多年怎么就没有一点长进, 他怎么就比我帅了?”   涂诺皱眉看了严承光一眼,扭头对米春舟说:“六叔, 不是您教我说打架不能打脸, 打脸显伤重, 判得就重吗?”   米春舟还压在严承光的身上没起来, “那你说, 我打他哪儿?”   涂诺又看了严承光一眼,“打屁股吧, 打了,警察也不好验伤。”   说完, 她扭头就又回到了车里面。   被涂诺这么一闹,米春舟知道小丫头没有胳膊肘往外拐, 也就没有多么生气了。   他站起来, 看着还躺在那里的严承光,不由就踢了他一脚,“起来吧, 你还真等我打你屁股啊?”   “谢谢米大师不杀之恩。”   严承光说着, 手撑着地也爬了起来。   米春舟看他一眼叹口气也要走, 严承光连忙拉住。   “干嘛呀?还没挨够啊?”   严承光往后仰一下脖子,止一下鼻子里的血,向车那边看一眼,对米春舟说:“春舟, 您好人做到底,帮我在糯糯面前说句好话行吗?”   米春舟当然不行,“严大神经你要点脸,你没听见我家糯糯说对你已经结束了吗?她已经不喜欢你了。”   严承光压一下鼻子,“我知道。我不求别的,你就让她把我手机号和微信号都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就行。我还没有向她正式道个歉。”   米春舟听得太特么高兴了,自家孩子终于长大了,终于知道谁远谁近了,都知道拉黑这个大神经了。   一看米春舟心情好起来,严承光趁机又求,“米大师,您帮帮忙,你这次画展的费用,我全包了。”   “全包?”为了画展已经把裤子都当掉的米大师闻到了铜臭味。   严承光连忙点头,“全包。”   米春舟上下打量了严承光一眼,咬了咬牙,“我不用你包,糯糯也不用你道歉,以后咱们还是少来往吧。”   孩子都差点被你拐跑了。   米春舟又要走,严承光连忙就又来拉。   米春舟反手就推了他一把,严承光捂着左面胸口就弯下腰去了。   “我肋骨断了。”   “你就继续装!”   米春舟才不信他的邪,继续往前走。   等他拉开车门再往后一看,就看见孙饶他们几个已经跑过去,连搀带扶地架着严承光就往车里走。   看严承光那个样子,好像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米春舟钻进车里,嘭地一下关上车门,半信半疑地嘟囔道:“就那几拳,他如果肋条断了,我直接把大腿撅折了。”   涂诺没听清楚,“六叔你说谁肋骨断了?”   米春舟一边发动着车子,一边恶狠狠咬了一句,“狗!”   从明江到林云一路两个多小时。   米春舟他们下午六点钟出发,晚上八点半也就到家了。   对于宝贝疙瘩回家,窦女士涂女士高兴得像迎接天上掉下来的神龙宝宝。   米春舟的车子在别墅门口一停下,两个女人就冲出来,一个拎包,一个牵手,恨不能直接把涂诺抱进家。   米春舟这个同样也是几个月没回家的人,却像根野草似的,问都没人过来问一下。   他也不吃醋,当初是他把小丫头带出去的,现在能平平安安,全须全尾地送回来,他提了两个月的心总算是放下,还求什么呀?   看着涂诺被亲奶亲妈接回家,米春舟转身去给她拿行李。   然后,严承光的信息就发了过来。   米春舟一手提着行李箱,一手点开手机去看。   竟然是一张医学影像。   病人姓名:严承光。   诊断结果:左侧肋骨骨折。   米春舟吃了一惊,怎么还真给打骨折了?   他不由就把行李箱先放下,找了个安静的地方给严承光打电话。   那边接起来的倒是挺快,“喂……”   这一声,软软绵绵的,只吊了半口气。   米春舟有点心虚,却还不能完全相信,“你花多少钱让拍X光的小妹妹给你整了个那玩意来讹我?”   “哪敢呀?”   对面轻轻地笑了一下,一笑就牵扯到伤口,不由又吸了一口凉气。   米春舟就更加心虚,“行了啊,别演了,说,到底怎么回事?”   原来,严承光上次车祸的时候,除了手臂受伤,左侧肋骨有一根也发生了骨裂。   当时医生让他静养,他哪里养得住?   只想着自己稍微注意一下就行了,没想到,今天米春舟揍他的时候,非压他身上揍。   所以,被他那大屁股一坐,那处本来就有裂纹的骨头,就咔嚓了。   “你说,你那骨头是被我,坐断的?”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严承光就安慰他,“没事的,虽然医生说差一点就扎到肺了,这不是还没扎到吗?”   米春舟表示没有被安慰到,“你在哪家医院呢?”   严承光连忙拒绝探视,“你不用过来,我已经请了护工,虽然每天的护理费都要2000,但是照顾得好不是?”   “你请了华佗他老人家下凡来伺候你了?还一天2000?”米春舟急了,“想讹钱你特么就直说。”   虽然为了画展他已经把裤子都当了,不是还有条内裤在吗?   严承光一听米大师“误会了”,连忙就解释,“不是不是,就医生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我就想着这一百天卧床不起,糯糯开学我都不能去送她,你帮她把我微信放出来,我包个红……”   嘟嘟-   对方已挂断。   米春舟这两天也够累,把涂诺送回家以后就立马打飞的回到了画展现场。   好在他的团队没有掉链子,他不在的这一天也是加班加点地在干活。   画展如期举行,开展第一天,额,非预料中的门庭冷落。   没事,不还有后面两天呢?   没想到,第二天都不用期待,他展出的所有画作竟然直接被一家私人博物馆给包场了。   米春舟和他的团队都很高兴,以为当出去的裤子终于可以赎回来了。   等他把那家私人博物馆的投资人一查,最大股东:严先生。   这才又想起来,那位被他坐断肋条的严先生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   这一次,米大师的电话打过去,就难得地语气温和,“小严儿呐,这两天感觉怎么样啊?”   对方也难得正经,“还好,不怎么疼了。”   米春舟听见翻动文件的声音,“不是吧,还在忙你的猝死大业呢?”   “啊,有点急事,不过,我一边忙一边在吃饭,这个糯……”   嘟嘟-   对方已挂断。   严承光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碗里的糯米粥,“……”   不是,连糯米粥都不能提了吗?   看来,想从米春舟那里找突破口,是真行不通了。   严承光愁肠百结地放下钢笔,拿勺子轻轻搅动着白瓷小碗里煮到软糯晶莹的糯米桂花粥。   病房门一开,孙饶抱着一堆文件,提着一篮水果走了进来。   孙饶先把果篮放下,又把文件搬过来放在严承光床边的小桌上。   一抬头,对上老板的眼睛,小伙子就有点懵。   严老板,他怎么这样?   干嘛这样看着他?   是他衣服没穿对?   还是工作没做好?   又或者是……   严老板这眼神……   似思考,似打量,似审视,又似深情……   孙饶突然就想起来,老板这几天对米大师,好像也有点……   怎么说呢?   就是,莫名其妙地黏。   有事没事打电话,一打电话就不挂。   好像每天不被米大师刺两句,就浑身不自在。   更可怕的是,老板又长成这个样子,冷冷淡淡地睨人一眼都像是在勾引。   这稍微一腻歪,钢铁汉子都怕被掰了。   “……”   孙饶突然就害怕起来,“严总,您……啊,我去帮您把粥热一下。”   孙饶去到隔壁房间热着粥,严承光随手翻了翻新拿来的文件,又丢下。   孙饶回来,“严总,您的粥。”   小伙子都不敢看严承光,把粥放下,就低着头整理他已经批过的文件。   然后,就听见严承光说:“小孙呐,有对象了吗?”   啊,果然是来了。   孙饶哆嗦着后脊梁,连忙就说:“有,有了。”   有了?谁?   严承光立马就警觉:“是谁呀?”   孙饶额头冷汗嘶嘶直流,“就李工给我介绍的,刘,刘总家外甥女儿。”   “哦,好……”   严承光眼眸深邃,悠悠沉吟。   “那,严总,没什么事,我去帮你催催今天的液体。”   孙饶说完就要往护士站跑,就听身后荡荡悠悠又来了一句,“那,能不能把你手机借我用一下?”   “……”   严承光冲孙饶一笑,“我给小涂打个电话。”   “……”   以为自己会被潜的老实汉子孙饶忽然就舒了一口气,“能!”   小伙子回答得过于慷慨激昂,一副披肝沥胆的样子,倒是把严承光给搞得有点不好意思。   他挠一下鬓角,说:“也没别的事,我就是想问问她什么时候来办离职……”   严承光没说完,孙饶已经把涂诺的电话号码给找了出来。   严承光想了想,“还是微信吧,微信方便。”   万一电话接通,一听是他,直接挂断怎么办?   于是,孙饶又找到涂诺的微信,点开了对话框。   “严总,您先跟小涂聊着,我去给您看看您的药。”   孙饶说着就要出去,“哦,对了,我手机密码020806”   您随便用。   孙饶走了,严承光把那个对话框往上拉了拉。   呵,长长一串,从电影到漫画,再到好吃的餐厅,时间跨度还是从一个月前到昨天的晚上。   他的心里不由就有点酸,等再拿出自己的手机翻了翻,更是被灌了一缸醋。   他跟小丫头的对话框都不用拉,几乎一页就能涵盖。   “好好弥补吧,不求糯糯对自己怎么样,如果还能有小时候的一半,这辈子也就知足了。”   严承光一边嘟囔,一边编辑了一行字:小涂,忙吗?   对方的回复过了一会儿才过来。   等开学……:在陪妈妈逛街。你没上班?   她什么时候把微信名改成这个了?   严承光还在编辑,涂诺的回复又来。   等开学……:哈,你在摸鱼儿!小心被老板抓。   说完就发过来一个嘚嘚瑟瑟的跳舞蛙的表情包。   严承光看着那只扭臀摆胯的小青蛙就笑了。   他想了一下,编辑,发送。   是丰饶的饶:你什么时候来办离职?   等开学……:明天。想请我吃饭啊?   她说完又发过来一个双手合十满眼期待的跳舞蛙的表情包。   严承光又笑了一下,勾着唇角回复:想吃什么?   等开学……:你请客,那我得好好想一想。   窗外阳光灿烂,室内空调温度适宜。   严承光舒舒服服地靠在床头上,眯着眼睛看着对话框上方那行“对方正在输入……”,仿佛看见小丫头歪着脑袋想好吃的,的样子。   等开学……:那就麻辣烫吧。就宇辉大厦后面那家,他家魔芋丝超好吃,多加点辣更爽。   严承光微笑着,继续编辑。   是丰饶的饶:吃辣对身体不好,你这几天睡眠还不足,要上火的。日料怎么样?   涂诺这次没发文字,直接甩过来一只满脑袋符号的跳舞蛙。   严承光看不明白。   是丰饶的饶:不喜欢吗?那换一家。   等开学……:不是,你被盗号了吗?   等开学……:怎么说话跟我爷爷似的。   严承光,“……”   这个年龄问题,隔着屏幕就能暴露吗?   这一次严承光没有着急回复,而是往上拉了拉她跟孙饶之前的聊天记录,又在微信表情包里面找了找,找到了那只总是扭来扭去的跳舞蛙的表情包合辑,选了一个给她发过去。   等开学……:不是,你在洗澡?   是丰饶的饶:没有啊。   等开学……:那你给我发个洗澡的表情包什么意思?   洗澡?   严承光连忙把那个表情包拉出来仔细看了看。   小青蛙的脑袋上都是水,不是流汗的意思吗?   哦,不对,上方好像还有个莲蓬头……   额,这个年龄问题,好像确实会暴露。   严承光正想着怎么解释,涂诺的信息又到了。   等开学……:叔叔,您别试探了,我是孙饶同事,我们不是对象。   然后就发过来一张可可爱爱的小笑脸。   严承光就郁闷了,孙饶他爸爸都六十多了。   他聊天的风格竟然像六十岁吗?   既然怀疑他是孙饶他爸爸,估计他再说什么她都不会回复了吧?   严承光就后悔了,好不容易弄到的联系机会,闲扯什么,应该早一点说正事啊。   想到这里,严承光决定坦白。   是丰饶的饶:糯糯,是我,严承光。   消息发过去,就再没有了回复。   然后,严承光放在身旁的手机叮咚一响。   他一喜,以为涂诺把他重新加了回来。   拿起来一看,却是米大师把内裤当了两万块钱,给他转了过来。   严承光叹口气,先把那两万块原路退回,又转了一个66666过去。   很快,米春舟把那个66666人民币到账的信息截了图给了严承光:什么意思?   严承光发信息给他。   骨折……:这是我给糯糯的升学红包。   她再也不搭理我了,我是没机会给了,您帮忙转交吧。   骨折……:你的医药费我真不要。   骨折……:你就有空了跟我聊聊天。   骨折……:你不知道,我这几天总是胡思乱想的,就怕糯糯会讨厌我一辈子。   骨折……:一天到晚也睡不着觉,你开导开导我。   米春舟:开导你行。   米春舟:你特么立马给我把你微信名改过来,不然我也把你拉黑。   严承光:已经改了。   然后又给米春舟发了一个表情包。   看着那只扭来扭去的骚浪贱青蛙,米春舟用力捂了一把脸,然后咬牙切齿地回复:你特么是不是被盗号了?   米春舟:以后再给我发这种骚包,拉黑警告!   唉,又错了。   怎么做都不对。   还是看文件吧,工作最爱我,不离不弃的。   严承光正抱起一份文件看着,孙饶急急忙忙跑了进来,“严总,小涂回您信息了。”   严承光,“?”   孙饶满脸兴奋,比他女朋友回他信息都兴奋,“小涂刚才跟我打了电话,问我刚才跟她聊天的人是谁,我告诉她说是您。然后她就让我把手机再给您,她想跟您继续聊。”   严承光忙把钢笔一搁,“手机给我!”   严承光拿过孙饶的手机一看,涂诺已经给他发了两条了。   等开学……:严承光?   等开学……:你是不是生病了?   她刚才跟孙饶打电话的时候,听见护士站的那种呼叫机在响。   不知道为什么,被涂诺这样一问,严承光的鼻子莫名就酸了。   他拿着孙饶的手机,编辑,发送。   是丰饶的饶:嗯。   等开学……:怎么了?   严承光揉一下鼻子,继续编辑。   是丰饶的饶:肋骨断了。   发出这一句,严承光就感觉出了自己的卑鄙。   有一种拿病威胁人的意思。   可是,除了这个理由,他真的再想不出其他可以利用的理由。   而他现在,是真的想跟她好好谈一谈。   严承光握着手机等了好久,就在他以为已经没有希望的时候,涂诺的信息才来。   等开学……:还能爬得起来吗?   是丰饶的饶:能。   等开学……:明天上午,我会去宇辉办理离职。十点,您有时间吗?   严承光不假思索:有,我在30层办公室等你。   等开学……:好的。再麻烦您准备好10万块钱。到时候见。   是丰饶的饶:好的。   严承光想了想,不放心地又加了一句。   是丰饶的饶:不见不散。   严承光又等了好一会儿,不见涂诺的消息再过来。   他就把刚才跟涂诺的聊天记录先截了图发到自己的手机里,然后把孙饶手机里的全部删除掉,就去叫孙饶。   听着老板十万火急的呼叫,孙饶和门外的保镖一起冲进来。   就看见病病殃殃好几天的老板已经下了床,正站在镜子前用手抓着头发,左右地照着自己的脸。   他明显对自己这副病恹恹的样子不满意,一看见孙饶进来,立刻就说:“你现在就去银行提100万,再去给我把老沈叫来。”   老沈?   那位很知名非正经形象设计师?   沈柏宇对于严总的要求很迷惑,“19岁,今年刚参加高考,长得白,瘦,喜欢运动,喜欢吃,性格一根筋,还叫过您叔叔?”   沈柏宇欠身过来,讳莫如深,“严总,您想老牛吃嫩草?”   严承光挑他一眼,“你能吐象牙吗?”   沈造型师把长腿一翘,蛮有把握,“那你就是真的喜欢她。”   严承光神色一怔,想了想才说:“不是那种喜欢,就……”   他又想了一下,就觉着心口微微发热,声音不由就温柔,“就长辈对小孩儿那种。”   沈柏宇笑起来,“算了吧。为了一个小晚辈,你至于这样千年不遇、郑重其事地把我叫过来?”   严承光拿起一只苹果就砸向他,“我又不是不给钱,废话那么多?能不能做?不能我换人。”   “能能能,”沈柏宇拿着那只苹果抛着玩,“你让我想想……你说你们最美好的相处是在七年前,那时候你还在读高中……”   “不然这样,”沈柏宇打个响指,“你就穿着你们中学的校服去见她。”   严承光,“?”   沈柏宇:“再理个中学男生头,扮个小嫩牛怎么样?” 第四十章 是他先放弃的   严承光当然没有接受沈柏宇的馊主意。   他不能敢想象, 如果自己理一个实验中学的板寸头,再套上一身实验中学的蓝白校服站在米小糯的面前,会不会把她吓到。   已经不是那个年龄阶段了, 再做那些事,总是不合时宜。   所以, 他还是平常的穿着,头发也不过是重新打理了一下, 保证清爽自然。   第二天的上午八点, 工会那边的人传来消息, 说小涂已经到了, 正在跟宋主席谈话。   到九点, 信息组李连硕报上来最新实况,说小涂已经办完了交接, 正赶往人事部。   十点,人事那边又发来消息, 说小涂已经走完手续,现在应该进了电梯间。   消息一个个传过来, 坐在老板椅上批改项目方案的严承光还能佯装镇定, 孙饶先受不了了。   他把提前准备好的那些零食和水果一会挪到这边,一会儿又搬到那边。   严承光被他晃得烦,“你还是出去吧。”   孙饶要走, 想想又不放心, “严总, 您还是要注意一下,就您平时说话的样子,应该再温柔一些,小涂说过, 她喜欢温柔的男生。”   严承光搁下笔,懒洋洋地往椅子上一靠,笑着说:“你怎么搞得我像在相亲一样?”   “不是吗?”   孙饶睁大眼睛把严承光从头打量到脚。   不是相亲的话,您把自己打扮得这么油光水滑的干嘛?   严承光,“……”   哦,是他自己过于郑重了,向别人传递了错误信息。   不过,相亲?   严承光望着面前的文件想了想,唇角苍凉地弯了一下。   如果不知道涂诺就是米小糯,还有那么一点可能。   说实话,那段时间,他确实对她有过非分之想。   现在,先不说他舍不舍得放下脸面去当一个禽兽。   他如果真敢对米小糯有那方面的想法,米春舟能弄死他。   左面这根肋骨就是提醒。   他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米小糯还能把他像以前那样对待,当个家人,或者是朋友。   只要不再是不搭不理,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严承光刚想到这里,楼道外面王立峰的大嗓门突然响起来,“呦,小涂来了?”   孙饶连忙就出去迎接。   严承光把钢笔拧住,突然就想到,他是不是应该站起来?   不然像不像领导在召见下属?   严承光正扶着椅子要站起来时,房门被推开了。   他半坐半起地一抬头,就看见孙饶领进来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穿着一条粉蓝色的连衣裙,背着一只大书包。   她剪了短短的蘑菇头,脸上大大的眼镜也摘去了,换成了隐形的。   一张白皙干净的小脸,浅浅一笑,唇角漾起两颗小梨涡。   严承光突然就感觉像是时光倒流,又回到了七年前。   这让他想到,沈柏宇的那个方案,其实也不是不行。   因为惊讶,严承光的动作钉在那里。   涂诺冲他一笑,犹豫了一下,还是什么称呼都没叫,说了句“您好”,就快步走到他的办公桌前,拉过一把椅子坐下了。   严承光一见,也就不再努力起来,顺势又坐了下去。   涂诺看见严承光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头发上,就有些不自然地摸了一下后面脖子上乌茬茬的发根,说:“开学要军训,这样比较利落。”   严承光点点头,撑着身体坐直起来,他的两只手交握着放在桌子上,郑重地对她说:“糯糯,那天对不起,是我太冲动,才让你……”   涂诺连忙冲他摆了一下手,“头发是我自己烧的,跟您没有关系。也是我自己想剪的,跟那件事也没有关系。”   严承光,“……”   说着,她把面前摆着的那些精美的水果零食饮料都搬到一边,就从自己背来的书包里拿了一只笔记本和一只钢笔出来。   严承光一看她这架势,莫名其妙就有种接下来要上公开课的感觉,腰背就挺得更直了。   涂诺笑着说:“您别紧张,就怎么舒服怎么靠着就好。事情有些多,我就是担心自己会忘掉,所以才列了一个清单。”   “……”   都拉清单了,还让他不紧张?   严承光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抿了抿唇,“你先说吧,我听着。”   “好,那咱们开始。”   涂诺翻开笔记本,打开第一页,纤细的手指点在第一行,“第一件……”   她抬起头看着他,“这一件是咱们七年前就约定好的,我现在正式跟您说一下,我考上明师大了,是心理学专业。”   说着,她把她的录取通知书递给他。   严承光接过来,滋味莫名地把那些字挨个看过,由衷地夸奖她,“糯糯很棒!”   “谢谢。”   小姑娘被夸得很高兴,把通知书收进书包,“那接下来就是第二件。”   “第二件……”   涂诺又低下头去,“这个钱,您需要还我一下。”   她翻到笔记本的最后一页,拿出了夹在那里的两页纸,递了过来。   严承光接过来一看,纸页已经有些泛黄,一张上面写着“谅解协议书”,一张上面写着“汇款记录”。   严承光一开始有些疑惑,等他把两页纸都看完,就觉着自己捏不住那菲薄的纸了。   她竟然为了他打过人!   在他被万人唾骂,破鼓捶烂的那几年,她竟然为了维护他这样一个“人渣”,跟人去打架?   那么温柔软糯的小女孩,竟然为了维护他,砸破了一个长得又高又壮的男生的头!   严承光把纸页放下,大手用力捏了一下额头,想起身去给自己接杯水。   涂诺连忙拿过他的杯子,才发现里面还是满着的。   她就往旁边花盆里倒出一些,又给他接了一些热水端过来。   严承光看着涂诺,眼眸深邃而动情,他说:“糯糯,谢谢你。”   涂诺连忙摆手,“您不用谢我的,我也没能帮到您什么。而且,”   小姑娘声音一低,“这件事就是我做错了,打人不对,钱也是我应该赔的。”   “我只是想,如果您真的是那样的人,这个十万块钱买来的教训足够我长大。”   “可是,你偏偏不是。所以……”   小姑娘微微一笑,把手伸向他,“我来收账了!”   这笔账,严承光付得心甘情愿。   他弯腰打开桌子下面的保险柜,从里面拎出来一只手提箱。   箱子放在桌子上,打开密码锁,再轻轻地推到涂诺的面前。   涂诺看了看那一箱钱,又看严承光。   严承光的眼睛里有晶亮的光芒闪动,他胸腔起伏着,喉结滚了几滚,才哑着嗓子对她说:“糯糯,叔叔现在有钱了……”   是的,这是最关键的一句。   虽然并不是她最想听见的那一句,却是他现在唯一可以告诉她的。   这是七年前一切转变的关键。   也是这七年,他苦心经营,唯一的收获。   涂诺眨了眨眼睛,从那一箱钱里面拿了一捆。   她一边把那捆钱往书包里放着,一边平静地说:“我只需要这么多。”   她把书包的拉链拉好,轻轻呼出一口气,“这一件完成了,咱们进行下一件。”   小姑娘低下头,在严承光满含着水光的视线的注视下,去看她的笔记本,“第三件……”   她看了一下备注在后面的那行小字,转身从书包里拿出了一个小袋子。   她把那只小袋子放在严承光的面前,说:“这些都是您的东西,现在还给您。”   严承光伸手拿过,打开了那只袋子。   满满一袋,像是小仓鼠的粮仓。   一张他中学时候的小二寸照片。   两本他曾经痴迷钻研过的《计算机技术》   一根早已经化成水的草莓味的棒棒冰。   扎伤过他手指的钢笔。   有他的批改笔迹的数学试卷。   刻有他名字首拼的打火机。   他签过字的文件页。   他在度假村医务室给她买的那盒健胃消食片。   以及他托米春舟给她的升学红包。   严承光突然感觉不好,他抬头看着涂诺,嗓子都发颤,“为什么都不要了?”   “这些都是我偷偷收集的。”   小丫头有些不好意思,“就莫名其妙的,可能跟收集小浣熊干脆面卡片时候的心理一样吧。”   “很幼稚是吧?”她笑着抓了一下头发,“我本来打算自己处理掉的,但是打火机和这些钱都是必须还给你的,所以就一起都带来了。”   “你可以看一下。旧东西嘛,”她皱了一下眉毛,“有时候会让我们想起很多已经遗忘的事情。”   她说着,又摸了摸那个袋子,“您看过以后,请等我走了,再让保洁阿姨收走吧。”   严承光看着涂诺,唇角轻轻地弯了一下,却没有说话。   “那我只当你答应了。”   涂诺笑着收回手,“现在咱们进行第四件。”   “第四件,是笔记本。”   她轻声念着,从她身旁那只哆啦A梦口袋一样的大书包里又拿出来一只厚厚的笔记本。   笔记本很厚,看封皮也有了很多年月。   里面好像还夹了很多东西,鼓鼓囊囊,满满当当,是小仓鼠的又一个宝藏。   她把那只笔记本捧在手里又翻了翻,很是舍不得。   不过,她最后还是递给了严承光,“我写的,都是关于你的……”   小姑娘很是羞涩,唇边浅浅的梨涡一漾。   “日记?”严承光连忙欠身,双手接了过去。   涂诺看他,“您紧张什么呀?”   他扯一下唇角,“我怕你在里面骂我。”   她看他一眼,“嗯,倒是真的没少骂。”   严承光笑着,打开了第一页。   第一页从六年前开始写起。   米小糯改了名字。   她担心那个叫严承光的男生回来会找不到她,也担心她会在岁月的流逝中慢慢地把他忘记,所以就开始记日记。   最开始写的都是回忆,毕竟,那个时候他们已经没有在一起了。   大概两年后,小丫头有了自己的智能手机,可以搜索到更多的消息,她就开始摘抄网络上,报纸上的消息。   为了佐证,那些消息里都贴了当时报道里的照片。   那些照片有从报纸上直接剪下来的,也有涂诺从网上下载打印的。   照片上的他,或在签字仪式上握着钢笔签字;或在某场发布会上发表演讲;还有一张是他参加某场公益篮球比赛时,正手捧篮球,跨步上篮……   严承光有些迷惑,“这些照片,为什么把我的脸都剪掉了呢?”   涂诺撇了撇嘴,想说,因为那段时间有个女明星发布过一张他低着头跟她脸贴脸的照片。   虽然后来女明星道歉说只是错位拍摄……   从那以后,她就不想看他的脸了。   不过,涂诺现在给他的理由却是:“因为你的手比脸好看啊。”   严承光被夸,不由就举起自己的手去看。   他问她,“哪里好看?”   涂诺不想回答,就开始催他,“等我走了你再慢慢看吧。咱们进行下一件好吗?”   她说着就要把笔记本给他收起来,严承光却不让。   看小丫头这架势,是要与他诀别的,她这笔记本里有太多看不懂,他必须当着她的面先大概翻一遍。   有不懂的当着作者的面就问了。   没的等作者走了,他再自己去做阅读理解。   严承光继续往后翻,然后就看见了一张他捧着文件夹,手指轻轻翻动纸页的照片。   这张照片比较新,像素也好,明显是近段时间才拍的。   他蹙眉想了想,想起这一张应该是她给他修投影仪的那天晚上拍的。   他当时在帮她扶着梯/子。   看见小丫头遮遮掩掩的样子,还怀疑她在拍他的文件,却原来只是在拍他的手。   怪不得不想让他看见,原来是一个小手控。   严承光微笑着,又把那张照片仔细地看了看。   他的手指修长,轻轻捻动纸页,看起来确实还挺好看的。   原来,他在小丫头的心目中,还是有闪光点的。   涂诺喝着水看着老男人一边翻笔记,一边自恋地欣赏着他自己的手,就后悔了。   早知道,她应该把这一项安排在最后的。   涂诺忍不住,起身拿过严承光手里的笔记,直接翻到后面,再摊在他的面前,“咱们时间有限,请看关键!”   看着小丫头认真的模样,严承光收起了他的自恋,直起腰坐好,“好,我听糯糯的,看关键。”   后面的这些可就没有之前那么可爱了。   如果说这只笔记本前面的三分之二是小丫头给他写的人物志,那么后面的三分之一就是一部探案集。   严承光是真的没想到,这丫头竟然还是个小福尔摩斯。   在她来宇辉实习的这两个月,她不仅推断出了七年前车祸的真相,竟然连他当年为什么不卖掉妈妈的房子救他舅舅,而是选择了最难最苦的顶罪的原因都找了出来。   还有,这又是什么?   严承光皱着眉头把最后那几页都翻过……   她竟然还大胆地推测了他的真实身世?   为了印证她自己的推断,她拜访过包括李工在内的好几位宇辉的老员工,去过肖正宇的家,找过当年被撞死的环卫工人的家属,甚至还有霞姐……   后面的这些,真的把严承光给惊到了。   这丫头,不去学刑侦真是可惜了。   严承光抬起头,严肃地看着涂诺, “糯糯,你是要为我翻案?”   涂诺摇头,“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我只是在为我自己翻案。”   涂诺发育晚,对男女生之间的事情开蒙也晚。   她是直到初二,才发现班里的女生几乎都有了自己喜欢的男生。   她们一下课就喜欢聚在一起讨论那些男生。   她们说谁谁谁长得好看,谁谁谁学习超好,谁谁谁篮球打得帅……   她们讨论就讨论吧,讨论完还来问她的看法。   尤其是许金朵,根本不相信她没有喜欢的男生。   其实,涂诺也有自己喜欢的男生。   她只是不敢说。   “因为,”涂诺扭着手指,憋了好一会儿的气,“因为我喜欢的人当时在坐牢,别人都说他不是好人。”   涂诺把藏在心底最深处的话都说了出来。   像是落在蚌壳里面很多年的一粒粗硬的沙粒,终于被河蚌吐了出来。   那里去掉了一颗沙粒,却也丢失了一颗珍珠。   清清爽爽,却又空空落落。   她有点不能适应。   “你知道的,六叔都说我是一根筋,”小姑娘呼出一口气,“我认准的事情,轻易不会改变。”   “我不认为我喜欢你有什么错。”   “可是,从小受到的教育却又告诉我,不可以跟坏孩子玩。”   “这就很矛盾。”她低头捏着自己的手指,“我如果坚持认为自己的崇拜和喜欢是对的,就必须证明,你不是个坏人。”   “那么,现在呢?”   此时,严承光像是跋涉沙漠的旅者,声音沙哑得像是含了一把沙。   他以为涂诺喜欢他是在来到宇辉以后,受到周围人盲目狂热的影响,那种感情多半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足为惧。   毕竟,在他们相遇的时候,她还那么小,对他根本不可能有其他想法。   后来,他成了一个坏人。   她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小孩,更不可能喜欢他。   没想到,她喜欢他的开端,恰恰就是在他最为狼狈不堪的那一段。   如果早知道是这样,他就不应该再跟她见面。   “现在?”涂诺看着严承光,眼仁儿清亮,像被雨洗过的天空。   她轻轻地笑了一下,“现在我不再觉得委屈了,也不后悔喜欢过你。”   “喜欢,过?”   严承光的眼睛里闪过一抹虚幻如烟的暗色。   是不再喜欢了吗?   “嗯,”涂诺点点头,“以后不会再喜欢了。”   严承光看着涂诺,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这一句很不应该,可是,他还是说了。   他问她,“为什么?”   为什么不再喜欢我了?   “因为,”涂诺的嗓子有些梗,“太苦了。”   她低下头,安静地流下眼泪,“喜欢你的感觉,太苦了。”   “以后,不想再这样了。”   严承光望着流泪的小姑娘,感觉心口被什么堵住了。   那七年他都不在,不知道她具体经历了什么。   却知道,绝对比她现在向他坦白的要艰难得多。   他是局中人,又像个旁观者。   他不知道应该怎样安慰她,此时此刻说什么都苍白。   他无力地望着她,眼底晕出一抹潮湿的赤色,“糯糯,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涂诺擦着眼泪,“我并没有谴责你什么,因为当时我也没能帮到你什么,根本就没有这个道德立场。我也只是站在自己的角度为自己考虑,觉得有点委屈。人都是自私的,不是吗?”   她笑了一下,“每个人都是有私心的,有了一样就会想要两样。我现在已经长大了,以后面临的事情会更多。我如果还要继续喜欢你,就会不由自主想跟你在一起。”   “可是,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发现,你的生活和我的生活,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世界。我跟不上你的脚步,你也不可能会适应我的节奏。如果因为喜欢着,就去迁就,那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迁就不是享受,时间久了都会疲惫。”   “到那时候,我对你,恐怕连普通的朋友都不想做了。”   “所以,”小姑娘明媚一笑,“严承光,我决定不再喜欢你了。”   “严承光,我决定不再喜欢你了。”   严承光不明白,这一句,明明还是他前一秒所希望的结果,当被涂诺清清楚楚地说出来时,他却觉着特别难过。   像是谁在他的心窝里点了一把小小的隐秘的火,不至于大火蔓延,那种轻轻燎着的感觉,却极其烧灼。   涂诺抬起头,迎着严承光深刻而复杂的目光,浅浅的笑了一下,“没有疑问了吧?那咱们进行最后一件?”   明明是商量的语气,她却根本没给他选择的余地,已经从她的魔法袋里拿出来一把量尺。   她站起来,“那套西装是我必须赔给您的。钱都已经付过。之前约过几次,您都没有时间。”   “今天您有时间了,设计师又没有时间了。”   她苦笑了一下,“我不想再拖了。我帮您量了就发给设计师。设计师如果觉得不专业,你们再沟通吧,就不要再来找我了。”   她解开量尺,看向严承光,“咱们开始吧!”   严承光看着她苦笑,不想起来。   她说过了,这是最后一件,做完了,就再也没有了。   涂诺却不肯迁就他,“承光叔叔,麻烦配合一下啦!”   时隔七年,这是第一次听见她向他撒娇。   严承光唇角翘起,目光温柔又赖皮,“我累了,这一件留着以后再做好不好?”   他想给自己留一根稻草。   “不好!”   小丫头撒着娇,就来拉他的胳膊。   她知道他的左面胳膊有伤,特意避开了,绕到他身后,去拉他的右手。   严承光无奈,被她拉着站起来。   涂诺连忙就来扶他。   严承光无奈地看着她,“还真把我当老年人了。”   涂诺调皮一笑,“还是个生了病的老年人。”   两个人走到办公室的中间,涂诺展开量尺开始给他测量。   严承光低头看着女孩头顶小小的发旋儿,忍了几忍,让自己又无耻了一回。   他问她,“不再喜欢,有没有我比你大的原因?”   涂诺点一下头,“有一点吧。”   严承光很认真,“有多大一点?”   涂诺一边给他测量,一边说:“我老爷爷比我老奶奶大八岁,后来老爷爷先走了。我老奶就对我说,找另一半千万不要找比自己大太多的,否则,一个先走了,剩下另一个,那就不是日子,是煎熬。”   严承光听她说完,想笑一下的,唇角却被什么压得翘不起来。   他说:“那么,我们的小糯糯是想找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了?”   涂诺蹲下腰,把量尺拉紧,“最好比我小,我走了他还能再找一个。”   严承光叹口气,“那我是彻底没有希望了。”   涂诺笑起来,“您站好啦。”   她先给他量了裤长,接着是腿围,一项项量过,再就是腰围和胸围。   严承光很高,涂诺小时候就知道。   她以为,她这几年拼命吃饭,努力锻炼身体,起码可以够得到她的下巴。   现在才明白,她长,他也在长。   她依然只在他胸膛的位置。   “你展开一下胳膊。”小姑娘柔声吩咐着。   严承光唇边勾着一抹笑,像是她的芭比娃娃,听话地一切照做。   她用量尺从他的腰间围过,然后是臂长。   “腰围……臂长……”   她轻轻念着,每量好一项就认真记录在本子上。   “然后是胸围。”   涂诺把量尺从严承光的背后穿过,轻轻环住,踮起脚去看数字。   严承光连忙就要蹲下去,涂诺轻轻拍了一下他,“你不要动,骨头会痛。”   严承光沉默了一下,很想去摸一摸她细软的头发,手抬了一下,还是虚虚地放下了。   胸围也量好,涂诺在那里收着量尺,若有所思。   严承光问她,“有问题吗?”   小姑娘很轻地笑了一下,踮起脚尖拍了拍严承光的肩膀,“没有问题,感谢您的配合。”   我穿过你的肩膀,环过你的腰,就算我们拥过抱。   所以,自己的初恋,还是挺圆满的。   尺寸量好,拍了图片发给设计师,工具都收进书包里,涂诺要走了。   她掂了掂自己轻轻松松的背包,心想,以后的路,一定会走得很轻松吧。   涂诺把书包背在肩膀上,刚要走又突然想起,“哦,对了。”   严承光连忙看向她,“你说。”   “那只笔记本我没有给其他人看过,您看过以后就烧掉吧,里面的一些内容,也许只是我的猜测,希望不会对你的生活造成不好的影响。还有,”   “我要去读大学了,”小姑娘弯起唇角,“我希望那是一段全新而美好的生活。”   “所以,以后您去找我六叔玩,就不要叫我了。”   严承光,“……”   这是要老死不相往来了吗?   涂诺走了,严承光像个病入膏肓的老年人一样捂着胸口坐下来。   办公桌上,一边是她给他的那些东西,一边是他特意去超市给她买的零食。   一边是她还给他的,一件没留。   一边是他想给她的,一件没要。   一开始说好了让她先说,然后他再说。   是因为他觉得还有那么一点情分和自信。   可是,等小丫头说完他才发现,他用她要说的话,堵得他想说的那些话,一句都不需要再说。   就在昨天,他收到她的信息时还在幻想,她为了他,做了这么多,只要他好好补过,他也许可以再次做她的那个大朋友。   不求再被她崇拜和喜欢,只求可以让他陪在她身边,做个亲人更好,朋友也行。   没想到,她只是想把他从她的生活里拿出去,干净彻底,不留痕迹。   是他妄想了。   太阳每天升起又落下。   春风和冬雪在交换着四季。   万物都在变化,   没有什么事什么人会一直等在原地。   七年前他在金钱和尊严之间做着衡量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了这一点。   是他先放弃的,没什么可丧气。 第四十一章 白把自己整这么好看   日子过得真是快, 从夏到冬,三个季节,六个月。   涂诺记得她从明江出发去往欧洲的时候, 明江的夏季正热烈,绿意烂漫。   此时返回, 从舷窗向外望出去,寒冬正隆, 千里冰封。   涂诺是在今年春天, 也就是大一的第二个学期申请明师大的交换生名额的。   申请批下来以后不久, 她就收到了国外学校的邀请函。   期末考一结束, 涂女士就来接她回了家。   在家短暂停留后, 她就和涂女士一起登上了飞往欧洲的航班。   涂诺的老奶奶在去年的夏天去世了。   那时候涂诺刚刚结束了大一新生的入学军训。   那天是周五,她本来想趁着周末跟同学好好玩上两天的。   等军训汇演结束, 她却莫名其妙地特别想家。   跟六叔打电话的时候还说着说着就哭了。   她一哭,搞得近期本来没有回家计划的六叔也开始想家。   于是, 六叔就在当天下午开上车带她回了一趟林云。   家里一切都好。   爷爷奶奶忙他们的工厂,爸爸忙他的公司, 妈妈听说她回来也急急忙忙地从店里赶回来, 然后就继续跟奶奶争论那些永远都争不出个高下的问题。   已经92岁高龄的老奶奶则继续在每一天的饭后擦她的锅。   那天晚上,老奶看见涂诺回来,很是高兴。   她特意让涂诺帮她把家里过年时候才用得着的另外几口锅也搬了出来。   老奶一边擦着锅一边跟涂诺讲故事。   老奶说, 以前的时候, 家里还只有她和她的老头子。   老头子管做饭, 她就管洗碗。   老头子干活仔细,嫌她只洗碗不洗锅,埋汰。   她就吵他,说你爱干净, 以后家里的锅都你洗吧。   后来,家里的锅就真的都是老头子洗了。   洗了,还会擦,每口锅都会擦到晶亮。   再后来,老奶奶的老头子走了。   现在,她就每天擦着这些锅想他。   那天晚上,老奶一边跟涂诺聊天,一边把那些锅擦到晶亮。   涂诺睡觉的时候还想着,家人都在一起,虽然吵闹,但是日子很好。   没想到,第二天早上,老奶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老奶入土为安的那一天,涂诺一直在想,如果她当时已经出国了,是不是就听不到老奶的那些故事,也见不到她的最后一面了?   从那以后,涂诺就放弃了大学就出国的想法。   这对于一直把自己不能实现的出国梦寄托在涂诺身上的涂女士来说是个打击。   为了安抚涂女士的心情,也为了开拓眼界,涂诺就申请了这次交换学习的机会。   今年的六月份,涂诺和涂女士一到欧洲,涂女士就通过朋友找到了一位靠谱的导游。   母女二人就趁着暑假来了一个全欧游。   旅游的最后一站是涂诺申请学校的所在城市。   涂女士帮她安顿好住处,又陪着她适应了一周,等她入学报道以后才回国。   这半年多的时间里,涂诺一直都待在国外。   现在交换学期结束,她也以优异的成绩顺利地通过了学期考试。   半年的时间不算长,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也去看过她,对于第一次离家这么远的涂诺来说却依然归心似箭。   期末考试一结束,她就订了机票,踏上了回家的旅途。   涂诺乘坐的飞机降落在明江机场是下午的五点多。   冬季,日落早。   停机坪上的灯光已经亮了起来,而天还没有黑透。   涂诺就在这晦明交接的昏黄里,又回到了明江。   涂诺英国的同学在大冬天里也不习惯穿厚重的保暖裤。   她也入乡随俗,冬天时候也只是一条牛仔裤一件T恤衫外加一件粗花呢大衣。   这次回家,为了不被奶奶唠叨,她已经在上飞机之前就套上了奶奶给她寄过去的羊绒衫。   羊绒衫是嫩嫩的乳白色,半高领,稍宽松。   她搭配了一条浅灰色呢子短裙,光腿踩一双黑色小牛皮及膝长靴。   她大一刚入学时剪短的头发早已经长长了。   长长的头发显出一点祖传的自然卷,黑漆漆地披在肩膀上,像是蔓延的海藻。   她在这团海藻上戴了一顶跟短裙同色的贝雷帽。   干净清爽的颜色搭配,衬着她白细如瓷的皮肤,精致小巧的五官,樱粉的唇色是她身上唯一也是最妩媚的一抹亮色。   涂诺取了行李,从机场的二号口一出来,就看见了等在那里的男人。   男人身高腿长,玉树临风,手里挽着一件女士羽绒服,站在一月的寒风中,等得百无聊赖。   随着一声清脆的“六叔”响起,米春舟向涂诺这边看了一眼,就收了电话,大步走过来。   半年不见,甚是想念。   小姑娘像小鸟一样飞过来,刚要给米春舟一个拥抱,就被一件羽绒服兜头盖了下来。   “只顾臭美,明江什么天气啊?冻死你!”   六叔见面就凶人,涂诺才不管。   她扒开脑袋上的羽绒服,蹦跶着就把米春舟的脖子给勾住了。   米春舟故作嫌弃,“注意点啊,六叔现在可是名草有主的人了。”   涂诺才不信,“人家孙老板答应纳你了吗?”   米春舟勾唇一笑,“早晚的事儿。”   米春舟拖起行李箱就走,涂诺把那件羽绒服反着套在胳膊上,蹦蹦跶跶地跟在后面。   她一边紧跟还一边揭米春舟的伤疤,“就算孙老板答应纳你了,奶奶能同意吗?”   米春舟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这不等你回来帮我说好话呢?”   涂诺连忙甩了甩羽绒服的衣袖,“我可不敢!女大三是奶奶的底线。大六岁,那可是鸿沟。”   米春舟砰地一下关上后备箱,“就是大海我也要给它填平了。”   “哦,”涂诺佩服六叔的勇气,“那我以后就叫您精卫六儿吧?”   “呵,这出国半年没被收拾,皮痒了是吧?”   米春舟作势就要来掐涂诺的脖子。   小姑娘连忙求着饶钻进了车子里。   涂诺昨天晚上太兴奋没怎么睡好,本想着上了飞机再补觉,没想到上了飞机更兴奋。   她已经连着十几个小时没怎么睡觉了,一会儿还有聚会,此时很想眯一会儿。   所以,她坐在了车子的后排。   涂诺上了车,先把她聚会的地址发到了六叔的手机里。   米春舟一边弄着手机导航,一边问涂诺,“回国第一顿,真不跟六叔一起吃啊?”   涂诺脱着外套说:“您还是去陪您的孙老板吧,我今晚先跟叶茜她们混一顿。”   叶茜是涂诺的大学室友。   叶茜是大一下学期转到涂诺她们宿舍的。   因为跟涂诺是一个市的,叶茜就跟她认了老乡。   涂诺今晚要参加的这个聚会就是沐阳市在明江就读的学生搞得一个同乡会组织的。   涂诺是被叶茜拉到同乡会里去的。   大一的时候,她也被叶茜拉着参加过两次会里的活动,认识了一些朋友。   这一次聚会本来是同乡会的年底例会,每年的固定时间是在12月末。   因为涂诺在国外不能参加,大家就特意等到她回来,跟她的接风宴一起办。   之前叶茜对涂诺说的时候,涂诺就已经拒绝过几次了。   奈何大家都很热情,尤其会长聂子鸣,说她如果不来,干脆连例会也不办了。   涂诺没有办法,只能一下飞机就往那边赶。   聚餐的地点就在会长聂子鸣的房子里。   聂子鸣是个富二代。   他考上明大体育系以后,他爸妈就给他买了一辆车,还在学校附近的书香御府小区买了一套房子。   因为学校规定,车只在周末的时候开。   房子倒是经常用,几乎成了他们同乡会的活动基地。   涂诺还没上飞机的时候,叶茜就已经把地址发到了她的手机上。   好在书香御府距离明师大很近,坐地铁也就十几分钟的路程。   聚餐结束后,她可以跟叶茜一起坐地铁回去。   听说涂诺不跟他一起吃饭,米春舟嘟囔了一句“小没良心的”,就发动了车子。   涂诺拉起六叔刚给她买的那件长款的羽绒服往身上一拉,刚想躺下来小睡上一觉,才发现座椅上放着两摞书。   那些书都是旧的,却用漂亮的丝带捆得整整齐齐,每一本的书皮也都是干干净净的。   涂诺觉着奇怪,解开其中一摞书上面绑得很好看的丝带,随便拿起一本看了看,才发现竟然是自己高三时候用过的参考书和笔记本。   怪不得刚才一看就觉得眼熟呢。   涂诺记得这些书和笔记本还是去年寒假的时候六叔找她借的。   六叔说他一位朋友家的孩子读高三,寒假里想多找一些学习资料,好好刷刷题。   正好,涂诺高考结束后收拾东西,找出来很多别人送的,根本没做过的练习册。   她当时觉得当旧书卖了可惜,就留了下来,想着谁家孩子高考就送给人家,也算物尽其用。   六叔一找她借,她就立马都收拾出来给他了。   后来六叔还说涂诺的笔记记得好,对那孩子应该有帮助,就把她那些本来留起来做纪念的笔记本也一起都借走了。   涂诺当时还挺担心的,担心那个小孩不肯好好看,再给她弄坏了。   现在看来,那孩子挺仔细的。   都已经又用了一年了,还是这样完完整整,干干净净的。   涂诺把那些书搬到旁边,随口问六叔,“您那朋友家孩子的高考成绩怎么样?考的哪所大学啊?”   六叔开着车,手指轻轻敲击着方向盘,说:“明大。”   涂诺意外,“考这么好啊?”   “那当然!”六叔得意一笑,“他还说让我替他谢谢你,说你的笔记让他受益匪浅,得到了很多帮助。”   涂诺拿了一只抱枕靠着,拉起羽绒服躺下去,闭着眼睛说:“现在的小孩怎么都这么会说话?我一个只考上明师大的,能给他考上明大的什么帮助啊?”   六叔笑着说:“他说有帮助就有帮助呗,他还说要请咱们吃饭,问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呢?”   米春舟说着话,得不到回应,扭头一看,小丫头把羽绒服拉起来盖住脸,已经睡着了。   “这丫头!”   米春舟摇了摇头,专心开车。   涂诺醒过来的时候车子已经到了书香御府小区的门口。   她迷迷糊糊地一睁眼,看见外面路灯一片,抬起手腕一看,都快七点了。   涂诺一边穿着外套一边说:“六叔你怎么也不叫我?”   米春舟满不在乎,“不七点吗?又没迟到。”   说着,他用下巴指了指小区门口,“那个就是什么聂会长吗?”   涂诺循着六叔的视线看了一眼,就看见小区门口站着一个男生。   男生穿着连帽的白色卫衣,黑色的羽绒服,五官英俊,身材挺拔结实,正是他们同乡会的会长聂子鸣。   涂诺疑惑,“您怎么认识他?”   六叔把她的手机递给她,“半个小时前就开始给你打电话了,一个接一个,我都给你挂了,后来还发信息。”   涂诺一听就不高兴了,“六叔,你怎么看人家手机?”   她抱怨着,套上羽绒服就下车去取行李。   米春舟落下车窗玻璃,向外探着头对涂诺说:“你自己注意点啊,我看那小子有点毛糙,估计性格不会好。”   涂诺把后备箱盖上,“随便好不好呢,我又不跟他谈恋爱。”   涂诺说着话,聂子鸣已经看见了她,连忙迈开步子向这边跑。   等他迎上涂诺,就接过她的行李,一起往小区里面走。   米春舟看着两个小孩有说有笑地走进小区,刚要去前面调头,扭头看见还丢在车座上的书,连忙就喊:“糯糯,你的书!”   都走好远了,哪还听得见啊?   米春舟又扭头看了看那些绑着漂亮蝴蝶结的书,叹口气说:“你看,白把自己整这么好看,人家根本就不想搭理你。” 第四十二章 学姐你好,我是你的小帅学弟!   今天的聚会总共来了二十个人。   12个男生8个女生, 都是明江市各个大学里面沐阳籍的学生。   聂子鸣的房子是三室一厅,客厅很大,跟餐厅连在一起摆了两张大桌子, 大家今晚一起吃火锅。   聂子鸣带着涂诺进来的时候,大家已经把房间布置好了。   又是拉花又是气球的, 弄得还挺喜庆。   尤其客厅的沙发墙上还用气球拼出了涂诺的名字,欢迎她回国。   涂诺有点不好意思, 明明是大家一起的聚会, 搞得像她的生日趴似的。   叶茜就拉着她说:“我都说嘛, 这样弄涂诺绝对会觉得不好意思, 可是, 聂会长乐意啊。”   叶茜指着墙上那些气球,“诺诺你看, 这些全都是人家聂会长一个人弄的,据说昨天都没去上课。”   叶茜一说, 涂诺更觉不好意思。   她一边说着“感谢大家,感谢聂会长”, 一边拿出提前准备好的小礼物给大家发。   聂子鸣就向涂诺介绍说今年开学迎新, 同乡会又吸纳了不少新会员。   新进来的几个大一的学弟学妹都很有礼貌,听会长一介绍,就立刻站起来叫涂诺“学姐好”。   涂诺也送了礼物给他们。   叶茜就过来安排大家拍合影。   涂诺理所当然被拉着站了C位, 她旁边就是高大的聂子鸣。   叶茜拿了一个三脚架, 把手机设置好了定时, 然后大家一起喊“茄子”。   叶茜拍了合影就把照片发到群里,让大家自行下载,然后又拍了今晚的美食美酒发朋友圈。   她一边拍还一边说:“我要多发几张,好好馋一馋那些没有来的。 ”   这时候涂诺已经找位置坐了下来。   她右手边坐着的是经贸学院的姜姜。   姜姜跟涂诺是一届, 是个颜值党。   姜姜的眼睛在新加入的几个大一小学弟的脸上逡巡了一番,不无失望地向涂诺抱怨,“这一届怎么一个好看的都没有啊?”   涂诺喝口水,也把那几个小孩看了一眼,“我觉的还行啊,都挺可爱的。”   旁边的隋心就说:“听说今年招新进来八个男生,今晚只来了五个,不知道另外三个长得怎么样。”   姜姜想起来,连忙对涂诺说:“你去年还说同乡会没有你们林云的,今年就进来一个。”   涂诺一听很高兴,“真的?男的女的?哪个学校的?”   姜姜说:“男的,明大的。”   “哇明大啊!”   听姜姜这样一说,涂诺不由想起了六叔说的那个小孩。   隋心帮忙补充,“明大计算机专业的。据说帅得跟某明星似的。”   “哪有?”姜姜不同意,“比某明星还帅好吧?”   被两个人这样一说,涂诺就更加想见一见那位小学弟了。   姜姜就叫还在跟新成员合影的叶茜,“叶茜,你拉进来的那位小男神今天来不来?”   叶茜忙着拍照,随口答到,“哎呀,人家好忙的,哪有时间?”   隋心也说:“你不是有那小男神的照片吗?给我们看看呗。”   叶茜笑着说:“等下次他来了,你们见了不就知道了。”   说完就又去拍照片了。   姜姜白了叶茜一眼,说:“是她拉进来的。明明有微信,却谁都不介绍,搞得好像她男朋友似的。”   隋心也说:“就是,一天到晚人家人家的,也不知道人家还记不记得她。”   姜姜就说:“记个屁,男神都高冷。”   说话间,锅里的水开了。   涂诺一边往锅里下着肉片,一边笑着说:“那就吃火锅,火锅热乎。”   两张桌子上的四口锅都开了,大家热热闹闹地围坐在一起吃火锅。   涂诺在国外半年,最想念的就是国内的食物。   她也不像叶茜那样注意什么卡路里,一边跟大家聊着这半年的有趣经历,一边涮着牛肉,感觉很是畅意。   等大家都已经吃得差不多,叶茜就号召大家进她朋友圈给她点赞,说是要气一气那些推脱有事不肯来的。   姜姜她们不愿搭理她,涂诺拿出手机,打开叶茜的朋友圈,找到她刚发布的那条微信点了一个赞。   然后就看见叶茜在下面发了好几条评论,好像都是在回复谁。   “刚才别人还问你呢。”   “我告诉他们说你忙。”   “我不喝酒的,你知道我的酒量的。”   “嗯,会早点回去的。”   姜姜凑过来看了一眼,就小声对涂诺说:“你还真给她点?她的目的就是让咱们进来看见这个。”   涂诺笑了笑,把手机放进了口袋。   接着叶茜就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   这是叶茜的最爱,每次聚会的必玩。   涂诺却不大喜欢叶茜设置的那些问题。   她陪大家玩了两轮,幸亏没有被抽到。   就借口出去透透气,跑到了阳台上。   聂子鸣的房子是靠小区最外面的一栋。   楼下就是一个街心公园,越过公园是环城高架,高架再往里就是一整座城市的繁华。   此时万家灯火,霓虹闪烁。   远处的宇辉大厦依然是周边的最高。   只不过,大厦顶上那四个在飞机上都能看得见的大字“宇辉集团”,现在已经改成了别的名字。   宇辉倒了。   曾经那样辉煌灿烂的传奇,那样的庞然大物,说倒也只用了一年的时间。   那是在涂诺大一的第一学期期末。   她已经渐渐地适应了大学校园的生活。   每天忙着学习,交友,参加社团活动,都快把在宇辉实习的那段经历忘记了。   直到那天李工几经辗转找到她的新号码,约了时间来找她。   那天是李工和孟教授一起来的。   仅仅半年不见,老人家苍老了许多。   李工告诉她,宇辉出事了。   直接原因就是几家投资公司的资本突然一起撤离,导致本来就一直紧绷的资金链断裂。   严承光引咎,退出了宇辉管理层,而总裁肖明琛却又挑不起大梁。   到那时大家才发现,这几年,肖明琛大搞引资扩张,宇辉看似突飞猛进,其实只是在独梁上面搭高楼。   人们只看见了大楼的富丽堂皇,却忽略了支撑整座大楼的就只有一根独梁。   只要那根独梁一撤,必然导致整座大楼的轰然倒塌。   宇辉的那根独梁,就是肖正宇自以为用20%的股权就可以拴牢的严承光。   现在,严承光却豁出去20%的股权不要,也要撤出宇辉。   严承光离开后,肖正宇去求了。   之前趾高气扬,以为没有严承光他依然可以再请个“张承光”“李承光”帮他打理事业的肖明琛,也像条狗似的跪在严承光的车门前去求了。   后来,连宇辉的老股东们也去了。   然后,严承光就把自己给告了。   他告发自己七年前替人顶罪,以致真正的肇事者逍遥法外。   严承光被调查,就是想帮宇辉也帮不了了。   这是任何人都没有想到的。   严承光在第一次坐牢出狱后用了五年的时间才洗清了之前的名声,成了明江的风云人物,站在了明江食物链的最顶端。   现在,他却抛开自己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的地位和名誉不要,再一次以罪人的身份站在公众面前,剖开了自己肮脏不堪的过往给别人看。   人们在震惊之余,不免怀疑这位传奇人物是不是受了什么打击,导致精神错乱。   严承光自首后,肖明琛很快被捕。   开庭审讯的时候,最关键的证人是严承光的保姆霞姐。   霞姐就是当年车祸时坐在肖明琛身边的女模特姜梦雪。   姜梦雪虽然没有死,脸却受了伤。   这对于一名职业模特来说,无异于人生的断送。   为了堵住她的嘴,肖明琛事后给了她一笔钱去整容。   只可惜,整容失败,整张脸都塌了。   她没有办法,只好再去找肖明琛。   那时候肖明琛正在跟他的第一任妻子谈婚论嫁。   为了不影响自己的前途和婚姻,肖明琛就又给姜梦雪制造了一起意外。   关键时刻是严承光救了她,并帮她隐瞒了真实身份,让她以保姆的身份被保护在他的羽翼之下。   姜梦雪作证说,车祸的当天晚她和肖明琛一起在一家会所里面玩。   肖明琛接了一个电话出去了一趟,再回来的时候就带来了一个男孩。   男孩长得挺帅,穿着一身蓝白色的校服,一看就是个学生。   姜梦雪不知道男生因为什么有求于肖明琛,只记得男生为了求他,对他百依百顺,卑微至极。   男生那个时候还没有学会喝酒,却在肖明琛的要求下喝了很多酒。   姜梦雪有些心软,说了句,“别为难人家了,还只是个学生。”   肖明琛就脱了男生的校服穿在自己的身上,说:“我现在也是学生了,你也来心疼心疼我吧。”   姜梦雪又说,那天晚上聚会以后,男生已经醉得不省人事。   肖明琛回去的时候让人把男生拖到了自己的车上。   姜梦雪也跟着他们一起回家。   半路上的时候,发生了车祸。   肖明琛害怕担责,就把后座上,还处于昏迷中的男生弄到了驾驶位,伪造了男生酒驾撞死人的假象。   其实,肖明琛造假的手段很拙劣,只要那个男生不配合,他根本就不可能得逞。   姜梦雪没想到的是,男生没有任何辩解,直接就替肖明琛担了三年的刑期。   后来因为表现积极,提前一年出狱。   那个男学生就是严承光。   无论是当年的案子还是如今的宇辉,严承光在其中都是关键的一环。   只要他不说,当年肇事的就不是肖明琛。   只要他还肯干,宇辉就不至于覆亡。   从小到大,肖正宇对严承光是处处都看不上,却又不得不让他主持宇辉的大政。   因为,他实在是再找不出第二个可以攒起宇辉烂摊子的人了。   所以,他退休的时候,不顾肖明筠和肖明琛的极力反对,把自己20%的股份全部都给了严承光。   肖正宇的算盘打得精。   他以为,有了这具黄金枷锁,严承光就会为宇辉拼命一辈子。   毕竟,严承光经历过贫穷,知道人穷志短,马瘦毛长,一定会比其他人更恐惧没有钱的感觉。   可是,肖正宇打算盘,严承光也在打算盘。   他在宇辉五年,不辞辛苦,任劳任怨。   他用五年的时间让自己扎根宇辉。   也用五年的时间让宇辉牢牢地扎根在他的身上。   还用五年的时间把肖明琛养成了一个彻底的废物。   然后,他就不想干了。   严承光退出宇辉,最糟糕的结果无非是再次成为一个穷光蛋。   而宇辉离开了严承光,那就是连根拔起,只能彻底玩完。   肖正宇知道,那几家投资公司的集体撤资,脱不了严承光的干系。   可是,他没有办法啊。   他说严承光是忘恩负义,豁出去了鱼死网破,可是,人严承光做了什么?   一不违规二不违法,就只是不想干了。   公司章程都不能把他怎么样。   严承光不肯见肖正宇,他就去求了李工。   严承光却连李工都不肯再见。   李工没有办法,只好再来找涂诺。   在李工做寿的那一天,他就已经看出来严承光对涂诺的不一般。   他希望涂诺可以帮忙劝说严承光。   不求还能捞起宇辉这艘大船,如果可能,只求可以保住宇辉羊绒。   在北省,宇辉羊绒深耕面料行业几十年,几乎是一枝独秀,囊括了该领域的所有人才。   那些工人一旦失业,在北省再找一份对口工作会很难。   李工说得恳切,涂诺却不认为严承光可以做到,毕竟他都已经自身难保。   李工却说,他了解严承光,做人做事都会对有恩与他的人留有余地。   宇辉羊绒是他的起点,也是他妈妈曾经为之奋斗的梦想,那里有很多他的前辈和朋友,他一定留有挽救的办法。   不过,涂诺依然拒绝了李工。   一来,她已经不想再打扰严承光的生活。   二来,对于严承光来说,救宇辉是情分,不救也是本分。   于本分来说,严承光不过是肖正宇聘请的高级打工仔。   说起情分,这么多年,肖家几位什么时候把严承光当做家人看待过?   涂诺只是在李工走了以后跟六叔打了一个电话。   这一次,严承光做得绝,他去自首之前,连六叔都没有说。   六叔也是看见网络上的消息才知道的。   跟涂诺通过电话以后,六叔就去见了严承光一面。   具体结果,六叔没有跟她说。   后来,案件宣判,严承光包庇罪名成立,获刑一年。   肖明琛因为涉及的事情比较多,另案还有处理,会等待一起宣判。   肖明筠也受了肖明琛的牵连,被限制出境,配合调查。   再后来,涂诺就听说宇辉羊绒劫后余生,申请了破产重组。   王立峰担任了重组委员会领导,宋姐老公老梁协助,李工等几位元老也加入进来。   李工说得没错,严承光确实给宇辉羊绒留了余地。   他入狱以后,王立峰按照他提前做好的方案,修改了宇辉的搬迁协议。   之前那些不想随迁的工人,有很多又重签了协议,决定跟随工厂一起搬迁。   现在,宇辉羊绒已经顺利地搬到了新厂那边,生产也已经恢复。   那些工人也不用再背井离乡去往外省寻找出路。   不过,宇辉羊绒现在已经正式改名叫做青枝羊绒了。   而严承光,应该也已经刑满出狱了。   涂诺望着远处大楼上明亮的灯牌,举起手里的起泡酒喝了一口,微信消息提示音就响了。   她拿出手机一看,是六叔给她发了消息。   野渡无人舟自横:喝酒了?   涂诺笑了一下,把酒杯放在阳台上,回复他。   是nuonuo啊:您闻到了?狗鼻子都没有您这么灵吧?   野渡无人舟自横:小姑娘家家喝什么酒?早点给我回宿舍。   是nuonuo啊:知道了,就喝了一点起泡酒。   野渡无人舟自横:少喝酒,早回家,有事打电话!懂?   老男人有点生气了,涂诺乖乖回复:知道了。   涂诺刚跟六叔聊完,身后玻璃门被推开,聂子鸣走了过来,“还不进去?不冷吗?”   他说着就要把自己的衣服往涂诺的身上披。   涂诺躲开,开着玩笑说:“我刚凉快了一会儿,会长不要捣乱。”   女孩明眸皓齿,笑起来尤其漂亮。   聂子鸣再次被拒绝,虽然有些扫兴,看着涂诺明丽的笑容,却生不起气来。   他故意用力握住栏杆,绷起手臂的肌肉,问涂诺:“你是不是在国外谈了男朋友?”   涂诺摇头,“没有啊,就是单纯觉得咱俩不合适。”   聂子鸣叹口气,“既然你没谈,那我就继续等。”   “会长,您真没必要的。”涂诺再次认真拒绝,“我真的不喜欢您这种类型。”   “那你喜欢那种类型?”聂子鸣做了一个屈臂的动作,“告诉我,我照着练。”   “……”   聂子鸣一句话,让涂诺的脑子里突然就闪现了一个穿着实验中学校服的瘦高身影。   她笑了笑,又抿了一口酒,望着远处的灯火,说:“不用了,没有人能像他。”   两个人刚聊到这里,叶茜来叫聂子鸣。   聂子鸣刚走,姜姜就一脸兴奋地来找涂诺。   “涂涂,我听说那个小男神要来。”   “什么小男神?”涂诺都有些忘记了。   “就我刚才跟你说的,你们林云的大一小学弟呀!”   “哦。”涂诺漫不经心地应着,看了看时间,“都九点多了?我得走了。”   姜姜连忙拉住她,“你不看小帅哥了?”   涂诺想一下,“看一眼也行。”   她有些困了,看一眼就走。   “呀,真来了!”   姜姜向楼下探着脑袋就叫涂诺,“涂涂你快来看!”   涂诺也就往下看了一眼。   楼层高,下面光线又暗,看不清楚,只隐约感觉比聂子鸣还要高。   “哎呀哎呀上来了上来了!”   姜姜激动得不行,涂诺却起泡酒喝多,只想上厕所。   涂诺从厕所出来时,人好像已经到了。   刚才他们又玩了狼人杀,为了营造气氛,房间里的灯光被调暗了。   涂诺从光线明亮的厕所出来,一时不能适应,只听见一群女生喊着,“哇,真的好帅啊!”   “学弟,给个联系方式吧!”   再一看,就看见一堆人围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在找人要联系方式。   被围在中间的男生个子很高,背对着涂诺,只给她一个后脑勺。   涂诺莫名其妙就感了兴趣,她也烘着气氛、借着酒劲儿喊了一句,“我们林云的小帅学弟在哪里?也给学姐看一看啊!”   她说着把自己杯子里的酒喝完,刚要走过去一暏真颜,男生就转过身来了。   与此同时,不知道是谁还把客厅里的灯给调亮了。   然后,明亮的灯光里,涂诺就看见那个穿着黑色高领毛衣,黑色短外套的男生,越过一堆的脑袋顶,向她望了过来。   涂诺,“……”   男生一笑,向她伸出手,“学姐你好,我就是你的小帅学弟,请多关照!”   迎着那双微微含笑的桃花眼,涂诺就感觉自己的脖子突然被人给掐住了。   她努力想咽下那口酒,胸腔里却有一股阻力直往外推。   她没忍住,一口酒全都喷在了男生的身上。 第四十三章 小手一指   涂诺怎么也不能相信, 被她“调戏”的小帅师弟竟然会是严承光。   可是,这一口酒却是喷得实实在在的。   她看见严承光还擦了一下脸,然后不要脸地问她, “学姐这是怎么了?”   旁边立刻有嘴欠的起哄,“涂学姐这是被严学弟帅到了吗?”   “对不起, 我有点喝多了。”   涂诺说完,红着脸就往洗手间跑。   她推开洗手间的门的时候, 看见叶茜拿了纸巾要给严承光擦。   严承光接过纸巾自己去擦拭。   像是感觉到了涂诺的目光, 他还扭头冲她笑了一下。   涂诺也弯了弯唇, 就走进洗手间, 锁上了门。   在洗手间里, 涂诺先给许金朵发了一条信息。   是nuonuo啊:严承光怎么回事?怎么跑明大读书来了?还从大一读起?   发完又补充了一句:别发语音,我不方便听。   然后就洗了一把脸, 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涂诺确定自己没有看错,虽然他看起来清瘦了好多, 可是那眉那眼,那笑起来的时候温温柔柔的不正经, 完全就是严承光的样子。   许金朵那家伙现在正深陷热恋, 平时跟涂诺聊天都不怎么顾得上,这一次回复得倒是挺快。   不过,一来就是连珠炮。   duoduo:你碰见严承光了?   duoduo:欧麦噶, 我等了一年半的狗血剧情终于上演了吗?   duoduo:你不是说不让我跟你提严承光吗?   duoduo:你不是说不想再听说关于严承光的一切吗?   duoduo: 不是, 他的故事在咱们林云都成传奇了, 你真的是到现在才知道吗?   duoduo:欧,你这个狠心的女人!   涂诺忍不住怼她:少废话,捡重点的说。   于是,接下来, 憋了一年多的许金朵终于有了发泄的机会。   她充分发挥她触手怪的特异功能,两分钟不到,就给涂诺发过来一篇文笔奇幻瑰丽、情节曲折离奇的小故事。   涂诺一目十行,匆匆看完,大概了解:严承光因为表现良好有立功表现,于今年春天提前出狱。然后就立刻插班到林云县实验中学他的原班主任的班里,重读高三。期间经历很多困难,都被他一一克服。然后,今年高考,他以全市第一的成绩考进了明大。   现在林云都在传说他的故事:说他当年为了舅舅替人顶罪,现在一切罪责还清,重读高中,还给母校实验中学一个迟到了八年的理科状元。   涂诺坐在马桶盖上,用手撑着额头读完了许金朵的小作文。   读完了却还有些不能相信,总觉得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她醉酒后的幻觉,又或者是许金朵码字码得现实和小说分不清,编了一个穿越故事给她看。   她觉得严承光主动放弃从宇辉获得的一切已经是极限,没想到,后面还有一个他27岁重读高三,考取理科状元的大惊讶在等着她。   涂诺的脑子里还是一片混乱,姜姜来敲门:“涂诺,你怎么样了?是不是喝多了?”   “没事,我这就出去了。”   涂诺说着,故意按响了马桶,又站在镜子前整理了一下思绪,才出来。   房间里,严承光没有走,正跟大家一起斗地主。   听见门响,他撩起眼皮向涂诺这边看了一眼,就又淡淡地撂下,拿4个2盖了聂子鸣的4张老K。   涂诺这会儿清醒了很多,也不想那么早就走了。   她走到沙发边挨着隋心坐下,拧开一瓶矿泉水喝着。   “我没说错吧?”隋心用胳膊撞她一下,“你那位小老乡一来,真是简直了,蓬荜生辉!你看聂会长那张脸……明显是知道自己被比下去了。”   涂诺笑一下,问隋心,“你觉得我这位小老乡,几岁?”   隋心又向那边看了看,思考着说:“只看气质的话,沉稳淡定,绝对不像大一的瓜娃子。年龄的话,又白又帅,皮肤还那么好,应该跟咱们差不多吧,毕竟只跟咱们差了一届。”   听隋心这样说着,涂诺也不由又看了严承光一眼。   他明显比之前瘦了,但是皮肤依然白。   还是特显年轻的那种冷白。   头发也不像之前那样总向后梳,而是理成了那种蓬松的学生头。   他微微低着头看人的时候,碎碎的刘海遮住一点星星眼,眼睛浅浅地向上勾起……   那种感觉……   如果不是见过他西装革履、杀伐决断的霸总模样,他下一秒叫她一声“小姐姐”,涂诺都不觉得违和。   “小姐姐?小学弟?呵!”涂诺再喝一口水,就在心里骂了一句“老诈骗犯”。   这时候那边一局结束,输了的要被罚。   聂子鸣输了,他选择了大冒险。   在他站起来之前,先向涂诺这边看了一眼。   涂诺就觉着有点后悔,心想,以后有聂子鸣的聚会她还是要少来。   果然,叶茜给聂子鸣的题目是:跟房间里自己最有感觉的异性对视十秒钟。   聂子鸣今晚没喝酒,此时却像是喝了酒,听叶茜说完要求,他就抬起头,简单直白地向涂诺这边看了过来。   涂诺却假装没看见,继续剥着龙眼看她的电视。   就有好事的喊她,“涂诺,看过来啊!”   “啊,怎么了?”   涂诺答应着,看向聂子鸣,叶茜立刻就开始计时。   然后,涂诺的手机就恰到好处地响了。   她看了一眼手机,抱歉一笑,“不好意思,我妈!”   说着,就在一片起哄声中去隔壁房间接电话了。   等涂诺在隔壁房间刷了一会儿手机出来,外面的牌局还在继续。   这一次严承光没有玩。   他正像个初出茅庐的小学弟,拿着自己的手机,谦虚地对大家说:“不好意思,我前段时间比较忙,没有参加活动,也还没有大家的联系方式。”   他说着,回头看了一眼从房间出来的涂诺,笑了一下,继续说:“麻烦大家扫我一下,咱们都加个联系方式,以后有事可以互相帮忙。”   男神主动要求加微信,房间里立刻就炸了,纷纷拿出手机一拥而上就要扫他的码。   叶茜在那边打着牌就说:“承光,你还是算了,你学习那么忙,哪有时间天天跟我们玩?”   姜姜丢出一张3,不咸不淡地说:“你还挺了解?”   叶茜就又说:“我不是担心耽误他学习吗?承光可是大学霸。”   姜姜白她一眼,“该你了,赶紧出牌吧。”   等大家都扫过,严承光就把手机递到了涂诺的面前,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地叫着她说:“涂学姐,咱们一个地方的,更应该加一个联系方式。”   涂诺还没说话,知道她很少加异性微信的隋心连忙抢过拿过她的手机,对严承光说:“来来来学弟,我帮你。我们诺诺美女很少加男生微信的。”   好了,这一下,涂诺什么都不用管,严学弟的微信就乖乖地躺进她的列表里了。   涂诺就觉得很有意思,当初她费尽心机加了他的微信,后来却又干脆利落地拉黑删除。   现在兜兜转转一年半,竟然又加了回来。   严承光加好了微信,还举起手机冲大家说了“请多关照”,真是一个又懂事又有礼貌的小学弟。   好奇于严承光这一年多以来的经历,涂诺拿起手机,点开他的微信去看。   跟她一样,严承光的手机和微信号码都是新的。   现在,他的头像是干干净净的一片远山,微信名字:一诺千金。   呵,像他以前说她的,就很中老年。   涂诺看完,刚要收起手机,隋心就凑过来,小声说:“你看看叶茜的朋友圈。”   “怎么了?”   隋心看了那边一眼,“就她刚才发布的那一条。”   涂诺重又点开微信,点开叶茜吃饭前发布的那条朋友圈。   叶茜发朋友圈一向都是九宫格。   这一次她除了发了聚会的合影和两张现场照片,剩下的都是她的自拍。   嘟嘴的,比心的,各种美美哒角度。   再看下面的评论区,严承光也确实评论了叶茜。   不过,叶茜回了那么多条,严承光其实就只说了一句,“还准备了酒?”   隋心不屑地说:“怪不得她不想让咱们也加严学弟的微信呢。这不就露馅了吗?”   涂诺倒是无所谓。   她以前见过比这种更露骨更心机的。   她只是感叹,严承光也真是厉害。   他应该是在他准备撤离宇辉之前就开始筹划了。   短短一年半的时间,他的名字在网上几乎销声匿迹。   如果不是之前就跟他认识的,根本就不可能知道他曾经的经历。   尤其在座的这些学生,高中时候经历的都是几乎与世隔绝的学习生活,上哪里去了解严承光的过去?   偏偏这个家伙又长得好,年龄的印记都被他那张脸给淡化了,哄起这群小孩子来,真是得心应手。   那边牌局姜姜又输了,被罚大冒险。   大冒险的要求是:房间里面所有的人都有。姜姜右手边的第七个人被问问题,问题内容暂时保密。   姜姜向自己的右手边数过去,第七个人正好就是涂诺。   涂诺没玩游戏也躺枪,只好站起来配合姜姜。   人已经选定,叶茜把问题的内容递给姜姜,姜姜一看就笑起来,“这个问题好玩!”   旁边的人就一起催她,“好玩你倒是快点说啊!”   姜姜咳嗽了一下,一本正经地念到:“请问涂诺小美女,从小到大,爷爷爸爸叔叔哥哥弟弟侄子外甥不算,你遇见过的最帅的异性是谁?”   听到这个问题,涂诺感觉还好,起码不是问初吻初夜什么的。   大家也都安静下来,等着涂诺的答案。   在座的很多人都听说过涂诺,说她人长得漂亮又可爱,却不谈恋爱,也从没听她夸过哪个男生长得帅。   就聂子鸣这种要脸有脸,要钱有钱,要肌肉有肌肉,已经是明师大校草级别的,追了她一年多,据说连单独吃顿饭都约不出来。   大家都猜她心里一定住着一位极品白月光,才让她对身边的男生都视若无物,却又从来没有听她提起过。   这个问题,正好可以满足一下大家的好奇心。   大家都一起看着涂诺等待着答案。   尤其聂子鸣,那眼神,又嫉妒又期待,好像涂诺是他的谁似的。   比较起来,严承光就淡定得多。   他坐在那里,一边慵懒而流畅地洗着手里的牌,一边好整以暇地看着涂诺,唇边一抹笑意不增不减,耐心好得很。   看着大家都这么期待,涂诺就故作认真地想了想,说:“你们别催哈,时间有点久,让我好好想一想他的样子。”   旁边就有人说:“啊,学姐,您的白月光该不会是在初中的时候吧?”   涂诺笑着说:“比初中早,应该是在小学,小升初。”   严某人,“……”   “小学不算。”   有人一提,立刻就有人附和,“就是,我小学的时候因为学习好,天天被一群小女生围着。现在?姐姐妹妹你们倒是再看看我呀!”   听男生一说,大家笑起来。   “怎么不算呢?”涂诺软软糯糯地反驳,“那可是我再也遇不到的白月光。你们不想听,我就不说了哈!”   姜姜连忙说:“听听听,你怎么说我们怎么听。”   “那好吧。”   涂诺放下手里的龙眼,拍了拍手,说:“现在想起来还挺美好的。”   女孩一笑,唇边浅浅漾起一对梨涡。   严承光看着她,不由就想起他曾经跟米春舟像两只孔雀似的比美,小丫头最终选了他。   “就是有一天,我跟我五叔去县城里玩。”   涂诺继续说:“我在那里捡到了一只小奶狗。”   “学姐你等会儿,”听到这里有人打岔,“小奶狗,是我理解的那种咩?”   “嗯,”涂诺认真地点点头,“就是你理解的那种。”   众人,貌似有戏哈!   严承光却有一点紧张。   他说的,该不会是她把他从夜醉美酒吧捡走的那次?   姜姜冲大家嘘了一下,“你们别吵啊,让涂诺继续说。”   然后涂诺就继续说:“他可真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帅最帅的一个,长得又白,脾气又好,温温柔柔的。”   严某人:“……”   涂诺,“尾巴一摇一摇的,跑起来像个小雪团,我给它起名叫崽崽。”   严某人:……   故事讲完,众人,“……”   “不对啊,”叶茜突然想起,“我们刚才问的是你遇到的最帅的异性啊?”   “没错啊,”涂诺喝口水,“崽崽就是一只小公狗。”   严某人:“……”   姜姜扭头看着大家,“怎么样?我就说吧,你们还想问出涂涂心中的白月光?都散了吧!”   涂诺一脸无辜,“我说的是实话啊。”   众人,“散了散了,继续打牌!”   大家散了,继续去斗地主。   涂诺不明白,严承光一个高龄伪装学弟怎么跟这群小孩玩得那么起劲儿。   他竟然也不走。   接下来这一局爆冷,一直都没有输过的严承光输了。   一时间,全场兴奋。   被他虐惨的几位齐喊着不能放过他,绝对要狠狠地罚。   严承光微笑着摊摊手,悉听尊便。   他选了大冒险。   叶茜公布惩罚内容:还是房间里面的人全体都有。被惩罚的人跟他左手边的第一个人的右手边的第6个人……   叶茜刚念到这里,大家就连忙去数人头定位。   严承光左手边第一个就是姜姜,姜姜右手边第六个,“1、2、3……”   大家刚说到3,一个男生突然从洗手间里出来,插了进来。   男生成了4,从4往后数,第6个人就由叶茜变成了叶茜身边一个叫小韬的男生。   叶茜就有点不高兴,说插队的不算。   姜姜就说,“你之前不是说了房间里面全体都有吗?插队的不是房间里的人吗?”   叶茜就赌气说大家都不守规则,她不玩了,走过去跟涂诺他们一起看鬼片。   姜姜就拿过纸条继续往后念:被惩罚的这个人和被点到的人一起关进洗手间,直到下轮游戏结束。重点:洗手间里必须关灯。   姜姜一念完,叫小韬的男生就紧张起来。   涂诺听见“关灯”两个字,剥着龙眼的手也不由一顿。   严承光看起来倒是无所谓,推开面前纸牌,起身准备接受惩罚。   可是,被点到的男生小韬是个小社恐。   他应该是鼓了很大的勇气才跟同学来这里参加活动的。   涂诺一来的时候就看出来了,刚才吃饭的时候小韬更是紧张到出错。   今天的火锅是聂子鸣从火锅店叫的。   所有的食材送过来的时候都是打包好的。   小韬应该是没有用过这种打包好的蘸料。   他打开的方式不对,把盖子上的拉环给拉断了,盒子里面的蘸料也溅出来,洒到了他的手上。   当时小韬紧张极了,脸色都发白。   叶茜就在旁边大声地教给他,然后就又拿了一盒新蘸料,非要小韬当着大家的面把她刚才教的方法再练习一边。   涂诺见小韬已经紧张到手指发抖,就故意把自己蘸料盒子的拉环也拉断,然后笑着说:“你看,不是小韬不会弄,是这个包装实在太反人类了。”   涂诺帮小韬解了围,小韬也挺善意的,吃饭的时候都不敢看别人的眼睛,却帮她拿了饮料。   现在,小韬被点到,却不想参加活动。   叶茜就又开始教育他,说他既然社恐,就更应该主动融入群体,多参加活动,跟大家多互动互动,才有助于减轻他的症状。   叶茜长篇大论的,很多都是她们心理学专业课的术语。   小韬听不太懂,更是眼睛都不敢抬。   涂诺就说:“好了,玩游戏嘛,既然小韬不喜欢这个环节,你们就下一轮吧!”   叶茜职业病犯了,还坚持,“诺诺,小韬社恐,他应该多锻炼一下。”   “锻炼也不一定就在今天。”涂诺给他们出主意,“要不然这样,罚小韬一杯酒,让他自己选择一个人代替吧。”   小韬一听,连忙就冲着涂诺用力点头。   叶茜也就不再坚持,让小韬喝了一杯酒,就让他自己选择一个人代替。   于是,小韬小手一指,就选了涂诺。 第四十四章 约法三章   在被关进洗手间之前, 涂诺做了最后的挣扎,“不关灯行吗?”   姜姜一脸坏笑,“不行啦亲!”   说完就关上了洗手间的门, 然后就在外面把灯也给关了。   不过,幸好洗手间的门上还有一条窄窄的磨砂玻璃。   客厅里的灯光挺亮的, 可以透过那条玻璃漏进来。   可是,对于一位密闭空间恐惧症患者来说, 这里还是太昏暗太狭小了。   涂诺通过这点光可以看见站在门口墙边的严承光。   两个人隔着有两米的距离, 光线又暗, 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涂诺咽了咽喉咙, “那个, 你还好吧?”   “还行。”   严承光的声音听起来还行,比较平缓, 听不出太大的波动。   “其实,你刚才应该拒绝。”   像小韬那样罚一杯酒就过了, 毕竟只是游戏。   涂诺的声音里有埋怨,好像, 也有心疼。   严承光沉默了一下, 把手插进衣袋里,说:“其实,我只是想, 跟你说说话。”   自从见面, 她好像一直都不怎么想搭理他。   涂诺, “……”   严承光于昏暗的光线里看着涂诺,“这么久没见,你过得怎么样?”   “我挺好的。”涂诺点点头,“倒是你……”   她犹豫一下, “或许,你可以试一下暴露治疗方法。”   严承光好像有点感兴趣,“你们课本上教的吗?”   “是的,不过,”涂诺又想了想,“暴露治疗方法适用于已经有了一定心理干预的患者。”   而严承光,据涂诺所知,他好像从来没有因为密闭空间恐惧症去看过医生。   涂诺正低着头思考,就听见很轻很温柔的一声笑,严承光叫她,“糯糯……”   “啊?”涂诺抬起头来。   严承光依然靠在那里,被磨砂玻璃滤过的一片微光落在他的脸上,像蒙了一层半透明的纱。   虽然涂诺看不见他的眼睛,却感觉到,他是微笑着看着她的。   然后,她就听见他说:“你是因为我,才去学的心理学吗?”   “……”   涂诺的目光在严承光的脸上落了几秒,没说话。   男人微微一笑,脸皮跟小时候一样厚,“那我就当你是默认了。”   “你不要乱讲,”涂诺有点着急,刚要辩解,房间里面突然就陷入了更深的黑暗。   有人把客厅里的灯也给关住了。   投进磨砂玻璃来的那点光就没有了。   与此同时,聂子鸣的骂声在外面响起来,“谁TM关的灯?”   一个男生笑着说:“我这不是想给他们制造一点氛围吗?”   聂子鸣的气本来就不顺,一听男生说,立马就急了,“制造你妈的氛围。”   男生一被骂,也来了气,“会长你至于吗?人家涂诺是你女朋友吗?别自作多情了!”   “滚你妈!”   随着聂子鸣更难听的一声骂,外面稀里哗啦一阵响,有人把桌子给掀了。   不好,聂子鸣要跟人打架。   涂诺站起来就要往外跑。   地砖上不知道被谁洒了一点水,黑暗中她没有注意,一脚踩上去,脚下一滑,整个人就像踩在了冰面上,踉跄着就往前面扑。   严承光站得地方距离门口比较近,他看着涂诺就要撞向玻璃门,连忙就闪身挡在了门前。   涂诺刹不住车,一脑袋就撞在了严承光的小腹上。   然后,她就听见一声闷哼,严承光握着她肩膀的手都不由一紧。   接着,她就被他推了起来。   涂诺扶着墙站稳了,严承光却捂着肚子弯下腰去。   看着他痛苦的样子,涂诺想关心一下。   可是,她摸了摸自己的头,又不敢说话。   她刚才撞到的那个地方,好像是……   真是要命!   这算是什么样式儿的久别重逢?   “对不起!”涂诺很抱歉,“你要不要紧?很疼吗?”   严承光冲她摆了摆手,“你不要说话。”   “……”   涂诺咬了咬嘴唇,不再说话。   然后,洗手间的灯光亮起,门也被打开了。   姜姜刚要跟涂诺说聂子鸣跟人打起来了,一看见洗手间里的这两位。   一个一脸愧疚加懵逼。   一个紧皱着眉头,面色难看。   姜姜吓了一跳,“你们,肿么了?”   涂诺张了张嘴说不上来,下意识地就摸了摸自己的头。   然后严承光就说:“不好意思,我有密闭空间恐惧症。”   这个理由用在这个时候真的是挺合理的。   姜姜连忙就说:“哎呀,对不起,我们开玩笑的,你怎么不早说?”   严承光没说话,苍白着一张脸,迈步就走了出去。   姜姜又看涂诺,“涂涂你头痛?”   涂诺懵懵懂懂地摇了摇头。   “不头痛,你总摸头干嘛?”   涂诺,“……”   就,我也不知道。   因为聂子鸣掀了桌子,聚会不欢而散。   晚上十点不到,大家各回各的学校。   聂子鸣心情很不好,叫住了涂诺要跟她说话。   涂诺却不想搭理他,径直跟叶茜一起下了楼。   谁知道,聂子鸣那个家伙执着得很,等不来电梯就跑步到地下车库去开车。   所以,在涂诺和叶茜就要走出小区大门时,又被他拦住了。   聂子鸣求着让他送她们。   涂诺不肯,他就直接过来拿涂诺的行李。   涂诺刚要推开他,身后突然伸过来一只手,直接把她的行李提了过去。   聂子鸣一看见严承光,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仗着自己平时打架没输过,直接就要上手。   第一次,严承光躲过了。   他把涂诺的行李箱放好到一边,聂子鸣紧跟又来。   这一次严承光没客气,反手往聂子鸣肩膀上一磕,再用力一推,聂子鸣直接往后退了好几米。   叶茜在旁边看得直叫“我靠!”   聂子鸣不服气,骂骂咧咧又要来,涂诺跑过去挡在了两个人的中间,“聂子鸣你疯了?他是我叔叔!”   涂诺这一句,严承光一怔,聂子鸣也吃惊。   聂子鸣不相信,“涂诺,你骗我的吧?”   “骗你干嘛?”涂诺眼睛都不眨一下,“我叔叔退伍回来想体验大学生活,不行啊?”   “担心比我还低一届说出去不好听,所以隐瞒身份,不行啊?”   涂诺的谎话张嘴就来。   不过,她确实有个当兵的叔叔。   聂子鸣挠了挠头发,“可是,他跟你不是一个姓。”   涂诺冷冷一笑,“我爸姓米,我叔姓严,我姓涂,你有意见?”   聂子鸣这一次完全懵逼了。   不过,他决定还是先道歉,万一是真的呢?   于是,他连忙跑过来道歉,“叔,叔叔,您看我,我就是一时冲动,其实我性格还挺好的,叔叔您别生气……”   严承光连搭理都不搭理他,拖起行李箱就走,经过涂诺身边时压低声音吼一句,“还不走?几点了还不回学校?”   涂诺就哦了一声,乖乖巧巧地跟上。   叶茜冲聂子鸣做个抹脖子的动作,也去追涂诺。   这个时间点,地铁里的人不多,空位置很多。   严承光上了车就找了一个安静的位置坐下,把外套的领子一竖,靠在那里闭着眼睛休息。   涂诺也不说话,坐在那里看对面车厢上的电视广告。   叶茜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也只好闭嘴不说话。   很快,下一站就是明大站了。   明大和明师大都在这个站点下车,叶茜担心严承光坐过站点,刚要去叫他,他却自己醒了过来。   地铁停下,车厢门打开。   他拎起涂诺的行李箱就下了车。   男人腿长步子大,心情也不好,涂诺和叶茜被落在后面。   看着前面的背影,叶茜小声地问涂诺,“他真是你叔叔呀?”   “嗯。”涂诺答得漫不经心。   “你叔叔对你挺凶的。”   “……”   涂诺看了看那个高大阴沉的背影,没说话。   严承光送涂诺她们到明师大南门口。   这边距离女生宿舍楼比较近。   因为进出需要刷学生卡,严承光就站在那里没有进去。   叶茜和涂诺一起走过来,叶茜伸手就要来拿涂诺的行李。   严承光却说,“麻烦你先走吧,我跟她说句话。”   叶茜看了涂诺一眼,“那你们聊,我先走了。”   叶茜走了,涂诺小心翼翼地看了严承光一眼,小声地问:“真的,不用去医院吗?”   “没有那么脆弱。倒是你,”他蹙眉看着她,“现在怎么谎话张嘴就来了?”   涂诺低下头,软软地反驳,“没有解决问题吗?”   严承光顿了一下,温柔一笑,“你是担心我打不过他,会吃亏?”   这个人,怎么什么都能往自己身上靠?   不过,她刚才确实就是这样想的。   聂子鸣是体育生,身体素质很好。   严承光现在看起来却比之前清瘦。   而且,她撞他的那一下应该是挺疼的。   她的脑袋到现在还有些懵。   涂诺这样想着,不由又悄悄地瞄了一眼严承光的腰,就抿了抿嘴,没说话。   严承光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接着说:“既然你都跟同学说我是你叔叔啦,我不做点什么是不是对不起我的身份?”   涂诺一听,立刻警觉,“你想干什么?”   严承光低着头,微笑着看着她,说:“从今晚开始,我要跟你约法三章。”   涂诺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他,“不是吧?我是为了不让你们打架才那样说的。”   严承光挑了一下眉,“那你现在就去群里向大家解释一下?”   “……”涂诺瞪他一下,“我不!”   严承光挺起腰,“那我就依然还是你的家长。”   涂诺看了他三秒,再次低下头,嘟嘟囔囔,“你喜欢当长辈就当吧,反正你岁数也够大。”   严承光只当没听见小丫头的碎碎念,在那里一条一条地给她立规矩,“第一,以后不准这么晚回宿舍。第二,不准晚上出去喝酒,尤其是跟男同学。第三,离那些自己不喜欢,也不打算好好谈恋爱的男生远一些。第四,不要向长辈撒谎。”   严承光说完,看着涂诺,“记住了吗?”   涂诺又盯着地面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抬起头,苦大仇深地看了他一眼,叹了一口气。   看着她那不满不服不忿不同意的小眼神,严承光显得包容又大度,“有意见你就说,我不搞家长独/裁。”   涂诺吐出一口气,“你又不是我亲叔,我凭什么听你的?”   严承光笑了,他弯下腰来看着她的眼睛,“那我把你今晚的表现告诉米春舟,让他来管?”   “……”   涂诺不想再跟这个老男人说话了。   明明自己一直都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在他眼里怎么就成问题女学生了?   他一定是因为她刚才撞了他那里,他又不好发作,所以就打击报复她。   绝对是的!   涂诺在心里给严承光定了罪,拖起行李箱就要走,严承光伸手按住,“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说的都记住了吗?”   涂诺重重地叹口气,拖腔拿调地说:“记住了,严叔叔!”   她说完又要走,严承光再拉,“还有第五条,到宿舍以后记得给我来消息。”   “知道了。”   涂诺闷闷地答应了一声,刷了卡就进了校门。   叶茜还在宿舍楼下面等她。   看见她脸色不对,知道一定是因为被训,就没敢再问她说话。   两个人一起上楼。   叶茜一直在看手机,走得有些慢。   等她们到了宿舍门口,叶茜就对涂诺说:“我已经给你叔叔发了消息,告诉他咱们两个都已经到了。你就不用发了,省点流量吧。”   涂诺没说话,抬手推开了宿舍的门。   宿舍里,刘岚和乔乔还都没有睡。   一看见涂诺回来,立刻从床上跳下来给了她一个拥抱。   涂诺就把自己的行李箱打开,拿出从国外带回来的礼物和零食给大家分。   四个女孩子一边吃东西一边叽叽喳喳地说话。   涂诺看着熄灯时间就快要到了,才急急忙忙去洗漱。   等她洗完澡出来,正好到熄灯时间。   宿管阿姨的大嗓门已经在楼道里响起来了。   她连忙跳上床,然后灯光就熄灭了。   灯虽然熄了,大家却一点都不困。   一个个都睁着眼睛等着,等宿管阿姨走了就开聊。   涂诺整理一下包着头发的毛巾,就看见枕头边有蓝光在闪。   她拿起手机一看,是严承光给她发了信息,还连发了几条。   严承光:到宿舍了吗?   涂诺本来不想搭理他,想了想,又给他回了一下:到了。   严承光:怎么不给我发消息?   是nuonuo啊:叶茜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了吗?   严承光:那一样吗?   是nuonuo啊:怎么不一样了?   严承光:现在你同学都知道你管我叫叔叔,她是吗? 第四十五章 送我家糯糯回学校   涂诺想了想, 终于鼓足勇气回复。   是nuonuo啊:我觉的,你就是在报复我。   对方的回复秒到:怎么说?   涂诺咬咬牙,干脆直接说了。   是nuonuo啊:你就是因为我撞了你的那个地方, 你又不好意思说,所以, 才要这样打击报复我。   消息发出去,涂诺舒了一口气, 却感觉心又提了起来。   她摸了摸心口, 其实, 也不是又提了起来, 应该是, 一直都没有放下吧。   她是真的有点担心,毕竟, 那个地方,不是叫男人的命根子?   如果真的坏了……   她该怎么办?   不待涂诺想清楚, 手机提示音叮咚一响,严承光的回复来了。   严承光:是啊, 你练过铁头功吗?真挺疼的。   涂诺:……   果然, 我就知道。   涂诺又想了想,然后,转给对方2000块钱。   是nuonuo啊:明天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如果真的有问题, 后续的治疗, 我也会负责的。   涂诺出了2000块钱, 总算感觉心里好受了一点。   楼道里,宿管阿姨终于走了,乔乔她们拉涂诺聊天。   四个夜猫子又嘁嘁喳喳地聊了好久。   等涂诺准备睡觉,拿起手机要关机, 才看见还有严承光的一条未读消息。   她点开一看,是严承光收了她的转账。   然后又给她回复了什么。   她看不见,因为他撤回了。   第二天,涂诺先去学生处报了道,又去找导员领了自己这学期的课本。   这半年,涂诺落下的专业课程比较多。   她必须趁着假期赶紧补回来,不然下学期开学就跟不上了。   不过,学校就要放寒假,假期前的专业课没有几节了,她只能听公共的录播课。   上午的时候,涂诺去上了一节《社会心理学》,中午跟乔乔她们一起去食堂吃饭。   吃饭的时候她又碰见了聂子鸣。   大冬天里,聂子鸣就穿一件薄外套加短袖T恤。   看见涂诺她们以后,他就端着餐盘凑了过来,然后还故意把外套也脱了搭在椅子上。   他那一身的肌肉都要把他的T恤撑裂了。   涂诺看了聂子明一眼,不由就想起了严承光。   严承光现在那副清瘦矜持的样子,也挺帅的。   聂子鸣坐下来看了看涂诺的餐盘就说:“今天的辣子鸡还行,你没有打吗?我去给你打一份。”   聂子鸣站起来就要去给涂诺买辣子鸡,涂诺连忙叫住他,“不用了,我买的够多,吃不了,你再买就只能倒掉。”   聂子鸣听说,只能悻悻地又坐下。   然后他又说:“明大的烧鱼宴快到了,今年我又让我表姐弄了几张明大的学生卡。过几天咱们一起去明大食堂吃鱼吧。”   乔乔一听,立刻就感觉碗里的菜不香了。   因为,明大食堂做的烧鱼宴简直太好吃了。   而且一年就只有一次。   明大的院系多。   位于市郊的明大农学院有自己的实验农场和湖泊。   农学院的老师和学生每年都会自己种粮,养鱼。   他们收获的粮食和鱼吃不完,又不卖,就都分给各个兄弟学院。   明大食堂就在每年的这个时候做烧鱼宴。   到那一天,明大的学生和教职工都可以凭借本校的就餐卡免费打到一份醋烧鱼。   明大食堂的醋烧鱼是先腌再炸然后炖,鱼肉口感是那种脆脆的韧,出锅的时候再淋上大师傅秘制糖醋汁,那滋味……   保证吃过一次就会想无数次。   涂诺和乔乔都听说,他们明师大很多女生跟明大男生谈朋友,有不少是为了可以吃上明大每年一次的烧鱼宴。   去年的时候,聂子鸣通过他在明大后勤工作的表姐,弄到了几张明大的学生卡,带涂诺全宿舍的人都去吃了烧鱼宴。   今年,盛宴又要开始了,涂诺却不想再跟聂子鸣去了。   她又不喜欢他,不能总让他误会。   于是,涂诺不顾乔乔期盼的眼神,直接拒绝了聂子鸣。   下午没有专业课,涂诺在宿舍里好好地做了一个寒假复习计划。   为了把春节前的时间充分利用起来,她决定晚点回家。   六叔在孙老板的大丰收附近买了一套房子,平时都空着。   学校放假了,她就去那边住着学习。   等到腊月二十八,六叔的春节画展忙完,她再跟他一起回家。   涂诺做好计划以后就向奶奶和妈妈他们都汇报了一下。   家里人虽然都很想她,为了她的学业,也都支持她的计划。   然后她又跟六叔打了电话,约定好了具体的回家时间。   六叔这段时间很忙,没有时间来给她送房子的钥匙,就让她去找孙老板拿。   六叔买了房子以后,也给了孙老板一套钥匙。   不过,孙老板一次都没有去住过。   这天下午的晚点时候,涂诺去了大丰收。   大丰收就在原宇辉大厦的附近。   涂诺在那边下了车以后,还特意去大厦那边看了看。   只不过,物是人非,前台的小姐姐都换了人,已经没有什么好看的。   涂诺在大厦门口站了站就要走,一转身,就看见了一辆有些眼熟的电动三轮车,以及那位有些眼熟的大爷。   大爷风采依旧,车一停,腿一迈,直接从车上跳下来,拎起车把上挂着的一个塑料袋子就往大厦旁边的小门里面走。   一边走还一边喊:“张翠兰,我老婆,喝腊八粥不冻耳朵。”   看着大爷的背影,涂诺不由就笑了。   看来,这人世间,总有一些东西是不会改变的。   经大爷一提醒,涂诺才想起来今天是腊八节。   今天早上奶奶他们还提醒她吃腊八粥的。   大丰收饭店里,孙老板煮了一大锅腊八粥,既免费送给来店里消费的食客,也赠送给附近的环卫工人。   孙老板煮的腊八粥出名。   每到腊八这一天,她都会早中晚连煮三大锅。   从这天早上开始,门口排队领粥的就会排成长龙。   涂诺今天来的有点早,还没有到饭点时间,店里的食客不多。   她进门的时候,孙老板正指挥着服务员把刚煮好的腊八粥往大保温桶里面倒。   孙老板风采依旧,依然是桃腮杏眼柳腰,利落的短发。   一看见涂诺进来,孙老板连忙叫服务员先给涂诺盛了一碗腊八粥。   孙老板这会儿还不忙,可以陪着涂诺一边吃粥一边聊聊天。   她们先聊起孙老板和六叔。   孙老板跟涂诺不一样,涂诺觉得谈感情就是奔着一辈子去的,所以分外慎重,其实也是格外地累。   孙老板比较看得开,说碰上了,恰好也对眼,就谈一谈嘛。   说不定是哪辈子积欠的缘分。   成了叫再续前缘,不成那就是两不相欠。   她们聊着聊着,就又聊到了严承光。   孙老板说,这一年半,严承光吃了好多的苦。   在里面的时候自不用说,出来以后去实中插班,据说第一次模拟考只考了全校一千多名。   他挺受打击的,后来真就是玩了命地学习。   实中高三每天晚上十点才下晚自习,他为了多点时间学习,就在实中对面租了一套房子,每天学习到凌晨。   早上五点还得起来跑步锻炼,保证身体不能垮。   他就是从那段时间瘦下来的,到现在也没有再长上去。   不过,孙老板说,那段时间,严承光精神特别好。   她和米春舟去看他,回来的时候米春舟就向她感叹,说看见严承光身上那种自内而外散发的拼搏向上和自由坦荡,就感觉又回到了小时候。   “每个人多多少少都对现状不满意,都有想改变的想法,”孙老板拿勺子舀着粥,轻轻叹口气,“像严总这样有魄力和毅力的人,却没有几个。他真的是……”   孙丰想了一下,“破釜沉舟,从头再来。”   孙老板刚说到这里,饭店的玻璃门被推开,一道人影在收银台后面的玻璃画上一闪。   涂诺以为是有食客上门,漫不经心一抬头,不由一怔。   破釜沉舟的人来了。   严承光提着一只银色的保温桶走进来 。   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大衣,围着灰色的围巾,除了手里提着的保温桶,肩膀上还背着一只黑色的双肩包。   男人肤白如玉,眉挺如峰。   一双深邃多情的桃花眼隔着一口雾气氤氲的粥锅望过来。   满世界的烟火气里,帅气的男人满眼温柔,涂诺的心口一动。   虽然昨天才见过面,涂诺却不得不承认,此时此刻,她再次被他惊艳到。   她不由就感慨,如果昨天是这样的重逢该有多好啊!   孙老板看见严承光进来,连忙站起来迎过去。   她给严承光盛着粥,涂诺就拿了自己的东西要走。   除了房门钥匙,六叔还把涂诺的那些旧书和笔记也放在了孙老板这里。   涂诺一并拿上,跟孙老板道了别,提着就出了门。   涂诺出了大丰收没多远,严承光就追了上来。   他应该是要回学校,所以,他们同路。   两个人一开始并没有说话,一前一后乘坐扶梯下到了地下的地铁站。   等地铁的时候涂诺把那捆书放在地上,严承光就站在她的旁边。   她微微一抬头,就能看见他线条干净流畅的下巴。   地铁到站,严承光弯腰就提起了涂诺的书。   严承光提着自己的东西,上了车以后涂诺自然就跟着他走。   地铁上人比较多,没有位子可坐,他们就一起站在过道里。   涂诺很想问一下严承光去医院检查的情况,却又不好意思在这里开口。   感觉到她的目光,严承光看着她微微一笑,“想说什么?”   “……就,”涂诺笑了一下,“你穿这身儿挺好看的。”   “……”   涂诺,“显年轻。”   严承光没谢谢她的夸奖。   不过,他看着外面一闪而过的广告海报,翘了一下唇角。   现在,中小学都已经放了寒假,车厢里面的孩子很多。   有两个小男孩很调皮,在车厢里面追逐打闹。   经过涂诺的身边时,一个男孩就不小心撞了她一下。   涂诺其实并没有感觉怎么样,她自己也有拉着吊环。   严承光却大惊小怪地伸手把她往身边一揽……   好嘛,他这一下比小男孩的力气可大得多,涂诺直接一个没站稳,扑进了他的怀抱里。   然后,地铁正好到站,很多人一起向门口走。   车厢里拥挤起来,涂诺就是想推开他,反而不行了。   她干脆就那样靠在他的身上。   不过,他的胸膛比旁边冷冰冰的不锈钢立柱要舒服很多。   还伴着很有节奏的韵律:砰-砰-砰-   严叔叔,您去医院的时候,医生有说你心跳过快吗?   还有,他的手掌好烫。   温度熨过厚厚的衣服导进来,让涂诺感觉腰那里像是被六叔养的团团紧贴着。   很快,下车的人都已经下了车,地铁重新运行起来,严承光却还没有松开手。   他把视线放在别处,好像已经把手臂里揽着的人忘记了。   涂诺就提醒他,“你心跳好快!”   严承光低下头,就看见小姑娘用下巴抵着他的胸膛,小脸仰起来,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狡黠地望着他。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把她放开,多此一举说了句,“你站稳。”   涂诺,“……”   这搞得,好像她故意扑他似的。   不过,通过刚才的这一下,涂诺有了一个新发现。   就是,严承光怀抱里的气味改变了。   不再是以前那种混着烟草味的清冽薄荷香。   而是,暖暖的,清清的,好像还混着一点甜甜的感觉。   也许是他提着的腊八粥的香味。   总之,没有烟草味了,变得更居家。   “居家?”   涂诺从来没有想过这个词语可以用在严承光的身上。   不过,好像也挺合适的。   涂诺问严承光:“你戒烟了吗?”   男人喉结滑了一下,“嗯。”   “什么动力啊?”涂诺好奇,“我爸就戒不了。”   严承光轻轻一笑,“就是自己不想抽了。”   涂诺冲他竖起大拇指,“那你毅力可是真大!”   严承光被夸,有点高兴,他却抬了抬下巴,把翘起的唇角藏了起来。   涂诺看着他,又说:“我听说你刚插班到实中时,考全校一千多名?”   严承光,“……”   啊这……   刚被夸,又拎出滑铁卢来干嘛?   严承光叹口气,好歹是大方承认了,“是啊,人生最低谷。”   “不过,”他低头看着涂诺,“到最后,我还是沐阳市的理科第一。”   “厉害!”涂诺又冲她举了举大拇指,“那你那时候需要穿校服吗?”   “穿啊。”   不穿校服根本进不去。   实中的门卫大爷十几年如一日,才不管谁给学校捐了一栋教学楼。   现在想起来,沈柏宇可真是个乌鸦嘴 。   涂诺想象了一下现在的严承光穿校服的样子,又问:“在自己捐的教学楼里学习感觉怎么样?”   严承光认真想了想,“忘记去体会了,就每天被那些小孩孤立,挺苦恼的。”   涂诺,“你还被霸凌了?   严承光无奈,“有个普通班的高二小胖子天天截我,让我离他女朋友远点,否则喂我吃拳头。”   “啊?”涂诺不能相信,“后来呢?”   “后来我就告他们老师了。”严承光无奈地撇了撇唇。   涂诺憋住不笑,“你怎么说的?”   “我就说,他欺负我。”   涂诺想象了一下那个场面……   她实在忍不住了 ,笑着说:“那后来他就不敢了吧?”   “没有啊,变本加厉了,”严承光颇委屈,“叫上他们班全体男生来堵我。幸亏我跑得快。”   涂诺听着有点狼狈,她擦擦眼角,“那你最后就这样饶了他们了?”   “当然了。我还好好地感谢了他们陪我练长跑。”   “还感谢他们?”   以德报怨,涂诺觉得这不是严承光的风格,果然……   严承光,“高考结束以后,我单独送了他们班一车的练习册,做不完不准放假。”   涂诺,“……”   “狠狠地感谢了他们。”   涂诺实在忍不住了,她笑得直拍胸口。   “那他们最后知道其实你已经27岁了吗?”   “……”   严承光严肃地看着涂诺,“糯糯,你不能乱说。”   涂诺忍住笑,“我乱说什么了?”   男人看着她,极其认真地说:“我生日是六月,我现在是二十六岁半。”   涂诺,“……”   好吧,二十六岁半先生。   地铁到站,这一次,严承光帮涂诺把书一直提到宿舍楼下面。   涂诺跟他道别要上楼,严承光又叫住她。   然后,他就拿下脖子上的围巾,要帮她把书重新绑一下。   刚才绑书的绳子有点细,勒手。   涂诺觉得无所谓,“就四层,很快就到了。”   严承光却坚持。   他蹲下来,把围巾铺在地上,把书都放上去。   很快,他那条漂亮的围巾就成了涂诺的捆书绳。   都弄好,严承光提起来试了试,才递给涂诺,“现在可以了。”   涂诺看了他一眼,提着东西就往楼上跑。   进门的时候听见他还在说:“跑那么快干什么?你慢着点!”   啊,他现在好婆妈啊!   涂诺跑进宿舍,把东西一放,就又跑到阳台上。   西边的太阳快要落下去了。   又红又大的一个圆球球挑在树杈上。   严承光就沐在那只大圆红球散发出来的橘色光芒里。   他一边接着电话,一边脚步匆匆地向学校外面走。   涂诺离得远,听不见严承光的电话里褚耀在抱怨,“老大,您不说下课回来给我们带孙老板煮的腊八粥吗?兄弟们都盼到太阳落西山了。”   严承光抱歉,“这就到啊,刚才送我家糯糯回学校。”   涂诺趴在阳台栏杆上望着严承光的背影走出校门。   这时候,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   日落后的一丝小风在校园里游荡,吹得涂诺的脸颊有些烫。   她正捧着脸在那里胡思乱想,宿舍里,乔乔的叫声都要把玻璃震碎了。   “我靠!这又是哪位土豪追求者呀?竟然拿古驰羊绒围巾给你绑旧书!” 第四十六章 糯糯会为我负责吗?   涂诺就知道不好支使严承光帮忙的。   这下好了, 他帮她提了一次书,她花了几百块给他洗围巾,洗好还得再给他送回去。   这天下午的时候, 干洗店老板通知涂诺去取围巾,她却直到晚上七点多才能有时间。   不过老板告诉她, 他们晚上九点才关店,让她不要着急。   涂诺要出门取围巾的时候, 叶茜还没有回来。   涂诺今天晚上要听网课, 她的蓝牙耳机却被叶茜借走了。   为了不耽误听课, 涂诺在出门前给叶茜打了个电话。   都已经快八点了, 叶茜那家伙却还在距离学校几十公里外的商城玩密脱。   不过, 叶茜说他们准备九点的时候转场来师大附近新开的酒吧继续玩。   好吧,涂诺就先去吃了晚饭, 又背了两道题,然后再去取围巾, 顺便找叶茜拿耳机。   晚上八点半,涂诺赶在干洗店关门前取了围巾, 再去32号酒吧找叶茜。   新开业的酒吧, 优惠力度很大,这个时间点已经是人满为患。   涂诺走到酒吧门口,先给叶茜打了电话, 叶茜没有接。   没办法, 她只好直接去里面找她。   涂诺刚进去, 叶茜的电话就回了过来。   她告诉涂诺她在二楼的包厢,叫她上去认识一下她的新朋友。   涂诺不想上去,就跟叶茜约好在一楼吧台见面。   酒吧里人很多,舞池里灯光闪烁。   那边音乐开得比较大, 这边相比较还算安静。   涂诺坐在吧台前的高脚椅上等到口渴,还不见叶茜下来。   她不由就看向吧台里面,想着要不要点杯东西喝,却又莫名其妙地想起了严承光的约法三章。   算了,既然都答应过了,还是一会儿出去了买杯奶茶吧。   涂诺继续坐在那里等待着。   吧台里面,帅气的调酒师正在专心致志地调着酒。   旁边光线昏暗的角落里,有两位男士在喁喁地说着话。   涂诺百无聊赖,轻轻地转动着椅子玩。   她转了一圈又一圈,正玩得有趣,就奇奇怪怪地觉着好像有人在看她。   等她停下椅子四处看了看,她的周围,除了昏暗光线里两位还在说话的男士,并没有其他人啊。   不过,那位被挡住半边身体的男人,好像有点眼熟。   涂诺刚想再去仔细地看一下,叶茜却在叫她了。   叶茜是和她的一位朋友一起下来的。   她朋友是个男生,长得高高大大的,涂诺并不认识。   男生先向她问了好,涂诺也冲人点了点头。   然后叶茜就向她抱歉,说她的那群朋友太热情了,涂诺真应该也去认识一下。   涂诺没兴趣,只想拿了耳机赶紧回宿舍。   叶茜把耳机给了涂诺,涂诺要走,叶茜的那位朋友却叫住她。   原来,他给叶茜和涂诺一人点了一本饮品。   叶茜把那杯晶莹剔透的吉普赛人递给涂诺,担心她不要,就说是她请的,谢谢她的耳机。   叶茜他们走了,涂诺看着那杯酒,就感觉口渴得更加厉害。   涂诺读大学以后,也跟同学出来酒吧玩过。   酒吧里的这种酒也尝试过一些。   而且,她自认为酒量也还可以。   她又不贪杯,偶尔喝一点,是没有问题的。   涂诺这样自我劝说着,又心虚地往四周看了看,手指刚要碰到杯子,旁边一只大手突然伸过来,掌心向下罩在了杯子上。   涂诺,“……”   严承光虽然挡住了涂诺的手,却依然扭着头在跟身旁的男士说着话。   涂诺趁机就想溜,刚一转身,手腕就被拎住了。   “不好意思,是我家小孩儿。”   严承光向人道个歉,就拎着涂诺转到了一边。   涂诺瞄了一眼旁边的那个陌生男人,就觉得可丢人。   她挣开严承光的手,小声说:“我没想喝。”   “……”严承光安静地看着她。   “我就觉得这个挺贵的……”   “算了,”涂诺皱皱眉,“你不信就算了。”   她说着又看了一眼那杯酒,要走,想起手里提着的围巾,就递给严承光,“洗干净了,还给你。”   小姑娘明显是生了气,看着她气鼓鼓的要离开,严承光叫住她,“回来。”   涂诺不情不愿,“干嘛?”   严承光依然笑眯眯的,他把叶茜朋友点的那杯吉普赛人推到一边,又给她点了一杯一模一样的,“没有说不给你喝,喝了等我一下,我送你回去。”   男人的嗓音温柔,态度也大度,涂诺一时怔住。   严承光手指敲了敲桌子,“坐过来。”   “哦……”   莫名其妙的,涂诺又回来了。   她重又爬上高脚椅,一边小口小口地喝着酒,一边竖起耳朵听严承光跟人说着话。   可是,他们说的事情太深奥,一堆的高科技术语,她完全听不懂。   听不懂,却又不想走。   等严承光谈完,跟人握手告别,转身一看,小丫头趴在吧台上,举着细高的玻璃杯,当成万花筒那样照着灯光在玩。   严承光无奈地笑了一下,走过去,“回去吗?小酒鬼!”   这款酒以伏特加做基酒,样子看着诱人,其实后劲儿挺大的。   小姑娘明显不胜酒力,脸颊上起了两朵酡红,耳朵尖都是粉色的。   涂诺不喜欢小酒鬼的称呼,她软软绵绵地爬起来,指着严承光说:“是你让我喝的。”   “是我。”严承光不抵赖。   他从袋子拿出那条围巾看了看,洗得挺干净的。   “那我再送小酒鬼回家吧。”   他说着,拿着围巾就想给涂诺戴,涂诺却推开他,“不要,热。”   严承光按住她的手,“外面很冷,会冻掉你的小耳朵的。”   说着,他抬起手,刚要捏一捏她的耳朵,却又垂下了。   算了,万一惹到她,再被拉黑个一年半载可就不好了。   严承光给涂诺围好围巾,再往下压一压,露出她小巧的下巴,“走吧,我送你回家。”   涂诺感觉自己真的有些醉了。   她没想到只是那么小小的一杯却比那天喝的起泡酒的后劲都要大。   她脑袋沉沉的,脚步也有些浮。   不过,她还记得严承光的约法三章。   她低头看着路,说:“你不让我出来喝酒,却又让我喝酒……”   涂诺的舌头都不怎么听话了,却还在跟严承光派责任。   严承光扶住她的肩膀,温柔地说:“是我错了,你好好走路。”   涂诺感觉自己一直在好好走路的,她指着严承光,说:“是你说话不算数,你是小狗!”   “好,我是小狗。 ”   严承光笑着,想把自己的手套给她戴,她却不让。   严承光无奈,只好把她的手牵住塞进自己的口袋里,“装好啊,不然爪爪也给你冻掉了。”   这一次,涂诺倒是没有拒绝。   两个人走了一段,涂诺还是想不开,她吸了吸鼻子,又说:“严承光,你说,你是不是小狗?”   涂诺抬头看着他,“你以前就骗了我,现在还骗……”   说到这里,她突然委屈起来,“你不让我跟别的男生喝酒,却骗我喝伏特加……”   小丫头不肯走了,她把手从严承光的臂弯里抽出来,蹲在地上就哭起来。   严承光连忙蹲下来,捧起她的脸,“怎么还真的哭了?”   路灯光下,涂诺脸上亮晶晶的,眼泪糊了一脸。   严承光摘下手套,用手给她擦。   涂诺还是不能想明白那个道理,“你跟我约法三章,却又让我喝酒……”   严承光帮她挑开被泪水沾到脸颊上来的发丝,嗓音低缓温柔,“因为我不是坏人啊。”   “不,你是!”涂诺盯着严承光,点了点头,“你是一个大坏蛋。说过带我吃遍明大食堂的,现在,烧鱼宴都不带我,呜呜……烧鱼宴都不带我,你就是一个大坏蛋……”   “好吧,我是。”严承光哭笑不得。   他再帮她擦一下眼泪,“我就是一个大坏蛋。那……”   “糯糯,”严承光看着涂诺清晰的眉眼,哑声问:“我带你去吃烧鱼宴,你等我慢慢变好,好不好?”   涂诺好像没有听明白严承光的话,看了他好一会儿,摇了摇头,把脸埋起来,喃喃地说:“不好,太累了,改变太累了。”   严承光笑了,“那你要我怎么做?”   怎么做?   涂诺抬起头,怔怔地盯着严承光看了一会儿,嘴巴一扁,“我要你背背我……”   严承光,“?”   “我的腿有好多条,我不知道要迈哪一条了,它们都不听话,呜呜……就这样……”   涂诺拉着严承光的手,挣扎着站起来,像个蹒跚学步的小婴儿一样,想用动作告诉他,她真的有很多条腿。   “就这样,严承光,它们有好多条,都不听话……”   严承光又好笑又心疼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糯糯不怕,我背着你。”   严承光蹲下来,涂诺抽抽搭搭地趴上去。   可是,严承光一站起来,她又害怕,“不行,太高了,我害怕……”   “那我弯着腰。”严承光说着,果然就弯下腰去,“你闭着眼睛。”   就像小时候那样。   前面的路不长,路灯温暖昏黄。   涂诺趴在严承光的背上安静下来。   就在严承光以为她睡着时,却感觉她用手指在他背上画着什么。   很轻,隔几秒种就画一下。   严承光问她,“糯糯,你在做什么呢?”   “我在数数。”小丫头声音软软的,带着鼻音。   “在数什么?”   “数羊。”   “……”   “我每数一只就在黑板上面画一道。”   “……”   “这样就不会数错了。”   “……”   这是还醉着呢。   以后还真得看好了,千万不能让她晚上一个人出来喝酒。   前面就快到明师大了。   严承光抬头看了看灯光明亮的门口,说:“糯糯,可以和你商量个事吗?”   小丫头又在他的背上画了一个道,软软地答应着:“嗯,行。”   “就是,”严承光有些不好开口,“以后,可不可以不要跟你同学说,我是你的叔叔了?”   应该是数羊数困了,涂诺打个哈欠,“那,你是我的什么?”   “……”严承光咽了咽喉咙,把那三个羞耻的字咽下去,说:“那就哥哥吧。”   “哥哥不行的……”   涂诺在严承光的背上蹭了蹭鼻子,“叫哥哥,你就吃亏了。”   这还是他告诉她的。   他和她六叔是同学,她应该叫他叔叔。   严承光停下脚步,把涂诺往上送了一下,厚着脸皮说:“吃点亏也是行的,我现在,不怕吃亏了。”   “哦,”小丫头还是有点迷惑,“哪,你叫我六叔什么呢?”   严承光思考了几秒,“那就,也叫叔叔吧……”   “那好吧……”   涂诺答应了一声,就没有了声音。   小丫头睡着了,严承光的脚步更加慢了下来。   前面就要到师大了。   寒冷的深冬夜晚,严承光感受着背上温软的一团,希望路可以长一些,再长一些……   他对睡着在他背上的女孩说:“糯糯,你知道吗?你能把我重新加回来,我特别高兴。”   “这一年多以来,我很努力很努力,就是想有一天可以跟上你的脚步。”   “其实,我还有个小秘密没有跟你讲。”   “就是……”   严承光轻轻地笑了一下,“我喜欢你。”   “不再是大人对小孩的那种,而是,想永远在一起。”   “你现在,还喜欢我吗?”   当初她离开的时候对他说,他们的世界不一样,生活的节拍也不同。   她怕麻烦,所以只能离开。   现在,他走进了她的世界,并努力地想跟上她的节拍。   虽然看起来有些不合时宜,甚至有点笨拙。   但是他会更加努力地去改变,希望她不要嫌弃。   严承光自言自语地把心里的话说完,轻轻吁出一口气。   然后,就听见小丫头在叫他,“严承光……”   “嗯?”严承光的心口咚地一跳,刚才的话,她都听见了吗?   涂诺,“你去医院检查了吗?”   小丫头的声音绵绵的,像是在做梦。   严承光笑了,这是做梦都在想着那件事呢?   “去了。”他说。   “医生怎么说啊?”   涂诺声音很黏,像是在努力支撑不要睡着。   “医生说啊,”严承光勾了一下唇角,“太严重了,坏掉了。”   “坏掉了啊?”后面的人已经困得快要糊掉,还在跟他有问有答,“那怎么办呢?”   “是啊。糯糯准备怎么办呢?是你撞得啊。”   严承光哄起小孩来毫无心理负担。   “哦,是我撞的……”   严承光感觉涂诺的脑袋已经支持不住向一边滑。   他连忙歪了一下肩膀,又把她推回来。   他继续哄着她,“糯糯会为我负责吗?”   这是那天晚上,他给她发微信,发出去以后又撤回的一句。   他知道骗小孩很无耻。   如果真的坏掉了,他绝对不会耽误她。   可是,现在,不是没坏嘛。   “会的……”   涂诺又蹭了蹭脸,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待着,哼唧了两声,迷迷糊糊地说:“我会为你养老送终的。” 第四十七章 你是要亲我吗?   涂诺第二天醒来, 宿舍里就只有她一个人。   今天是期末考试的第一天,乔乔她们正在考场战斗。   涂诺看了一眼外面的阳光,又闭上眼睛, 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关于昨天晚上的事情,她脑子里的记忆依然只是片段。   她只记得自己喝醉了, 是被严承光送回来的,却一点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上的楼, 怎么回的宿舍。   涂诺有些沮丧, 重又躺回枕头, 拿起手机。   微信里, 严承光已经给她发了两条消息。   第一条是在三个小时前, 上午七点:醒了吗?   第二条是两个小时前:还没醒?   她不想搭理他,又闭上眼睛想了想, 那些片段却还是串不起来。   涂诺酒量酒品都挺好,偶尔喝多, 也是回到宿舍就睡觉。   可是,昨天晚上是跟严承光在一起啊, 他那么狡猾, 会不会趁她醉着的时候套她的话。   她竟然一点都不记得了。   看来以后是真的不能再去外面喝酒了。   涂诺正在懊恼,严承光的视频通话请求发了过来。   涂诺刚睡醒,头发乱得像鸡窝, 脸也没有洗。   她拒绝了对方的视频请求, 改成了语音。   严承光那边的声音有些乱, 像是刚下课。   “醒了啊?”   涂诺抠了抠床角,“嗯。”   “有没有头疼?”   “没有。”   “胃里呢?”严承光好像换了一个空间,声音安静下来,“有没有难受?”   男人低醇性感的声音贴着耳朵传进来, 涂诺下意识地揉了揉耳朵,软软地说:“没有难受。”   “怎么听着声音不好?”   涂诺咽了咽嗓子,“渴了。”   “那就起来喝点热水,”严承光看了一眼时间,“我十一点五十考完第二科,十二点十分在你们学校南门口等你。”   “……”涂诺没听明白,“去干嘛?”   严承光笑了,“来吃烧鱼宴啊,小酒鬼!”   涂诺想了想,实在想不起什么时候答应过严承光去跟他一起吃饭。   “我又没有答应你。”   “没有吗?”严承光笑,“昨天晚上是谁哭着骂我是小狗,说我不肯带她吃烧鱼宴是个大坏蛋,都要把鼻子给哭掉了。”   男人嗓音一低,“要不要播录音给你听?”   “不要!”涂诺一下捂住耳朵。   好卑鄙,他竟然还录了音?   不过,她也曾经拍过他的照。   “好,不要。”严承光忍住笑,“那就起床吧,小懒虫。”   涂诺,“……”   他竟然这样叫她?   “好了,我又要考试了,待会儿再见。”   涂诺,“……”   严承光说完就挂断了,涂诺却杵在那里好久回不过神来。   昨天晚上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这个男人,完全不对劲。   情况虽然很反常,涂诺还是决定赴约。   毕竟,明大的烧鱼那么好吃,又是一年才有一次。   而且,她想知道,昨天晚上,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涂诺爬起来,起床洗澡。   等她洗好澡,换好衣服,站在镜子前照了照,就给自己画了一个淡妆。   要出门的时候又想了想,就去洗掉了。   可是,等到她下楼,在一楼大厅那面仪容镜前又照了照……   还是拿出一根唇彩,淡淡地涂了一下。   很淡,严承光应该看不出来,自己觉着美就行了。   涂诺冲着镜子啵了一下,就出了门。   等她到了学校南门口以后,才发现刚刚十一点四十,严承光都还没有考完。   她才不要让他看出她心急的样子。   涂诺刚要去旁边的小花园里待一会儿,就听见门口那边有人在打电话。   “你们去吧,不要等我了。”   “说什么呢?我也就早交卷了十分钟。”   “还能接谁?”男人的声音懒懒散散的,含着笑意,“好了,你们去吧,我已经到了。”   原来,心急的不只是她。   他为了接她,竟然早交了试卷!   涂诺抿了抿唇,压住要翘起来的唇角,迈步走了出去。   严承光收着手机,一抬头就看见了在正午阳光中向他走来的亭亭玉立的小姑娘。   小姑娘穿着一件白色的羽绒服,蓝色的阔腿牛仔裤,戴了一顶毛茸茸的保暖帽,帽檐下是她巴掌大的小脸。   她的脸白皙如瓷,大眼睛水汪汪,嘴巴上有一点亮亮的颜色,像是涂了一点唇彩。   严承光喉结滑了几下,拧动电门,骑着他的小电动就驶了过去。   涂诺有些扭捏,都不敢抬头去看严承光。   严承光拍了拍小电动的后座,“上来。”   “那个,”涂诺看他一眼,又低下头,“我昨天晚上如果说了什么,你……”   她又看他一眼,“你千万别当真。我喝醉了是会乱说话的。”   “哦……”严承光长腿支着车,“那,想吃明大食堂的烧鱼宴,也是乱说咯?”   “这个……”涂诺纠结了一下,“这个不是。”   严承光笑起来,侧头指了指电动车的后座,“那就上来吧!”   虽然很想,但是涂诺不想表现得那么贪吃。   她故意磨蹭着走到后面,随口说道:“那个烧鱼宴,不是只可以你们明大本校的学生吃吗?”   “嗯,”严承光漫不经心,“可以带家属。”   “……”   涂诺刚挨着小电动软垫的屁股又弹了起来。   严承光要发动车子,回头看着她,不怀好意地笑,“昨天晚上都答应了,怎么现在又不好意思起来了?”   涂诺一下警觉,“我,答应你什么了?”   严承光看着小姑娘睁得圆圆的眼睛,忍住笑,“答应陪叔叔吃饭啊。侄女不算家属吗?”   “……”   涂诺咬了咬嘴唇,又坐下去。   等她坐好以后,严承光看见她又没有戴手套。   他把自己的手套摘下来递给她。   涂诺不要,“你骑车,你戴吧。”   “……”   严承光看她一眼,慢条斯理地又把手套戴上,然后向后靠一下,对她说:“心疼我啊?”   涂诺瞪他一眼,作势就要往下跳。   严承光连忙道歉:“对不起,我闭嘴,你好好坐着。”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口袋,“如果冷就放进来。”   涂诺没跟他客气,把手放进他的口袋,隔着衣服的布料用力抓了一下,把他腰上的肉都掐起来。   严承光疼得吸了一口气,却翘起了唇角。   明大的今天也是期末考试的第一天。   上午的考试已经结束,学生们从教学楼里涌出来。   他们有步行的,有骑自行车的,还有像严承光这样骑着电动车的,都在急急忙忙往食堂赶。   严承光这位明大的明星载着涂诺一出现,立马就带起了惊讶一片。   大家都很意外,从来都是拒女孩千里之外的新晋校草,怎么就不声不响地载来了一个漂亮小姑娘?   到这时,涂诺是真的后悔了。   她不喜欢万众瞩目的感觉。   这种感觉会让她浑身不自在。   所以,她为什么要答应严承光啊?   严承光的同学也看见了他们,远远地就冲他们打招呼。   严承光却假装听不见那些起哄的话,加快速度,带着涂诺在那些人之前赶到了食堂。   到了食堂,严承光带着涂诺就往三楼走。   饶是这样,涂诺依然被各种好奇的目光所包围。   她被严承光牵着手,头都不敢抬一下。   等他们终于到了相对安静的三楼,涂诺刚要松一口气,一抬头,却又撞上了一双好奇而已慈祥的眼睛。   秦教授两鬓斑白,德高望重,八卦心好像也挺重。   他端着餐盘站在那里,笑眯眯地就往涂诺的身上打量。   涂诺连忙就把手从严承光的手里抽了出来。   不怪老爷子好奇,秦教授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位最得意的学生、忘年的小友身边出现小姑娘。   老爷子的目光好奇却友善,涂诺虽然害羞,严承光向她介绍以后,她还是礼貌地叫了人,问了好,然后就离开严承光去那边找位置。   等涂诺把位置找好,看见严承光还站在那里跟秦教授说着话。   两个人好像都挺开心的,秦教授还笑呵呵地拍了拍严承光的肩膀,冲他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跟老爷子同桌吃饭的另外几位教授级别的人物也都一起向涂诺这边看。   涂诺尴尬得要死,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等严承光端着餐盘过来,她就小声埋怨他,“就不能换个地方吗?”   严承光把筷子掰好递给她,柔声说:“下面都是我的同学。”   涂诺,“……”   这样比较来看,貌似还是这里好一些。   这些师长虽然对她也好奇,但是起码斯文。   而且,有这些重量级的“克星”在,那些人应该也不好上来闹。   严承光跑了几趟,终于把饭菜都打好了。   今天的主菜当然是来自明大农学院,用科学配方喂养,再用秘制方法烹饪的烧鱼。   涂诺早饭没有吃,早就有点饿了。   看着那份色泽香味都诱人的醋烧鱼,她刚想去夹一块,严承光却把一碗紫菜蛋花汤递过来,“你早上没有吃东西,先喝点汤垫一垫。”   涂诺听话地喝着汤,就见严承光把一整段鱼都夹进了他自己面前的碗里。   涂诺刚想说,你倒是给我留条鱼尾巴啊,他就用筷子把鱼肚子上最软的肉扯下来,放进了她的碗里。   “……”   严承光看着涂诺还没有来得及转换过来的小眼神,就笑了,“今天整条鱼都是你的,没人跟你抢。”   小丫头从小胃口好,所以就比较护食儿。   虽然护食儿,对严承光却从来大方。   小时候她自己喜欢吃的东西,米春舟都骗不出来。只要他一去,绝对一股脑都给他。   涂诺才不想承认她刚才的小心思,她垂下眼睫喝口汤,软软地说:“你想吃就吃呗,这么大一份,我又吃不完。”   话虽然这么说,那条鱼的肉还真就差不多都是涂诺吃完的。   严承光负责挑刺,她就负责吃。   等她就着鱼肉把半碗米饭扒完,严承光就不再让她吃了。   他说她昨晚喝醉了酒,一下吃太多又要不舒服。   所以,剩下的时间,她只能一边小口小口地喝着他给她打的汤,一边看他吃饭。   严承光下午还有考试,所以吃得比较快。   虽然快,却很斯文,没有声音,也没有把汤汁什么的弄的满餐盘都是。   吃完以后还把骨头和剩下的饭菜分别拨进固定的回收桶里,又把餐盘都叠齐放好,才带着涂诺下了楼。   午后的阳光很好,照在身上懒洋洋的。   严承光为了让涂诺放松,就没有再骑他的电动车,而是选了一条人少安静的小路,慢慢地散着步。   明大的占地面积比涂诺的学校大了将近两倍,环境风景也比师大好。   学校正中间有一条天然河流穿过,转弯处还形成了一片湖泊。   那片湖泊就在主教学楼的后面。   今年初夏的时候,涂诺跟叶茜她们一起来看过荷花,还拍了许多照片。   这时候却只剩一片残荷。   涂诺心中感慨,不由就抬头去看严承光。   恰好,严承光也在看她。   涂诺就又把视线移到结了冰的湖面上,指着那片干枯的荷叶说:“今年夏天的时候,我和乔乔她们来拍过荷花。”   严承光也望着那边荷叶,说:“那时候有没有想过会和我一起在这里散步?”   涂诺摇摇头,老实回答,“没有。”   严承光就转过身来,认认真真地看着涂诺,说:“那以后就经常过来,陪陪哥哥好不好?”   “……”   涂诺看了严承光足有十几秒。   她很不习惯他给自己安排的新辈分。   奈何对方脸皮厚,眼不眨眉不跳的,依然笑意勾人。   涂诺就低下头,淡淡地说:“你还是不要说话了。”   安静地做个美男子,就挺好。   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地往前走,走到湖边,涂诺捡了一颗小石子往湖面上抛。   冰面光滑,那颗小石子弹跳了几次,磕碰着向前滑行了很远。   严承光就陪在她的身边。   他身高腿长,脊背挺直,单肩背着一个书包,两只手很随意地插在裤袋里,看着她丢石子。   涂诺又抛出一颗石子。   这一次,石子滑行的距离破了她之前的纪录。   她很高兴,拍着手跳了一下,指着那颗石子叫他,“严承光你看!”   涂诺看石子,严承光的目光却全部都在涂诺的身上。   此时湖面上吹来一缕风,把她耳朵边的发丝吹了起来。   严承光看着那一缕绒绒的碎发,大手在裤袋里捏了捏。   他很想伸出手,帮她理上去。   涂诺兴致很好,继续丢她的石子。   严承光站在她身后,努力了几次,终于鼓起勇气开了口。   他叫她,“糯糯……”   “嗯?”涂诺正用手搭起凉棚,望着跳跃着跑远的石子,“怎么了?”   严承光清了清嗓子,“我有一句话,早就想跟你说了。”   涂诺笑着转过身来,“你说啊。”   “就是,糯糯,我……”   就在严承光终于鼓足勇气要把心里的话说出来时,他们的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呼唤,“严承光!”   涂诺和严承光一起扭过头去,就看见一位身材高挑,化着精致妆容的女生站在那里,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严承光。   涂诺看了女生一眼,又看严承光。   看严承光的表情,明显是认识的。   女生很活泼,跑过来就递给严承光一颗糖,“给你吃糖。”   严承光直接就拒绝了,“不好意思,我不喜欢吃糖。”   虽然被拒绝,女生却一点都不介意。   她故意站在严承光的身边,看着涂诺问:“严承光,这小朋友是谁呀?长得好矮,好可爱啊!”   她说着就要来揉涂诺的头发,严承光伸手把涂诺向身边一护,冷冷冰冰地说:“不要随便碰她,她讨厌这样。”   女生讪讪,“呦,到底是谁呀?这么护着?”   严承光低头看着涂诺,刚要说话,涂诺却把手里的石子丢开,拍了拍手,从从容容地对女生说:“阿姨您好,我是严承光的女朋友。”   女生的眼睛一下就睁大了。   她看向严承光,严承光则轻蹙着眉毛,唇角含着笑在看涂诺。   这个样子,明显是默认了。   “哦,那就不打扰你们了。”   女生把手一甩,扭头就要走了。   涂诺却叫住她,“阿姨,您的糖可以给我吗?”   女生冷冷一笑,直接把那颗糖丢在了地上。   “谢谢阿姨。”   涂诺把那颗糖捡起来就剥开了糖纸。   严承光伸手按住了她的手,着急解释,“糯糯,她只是高我两届的一位同系同学,没有见过几次面。”   “所以我才帮你解围啊。”涂诺小声地说着话,推开严承光的手,指指女生还没有走远的背影,“我都看出来了,你根本就不喜欢她。”   说着,她把那颗糖举起来,闭上一只眼睛,冲着太阳光照了照,“还是水果夹心的呢。”   然后,她就像丢小石子一样,把糖颗往湖面上一抛。   糖块比较硬,也比石子圆,在冰面上轻盈地弹着跳着,跑出去的距离就超过了涂诺之前丢出去的所有石子。   涂诺很高兴,拉着严承光的胳膊指着几乎滚到湖心的那个小亮点,激动到直蹦跶,“严承光你看,我就说吧,这个绝对是滚得最远的!”   涂诺的声音活泼清亮,不远处的岸边,女生的脚步越走越快。   严承光看着涂诺兴奋到发光的脸,突然就伸出手,把她的脸捧住了。   涂诺,“……”   时间停止了十几秒,空气都消失了,只剩下风在耳朵边呼呼地叫。   看着那张就要覆下来的俊脸,涂诺紧张到手掌心直冒汗,却脑袋一抽,来了一句,“你是要亲我吗?”   小姑娘睁着乌溜溜的一双大眼睛看着他,“我刚吃了鱼,牙齿都没有刷。”   严承光一怔,我好像也是哦。 第四十八章 扯过来就压进了怀里   小丫头过于单纯坦荡, 严承光本来就紧张到不行,被她一句话直接搞破防。   他憋着笑转过身去,用拳头轻轻敲着自己的额头。   涂诺站在他身后, 捏了捏手指,叫他, “严承光……”   “嗯。”严承光转过身来。   “那个,就是, ”她吸着嘴唇看着他, “你现在, 是不是开始喜欢我了?”   严承光看着涂诺, 郑重地点了点头, “是的,糯糯, 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涂诺忍住要跳疯了的心跳, 也学着严承光的样子把手插进衣袋里,小心翼翼地问他, “是哪种样子的喜欢?”   严承光帮她把耳朵旁边那缕飞起的头发抿到后面, 看着她说:“是,想永远在一起的那种喜欢。”   男人的声音低缓温柔,充满魅惑。   涂诺听完, 呆呆地哦了一声, 就没有了下文。   严承光的心里有些慌, “糯糯,你现在,还喜欢我吗?”   “……”小姑娘面色平静,“你得让我想想。”   涂诺转过身去, 插在口袋里的手指疯狂地掐着自己的手心,努力不让自己跳起来。   啊啊啊,他向她表白了!   望着涂诺背转过去的身影,严承光备受煎熬。   他受不住,走到涂诺的面前,“糯糯……”   男人动了情,满眼期待,嗓子都哑,“想好了吗?可以做我的女朋友了吗?”   “……”   涂诺在严承光深情的注视下低下头。   她又掐了自己一下,小声地说:“如果,我说不行,会影响你下午的考试吗?”   “……”   看着小丫头清澈见底的眼睛,严承光决定继续发挥他哄骗小孩的无耻技能。   他皱起眉头,一脸悲伤地说:“会的。那样的话,我绝对会考砸的。”   所以,求求你,答应我。   “可是……”小姑娘很是有点不情愿,喃喃到:“你都没有追过我……”   “?”   严承光没有听清楚,他握住涂诺的肩膀,“糯糯,你可以看着我说话吗?”   涂诺无处可躲,就垂下眼睛,委委屈屈地说:“乔乔的男朋友,追了她一年。刘澜的,追了半年多……”   涂诺抬起头,幽怨地看着严承光,“你怎么着,也得先追追我吧?”   严承光突然就明白过来。   他压住内心的狂喜,用了点了点头,“嗯,追,我用力追。”   “那,”涂诺咬了咬嘴唇,又低下头,“要等我答应了你,才可以亲亲……”   “可以,可以的糯糯。”   严承光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   虽然她现在还没有答应他什么。   他长这么大,胸腔里却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饱满过。   严承光迫不及待,“那就从现在开始好不好?”   “好。”涂诺点点头,红着脸冲他伸出小指头,“可以先拉个钩……”   就像小时候那样。   但是这一次,谁也不准再反悔。   时间不早了,严承光要去参加下午的考试了。   他舍不得离开涂诺,一时一刻都舍不得。   涂诺也还不想回宿舍。   “你去考试吧!”她推着严承光,“我自己可以回去的,又不是小孩子了。”   严承光还是不放心,“我让孙饶过来接你一下。”   他说着就要给孙饶打电话。   涂诺简直无语了,让人家孙饶大老远地赶过来,只为了送她回一街之隔的对面学校?   这也太能麻烦别人了吧?   这个男人,现在婆妈得太厉害了。   涂诺按住严承光的手,“我保证,再玩一会儿就走了。你快去考试吧!”   涂诺推着严承光就往大路上走。   严承光牵着涂诺的手,再次叮嘱:“那你乖乖的,玩一会儿就回学校。湖面冰层很薄,不要去那边,记住了吗?”   涂诺不耐烦了,拖着声音说:“记住了,严叔叔。”   严承光不高兴了,“又叫我什么?”   “好吧,”涂诺让自己适应了一下,“我记住了,严承光。”   严承光满意地揉了一下她的头发,“那我走了。”   “走吧走吧,好好考,别挂科!”涂诺冲她比个胜利的手势。   男人笑一下,却又停下。   他看着涂诺,“糯糯,能不能给我一个,实质一点的鼓励?”   涂诺警觉,“什么实质一点的?”   严承光牵住她的手,轻轻摇着,“不亲亲,就抱一下,可以吗?”   “……”   涂诺小脸一红。   她故作镇定地扭了扭脖子,看见周围也没有什么人,勉为其难,“那,行吧……”   严承光就等这一声呢,他伸开双臂把涂诺往怀里一拥……   男人身上清新干净的气息扑了涂诺满头满脸。   她眯了眯眼睛,就伸出手从他的腰间环过去,把脸埋在了他的胸前。   这一次是真实的,她在他的怀里。   阳光明亮,湖畔的风又野又凉。   严承光的怀抱又宽阔又温暖。   彼此的心跳都乱了,咚咚咚地混成一片。   虽然以前也有过类似的接触,却都没有这一次,心跳得这么快。   涂诺小小地嘤咛,“严承光……”   “嗯……”   “你要迟到了。”   “嗯,再抱十秒……”   “……”   可是,我心跳太快,呼吸也不畅,都要憋死了。   涂诺小幅度地扭了一下身体,想给自己找个空气流畅的位置,然后就感到严承光的腰那里,有个硬硬的东西在顶着自己。   她柔声提醒,“严承光,你钥匙硌到我了……”   小丫头嘤嘤咛咛的一小声,在严承光的脑海里烧起了漫天的火。   那火摧枯拉朽,想把整个旧世界都毁灭。   “不行了,必须走了!”   严承光在心里提醒着自己,连着深吸了好几口气来调整自己。   “严承光,你也喘不上气儿来吗?”   涂诺从严承光的怀抱里抬起头,“我也是。”   严承光无奈地苦笑,他岂止是喘不上气来。   他感觉自己都要爆炸了。   严承光忍着挖心割肉的不舍,把涂诺放开。   再深深地看她一眼,转身就走。   严承光走了,涂诺在湖边的石凳上坐下来。   她晒着温暖的太阳,吹着凉爽的风,捧着自己发烫的脸。   她感觉事情发展得迅速到很不真实。   怎么就答应他了呢?   还拥抱了。   才刚见面没有几次啊!   还有,如果让六叔知道了怎么办?   家里人又会怎么想?   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会同意吗?   毕竟,他比她大了六岁。   又一直都是以长辈自居   哎呀,怎么办?   好愁人啊!   还有十五分钟就要考试了,严承光快步走到通往教学楼的主路上,再回头去看。   涂诺还坐在湖边石凳上,悠悠地荡着脚,望着湖面发呆。   严承光笑了一下,就转过身来,大步地向教学楼走。   今天的太阳好,风也格外柔软,应该是春天就要到来了吧。   严承光心情好,脚步轻快,转眼走到教学楼的门口。   他刚要进门,突然就听见那边有人喊,“不好了,有人落水了!有人被推到湖里面去了!”   严承光脚步一顿,在心里叫了一声“糯糯”,转身就往湖边跑。   严承光还没有跑到湖边,就看见远处湖面上漂浮着一个白色的影子。   那个影子一闪,就挣扎着两只手滑进了冰层下面。   “糯糯!”   严承光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一边脱着外套,一边跑到湖边,直接就跳了下去。   此时正值隆冬,湖中心冰层虽然承不住人的体重,却也有一厘米左右的厚度。   眼看着那个白色的影子在冰层下面越滑越远,严承光一边用手肘砸着冰面,一边大声叫着“糯糯”,一边拼命地向那边游。   可是,冰层太多了,他根本就砸不过来。   等严承光又砸破一块冰,抬头一看,那个白色的影子却不见了。   “糯糯!”   严承光急了,也顾不得冰下的危险,一下就扎进了冰层下面。   冰层下面的水十分地清澈。   严承光在水里睁开眼睛,四处寻找,终于又看见了那个在不远处飘飘荡荡的白色影子。   他在心里嘶吼着涂诺的名字,拼力地向着那里游着。   等他感觉一口气就要憋不住时,才抓住了她的衣服。   严承光把涂诺抱在怀里,可是,他们被困住了。   头顶上透明的冰壳是他冲不破的防线。   他用手去推,再用头去顶,却怎么做都是徒劳。   他们像是被装进了一个密闭的玻璃容器里。   这里很安静,很冷,还没有空气。   寒冷和缺氧让严承光脑子昏沉,眼前发黑。   他知道,在这样的环境里,他一个人都不一定能逃得出去,何况还抱着已经陷入昏迷还一直在往下坠的涂诺。   “糯糯,糯糯……”   严承光在心里嘶吼着涂诺的名字。   一切都被闷住了,声音只能在胸腔里回荡。   那些声音急切地想要寻找一个突破口,它们撞来撞去,撞得他的五脏六腑都要碎了。   “你不能死,糯糯,你不能死!”   严承光一边在心里怒吼着,一边拼了最后一点力气再次往上撞。   终于,哗啦一声响,他用自己的头,顶破了一块冰层,打开了一条生路。   新鲜的空气瞬间涌入肺叶,严承光无意识地大口呼吸着,耳朵里脑子里却依然只有嗡嗡的回响。   他眼前模糊一片,已经没有力气了,却还一次一次徒劳地想把怀里的女孩往上托。   “快点,他们在那边!”   冰层破裂的声音和人们的呼唤一起传过来。   救援的人赶到了,严承光被拉到了船上。   严承光的头破了,有人用毛巾帮他捂住伤口,白色的毛巾很快就变成了红色。   他却拼命地摇着手,指着小船的另一边,“救她!先救她!”   女孩躺在船底,严承光只能看见她白色上衣的一角。   “糯糯!”   他嘶吼着爬起来,努力想要爬过去,却被一旁的人给拉住了。   这时候,经过抢救,女孩也终于醒了过来。   她咳出一口水,挣扎着坐了起来。   然后,严承光就看见了她的脸,“糯糯?”   严承光怔住了,落水的女孩不是涂诺。   天气很冷,严承光浑身湿透。   他却一点寒冷都感觉不到。   在别人的眼里,这个浑身湿透,满脸是血的男人一定是疯了。   船还没靠岸他就跳了下来,一边趟着冰凉刺骨的湖水向岸边跑,一边大声喊着,“糯糯!涂诺!米小糯!”   岸边围观的人都在窃窃私语,都觉得他一定是撞坏了自己的脑袋。   严承光却无比清醒。   他只要一个念头:他要立刻马上见到涂诺。   不然,他的心根本稳不下来。   终于,人群中小心翼翼地探出一颗小脑袋。   涂诺疑疑惑惑地向这边望了望,就呆住了,“严承光!?”   看着那个一脸无辜,手里举着一根糖葫芦的小孩,严承光的眼泪一下子奔涌而出。   他踉跄地冲过去,一下就扯住了她的手腕,“你去哪里了?”   男人的声音很大,样子也吓人。   涂诺被吓坏了,她不明白,分开还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明明高高兴兴地去考试的严承光,怎么就把自己搞成了这个样子。   她小心地举了举自己手里的糖葫芦,结结巴巴地说:“就,去买了这个……”   就刚才,她想走的时候想起食堂有卖糖葫芦,就去买了一根。   她一边走一边吃,走到食堂转弯那边的时候,就听人说有两个女生吵架,其中一个把另一个推进湖里去了。   她就是想来看个热闹,没想到……   却看见严承光上衣撕裂,浑身是血,踉踉跄跄,像是一个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冲着她就扑了过来。   这个时候,严承光已经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更听不进涂诺的解释。   他的心里像是被挖了一个巨大的坑,空到整个世界都填不满。   又像是被注满了冰凉的水,稍微一压,就有结了冰的水柱爆出来,要把他扎个千疮百孔。   这种情绪无法发泄,他低吼了一声,扯过涂诺压进怀里,低头就吻住了她的嘴…… 第四十九章 在想什么时候改口   春节前的时间过得特别快。   涂诺已经放假快两周了, 却感觉像是只过了两天。   这两周,她一直都在六叔的房子这边复习补课。   她把微信和□□都卸载了,网页也基本不刷。   平时吃饭一般都是去孙老板那里, 吃完就立刻回来。   又或者干脆孙老板那里也不去,只订外卖。   她这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学习状态,直接导致她用半个月的时间赶完了一个月的学习计划。   到这天是农历的腊月二十八。   距离她和六叔约好一起回林云的时间还差一天。   这一天24个小时对于涂诺来说漫长的像是一个世纪。   她不能闲下来, 一闲下来,那一天的景象就会在眼前浮起来, 搅得她心烦意乱。   那一天,明大校园里,湖边景物萧瑟。   空旷的人世间, 阳光把一切都照得无处可躲。   被鲜血染红了白衬衫的的男人把瘦弱娇小的女孩压在怀里亲吻。   男人因为痛苦紧闭着双目。   女孩却因为惊讶大睁着眼睛。   女孩手里举着的红艳艳的糖葫芦跟男人身上的血渍形成了呼应,现场看着就触目,被框进镜头以后,就更加的让人血脉沸腾。   那张照片在明大的论坛上置顶挂了两天。   据说已经入选了明大年度最有故事摄影展。   现在, 明大校草严承光的女朋友涂诺的名字被传得如雷贯耳。   那两天,涂诺根本不能开手机,一开手机, 电话,微信就把她的手机震得几乎炸掉。   尽管这几天论坛上已经看不见那张照片,关于她的事情也不再有人跟帖, 她还是没有把微信和□□下回来。   她觉的躲进小楼成一统的感觉也不错。   没有外界的打扰, 她可以更加投入地学习。   涂诺无事可做,就打开录播课的外放, 一边听着, 一边帮六叔把房间的卫生搞了一下。   她收拾出来的垃圾都放在门口。   等她把房间收拾好, 准备下楼丢垃圾时,却发现放在门口的垃圾袋又不见了。   前几天就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涂诺一直以为是保洁员帮她收走的。   现在想想却觉的不对。   保洁员一般都是上午九点过来打扫楼道卫生,现在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难道说保洁员会每天加个班来帮她收垃圾吗?   涂诺疑惑着,刚要调出门口的监控看一下,房门就被敲响了。   六叔提着大包小包走进来。   六叔带来的东西都是他给家里人买的年货和礼物。   因为明天就要出发回林云,他昨天把东西买好以后就一直放在车上没有拿下来。   涂诺纳闷,“六叔,咱们明天就要出发了,你还把这些又提上来干什么呀?”   “糯糯,我不能回家过年了。”   六叔一边说,一边又把门口的一箱东西搬进来。   涂诺很意外,“为什么呀?”   “阿丰的爸爸病了。”   六叔说,孙老板的爸爸突然生了重病,情况很不好。   孙老板忙不过来,他必须留下来帮助她。   涂诺很能理解六叔此时的心情。   她告诉六叔,让他去忙,她可以坐高铁回去。   六叔却不能同意。   他看了看堆在地上的一堆东西,对涂诺说:“你奶奶还在生我的气呢,我买这些就是为了哄她,你得帮我带回去。再说,都这个时间了,车票和机票都不好买。”   涂诺想一下,“那我就坐长途汽车回去。”   六叔更不能同意,“长途汽车需要倒车,更加不安全,再说,这些东西你一个人也带不走。”   涂诺就觉着奇怪,她看着六叔,“那您说,我该怎么办?”   小姑娘严肃起来,米春舟又想了一下,才说:“糯糯,要不然这样……你跟严承光一起回去。”   “?”   一看涂诺要不高兴,米春舟连忙把提前准备好的红包拿出来给她,“老严今年回林云过年。他开车带你走,也能帮我把这些礼物带回去。”   涂诺看着眼前的六叔,就知道她的六叔是完全变了。   再不是当年那个因为严承光欺负了她,就可以揍断对方一根肋骨的六叔了。   涂诺明白其中的原因,一来,严承光这一年多以来的付出和努力,确实令人动容。   二来,六叔因为跟大他五岁的孙老板谈恋爱,受到了窦女士的极力反对。   他现在急需拉一个战友来帮他分摊火力,这个战友就是涂诺。   他找一个大五岁的,窦女士不同意。   如果窦女士的心肝小宝贝找一个大六岁的,窦女士哪还顾得上他呀!   所以,当米春舟看见网上的那些照片给涂诺打电话,涂诺委屈地向他倾诉时,他沉默了一下,竟然就说:“我觉的严承光这个人,也还行。”   呵呵,也还行!   所以,他不仅不会再把严承光的肋骨打断,还主动让送他的亲侄女上大灰狼的车。   涂诺不能同意。   他现在还在生严承光的气,根本就不想见他。   米春舟就觉着她太矫情,“多大点事啊?这男女生谈朋友,哪里可能像你安排的那样按部就班,一步步按计划来?感情到了那个份上,亲就亲了……”   米春舟严肃地看着涂诺,“你还真就打算只因为他没有按照你安排的步骤来,提前亲了你一下,就踹了他呀?”   米春舟现在的胳膊肘是完全往外拐。   大过年的,涂诺不想跟他过多理论。   反正说了他也不懂。   她拉开房门,对米春舟说:“我答应了,您走吧。”   米春舟不太相信,还得再确定一下,“你答应跟严承光一起回林云了?”   涂诺点点头,“答应了。”   还有一晚上的时间,她绝对有自己回林云的办法。   六叔高兴地一拍手,“太好了!”   说着,他扭头就冲楼道里喊:“严大神,机会我帮你争取到了,过来吧!”   “?”涂诺直接震惊,“六叔,你跟谁说话?”   “严承光啊!”   严承光应该是一直在等米春舟的这一声,简直应声而到。   当高大英俊的男人在门口一出现,涂诺看着他因为头部受伤,而戴着的帽子,眼泪一下子就涌出了眼眶。   涂诺自从那天跟着救护车一起把严承光送去医院,就再没有见过他。   他是见义勇为的大英雄,学校包了他的所有医药费。   争先恐后想要照顾他的大学生志愿者也都已经排到了明年夏天。   她在医院待着也是碍事,干脆回来学习。   现在,两周不见的人突然出现,涂诺却只看了他一眼,扭头就跑回房间,锁上了门。   米春舟冲严承光一摊手,兄弟,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涂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个多小时,刷了一个多小时的录播课。   晚上六点多,外面的天空已经黑透。   涂诺午饭就没有好好吃,现在早已经饿了。   她想给自己点份外卖,才想起手机还在客厅里。   外面安安静静的,六叔和严承光应该都已经走了。   她打开房门走出去,刚要去拿自己的手机,才发现厨房里的灯亮着。   涂诺走过去,就看见严承光背对着她站在流理台前,正在揉面团。   房间里有地暖,温度比较高。   严承光脱了外套,只穿着黑色的运动长裤,黑色的长袖T恤,整个人愈发显得高大颀长。   此时他的T恤袖子挽起来,手肘上还绑着的绷带就露了出来。   随着他揉面的动作,手臂上的肌肉鼓起来,那两条绷带看着都要崩开了。   涂诺看到不忍,“你别弄了……”   她本来是很生气地在跟他说话,话一出口,却是又绵又软,还带着泪音儿。   她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严承光连忙转过身来,就看见眼睛红肿的小姑娘赤着脚站在那里。   她依然还是只套着一条睡裙。   睡裙比较长,盖住了她的小腿,只裸着她细瘦白皙的脚踝。   “怎么不穿鞋?”   严承光柔声责备着,洗了洗手就去拿她的拖鞋。   涂诺走到餐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慢吞吞地喝着。   严承光拿着她的拖鞋走过来,弯腰就要给她穿。   她不肯配合,脚往后挪。   严承光叹口气,伸手就握住了她的脚踝。   涂诺跟他拧巴,“你放手……”   严承光握住不放,“你六叔让我照顾你,我答应了,不能说话不算数。”   他低头给她穿着鞋,涂诺看着他头上的帽子,眼泪就又掉了下来,“那你就只对我不算数是吧?”   她知道他是把落水的人当成了她,才会那么拼命的。   她也不全是因为他说话不算数,强吻了她,才那么生气。   她真正气的是,他怎么就那么不肯爱惜自己?   很多年以前,他为了救他的舅舅,牺牲了自己的名声和自由。   现在为了她,又差点连命都没有了。   她在那些帖子上都看见了,当时参加营救的人介绍说,在那种情况下,如果不是严承光拼命用头撞破了冰层,很可能两个人都救不上来。   想到这里,涂诺的眼泪又忍不住了。   严承光站起来,看着她哭到颤抖。   他心痛如绞,很想抱抱她,却不敢碰她。   他把手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把她围在怀里,低头看着她,“糯糯,你别哭了,你如果不想见我,”   男人喉结滑动,声音都哑,“我给你做了晚饭就走。”   “……”   涂诺摇了摇头,伸手抱住他的腰,把脸埋下来,“我就是害怕……”   严承光托起她的下巴,“怕什么?”   “我害怕你万一……”   小姑娘哭得把声音都梗住,“还怎么追我……”   都说好了要追她,等着她答应做他女朋友的。   他如果死了,她怎么办?   严承光的喉咙一紧,心口跟着揪住。   他只认为,她几天不见他,是在气他说话不算数,没有按照她的计划,提前吻了她。   却不知道她的心里,是这样的想法。   严承光再次情难自禁。   他握住涂诺的肩膀,着急表白,“糯糯,不会的,还没有追到你,我不会……”   那个字还没有出口,涂诺就捂住了他的嘴。   她摇着头,含着眼泪看着他,“不要说。”   奶奶说过,大过年的要说吉祥话,那样的话,不能说。   严承光拿起她的手亲了亲,“那我去给你煮面。”   涂诺从椅子上跳下来,“还是我来吧。”   他都受伤了。   厨房里,西红柿鸡蛋卤已经做好,盛在白色的瓷碗里。   面条也已经切好,一绺一绺整齐码放在案板上。   涂诺只需要把水烧开,再把面条放进去。   事情很简单,她觉的自己完全可以胜任,严承光却还不出去。   他抱着肩膀靠在流理台上,看着她操作。   被人注视着干活的感觉不好,尤其是被这样一位大厨。   涂诺撵他,他赖着不走。   算了,随他吧。   水开了,涂诺拿起一缕面条放进去,刚要盖住锅盖,严承光却从她身后靠过来,一只手扶着她的腰,一只手拿着筷子轻轻搅动锅里的面条。   他在她耳朵边说:“这是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擀好的面条,要这样轻轻挑散,不然会糊成一坨。”   他说话的时候,气息扑着涂诺的耳朵。   涂诺耳朵痒得厉害,脸也热起来。   她现在知道了,他不肯走,就是要等着占她的便宜。   她才不给他占。   涂诺一猫腰,从他的怀里跑掉了。   严承光手艺一向不错。   他做的西红柿鸡蛋打卤面,是涂诺平生吃过的味道最好。   吃饭的时候,两人个说起第二天的行程,涂诺就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哦,对了,要跟你说一下,叶茜跟咱们一起走。”   “叶茜?”严承光已经完全没有了印象,“你同学?”   涂诺无语,“就介绍你进同乡会的,我室友。”   “哦,想起来了。”严承光点点头,“她为什么跟你一起走?”   涂诺说,学校放假以后叶茜就找了一家酒吧打工。   临到要回家,骗她说可以买到低价票的同事却卷了几个人的钱跑了。   叶茜没有了买车票的钱。   打工的工资也被她提前预支买了新衣服。   她没有钱回家,本来想跟涂诺借一些。   听说涂诺跟六叔一起开车回家以后,她就不打算再借钱,而是求涂诺带她。   叶茜的家跟涂诺属于同一地区,距离不太远,却是在西部的山区。   涂诺本来不想答应,捎车带人这种事,一路平安还好,万一有点什么事,会很麻烦。   叶茜就磨了她几天,还把需要均摊的油费打给她,最后连她给自己买的意外险的保险单都给她看了。   涂诺没收她的钱,也就不好意思再拒绝。   “糯糯想做好人好事?”   严承光收了碗筷,把切好的水果递给她。   涂诺叉了一片火龙果吃着,“你如果不同意,我就再发微信告诉她。”   “没事,”严承光收了碗筷去洗,“带一下吧。你的室友,以后会经常见面。”   涂诺抱着果盘跟到厨房里,“谢谢你,严承光。”   严承光看她一眼,又看她的果盘。   她连忙叉了一片火龙果给他。   严承光轻轻一笑,“想吃你嘴里的那一片。”   “……”涂诺扭头就走,“想得美!”   严承光洗好了碗,要走,问涂诺:“你睡哪间卧室?”   “……”涂诺有些紧张,指了指那边,“那间啊,怎么了?”   严承光点点头,“你床头正对着的那堵墙不是承重墙,比较薄。如果有事情,”   他做了一个手势,“这样敲三下,我就会过来。”   涂诺叉着水果的手就顿住了,什么意思?   看出她的疑惑,严承光淡淡一笑,“隔音不好,你晚上背单词的声音,我都听得到。”   涂诺,“……”   不是,六叔不是说隔壁没有人住吗?   “是的。”严承光,“我买下来了。”   还没出院的时候就买了。   涂诺,“你怎么还这么有钱呢?”   严承光笑了,他弯下腰,咬走她叉子上的香蕉,“你应该再多了解一下你的严叔叔。”   第二天,天气有点阴。   严承光和涂诺出发得比较早。   他们接上叶茜,就一起离开明江,去往沐阳方向。   对于司机由米六叔变成严承光这件事,叶茜意外且惊喜。   不过,因为已经知道了涂诺跟严承光的关系,再加上严承光这家伙除了对涂诺,对谁都冷冷淡淡的样子,她这一路除了跟涂诺聊天,也不敢多说话。   天气虽然不太好,好在路况还凑合。   半路遇上几次小堵,都很快疏通了。   上午十点,车子就已经到达了叶茜老家所在的镇子。   可是,叶茜却指挥着严承光继续往前开。   涂诺问叶茜怎么回事,叶茜说她家搬了新家,地址换了。   就这样,他们多走了计划外的几十里山路,才到达叶茜“新家”的地址。   车子停下,严承光下车,帮叶茜拿了行李。   叶茜道了谢,拎着自己的行李站在路边,冲涂诺和严承光挥挥手,说:“这家农家乐是我家的,欢迎以后你们来玩。”   等严承光上了车,就看见涂诺很不高兴。   他问她,“怎么了?”   涂诺指了指车窗外面的红叶农家乐,对严承光说:“这家农家乐明明只是叶茜姑姑家的。”   那一年暑假,她们宿舍的几个人受了叶茜的蛊惑,来这里看她所说的好山好水。   到了这里以后才发现叶茜的家还在距离这里几十里以外的山村里。   叶茜家很小,条件不太好,家里弟弟妹妹又多,根本就住不开。   她就介绍他们来镇子上的农家乐住。   后来叶茜走了,她们因为那家农家乐不干净又换了一家。   换的那家就是这家红叶旅店。   跟旅店老板娘聊起来才知道,叶茜是她的侄女。   不过,听老板娘话里的语气,好像跟叶茜家关系并不好。   所以她们后来就没有跟叶茜提起这件事。   现在,叶茜却说红叶旅店是她家开的。   涂诺不明白里面的具体原因,却觉的不舒服。   严承光倒是无所谓,他劝她说:“不要生气了。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以后少来往就行了。一个宿舍住着,没必要闹到太僵。”   因为叶茜的节外生枝,严承光多绕了几十公里的山路。   他们刚从红叶旅店离开,天上就还开始下雪。   天气差,盘山路不好走,车子开得很慢。   这一下,估计要晚到家一个多小时。   涂诺担心家里人担心,就给奶奶打了个电话。   奶奶虽然着急,却让她嘱咐严承光慢点开。   等涂诺挂断电话,就发现严承光的表情有些严肃,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涂诺一边把手机连着车子蓝牙,一边问他,“在想什么呢?”   严承光笑了一下,说:“在想我应该什么时候改口,叫窦阿姨,奶奶。”   涂诺脸一红,假装没听见,低头鼓捣了一会儿,把蓝牙连接上,就点开了自己喜欢的歌。   音乐温柔,严承光的车速也控制得好,涂诺闭着眼睛,不由就打了一个盹儿。   等她的手机突然一震,她才醒过来。   她推开严承光盖在她身上的外套,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发现是许金朵在找她。   许金朵早已经放假回家了,正等着她回去耍。   两个女孩欢欢乐乐地聊起来。   许金朵打字飞快,一直嫌涂诺回复太慢。   涂诺着急,当着严承光的面,却不好用语音。   严承光好像并不好奇她们在聊什么,一直都在专心致志地开着车。   涂诺聊到一个秘密话题,不由就看了他一眼。   男人专心驾驶,只给她一半俊美的侧颜。   涂诺咬咬嘴唇,犹豫再三,发了一个问题给许金朵。   许金朵那家伙却也慢起来,过了好一会儿都不回复她。   涂诺等到无聊,就打开网页去看许金朵的新文。   正看得有意思,许金朵的回复过来了。   涂诺点开微信一看,那家伙给她发了语音。   “说过不好接听的,还发语音。”   涂诺腹诽着,拿出蓝牙耳机戴上,听见耳机滴的一声响以后,她以为已经连接上,就把音量调到最低,点开了许金朵的语音。   也许是她把音量调得太低了,她觉着许金朵的声音有些小,听起来像是隔着一层什么,不太真切。   涂诺就又把蓝牙的音量调高一些,然后悄悄看了严承光一眼,向旁边挪了挪,才又点开许金朵的语音。   奇怪,许金朵的声音还是小,依然像是隔着什么东西……   不是,等会儿!   涂诺一惊,拔掉耳机,一下就坐直起来。   然后就听见许金朵的大喇叭嗓门响彻车厢。   duoduo:不会吧?严承光跟你接吻不伸舌头?他没毛病吧,该不会27了还是个处男?   涂诺,“?”   所以,许金朵的声音是从严承光车子的蓝牙音箱里发出来的?   还发了两遍?   涂诺,“……”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1-29 21:00:32~2022-01-29 23:18: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禾禾火 2瓶;Echo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章 就是故意的   接下来, 涂诺头都不敢抬,直接把手机关了机,拉起严承光的外套, 躺在椅座上装死。   严承光扭头看一眼副驾驶上的小丫头,想着她朋友刚才说的话,舌尖顶了顶腮帮,一笑。   涂诺本来是装睡, 装得时间太长就真的睡着了。   等她醒过来,已经是下午的三点。   时间不晚, 天色却暗得像是到了黄昏。   车窗外,雪下得更大了。   鹅毛般的雪片纷纷扬扬地飘洒。   严承光把车子停在路边,下了车去查看路况。   他很快回来, 告诉涂诺说雪很大,路况太差,他们不能继续前行了。   涂诺睡醒了一觉,刚才的尴尬却没有消减多少, 她依然不敢看严承光。   听严承光这样一说,她扒着车窗向外面看了看,才发现路上的积雪已经有十几厘米厚了。   这边又是山路, 崎岖盘旋,路的一边还是悬崖。   这样的天气开车,确实很危险。   “怎么办啊?”她终于看向严承光, “咱们要被困在这里吗?”   严承光想了一下, 说:“距离这里八九千米的地方有一家温泉酒店。不然,我们去那里住一晚?”   他看着涂诺, 跟她商量。   他们刚才在来的路上路过那家酒店。   当时听叶茜说, 今天晚上景区会有大型烟花秀表演。   每年的这个时候, 附近的酒店几乎都是爆满,简直一房难求。   涂诺就说:“咱们现在去那里,会有房间吗?”   “有的。”严承光看着涂诺,“顶楼套房是我的私属,从不外定的。”   “……”涂诺再次震惊,“你怎么到处都是房产?”   严承光无奈地笑了一下,“肖明琛的,卖给我了。”   “哦……”   涂诺想了想,就觉得更加不能去住酒店了。   她还没有做好跟严承光共处一室的准备。   “可是,今天是除夕,”她低下头,软软地说:“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跟家里人分开过……”   严承光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不再强求,“那就等一等。如果雪小了,再出发。”   涂诺抬起头,迎着男人宽厚包容的目光点了点头。   外面的大雪继续。   严承光检查了油表刻度,看见油量充足,就没有关闭车子的引擎。   他继续开着暖风,只不过把暖风档位调低了一些。   涂诺看着严承光在那里操作,就又想起了刚才的事情,不由又觉得尴尬。   算了,还是继续装睡吧。   想到这里,她就又拉起羽绒服,缩了进去。   因为刚才已经睡了一觉,她一点都不困。   她把自己缩进羽绒服里装睡,其实是透过靠近车窗的一角,悄悄地欣赏着外面的雪景。   车窗外的大雪纷纷扬扬。   云山的群峰像是被包进了一条硕大的棉被里。   树木怪石都看不见了。   山脚下那片白玉一样的湖泊也看不见了。   在这偌大的天地间,仿佛就剩下了他们的这辆车和车里的两个人,严承光和她。   这样想着,涂诺竟然觉得也不错。   她和严承光,好像还从来没有这样安静,这样亲密地待在一起过。   涂诺想着想着就翘起了唇角,不由就想知道严承光正在做什么。   她小心翼翼地扭过头,小心翼翼地掀开另一边羽绒服的衣角,小心翼翼地望出去……   就看见严承光正向她这边侧着身子,以手托着腮,微笑着在看她。   涂诺的脸一热,知道这个时候再想继续装睡已经不可能了。   她在羽绒服衣角的缝隙里冲他笑了一下,刚要坐起来,就看见严承光身后的车窗上一张脸突然一闪。   涂诺被吓到,扑过去就抱住了严承光的胳膊。   严承光也注意到了车外的异常。   随着涂诺的惊叫,车顶上也传来了咚的一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从路边的大树上跳了下来。   紧接着,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就从车子前面挡风玻璃上滑下来,堆在了那里。   “严承光,那是什么呀?”   对于在荒郊野岭,大雪纷飞中突然出现的东西,涂诺根本就不敢去看。   严承光抱着涂诺,向趴在挡风玻璃上的那个东西看了看,拍拍她的背,说:“别怕,应该是猴子。”   这边是山区,狐狸猴子这样的小动物很多。   听严承光这样一说,涂诺也小心地抬起头看过去。   就发现那个东西好像还是一大一小两只。   大的仰面躺在那里,小的就趴在大的怀里。   此时,大猴子一直用它的前爪拍着玻璃,好像是想进来,又好像是有什么话要对他们说。   严承光观察了一下,就说:“我去看看。”   “你别!”涂诺拉住他的衣服,“万一它咬人怎么办?”   “放心,我会小心的。”   严承光说完就下了车。   涂诺坐在车里,看着严承光走到车头那边,还想要把那只小动物拿起来。   涂诺不能放心,跟着也下了车。   严承光说的没有错,这确实是两只猴子。   大的那个应该是妈妈。   不知道什么原因,她的身上都是血,好像是被什么咬伤了,半边身体几乎烂掉,看状态已经是在弥留。   而那只小猴子却好像对妈妈的情况一无所知,依然窝在妈妈的怀里,叼着妈妈的乳/头吸/吮。   涂诺看到这里,不由就看向严承光。   严承光不像她这样已经红了眼圈。   他看起来还算平静,唇角却拉得很直,眉头也蹙着,不是刚才在车里时候的样子。   涂诺擦一下眼泪,说:“严承光,咱们帮帮她吧?”   山里的野生猴子跟动物园里的不一样。   他们生性警觉,对人类有着很强的防备心。   如果不是走投无路,绝对不会向人类寻求帮助。   严承光点点头,走到车后,从后备箱里拿出米春舟让他捎带的一箱礼品,把纸箱打开,里面的东西都取出来,然后就拎着空纸箱走了过来。   严承光小心翼翼地把纸箱推到大猴子的身边。   那只大猴子好像很能明白严承光的意思。   她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把小猴子从自己的身上摘下来,就往纸箱里面推。   小猴子不想离开妈妈,吱吱地叫着,紧攥着妈妈的皮毛不放手。   大猴子急了,张嘴就咬了它一口。   小猴子吃痛,松开了妈妈的皮毛。   大猴子就趁机把他推进了纸箱里。   严承光则连忙盖上了纸箱的盖子。   小猴子很害怕,在纸箱里吱吱地叫着,拼命地抓挠。   严承光按住纸箱的盖子,再看那只大猴子,她的脑袋已经耷拉下去,眼睛也闭上了。   涂诺看到不忍,眼泪又流了下来。   严承光看着那只大猴子的尸体,面色凝重,若有所思。   涂诺就走近一些,靠住了他。   严承光笑了一下,揉了揉她的头发,把纸箱递给她抱着,自己就去车里拿了一副手套,一把军工铲,把大猴子的尸体从车上拿下来,走到公路的下面去掩埋。   等他处理好回来,涂诺已经把关着小猴子的纸箱的盖子捆住了,还在上面弄了几个透气孔。   严承光担了两肩膀的雪,帽子上也是。   涂诺伸手帮他拍了拍身上的雪,指着纸箱对他说:“我还给了它一些水果和零食。”   小家伙应该是饿坏了,这会都顾不上闹,一直在吃东西。   严承光拍了拍她羽绒服帽子上的雪,夸她,“我家糯糯真能干!”   涂诺被夸,很高兴。   她又连忙对严承光说,她已经查到了最近的动物救助站,距离这边有大约五公里。   他们现在出发,应该可以赶在天黑之前把小猴子送过去。   严承光看了看天气,又看着她,说:“那样的话,恐怕今天就更回不了林云了。”   涂诺无所谓,“那就住酒店嘛。”   严承光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就伸手来拉他,“走吧,咱们现在就出发!”   “好吧。”严承光牵住她的手,“走不动了就说话,我背着你。”   风雪依然很大,车子不能开,他们只能步行。   涂诺还从来没有在这样漫天的大雪中中走过路。   不过,因为是跟着严承光在一起,又是去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情,一开始的时候,她感觉既新鲜又兴奋还隐隐有些刺激。   可是,随着时间的增长,她却渐渐地感觉力不从心起来。   到最后就简直是严承光一手提着小猴子,一手拉着她在走了。   等又拐过一个山坳,涂诺实在是走不动了。   她弯着腰在那里想喘口气,风雪却灌得她嘴都张不开。   严承光就把她按在自己的怀抱里,替她挡住风雪。   等她喘匀一口气,严承光对她说:“我来背你。”   他说着就要蹲下去,涂诺连忙拉住了。   她虽然没有多少野外生存的经验,却也知道,这样的天气,这样的路况,四条腿绝对比两条腿稳当,何况他才受伤出院没有多久,又何况手里还提着一只纸箱子。   严承光看着涂诺咬牙坚持的样子,很是心疼。   他一边走着,一边向四周看了看。   现在,他们已经到了山脚下。   风雪的势头虽然没有多少减少,路却平缓了许多,周围的视野也比在山上的时候开阔。   严承光又找了找,就在一片平坦的山间小平原上发现了一处废弃的温室大棚。   大棚的棚顶已经被掀去了,黄土浇筑的土墙却还在。   “咱们去那边躲一下。”   严承光说着,牵着涂诺的手又向前走了一段,就找了一个平缓的斜坡走下去,来到了那堵土墙的下面。   有了土墙做遮挡,风雪果然就小了很多。   可是,土墙挡得住风雪,却挡不住寒冷。   涂诺一停下来,就冷得抱住了肩膀。   严承光就把纸箱放在一个背风的地方,脱下大衣就要给她。   涂诺却给他推回去,“我比你穿得厚,你如果把自己冻坏了,我也走不出去了。”   严承光就又穿回去,展开大衣的怀抱,“那你进来。”   涂诺红着脸看了严承光一眼,就乖乖地走过去,往他的腰间一环,就被他用大衣裹住了。   风雪之中,两个人紧紧地裹在一起。   涂诺紧贴着严承光的胸膛,听见他的心跳清晰又有力。   小姑娘乖巧得像是一只温顺亲人的幼兽。   严承光垂眸看着她的发顶,不由就低下头,亲了亲。   涂诺有些痒,蹭了蹭他,换一边脸继续贴着。   她看着咫尺之隔的土墙外面沸沸扬扬的大雪,软软地叫他,“严承光……”   “嗯?”   “真想时间就停留在这一刻,我们就这样,永远都不分开……”   小姑娘的话糯糯地落进严承光的耳朵里,在他的心里烧起了一把火。   他的眼睫眨了一下,用下巴碰了碰她的额头,“抬起头来。”   “干嘛……”   涂诺抬起头,看见男人头顶上方飘雪的天幕又低又沉,他的眼眸却如星明亮。   “教你接吻啊!”   他说着,就低头覆住了她。   严承光用一只手扯住大衣的衣角,另一只手就托住了涂诺的后脑。   这一次,严承光的吻像外面密不透风的大雪,堵得涂诺的脑袋发晕,手脚都软。   直到后来她求饶,他才又在她的唇上啄了一下,哑声问:“都给你朋友说了什么?”   “……”   涂诺现在明白了,他在报仇。   她晕晕乎乎地想了想,想起好像是问起许金朵“撬开/齿关”之类。   那一天在明大的湖边,严承光吻住她,她却因为紧张,一直都是紧咬着牙齿的。   后来看许金朵的小说,描写男女主亲吻,用到那个词,她有些不能理解,就问了一句。   然后,就……   这个人还挺记仇的。   涂诺用力揪着严承光的衬衫,脸烫得像是要烧着,“不许你再问了。”   “好,我不问,”男人的声音里带着笑音儿,“现在呢?你的疑问解决了吗?”   涂诺生气地瞪他一眼,“没有。”   “那,”男人有些失望,“再来?”   涂诺才不要了,再吻,她就要死了。   她着急去推严承光的胳膊,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肘,他不由就皱了一下眉。   涂诺突然想起他那里的伤,“不好意思,我忘记你这里有伤。”   严承光看着她一笑,“不妨碍发挥。”   说着,他真的就低头又来。   旁边纸箱里的小猴子却不再耐烦,又吱吱地闹了起来。   涂诺指了指纸箱,笑着说:“它有意见了。”   下午的四点多,严承光和涂诺才找到了那家藏在一片树林中间的救助站。   他们把小猴子交给了专业的人士照顾。   临走的时候,涂诺还拉着严承光跟小猴子合了一个影。   等他们从救助站出来,天已经黑透了。   远处山里人家的灯光都亮起来,温暖昏黄。   严承光说的没错,他们今天是真的回不了林云了。   这个除夕,涂诺是真的要在外面过了。   虽然有点不能适应,却并没有多少遗憾。   跟救助一条小生命比起来,跟家人的团聚可以暂时推一推。   不过,接下来,她恐怕真的要跟严承光共处一室了。   从救助站到云山温泉酒店还有两公里的路要走。   涂诺因为一直在想事情,在路上的时候就不小心滑了一跤。   虽然没有伤到,严承光却坚持不再让她自己走路。   所以,她最后是被严承光背进云山温泉酒店的。   他们到达的时候,温泉酒店的门口灯火辉煌。   服务员早就在门口列队迎接了。   涂诺没想到这家酒店的服务会如此热情。   她害羞,闹着要下来。   严承光不让,“自家的酒店,没人敢笑你。”   他说着话就已经走到了酒店门口。   训练有素的侍者连忙跑过来,却实在不敢接下老板背上的“行李”。   于是,涂诺就使劲埋着脸,被严承光背进了顶楼的套房。   套房的空间很大,床也大。   窗户外面一片好大的露台,盛了满满的雪。   涂诺一进房间就往软软的大床上一扑,再也不想起来了。   严承光脱掉外套,就过来帮她脱了已经湿透的鞋袜。   手指一碰到她的脚,却像是碰到了冰。   他没有多想,直接就握住了她的脚,用双手给她焐。   涂诺的脚小,严承光的手大,他两只手可以完全握住。   涂诺还不能适应被他这样照顾。   她扭捏着要把脚抽回来,“我自己来。”   严承光不让,他一面继续给她捂着,一面淡淡地说:“你朋友的小说里没有写男朋友可以这样做吗?”   涂诺,“……”   这个人可是真记仇。   等严承光感觉涂诺的脚暖起来,才放开她。   他一边把她的脚塞进厚厚的羽绒被里,一边说:“先休息一下,一会儿去泡一下温泉,去去寒。”   严承光说的顶楼套房的私汤温泉在一楼,专梯直达。   电梯门一打开,就是一片翠绿翠绿的竹子。   竹子后面是干净的玻璃长廊。   廊外满世界的白雪,还在纷纷扬扬。   涂诺和严承光在低眉顺目的服务员的引导下穿过竹子长廊,推开一扇竹制小门,就到了严承光所说的私汤。   这边依然是被玻璃包围起来的。   玻璃外面是一片私属小庭院,院子里种着竹子,盛放着几株腊梅。   涂诺看着那片院子,有些顾虑。   严承光看出她的顾虑,说:“那边不会有人去,如果还是不放心,你还可以拉起这扇屏风。”   涂诺点点头,不过,等她看见严承光也换好浴袍出来,她又紧张起来。   他该不会也在这里……   涂诺,“你先泡吧,我一会再下来。”   她说着就想走,严承光却把她拉住了,“我不在这里。”   他指了指另外一边,“我去那边。你好好泡,吃饭的时候我再来叫你。”   涂诺,“哦……”   严承光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想什么呢!”   严承光走了,涂诺脱了浴袍,小心翼翼地走下汉白玉刻成的台阶,慢慢地蹲下,把自己浸入温泉水里。   这一次温泉澡,泡得涂诺浑身酥软,简直不要太舒服。   乘电梯回到房间以后,她就一步都不想挪,直接躺倒在大床上。   就连晚饭也是严承光叫到房间里来吃的。   涂诺吃饱了就想睡觉,听服务员说今晚景区有电子烟花表演,又担心睡过了,错过一年才有一次的精彩。   严承光拿餐巾蘸一下唇角,“你去睡,到时候我叫你。”   “那就谢谢啦。”   涂诺刚要走,突然想起,“你睡哪儿?”   严承光看着她,无奈地笑,“你只听服务员说今晚有烟火表演,就没有听说,今晚客房一房难求?”   我已经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   “……”   担心的事情终于要发生了。   涂诺怔了一会儿,眨了眨眼睛,“不,不太好吧?”   “什么不太好?”严承光叫人来推走餐车。   涂诺挠着头发,回头看了看那张大床。   虽然床不小,睡他们两个人却绝对挤。   小姑娘为难的样子引起了严承光的兴趣,他把手往身后床垫上一撑,半仰着身子看着她,“我记得是谁说过,她的床是可以分我一半的?”   男人说话拖腔拿调,一脸的不正经,却美得勾人魂魄。   涂诺的脸红得像番茄。   她绞着手指,嗫喏,“我那时候小,不懂事。现在长大了……”   她看了严承光一眼,又垂下,“绝对不行的。”   严承光笑着站起身,走近她,沉着声音说:“就是你有那个胆量,我也没有这个定力。”   他说完,屈起手指在她头上轻轻一敲,“不要胡思乱想了,我睡你的隔壁。”   严承光走了,涂诺扑进被子里,都要尴尬死了。   这套房间这么大,除了卧室还有书房和儿童房。   他随便睡哪个房间都好。   她刚才怎么想的?怎么会以为他会跟她挤。   吃饱喝足,还泡了一个舒服的温泉澡,涂诺又给奶奶和妈妈发了一个平安信息,就定好闹钟,准备睡觉。   想起凌晨的电子烟花表演,又要拿充电器给手机充电,才突然发现充电器找不到了。   桌子上没有,床上没有,包里也找不见。   应该是落在车上了吧!   涂诺没有办法,只好去找严承光。   隔壁房间关着门,涂诺轻轻敲了敲,“严承光,我的充电器落车上了,你的给我……”   涂诺没有说完,房门就被打开了。   只穿了一条睡裤的男人站在门边看着她。   涂诺怔住,随即咽了咽喉咙,故作镇定地说:“我充电器落车上了,你的给我用一下。”   严承光看着她又红起来的脸,笑了一下,拿了自己的充电器给她。   涂诺低着头拿过来,扭头就跑。   唉呀,好羞涩!   严承光看着比之前瘦了,肩膀却依然宽阔。   手臂那么长,肌肉也很紧实,肌理线条流畅又漂亮。   还有,他那没入裤腰的马甲线……   裤腰拉那么低干嘛?   涂诺钻在被窝里的时候,小心脏还在砰砰直跳。   她躺在那里,又回味了一下刚才的艳遇,确定不是她的冒失,而是他的故意勾引。   哼,笑得那么勾人,不穿上衣,还把裤腰拉那么低!   就是故意的。   “好坏呀那个人……”   涂诺小声嘟囔着,抱着被子打了一个滚。   等她滚到床角趴在那里,就看见了露在床头桌抽屉外面的一根白色的电线。   她拉开抽屉一看,自己的充电器正好好地躺在那里!   她想了想,想起来,充电器明明是自己放进抽屉里面去的。   当时严承光也在,还嘱咐她记得给自己的手机充电。   所以,严承光刚才那样笑,一定是认为她是借着拿充电器,去看他的吧?   啊,好丢人啊!   涂诺在心里嘶吼着,伸手把充电器往外一拉,电线扯出来,一个包着塑料玻璃纸的小盒子也掉了出来。   她捡起来看见上面的字,就觉着手指像被烫到,立刻又红着脸丢回去,拉起被子就把自己盖住了。   什么嘛!   还嫌她不够尴尬吗?   作者有话说:   做了修改,下一章正文完结。   感谢在2022-01-29 23:18:54~2022-01-31 21:57: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Echo 8瓶;10192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一章 来日方长   涂诺这一觉, 梦里都是严承光。   穿衣服的,不穿衣服的。   等她迷迷糊糊地翻个身,发现男人还在。   他两手撑在床边, 一张大俊脸,离她好近。   涂诺以为还是在做梦,伸手把他的脖子一勾,“严承光, 再亲亲……”   严承光被小姑娘勾着俯下身去,听着她大胆直白的呢喃梦语, 笑起来,“米小糯,不要说了。再说, 我就真的来了……”   说着,他故意用他的下巴在她的脸颊上擦过。   涂诺脸颊被扎,一下子就醒了过来。   她迷怔了一会儿,就连忙把人推开了。   严承光憋着一脸的坏笑, 拿过她的衣服给她,“你还有二十分钟。”   他说完就出去了。   “讨厌,乘人之危。”   涂诺一边腹诽, 一边拿起衣服就套。   等她套上毛衣,再拿起外套,刚要去天台, 却在床边桌子上一本杂志的下面, 看见了一点鲜艳的大红色。   她好奇,拿开杂志一看, 却是一摞红包, 由薄到厚总共九个, 上面是严承光的笔迹:给糯糯。   过年有红包收总是让人高兴的。   涂诺心里一高兴,就把刚才的尴尬忘掉了。   “干嘛还分九个包啊……”   涂诺疑惑着拿起那些红包,才明白,严承光之所以准备了九个包,是因为这些红包不是同一年包的。   最薄的那一张,上面印着的生肖,时间是在九年前。   因为时间太久,颜色有些发旧,生肖上面的金粉都脱落了。   而最新最厚的这一个,上面的生肖是即将到来的这一年。   涂诺明白了,这些红包,严承光已经准备了九年,却直到今年才可以送出来。   涂诺的鼻子突然就酸了。   她拿起最薄的那一个,抽出里面的钞票,是很旧很旧的一张二十元。   不过,钞票是被用心处理过的,边边角角都被压得很平展。   那一年春节,严承光应该还在监狱里……   涂诺的眼睛一下湿润,她把钱重新装进红包,擦了擦眼睛,就叫严承光。   严承光听见她的声音不对,连忙跑进来,才知道自己的秘密被她提前发现了。   他有点失望,“本来想零点钟声敲响的时候再给你的。”   “严承光……”   涂诺伸开手抱住了严承光的脖子。   她现在知道了,这九年,她并不是单向付出。   严承光也不是。   现在,他们这两条各自行驶的线,终于有了交叉点。   “不要哭了,”严承光给涂诺擦着眼泪,“我给你红包是想让你高兴的。”   涂诺扁扁嘴,“可是,我什么礼物都没有给你准备。”   “没有吗?”严承光看着她,“上上周转我2000块钱。”   “那是你的医药费……”   好吧,既然你没事,那2000块,就当是给他的新年红包吧。   涂诺刚想到这里,落地窗那边突然一亮,绽放在空中的大花照亮了夜空。   烟花表演开始了,涂诺外套都来不及穿,套上鞋子就往天台上面跑。   严承光则连忙拎起她的羽绒服跟上。   绚烂璀璨的二十分钟花式表演很快就结束了。   短暂的等待之后,倒计时烟花的第一束升上了天空。   随着花束展开,阿拉伯数字“10”在夜空中绽放。   紧接着是“9”……   “严承光!”涂诺激动起来,她指着天台旁边的花架,“快抱我上去!”   严承光还没来得及放下相机,涂诺就要自己往花架上面爬。   严承光连忙跑过去,把她抱起来。   花架上面落了一层雪,他用衣袖拂开,才把她放上去。   “要做什么?”他问她。   涂诺冲他嘘了一下,两手抱着他的脖子,扭头望着远处,跟着夜空一起倒计时。   “5”   “4”   “3”   “2”   “1”   就在最后一个花束升上天空,还没有展开的时候,涂诺连忙扭过头来,看着严承光,刚要张嘴。   严承光却捂住她,在漫天绚丽的光彩中对她说:“糯糯,我爱你。”   这一次,就让我先说吧!   “严承光,我也爱你!”   涂诺激动地踢了一下腿,勾住严承光的脖子,居高临下就吻了上去。   小姑娘像是一只偷尝禁果的小鸟,轻轻地磨,再啄。   严承光没有那么好的耐心,把她抱下来,背对着夜空中的一束花朵,往花架上一压,反制。   她的唇很软,有点甜。   两个人的呼吸都乱了。   严承光自知再吻下去要出事。   他努力压着呼吸,“回去睡觉吧。”   “严承光,”涂诺被美丽的烟花和男人艳丽的唇色蛊惑了,她嗫嚅着:“我21岁了……”   严承光,“?”   涂诺低下头,“不再是小孩子。”   严承光,“……”   “……我想,和你……”   涂诺的脸红成了番茄,她用力攥着他的衣角,努力挣出一句,“想和你……”   小姑娘的声音羞涩轻软,几不可闻,严承光却听清楚了。   他浑身的血液瞬间被点燃。   他挑起她的下巴,“涂诺,您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知道……”   “可是,”小姑娘的声音哽起来,“我喜欢了你八年……现在又过年了,我想吃点甜的。”   看着她晶莹的泪滴从眼角滑落,严承光心疼不已,“糯糯,现在不行,我没有准备。”   “有的,”涂诺指了指房间里面,“在抽屉里面……”   说完,她就捂住了自己的脸。   酒店服务周到,什么都给准备好了。   涂诺说想吃点甜,后来才发现,这件事实在是太难了。   她努力地去回应,却发现连他的衬衫纽扣都解不开。   她突然崩溃,“这个,太难了……”   严承光笑着,温柔地吻着她,把她的手握在掌心,然后引着她一颗一颗解开了自己的纽扣。   “是你太笨了……”   他的声音已经哑得不像话,却还在嘲笑她。   涂诺报复他,“你不笨,第一次接吻都不会。”   “我是担心吓到你啊,”他一笑,嗓音温柔低哑, “小朋友。”   ……   窗户外面,烟花已经结束。   夜空重又恢复了安静。   一切璀璨停歇以后,雪的光亮就弥漫了整个房间,又轻又静又温柔。   严承光也由那个撕去了伪装的残暴王者,又恢复了之前的温柔和耐心。   他抱涂诺去浴室。   当温热的水浸透全身,涂诺不由就吸了一口气。   “烫吗?”   严承光连忙又把她抱起,伸手就去试水温。   涂诺却用力掐他一下,小声咕哝了一句。   她力气小,声音也小,严承光却听见了。   他轻轻笑着,再次把她放进浴缸,“那我下次小心一些。”   还有下次?   涂诺噙着眼泪白他一眼。   “不愿意了?”   他勾住她细软白皙的脖颈,跟她额头抵着额头,“来日方长啊,米小糯。”    第五十二章 过年   ◎也给叔叔一点甜甜吃◎   新年第一天, 正月初一。   雪停了,太阳从东面天空爬上来。   红彤彤的一轮,光芒还没有完全散出来。   严承光的车子已经让人开了过来, 清洗保养加满油之后就停在酒店楼下等候。   他叫涂诺的时候,自己已经穿戴整齐。   才刚早上的七点,小姑娘不想起,也起不来。   初尝人事给她带来身体上的不能适应。   严承光就坐在床边, 一边柔声叫着她,一边轻轻地揉她的头发。   “不要……”   小姑娘哼哼唧唧, 抱着被子翻个身,还要继续睡。   严承光宠溺地揉着她的脑袋,却不能由着她了。   她的家人昨天晚上就已经在催。   刚才, 窦阿姨还打来电话问。   他没敢接,只好把手机调了静音,让那个电话自己挂断。   然后,窦阿姨又打给了他。   他已经向窦阿姨保证, 一定会在今天午饭之前送她到家。   涂诺睡不醒,严承光只能把她抱起来,亲自给她穿衣服。   涂诺昨晚体力透支, 此时还没有睡够,软软地拒绝着不肯配合。   严承光就把她抱在怀里,撑开她毛衣的领口, 把她的脑袋套进去。   等再要帮她穿裤子, 一抬起她的腿,她就迷迷糊糊地来推他, “不要了, 疼……”   小姑娘软软糯糯, 可怜兮兮,昨天晚上的种种再次涌上严承光的脑海。   他压住自己的冲动,低头亲亲她的头发,柔声哄着,“乖,下次我轻一些。”   涂诺起床后简单洗漱,就被严承光抱下了楼,上了车以后接着睡。   她刚才没怎么睡醒,胃口不好,没有吃早饭。   严承光就给她准备了一个小蛋糕,又用保温杯装了一杯热牛奶。   大路上的雪已经化得差不多了,等上了高速,更是一路畅通无阻。   这么多年以来,严承光还是第一次回林云过春节。   往年的时候,舅舅他们每到春节都会回去待上两天。   他一般只是派了司机陪同,自己从来没有回去过。   一来,他太忙。   二来,春节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像他这种没有家的人,对节日的执念没有那么深。   此时,正值新年的第一天。   太阳升起来,灿烂温暖。   他爱的小姑娘就睡在他的身边。   清嫩的阳光印在她的脸上,她睫毛轻合,面容恬然,美好得像个天使。   看着涂诺沉睡的容颜,严承光的心里又满又暖,觉得能拥她入怀,此生也是没有遗憾了。   涂诺是在车子走到一半的时候才醒过来的。   她刚醒过来的时候有点懵,看看车窗外,又看严承光,有点不知道身在何处。   严承光微笑着看她一眼,“醒了?”   涂诺一看见严承光的这张脸,就想起了他昨天晚上不要脸的样子。   还有,把她弄得这么疼……   小姑娘刚睡醒,脾气有些不好,就更加不想搭理任何人。   严承光的脸皮却厚得很,他一边开车,一边问她:“渴不渴?饿不饿?”   “你的右手边蓝色保温杯里是热水,粉色的是牛奶。”   “蛋糕在你身后。”   说完,再看她一眼,微微一笑,“我在你的身边。”   男人的土味情话让涂诺尴尬到只想抠地。   再加上昨晚的记忆……   她只能把脸扭向窗外,假装欣赏风景。   昨晚的经历却像是让严承光突破了某种束缚。   他对她的态度变得婆婆妈妈,唠唠叨叨,“如果还不饿,就一会儿再吃蛋糕。”   “先喝口水,你的嘴唇都干了。”   涂诺此时最不想听见的就是“水”这个字。   她又忍了一下,实在忍不住,小声说:“我,想上厕所。”   严承光一边注意着前面路况,一边问她,“是不是忍不住了?”   说话间,他已经在踩刹车。   涂诺意识到什么,着急地叫起来,“不要停车!”   小姑娘的脸都急红了。   “我只是在找最近的服务区。不过,” 严承光温柔地看着她,“如果真的忍不住,告诉我。”   涂诺还不能坦然地跟他讨论这些老夫老妻之间的话题。   她扭头看着窗外,不想再答他的任何话。   接下来的一小段路,严承光加快了速度。   车子很快到达最近的服务区,刚停稳,涂诺就下了车。   严承光连忙就来追她。   卫生间的门口,他追上涂诺,塞给她一包小东西,柔声对她说:“用得着。”   涂诺以为是纸巾之类,也没有细看,装进口袋就进了洗手间。   等她锁上厕所的门才发现,那是一小包护垫。   而她的底裤上,还贴着一片同款……   涂诺的脑子里轰地一炸,捂着脸就蹲下了。   严承光,他可真体贴!   不过,这也太难为情了吧!   早知道在一起以后要面对这些,昨天晚上她应该再忍一忍的。   昨天晚上,因为两个人都不熟练,试了几次不行。   看着她疼成那样,严承光有征求她的意见。   涂诺记得当时他用嘴唇触着她的额头,声音低哑又温柔,“还要不要继续?”   她摇了摇头,怔了一下,却又点头。   严承光就笑了,“这是什么意思?”   “会不会,憋坏了?”   小姑娘泪眼汪汪,轻轻触了他一下。   严承光忍着差点爆出来的火花,故作认真地想了想,“嗯,会的。”   他再次发挥了他哄骗小孩子的无耻技能。   涂诺就吸住鼻子,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说:“那,还是做完吧。”   火是她烧起来的。   玩火自焚,就当长个教训。   后来,就这样了。   挣开束缚的男人简直是一匹狼。   她到现在都不想原谅他。   涂诺上了车,还是不想搭理严承光。   严承光却很有耐心,他先拧开保温杯的盖子哄她喝了一些热水,又拿了牛奶和蛋糕给她。   牛奶还是热的,喝到胃里很舒服,蛋糕也是甜而不腻。   严承光发动着车子,涂诺就坐在一边小口小口地吃着东西。   车子就要驶上高速时,严承光看了一眼似曾相识的服务区,突然就想起来一件事。   他对涂诺说:“糯糯,你不要不好意思。那一年我在服务区遇见你六叔,他带了一个小姑娘,还去超市帮人家买……”   严承光说到这里,突然怔住,“……”   “糯糯,”他看向涂诺,“那个女孩,该不会是你?”   涂诺白他一眼,是的,我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那个被你帮忙买卫生巾的女孩,也是我。   “我可真蠢!”严承光突然就笑起来,“原来一切都是早就注定的!”   涂诺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当时他不仅给她买了鸡汁豆腐,还买了卫生巾,而现在……   涂诺想起他刚才给她的那包东西,小脸又热了起来。   这件事,真的是很难为情好不好?   “严承光,你不要说话了。”   “好,我不说话。”   接下来,某人说到做到,真的不再说话。   可是,他脸上时不时露出来的迷之微笑,让涂诺很想掐他。   上午九点,严承光的车子到达米家别墅门口。   涂诺归心似箭,车子一停就跑了下去。   熟悉的家门口挂着火红的灯笼,贴着红艳艳的对联,年味扑面而来。   涂诺一边往家里跑,一边叫着奶奶和妈妈。   此刻正是串门拜年的时间,家里的人很多。   一听见她的声音,大家都争着跑出来迎接她。   奶奶先抱住她,心肝宝贝儿肉地乱叫着。   爷爷和爸爸则一起去门外迎接严承光。   很快,三个男人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走进来。   严承光手里提着的是涂诺的行李箱和包,还有那两只挺显眼的保温杯。   单独两个人的时候还好,这个时候,涂诺都不敢再看严承光,生怕会被家人看出来什么。   严承光却坦荡得很,他一进门,先给家里的长辈拜了年,又给小辈们挨个分了红包。   涂诺家长辈多,跟她平辈的小孩子也不少。   严承光准备的红包很充足。   给那些孩子分完,又给了涂诺一个。   他递给她的时候还特慈祥地对她说:“新一年,祝涂诺同学身体健康,学习进步,越长越漂亮。”   男人大尾巴狼的样子,迷惑了一众家长。   大家纷纷向他客气着,奶奶还教涂诺问小严叔叔过年好。   然后还像对待小时候的严承光那样,抓了一大把奶糖给他。   他们却一点都不知道,就在昨天晚上,这条大尾巴狼差点把他们的宝贝疙瘩生吞进肚子里。   很快,家里又来了一拨拜年的人,爷爷和爸爸着急出去迎接。   严承光要走,就对涂诺说:“糯糯送送我吧。”   奶奶连忙就说:“对对,糯糯去送送你小严叔叔,好好谢谢他送你回家。”   涂诺,“……”   好吧!   就这样,涂诺又被亲奶指派着,出来送严承光。   两个人走到车前,她看着严承光按下了车子的遥控,却又突然不舍起来。   严承光像是长了透视眼,直接看穿了她的心事。   他向别墅门口看了看,确定没有人跟出来,就牵住涂诺的手,柔声说:“我就住在小楼这边。你想我了,就给我打电话。”   严承光说的小楼就是他发达以后,给舅舅在县城买地、盖的临街门面,就在涂诺家这条街的街口。   那一年,严承光陪舅舅回来祭祖,涂诺曾经端着一口锅,在小楼的门前遇见他。   涂诺低头踢着地上的雪,小声嘟囔着:“谁要想你了?”   严承光捏住她的手指,哑声道:“那我想你了可以来找你吗?”   涂诺连忙看了一眼家门口,压低声音说:“你别来。”   严承光有意见,“都是我的人了,怎么还不让见了?”   男人一开始不正经,涂诺脸又红,“谁说就是你的人了?”   严承光皱起眉头,样子很伤心。   他靠近她,“昨天晚上刚把叔叔的肉体给要了,现在就翻脸不认人了?”   这个男人疯了,说话没有遮拦。   涂诺不想再跟他说话,用力在他掌心一掐,把手抽出来就走。   等她走到门口再回头,看见严承光还没有走。   他没有骨头似的趴在方向盘上看着她。   看见她回头,还抬起手冲她挥了挥。   额,怎么看起来有些可怜呢!   因为除夕的时候涂诺不在家,这天晚上,家里人给她补了年夜饭。   吃完饭,奶奶他们支起桌子打麻将,涂诺就剥着干果看春晚重播。   她正被一个小品逗得哈哈笑,放在那边桌子上充电的手机却响了。   从那边路过的爸爸看了一眼,直接帮她按下接听键递给她,“是承光。”   “……”   涂诺吓了一跳,连忙接过手机,就看见严承光那张超级无敌大帅脸出现在镜头里。   她的心直接提到了嗓子眼,很害怕他会突然说出什么不正经的话来。   她拿过手机,一边接听着,一边佯装镇定地往楼上走。   等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她就开始责备他,“你干嘛啊?不知道我跟家人在一起呢?”   此时,严承光正懒懒地靠在床头上。   无辜被训,他也不生气,“糯糯,我刚才什么都没说。”   涂诺知道他什么都没说,可是,她心虚啊!   此时,视频里的严承光依然靠着床头坐着,他神情慵懒,脖领的纽扣也散开了,看起来有些累。   涂诺不由又心疼,“你在哪儿呢?”   “舅舅家。”他答着,一笑,“不怕,我关着房门呢。”   我怕什么?我又没有不正经?   涂诺腹诽着,走到阳台边的懒人沙发上坐下,拖过她的熊仔抱着,软软地说:“找我干嘛呀?”   “没事,”男人眉眼温柔,“就是想看看你。”   男人语调低缓散漫,像是一根羽毛,在涂诺的心上轻轻一扫。   再加上他那张极具魅惑力的脸……   涂诺咬咬嘴唇,就把摄像头盖住了。   “这就不让看了吗?”严承光的视频里面只剩下一片黑暗。   “幸好我截了图。”男人一边自我安慰,一边欣赏刚截的图,一边自言自语,“我家糯糯就是好看。这么糊的图都漂亮。”   涂诺抱着膝盖,轻轻笑着,“你还有事吗?没事我挂了。”   讲那么久的电话,妈妈会来问她的。   严承光开始赖皮,“你叫我一声,我就挂。”   涂诺捏着熊仔的耳朵,“叫什么呀?”   “叫我的名字,”男人气息低沉,声线也变哑,“就像昨天晚上那样。”   “……”   一瞬间,那些羞耻的画面再次涌上涂诺的心头。   她托着自己几乎要烧起来的脸,下巴抵着熊仔的脑袋,糯糯地说:“我不。”   “乖,就叫一声。”   手机里,男人继续蛊惑着。   涂诺张了张嘴,却只是在心里叫了他一声。   对方却继续赖,“我休息一会儿还要继续开视频会,糯糯可怜可怜我,也给叔叔一点甜甜吃,好不好?”   啊,这个人又来了!   涂诺的脸烫得受不了,“我挂了。”   她紧抿着嘴唇,手指点上屏幕就要切断视频,突然就听见严承光那边传来娇滴婉转的一道女声,“承光,来吃饺子了。”   涂诺的动作一顿,再想抬起手指已经晚了,视频被她切断了。   作者有话说:   叮,严狗子上线! 第五十三章 过年   ◎你就是我的小暖器◎   涂诺看着黑掉的屏幕, 模仿了一下那个女人的声音,“承光,来吃饺子了。”   哦~~   她可发不出那么婉转的声音。   这一个晚上, 春晚里面小岳岳的“啊五环”都没能驱散萦绕在涂诺脑子里的那一声“承光,来吃饺子”。   涂诺心里有点不舒服,严承光应该是太忙,也没有再给她发来消息。   第二天是大年初二。   在林云一带, 这一天是出嫁的女儿回娘家的日子。   涂诺爸爸这一辈,只有大姑一个女孩。   大姑是爸爸这一辈里的老大姐, 打小争强好胜,学习成绩好,后来的事业做的也大。   爸爸他们哥儿五个都说, 大姑有一股子男孩气,从小就把他们这群男孩子管得服服帖帖的,是家里当之无愧的姑奶奶。   大姑虽然没有结婚,也会在每年的这一天回家。   所以, 这一天就成了大家族聚会的大日子。   老奶在的时候,每年的这一天,米家的男人们都会早早地过来领任务, 派活儿,准备中午的宴席。   所以,涂诺今天比昨天起得还要早。   虽然涂诺觉着自己已经21岁, 是个成年人。   在大家的眼中她却依然只算是个孩子, 尤其又是未来的小姑奶奶。   大人们怎么舍得分任务分给她?   她不需要干活,奶奶也不会催她起床。   她起这么早, 一个是, 大族里的人都来了, 楼下大人们忙忙活活,小孩子们吵吵闹闹,她就是想睡也睡不着。   另一个,严承光那个家伙到现在都没有联系她,她心里烦,躺不住。   涂诺起了床,简单地吃了点东西,看见大人们都在忙,也想去找点活干。   于是,她就把那些满院子乱跑、到处闯祸的熊孩子们都召集起来,带去街上玩了。   涂诺在家长面前是个温温柔柔软软糯糯的女孩子,在这群熊孩子面前,就是个孩子王。   涂诺家门口旁边有个健身小广场,广场上落了满满的雪。   她就带着熊孩子们在那里堆雪人,打雪仗,还回家把去年的风筝翻出来放。   只可惜,场地有限,树木也多,风筝很难放起来。   好不容易飞起来一只,被风一吹,树枝一搅,就挂在了一棵大树的上面。   二奶奶家的大孙子球球踮着脚向大树那边看了看,对涂诺说:“姐姐,小飞机好像是落在力旺超市门口的树上了。”   力旺超市,就是租了严承光家的房子开的那家吧?   不管是哪一家,她的小飞机风筝是必须要捡回来的。   这是她最喜欢的一只,去年春天爸爸带她去城外河滩上放风筝,她的小飞机是飞得最高最稳的一个。   确定好了方向,涂诺就带领她的队伍去捡风筝。   球球说的没错,小飞机就是挂在了力旺超市门口那棵梧桐树的上面了。   可是,树太高了。   涂诺找超市老板借了一根竹竿,在树底下蹦跶了半天,还是够不着。   熊孩子们看不出他们大王的力不从心,还站在那里给她加油,“姑姑加油!姐姐加油!”   加油个屁啊,你们大王的脖子都要断了。   涂诺正在那里揉着脖子,超市三楼的一扇窗户就被推开了。   她听见声音回头一看,窗户边,黑发深眼、俊美无俦的男人正站在那里笑眯眯地看着她。   涂诺没想到严承光会真的来这边住。   这边一二楼租给别人开超市,三楼没人住,连暖气都没有装。   他来这里,睡哪儿?   涂诺怀着疑问,不由就把严承光多看了一眼。   不知道是刚起还是没睡,他的头发有点乱,白衬衫也不肯好好穿。   大冬天里,散着领口的几颗扣子,露着精致性感的锁骨。   好一幅美男初醒图。   涂诺本来是很想他的。   可是,一看见他,就又想起了昨天晚上那一声娇滴滴的“承光来吃饺子”。   她就装作没看见他,继续弄她的风筝。   等她又蹦跶了几下,严承光就在那里叫她,“米小糯,把你的竹竿拿上来。”   涂诺装听不见,熊孩子们却急于把风筝拿下来,眼看他们的大王不中用,就抬着竹竿去找严承光了。   梧桐树长得高,严承光的位置更高。   他站在窗户边,单手握着竹竿伸到树顶上一挑,那只风筝就飘飘悠悠地落了下来。   小喽啰们一阵欢呼,争抢着去捡战利品。   捡起战利品还争着去谢他们的严叔叔,严大爷。   涂诺站在那里,有种江山被人撅了的感觉。   严承光就又叫她,“米小糯,你上来。”   涂诺不想,“看孩子呢,没空。”   严承光就趴在那里,懒洋洋地看着她,“竹竿不要了吗?”   涂诺,“……”   竹竿是她管力旺超市老板借的,当然要。   涂诺磨蹭了一会儿,又嘱咐了孩子们一下,才从超市旁边的大门口走了进去。   严家小楼有三层,楼下是个小院子。   前天一场雪,此时院子里积了满院子的雪。   严承光就站在三楼阳台的栏杆那里。   大冬天里,他也不嫌冷的,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一条深色的单裤。   玉树临风,风姿绰然地站在高处,帅得就很离谱。   严承光本来是站着的,一看见涂诺进来,就弯下腰来俯在栏杆上看着她。   涂诺看他一眼,没好气地说:“竹竿呢?”   严承光看着她,“你上来。”   涂诺才不要上去,“你直接丢下来就行。”   严承光觉得不行,“摔坏了,你再给人家买一根新的吗?”   男人目光温柔,说的话却很欠揍。   涂诺本来想不管了,让超市老板直接来找他要,想一想,还是决定上去。   严承光就在那里看着涂诺,一阶阶地,离他越来越近。   等涂诺拐了个弯,在三楼楼道口那里一出现,却发现刚才还像只大灰狼那样直勾勾看着她的男人不见了。   “严承光?”涂诺站在那里左右看着,“严承光你……”   她的话没说完,身子一轻,就被人从后面抱住了。   男人身上的气息干净清冽,怀抱却滚烫。   感受着严承光熟悉的怀抱,涂诺突然就有些想哭。   她跟他闹着,“放开,你放开……”   小姑娘的声音里已经带了泪音儿,严承光不敢再惹她,却也没有放开。   他把她打横抱起,一直抱进房间,放在床上。   严承光在涂诺面前蹲下来,碰了碰她冰凉的鼻尖儿,说:“怎么突然就不肯理我了?”   涂诺把脸扭向一边,一肚子的委屈,“是你一晚上都没有给我发消息……”   还去别人家吃饺子……   小姑娘都气得开始哽咽了,严承光这时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连忙解释,“昨天晚上视频会议开到凌晨两点,担心吵到你,想早上再找你的,却一直睡到现在。”   他把她同样冰凉的手焐在自己的怀里,“对不起糯糯,我应该给你发条信息再睡的。”   涂诺本来很生气,听他这样一说,却没出息地很心疼。   再想一下,其实自己也是有点无理取闹。   她扭过头来问她,“那你昨晚是在哪里吃的饭?”   严承光说:“在舅舅家,我跟你视频的时候说过的。”   是的,她当时就知道的,可是,她就是想多知道一点。   她又问:“一起吃饭的都有谁?”   严承光一笑,就掰着她的手指头一根一根地数,“舅舅,舅妈,表弟,表姐,还有我。”   “吃完你就回来了吗?”   严承光,“……”   小姑娘咄咄逼人,步步深入,严承光却越听越高兴。   因为,他嗅到了一丝芬芳的气味。   以他有限的恋爱经验来判断,猜得没错的话,这应该是醋味!   严承光站起来,伸开手臂把涂诺拥进怀里,感慨地说:“糯糯,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搭理我了。”   “……”   听他这样一说,涂诺反而有点心虚。   就为一句普普通通的话,跟他闹这么一场,其实,很没意思。   她嗫喏着,“我哪有不搭理你?我刚才不是在看孩子吗?”   严承光低头,托起她的下巴跟她直视,“你是觉得我和舅舅一家团聚,没有带你,所以感觉被冷落了。”   涂诺,“?”   是,是吗?   涂诺怔了一下,顺水推舟就点了点头。   她才不想跟他说,她是吃他表姐的醋。   那样更丢人。   谁知道,严承光却一下子兴奋起来。   他把涂诺抱起来在房间里转了好几个圈。   涂诺害怕,用力抱着他的脖子,“严承光,你干嘛呀?我头晕了!”   严承光激动到满眼星星,“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他把她放在床边的书桌上,深情地看着她,“糯糯,我们订婚吧!”   涂诺,“嗯?”   订婚?   不是,涂诺蒙了,说什么呢,怎么就扯到订婚上面去了?   “不是,严……”   涂诺连他的名字都没有叫出来,就被他堵住了嘴。   严承光的这个吻像是用来救命的,急迫又缠绵。   涂诺感觉自己的嘴唇都要被他吮破了,却又舍不得推开他。   直到楼底下球球他们又在严叔叔严大爷地叫起来,“风筝又挂上去了!风筝又挂上去了!”   严承光,“……”   涂诺,“……”   涂诺面红耳赤,头发都乱了。   她喘着气,小声说:“他们要上来了……”   严承光抱着涂诺站起来,推开窗户冲着下面说:“叔叔做个钩子就去给你们弄。”   小孩子们被暂时安抚住了。   严承光低头又亲了一会儿,才把涂诺放开。   涂诺已经完全软掉了,紧抱着他的腰才能勉强站住。   严承光挑起她的下巴,恋恋不舍地,一边用自己的嘴唇在她红肿的唇上轻轻地熨着,一边伸手勾掉了她的发绳。   女孩如瀑的长发丝绸一般滑下,倾泻在他环在她腰后的手臂上。   “不行!”涂诺哼哼唧唧,“严承光,在这里不行……”   “想什么呢?”   严承光忍住冲动,把她的发绳咬在唇边,大手拢住她的长发,一边轻轻地梳理,一边说:“头发乱了,重新给你梳一下……”   严承光把涂诺放在还算柔软的床上,一边给她梳着头发,一边说:“糯糯,我觉的还是应该先跟你的家人说。”   涂诺的脑子里还是晕晕乎乎的,“说什么啊?”   严承光温柔地把她的头发套进发圈,“说我要娶你啊,小傻瓜!”   涂诺明白过来一点,“不行,我还没毕业呢!”   “我知道。”严承光把她发绳上面的蝴蝶结摆摆正,“我是说先订婚。”   他握住她的肩膀,“你不是也想早点加入我的家庭吗?”   “我哪有?”涂诺急了,“再说,谁说我这辈子就得是你了?”   男人一瞬紧张,“糯糯,你还想再挑挑吗?”   “……”涂诺抿唇一笑,抬着下巴,慢悠悠地说:“那也不是不可以,反正我还小……”   “不可以!”   男人咬牙切齿,直接就把她压在了床上。   涂诺急着去推他,“严承光,别闹了,一会那些小孩都要上来了。”   “我不管,”严承光把他的大脑袋在涂诺的怀抱里蹭着,“我都被你吃干抹净了,你要对我负责……”   涂诺被他蹭得痒,刚要再推他,他放在床边的手机却响了。   她拿起来一看,递到他的面前,“李爱橙,你表姐。”   严承光不想管,拿过来直接挂断,低头又来亲她。   严承光又跟涂诺磨叽了好一会儿,才找了一根铁丝做个一个长长的钩子绑在竹竿上,去楼下应付那些熊孩子。   有了严叔叔的这个神器,熊孩子们再也不担心风筝上树了。   熊孩子们去放风筝了,涂诺就带着严承光去吃早饭。   现在正是年节,附近饭馆多数都歇业了。   幸好还有个力旺超市开着门,还有小吃卖。   涂诺先把竹竿还给老板,又给严承光要了一份关东煮,一盒牛奶。   牛奶请老板帮忙热了一下。   他们两个人坐在超市靠窗的位置吃东西。   严承光还在纠结刚才的问题,一直满眼哀怨地看着涂诺。   涂诺就问他:“你昨天视频会议开到几点呀?”   “凌晨两点。”   他闷闷地说着,签了一个墨鱼丸给涂诺。   涂诺不想在这里秀恩爱,又担心她不吃,这位怨男会更加胡思乱想,就趁着老板不注意,张开嘴咬住了。   她一边咬着丸子,一边说:“你那都是什么客户?就算不过年,也不睡觉的吗?”   严承光看出涂诺的关心,欣慰地说:“他们执行的是美国时间。”   现在,严承光虽然把自己的公司交给褚耀去打理,事关公司方向的方针决策却都必须经过他的讨论和审查。   褚耀在国外出差半个月,早把除夕春节给忽略了。   褚总不能过年,他这当老板的自然也不好痛痛快快地过。   涂诺又说:“这边太冷了,你还是去住酒店吧。”   涂诺刚才看见了,严承光睡觉的房间里只放了一台电暖气。   好像也是因为她去,才打开的。   “那我想你了怎么办?”   男人幽怨地看着她,像个不讲道理的大男孩。   涂诺说:“总不能在这边冻感冒了吧!”   “没有事,”男人托着腮,勾起一双多情眼,“一看见你,我就不冷了。”   涂诺,“……”   “你就是我的小太阳!”   涂诺,“……”   “你就是我的小暖器。”   涂诺,“……”   男人的土味情话来得猝不及防。   涂诺抬手挡住通红的脸,把眼睛移到窗外,就看见路边停下来一辆白色的奔驰汽车。   汽车的车门打开,一个穿着长款修身羽绒服,画着精致妆容的女人走了下来。   涂诺认出来,这个女人就是严承光舅妈给他带来的那位便宜表姐李爱橙。   李爱橙也看见了超市里的涂诺和严承光。   她迎着涂诺的目光微微一笑,就走了进来。   超市老板一看见房东进门,连忙点头哈腰地迎过去。   李爱橙矜持高傲地冲人点个头,就朝严承光走过来。   李爱橙一过来就看见了涂诺给严承光买的关东煮,不由就皱起了眉毛。   她说:“承光,你怎么可以吃这种东西呢?我特意给你煮了脊肉粥,还是回家吃早饭吧。”   这个声音一起来,涂诺就想起了昨天晚上的那句“来吃饺子”。   严承光态度平平淡淡,他签起一块冬瓜咬进嘴里,一面嚼着,一面说:“我已经吃饱了,你们自己吃吧。”   李爱橙笑一下,为难地说:“不吃早饭,你也得回家啊。你不知道,昨天晚上爸爸打不通你的电话,都快急死了。”   严承光略想了一下,态度却依然还是那样,他说:“你先走吧,我一会儿就过去。”   说着,他把碗里最后一颗鱼丸吃完,冲涂诺点了一下头,就上楼拿他的车钥匙了。   严承光走了,李爱橙却没有走。   她问涂诺:“你就是米老板家的孙女吧?”   涂诺礼貌地点点头,“我是。”   李爱橙,“我听说你在明师大读书呢?”   “是。”   “咱们离得很近。”李爱橙说:“我在明江的虹光家具城上班,就在师大那条街上。”   涂诺,“嗯,那是挺近的。”   “等有空了跟你好好聊一聊。今天是不行了。”李爱橙无奈地摊摊手,“我爸爸给承光介绍了一个对象,约好了今天上午相看,我得去帮忙照应。”   “……”涂诺,“哦。”   作者有话说:   啊,又是腻腻歪歪的一天呢!   感谢在2022-02-02 18:31:05~2022-02-03 21:49: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谢初三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四章 过年   ◎吻技一般,情绪很饱满◎   初二的这一整天, 家里都是热热闹闹的。   大姑住下没有走。   晚上的时候,女人们打麻将,男人们玩牌。   涂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一遍一遍地数严承光给她的那些红包。   数来数去数不清,就很烦躁。   亲戚们带来的那些熊孩子又太调皮,一会儿在楼道里咚咚地跑,一会儿又来敲她的房门叫她出来玩。   涂诺不胜其烦, 不过去楼下接了一杯水,就被两个熊孩子跑进了房间。   熊孩子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压岁钱, 一个个把嘴巴张得好大,“糯糯姑姑,你怎么收了这么多压岁钱啊?”   涂诺心情不好, 把他们撵出去就又锁上了门。   看着铺在床上的那些红包,她一生气就都抓起来塞进了抽屉。   涂诺趴在床上又想了一下,决定再给严承光打个电话。   今天他们已经联系了很多次,她每一次都没有跟他提起那件让她不开心的事。   一开始, 她以为自己可以不在意的,毕竟只是别人随随便便的一句话。   最主要的,她相信严承光的人品。   可是, 她也高估了自己的度量。   “就是很生气嘛!”   涂诺烦躁地踢了一下腿,就把她的熊仔给蹬到了床下面。   她看着无辜的躺在地板上的熊仔,心想, 以前没有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有这样过, 现在在一起了,反而不如没确定关系的时候简单快乐。   这不是她想要的恋爱方式。   她必须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严承光。   今天下午的时候, 严承光告诉涂诺, 高西原也从明江回来了。   他今天晚上和高西原, 还有几个高中时候的同学聚会。   涂诺虽然一下午都不怎么开心,却没有过多打扰他。   她一直等到晚上十点,估量着他们的聚会结束了,才给严承光打电话。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对方接了起来。   涂诺刚想叫他,却听见一个有些陌生的声音传了出来。   “糯糯啊,我是你高原叔叔。”   涂诺吓了一跳,连忙把差点溢出喉咙的那个名字给咬住了。   她稳了稳心跳,才说:“高原叔叔,您怎么拿着严承光的手机呢?”   高西原笑起来,然后就压低声音说:“机主去洗手间了,手机是我们偷的。”   高西原说着话,旁边有人附和着一起笑,听声音人还挺多的。   高西原冲旁边的人嘘了一下,就继续跟涂诺说话:“老严这家伙今天特别奇怪,时不时地露出神秘微笑。我们都怀疑这棵铁树要开花。可是这家伙的嘴太紧,喝了那么多都问不出一句实话来,所以我们才偷了他的手机,可惜密码又解不开。”   高西原应该也喝高了,跟涂诺罗里吧嗦地说了一大通,然后才想起来问她,“糯糯你找他有事吗? ”   “没有什么事,”涂诺连忙说:“就是想问问他什么时候回明江,我有东西托他捎给同学。”   高西原就说:“好的,等会儿他出来我告诉他。”   “好的,那我挂了。”   涂诺挂了电话,心口还兀自狂跳不已。   如果让严承光这些同学知道了他们的事……   尤其高西原……   哎呀,好尴尬!   涂诺没有再给严承光打电话。   她把那些红包数清楚,就准备睡觉了。   在她都要睡着时,握在手里的手机却突然响了。   涂诺揉了揉眼睛,接起来,“喂……”   小姑娘睡意朦胧的声音透过电波传过来,像是一只软软的小手在心头一抓。   严承光靠在车座上,唇角噙着笑,“糯糯,是我。”   “嗯,”涂诺闭着眼睛,翻个身,“知道……”   “高原才告诉我,你给我打过电话。”严承光声音停一下,“你睡了吗?”   涂诺浅浅地打个哈欠,“又醒了。”   “不好意思,”严承光轻轻地笑一下,“就是,太想你了……”   “你接着睡吧。我们明天再说。”   涂诺向窗外看了看,莫名其妙地就问:“你是不是在我家门口?”   严承光沉默了一下,就笑了,“是。”   “你不要出来了,外面太冷了。”   “不,我要出去。”涂诺坐起来就去找她的拖鞋 ,“你在健身小广场等我一下。我不到,你不许走!”   涂诺说完,都不等严承光回答就挂断电话,去拿她的外套。   楼下的麻将场还没有散。   妈妈看见涂诺要出门,“糯糯,你去干什么?”   涂诺一边弯腰换着鞋,一边说:“朵朵在门口,找我说句话,很快就回来。”   奶奶就问:“这么晚了,朵朵找你干嘛?”   “朵朵失恋了,”涂诺眼睛都不眨,“估计是找我诉苦吧。”   妈妈连忙说:“那你让朵朵进来说,这么冷,在外面干嘛?”   “知道了。”   涂诺一来到健身小广场,果真就看见了停在灯影里的车子。   严承光也发现了她,推开车门就走了下来。   昏黄的路灯光把男人的身影拉得愈发颀长。   涂诺不顾地面上的雪,迈步就跑。   “慢点!小心滑!”   严承光一边嘱咐她,一边也往这边跑。   等他跑近了,涂诺往他身上一跳,勾住他的脖子就去吻他的嘴。   小丫头的表现让严承光很是意外。   他用大手托住她,低头去回应她。   小丫头吻技一般,情绪却很饱满。   她又是咬又是吮,小舌毫无章法地在他的口腔里面横冲直撞。   这又青涩又莽撞的动作,搅得严承光不能自持,身体绷得几乎要爆掉。   他实在是忍不住,喘着粗气把她压在车门上,捧住她的小脸,温柔地威胁:“再亲,我就带你去酒店了……”   涂诺的胸膛起伏着,她感觉自己也要爆炸了。   她勾着严承光的脖子,把自己整个吊在他的身上,小小地嘤咛着:“严承光,这辈子,下辈子,你都只能对我一个人好。”   望着这个占有欲爆棚的霸道小丫头,严承光宠溺地摸摸她的额头,“你这是受了谁的刺激了吗?”   “不管!”涂诺不依不饶,“你先答应我。”   “我答应。”男人眼眸深邃多情,声音低醇温柔,“我答应涂小诺,这辈子,下辈子,都只对她一个人好。”   虽然知道这种话在热恋的情侣之间其实很没有分量,涂诺却还是很开心。   她捧住严承光的脸,又给了他深深的一下,“你可要说话算数,我可是使劲记住了。”   严承光无奈地看着她,“问题是,除了你,我对别人,根本好不起来。”   说着,他把她压在车门上,轻轻抵了一下。   这一下,很有些流氓,涂诺却没有躲开。   不过,严承光不敢再有大动作。   现在,他的心里人性和兽性两厢厮杀,来回拉扯。   他都想什么也不管,直接奔着兽性而去了。   静谧的夜空下,满世界的白雪里,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地抱着,默契地什么都不做。   冷静了好一会儿,严承光才问涂诺,“是不是心里有事?”   “嗯,”涂诺往他的肩膀上蹭了蹭,“你表姐说你去相亲了。”   严承光默了两秒,低咒了一声,“她可真是多事。”   他托起涂诺的下巴,敛眉看着她,“你觉得我会去?”   “会啊,”涂诺用手指戳戳他的喉结,“毕竟是家长之命嘛!”   “什么命?”   严承光低头咬住她的耳珠,轻轻一拉。   微微的刺痛,让涂诺目眩神迷。   然后就听见严承光在她耳边说:“你才是我的命啊。”   男人的情话炽热,涂诺的心里身上都温暖。   她伏在严承光的怀抱里,软软地说:“严承光,我不喜欢你和别的女生在一起。”   他亲亲她的头发,“我知道。”   “那样,我会很难过很难过的。”   “糯糯,我不会再让你难过的。”   严承光认真地看着她,“跟你的家人公开我们的关系好不好?我们先把婚订下来。这样,你和我,都能少一些胡思乱想。”   涂诺又往严承光的怀里钻了钻,说:“现在我奶奶天天骂我六叔,说等他回来就剥了他的皮。这个时候说咱俩的事,不是找死吗?”   “可是,”男人的声音哑得不像话,“我快要忍不住了……”   涂诺不信,“那,你以前是怎么过的?”   严承光痛苦地笑了。   他低下头抵住涂诺的额头,幽怨地说:“由奢入俭难啊,米小糯!”   “那,”涂诺想了一下,红着脸小声说:“等回到明江,我……”   涂诺没说完,车厢里面突然咚地一声响。   严承光,“什么?”   涂诺,“什么?”   两个人异口同声,严承光捏一下她的鼻子,“你刚才说什么?”   涂诺惊恐地指着他的车里,“谁在你的车里?”   看着她害怕的样子,严承光笑起来,故意逗她,“你的白月光。”   “严承光你别闹,我都要吓死了!”   涂诺挣扎着就要从他身上跳下来。   严承光不让,他一只手抱着她,一只手打开车门。   车门一开,里面的声音更加清晰地传出来。   涂诺勾着严承光的脖子,小心翼翼向里面一看,一下子就叫起来,“是狗狗!”   那是严承光给涂诺带来的一只小奶狗。   高西原家的萨摩耶狗妈妈生的。   小家伙毛茸茸的一团,雪白雪白。   应该是断奶不久,浑身奶香,还特别亲人。   涂诺的心都要萌化了。   她抱着狗狗,狗狗就特别不认生地来舔她的脸。   涂诺也不躲,抱着小崽子亲。   坐在一旁的严承光忽然感觉不好。   不对啊!   他在高西原家看见这只小狗崽时,就想起那一次同乡会玩游戏,涂诺提起过的白月光。   据说那只白月光跑丢后,小丫头伤心了好久。   所以他就管高西原家的老爷子讨了来。   他是让这只小狗崽哄糯糯开心的,不是让它来喧宾夺主的!   “好了。”严承光拿过狗笼,“把它放进去吧,小心抓到你。”   涂诺不肯,小崽子也不愿意,直往涂诺的怀里钻。   严承光这个嫉妒。   早知道这样,就不能带这只小崽子来。   涂诺又跟狗狗亲热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问严承光,“你怎么把车开过来的?”   她刚才闻见他身上有酒味儿。   严承光恨恨地看着趴在涂诺怀里的小狗子,懒洋洋地说:“叫了代驾。”   涂诺又说:“你今天晚上不要睡在这边了。太冷了。”   严承光深情地看着她,“酒店离你太远了。”   涂诺,“那也不能冻感冒了。”   “没关系,一看见你我就不冷了。”男人眼角眉梢都是情,“我就把车停在这里,一会儿步行走过去。”   “不行!”涂诺的态度很坚决,“必须去住酒店。”   严承光就开始耍赖,“喝酒了,车子开不过去。这么晚了,代驾也不好叫了。”   “……”   涂诺思考着没说话。   严承光靠在车座上,扭着脖子看着她,“你打算去送我?”   他痞痞一笑,哑下声线,“我可不保证还能放你回来。”   涂诺没理他,又想了一下,说:“你就在这边等我一下。”   她说着就要下车。   严承光连忙叫她,“你去干嘛?”   “我先把狗狗送回去。”   涂诺抱着狗子就下了车。   严承光,“……”   不是,小丫头真要去送他?   这让他如何是好?   到时候他绝对舍不得她回来,却又不能不放她回来。   这也太考验他的定力了吧!   严承光不想在犯错的边缘试探,他看着涂诺走进灯火通明的米家别墅以后,就打开代驾APP,想着再叫个代驾。   大晚上的,他是绝对不能让涂诺送他的。   严承光这边的代驾还没叫到,米家别墅门口就有人走了出来。   严承光以为是涂诺,抬头一看,一下子就从车座上弹了出去。   “承光!”踩着雪走过来的米春波看见了严承光,亲热地叫他,“老弟!”   严承光咽了咽喉咙,“三,三哥。”   米春波走过来。   “糯糯说看见你趴在车里睡觉。”米春波心照不宣地一笑,“喝多了吧?”   “嗯嗯,”严承光连忙点头,“是,老同学聚会。”   “理解,理解。”米春波拍了拍严承光的肩膀,“三哥送你。”   严承光连忙拒绝,“不用麻烦三哥了,我叫了代驾。”   “叫什么代驾?”米春波感觉小兄弟在跟他见外,“家里人这么多,谁不能送你一下?”   说着,他举起手里的电子钥匙,就遥控开了别墅旁边的车库。   “把你的车停这里吧,三哥开车送你。”   米春波说着就往车库那边走。   严承光盛情难却,只好跟着 。   等米春波走到车库门口,突然想到什么,“糯糯说你是要回酒店?”   严承光连忙统一口径,“嗯,是的。”   米春波就不高兴了,“大过年的住什么酒店?”   严承光,“……”   “糯糯这孩子,直接叫你来家不就行了?”   严承光,“……”   “走走走,跟三哥回家住去。”   严承光,“?”   “跟三哥客气什么?”米春波又真诚又热情,“你小时候不经常跟老六睡一屋吗?”   “……”严承光,“啊,是……”   “正好,老六那个混球没回来,你今晚就睡他屋。”   “这……”   严承光,可,可以吗?   作者有话说:   额,米爸爸怕是不知道什么叫引狼入室。   感谢在2022-02-03 21:49:50~2022-02-04 21:07: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皇家書生、3401099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polarbear 2瓶;莹宝不是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五章 过年   ◎想看哪儿?◎   当身高腿长的爸爸带着一位同样身高腿长的男人进屋时, 涂诺正身心愉悦地陪着二奶奶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跟她刚得到的狗狗玩。   严承光跟在爸爸的身后走进来, 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一张脸正经得比奶奶神龛里的财神爷都正经。   涂诺却不能淡定了,刚塞进嘴里的一颗砂糖橘没咽利索,甜水腌了她的嗓子, 一下子就咳嗽起来。   严承光站在那边,想过来又不敢, 不过来又担心,眉毛都皱成了川字。   还好,涂诺身边有个把她当亲孙女看待的二奶奶。   这一边, 二奶奶一边给涂诺拍着背,一边拿老花的眼睛去瞅刚进来的那个好后生,一边还感叹:“这谁家孩子呀?长得这叫一个周正!”   那一边,一看见严承光进门, 别人还凑合,窦女士可是要高兴坏了。   她连胡牌都顾不上,拉着严承光就嘘寒问暖, 仿佛被爸爸带进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条龙。   想想也难怪啊,严承光人长得帅, 嘴巴甜, 有钱还谦虚。   这样的晚生,哪个老太太不喜欢?   涂诺只是不明白, 明明说好让爸爸送严承光去酒店的, 怎么突然就来家了?   不会是他跟爸爸说了什么吧?   看爸爸的样子, 却又不像啊!   涂诺一肚子问号。   那一边,爸爸没能争过奶奶,眼睁睁看着他的小兄弟严承光被拉进了打麻将的娘子军。   涂诺家客厅大,一屋摆了两张麻将桌子。   桌子边玩的和看的都是米家女将,严承光是唯一的男士。   他被窦女士拉着一过来,这一群奶奶大娘姑姑婶婶的心就都不在麻将桌上了。   一会儿这个问:“小伙子多大了?”   一会儿那个又问:“在哪里上班呢?”   等窦女士向她们介绍了他就是去年实中的高考状元严承光时,一屋子妇女同志的眼睛就更加黏在他身上下不来了。   没一会儿的功夫,就有好几个人要给他介绍对象。   本来想去楼上睡觉的涂诺,这一下一点都不困了。   她好不容易才解决了李爱橙的谣言,这下好了,严承光要相亲的事实都怼到面前来了。   涂诺一边继续陪着二奶奶看京戏,一边恨恨地咬着砂糖橘。   严承光不着痕迹地向她扫了一眼,丢出一张筒,谦虚地说:“谢谢各位阿姨嫂子的关心,我有女朋友了。”   涂诺,“……”   这句话一出,别人是失望,窦女士却高兴得不行。   她连牌都不摸了,连珠炮地就问严承光,怎么认识的?女孩哪里的?多大了?做什么的?家里都有什么人?   涂诺一听,砂糖橘都不吃了,紧张兮兮就看向严承光。   严承光却淡定得很,他一边摸着牌,一边说:“明江大学同乡会认识的。”   涂诺,我去,不是吧大哥,您真要交代啊?   严承光把摸到的牌码进行列,“也是咱们林云的。”   涂诺,完了完了,这个男人,是真想让她家这个年过不好了。   严承光又丢出一张九筒,“她的家里人都好,也是满满一大家子。”   涂诺,我想拿砂糖橘堵他一嘴!   奶奶连忙就问:“既然也是咱们林云的,哪个镇上的,叫什么?”   “……”   涂诺站了起来,她得离开这里。   严承光不动声色地向涂诺那边瞟了一眼,看着手里的牌,笑得云淡风轻,“她害羞,暂时不让我说。”   涂诺咬牙切齿,知道不让说还说?   “可不是,咱们林云就这么大,一说就全都知道了。不过,”窦女士好奇,“听这意思,你还没见过女方家长呢?”   严承光点点头,“她不让。”   “为什么不让啊?”涂女士也不能理解。   严承光把自己的牌面往下一扣,无奈地说:“嫌我比他大。”   涂诺,呵呵,您可真有自知之明。   不过,懂得适可而止得依然还是好叔叔。   窦女士连忙问:“大几岁?”   涂诺的耳朵倏地又立了起来。   严承光挠挠鬓角,“六岁。”   涂诺,现在回房间收拾行李还来得及吗?   “六岁?”   窦女士怔住,涂女士也怔住。   涂诺站了起来,迈步就往楼上走。   现在赶紧收拾行李,连夜逃到明江去投奔六叔,应该还能活。   然后,两位女士齐声说:“大六岁还算大?”   涂诺:不是,五岁都不行,六岁不算大?   “就是,”一向少言的大姑也开始说话,“爷爷比奶奶大八岁,不也一辈子相亲相爱的?”   说着,她看向已经走到楼梯口的涂诺,“是吧,糯糯?”   “……啊,”涂诺勉强牵起唇角,“是。”   大姑扭过头又问严承光:“女孩属什么的?”   窦女士就说:“属兔。咱糯糯就比承光小六岁,属兔儿的。承光属狗。”   大姑就又叫二奶奶,“二婶,您老精通,狗和兔配不配?”   二奶奶立刻就掰着手指头算,“鼠配牛,虎配猪,兔配狗,哎呦,这可是上等婚。”   涂诺,“?”   大姑丢出一张一筒,看着严承光说:“那小严可得抓紧了,这么好的对象,可不能跑了。”   说完,她又看向徘徊在楼梯口的涂诺,“糯糯,你在那里转悠什么呢?去给大姑续点水。”   “哎,来了。”   涂诺就又从楼梯上下来,从严承光的身后绕过,去给大姑续水。   涂诺站在饮水机旁边接着水,奶奶她们继续讨论。   “你看人家承光多会找?”   “就是,男大女小好,会疼人的。”   “我那臭老六,偏找个比他大五岁的。”   奶奶提起这事儿就来气,先把六叔骂了一顿,就接着给严承光出主意,“现在不是过年吗,又都是林云的,如果女孩能同意,你就去她家给长辈拜个年。”   “对的,”大姑也说:“承光这么懂事,又这么优秀,在一起吃吃饭,打打牌,也许这亲事就成了。”   一群女人单方面表示把这件婚事撮合成了。   严承光连连点头,表示很受教。   还说如果事情成了,一定请大家喝喜酒。   涂诺坐在一旁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剥砂糖橘。   橘子剥了一盘,橘子皮被她撕得比饺子馅还碎。   牌局到凌晨才散。   大人们要回家,小孩子们却不想分开。   大姑没结过婚,也没有生育,只收养了两个孩子。   今晚,她带着她的两个孩子就住在涂诺家里。   二奶奶和四奶奶家的几个孙子就也不想走,非要住在一起。   窦女士最喜欢小孩子,当即就替他们家长做了主,让他们都留了下来。   一楼三间卧室,大姑住了一间,爷爷奶奶一间,剩下一间就给了那群熊孩子。   四五个熊孩子,一张床根本睡不下。   窦女士和涂女士就忙着给他们铺瑜伽垫,拿枕头拿被子。   窦女士忙不开,就让涂诺帮忙照顾严承光。   六叔没有回来,奶奶就让涂诺把她给六叔准备的那些东西都拿出来给严承光用。   奶奶做事很仔细,每年六叔还没回来,就买了全新的牙膏牙具,毛巾浴袍,睡衣什么的,都整整齐齐地放在六叔卧室的衣柜里。   涂诺不用费什么事,直接打开衣柜拿出来就好。   为了避嫌,他们进了六叔的卧室后就一直都开着门。   涂诺站在门口旁边的衣柜前面拿东西,严承光就靠在床头休息。   他喝了酒,又陪婆婆妈妈们打了那么久的麻将,着实有些累了。   他懒懒地靠在那里,勾着唇角看着涂诺像个勤快的小主妇,给他拿这个,弄那个。   等涂诺又搬出叠放在一起的睡衣和浴袍,一转身,就看见男人醉眸如秋水,嘴唇红艳得像是抹了胭脂。   他脉脉含情地看着她,涂诺都不好意思抬头,更不敢靠近。   “给。”她低着头,把一摞东西递给他,“去洗澡吧。”   严承光懒得像是没有了骨头。   他冲她轻轻一笑,“懒得动,你拿过来。”   “……”   涂诺看了看门口,走过去,递给他。   严承光却依然不接,就那么柔情似水地看着她。   涂诺只好自己把东西放下,“你洗了澡就早点睡吧,我走了。”   涂诺说完就要走,严承光伸手就拉住了她。   涂诺,“……”   楼下小孩子们的闹腾声和大姑呵斥他们的声音还在外面响着,严承光就这样拉着她的手不放……   “严承光,你干嘛?”   涂诺压低声音呵责着,直接就去推他。   男人像是泥捏的,她一碰,他就虚张声势地捂着胸口往后倒。   然后,他的手碰到了涂诺刚放下的东西,一个大红色的盒子就摔了出来。   “看你再闹?”   涂诺责备着严承光,弯下腰把那只盒子捡起来。   捡起来一看,才发现那是一盒内裤。   一盒鲜红鲜红的男士平角内裤。   米春舟打小身子弱。   别人是十二年才过一个本命年。   窦女士为了给他驱灾辟邪,祈愿他长命百岁,却是每一年都当本命年给他过。   所以,别人十二年才穿一次红内裤,米六叔却是每年过年都会被窦女士逼着穿。   这一盒不用说,也是奶奶提前给六叔准备的。   涂诺笑着把盒子递给严承光,“这是奶奶给我六叔准备的。”   严承光看一眼,“不错,颜色很娇,跟你六叔很配。”   “是吗?”涂诺把盒子放下,弯下腰,勾起严承光的下巴把他的脸拉近,在他耳边说:“红色,跟你的肤色很配哦。”   说完,不等严承光反应,抱起也是奶奶准备的另外一盒深颜色的内裤,转身就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听着对面房门关闭,严承光看着那盒红色的内裤,回味着涂诺刚才那句“跟你肤色很配”,不由轻轻一笑。   怪他,小丫头学坏了。   调戏了严承光以后,涂诺回到房间在床上打了好几个滚,才平复下激动的心情。   等她躺在那里想象了一下严承光穿红内裤的样子,又忍不住钻进被窝里吃吃地笑。   后来奶奶就走上楼来,问严承光还有没有什么缺的东西。   涂诺竖起耳朵偷听,严承光没告状,只说一切都准备得很齐全,谢谢窦阿姨。   奶奶就又嘱咐了严承光几句“把这里当家”的话,然后就来推涂诺的房门,见房门是锁死的,以为她已经睡了,就下楼去了。   然后妈妈和爸爸也上了楼,进了隔壁的卧室。   再然后,楼下的小孩子们也不闹了。   涂诺就有点觉着欺负了严承光。   他那样的人,给他穿一条红内裤,不如杀了他。   涂诺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把这盒适合他的内裤还给他。   又想着,还是再等一会儿,等爸爸妈妈都睡熟了。   然后,她就睡熟了。   等她再睁眼,满世界的阳光灿烂。   对面房间的门开着,严承光已经起床了。   严承光没有在房间里,床上的被褥枕头都折叠整齐收进了衣柜。   涂诺以为严承光已经走了,简单洗漱一下,就急急忙忙地下了楼。   楼下餐厅里,包括那些熊孩子在内都已经吃过早餐了。   此时,熊孩子们已经转战到二奶奶家玩,爸爸妈妈和爷爷大姑他们都已经去串亲戚。   临窗的餐桌边,穿着白衬衫的严承光正和奶奶一边喝着咖啡,一边聊着什么。   涂诺就有点不好意思,放轻脚步往下走。   严承光先看见她。   他端着咖啡杯扭头看她一眼,就跟奶奶说了一声,起身往厨房走。   他一站起来,涂诺才发现,他竟然还系着奶奶的碎花小围裙。   男人肩宽腰窄,白衬衫穿得闷骚,小围裙一戴,愈发帅得人移不开眼。   涂诺正在那里怔神,奶奶就叫她,“糯糯,糯糯?”   “哎,来了,奶奶。”   涂诺走到餐桌旁坐下,严承光已经帮她拿来了早餐,一样一样地往她面前摆。   奶奶看着她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就宠溺地责备着,“也是一个大姑娘了,还是小孩儿气儿。你呀,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你看看你小严叔叔!”   奶奶责备了涂诺就又开始夸严承光,说他又能干又懂事,睡那么晚还起这么早,起来就帮她做早饭。   还说他烤得面包好,煮得咖啡也好,以后无论哪个女孩嫁给他,都得享福。   涂诺一边听着奶奶唠叨,一边撕着严承光新烤的面包,一边小心翼翼地往严承光的身上打量。   清晨阳光鲜嫩,男人五官艳丽。   他正站在那里往她的杯子里倒着牛奶。   涂诺就垂下眼睫,看他的腰。   他虽然穿着白衬衫,奈何衬衫布料不透光,并没有透出什么太扎眼的颜色。   他应该,没有穿那条红内裤吧?   涂诺正胡思乱想着,严承光伸手就把一瓶草莓酱往她面前推了推。   然后就说:“我记得糯糯喜欢这个颜色,的酱。”   “……”   涂诺没敢说话,也没敢乱看,低下头,脸就红成了草莓。   涂诺不敢再左顾右盼,只好闷头吃饭。   旁边,奶奶和严承光继续讨论他们的话题。   涂诺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原来,六叔一会就要到家了。   往年的时候,每年的初三是六叔跟他的初中同学聚会的日子。   他们都是先挨家拜年,然后再轮流做东,中午的时候去其中一位同学的家里吃饭。   今年做东的同学没回林云过年,六叔就想今年由他来做东。   恰好今年严承光也回来了,都是老同学,六叔就请他先帮着张罗一下。   六叔已经跟奶奶打过电话。   奶奶虽然嘴上骂着六叔永远都不要回来才好,其实心里还是十分地盼着他能回家。   而且,奶奶也喜欢热闹,当即就答应了。   六叔到家之前,中午的宴席由奶奶和严承光帮忙张罗。   所以,严承光一会儿就要去超市采买食材。   涂诺一听,立刻就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等严承光要出发,她立刻站起来,“我跟你一起去!”   她拿了纸巾擦擦嘴,冲严承光讨好地笑了一下,“我可以帮忙提东西。”   严承光还没说话,奶奶先同意了,“那就让糯糯跟你一起去吧。”   说完又对涂诺说:“可是先说好,不准欺负承光好说话,不准偷懒耍滑,要帮忙拿东西。”   “我知道了奶奶!”   涂诺说着就要跟着严承光一起出门。   严承光却说车子在小广场放了一夜,车里太冷,他先去热车,让她在家里等一下。   涂诺哪里等得及,拿了围巾帽子就跑了出去。   小广场上,严承光已经发动了车子,正拿着除霜器在弄车窗上的霜。   他看见涂诺跑过来,不由就责备,“这么早就跑出来做什么?”   “……”涂诺,“我给你帮忙。”   她说着就要去车里拿抹布。   严承光拉住她,“站一边给我加油就好。”   涂诺没活干,当然也不会给严承光加油,擦个车而已嘛!   不过,他擦车的动作幅度还是蛮大的。   涂诺看着他擦了车身,又伸长胳膊去擦车顶……   可惜,冬天外套长,她跟着他的动作瞄了半天也没能看见那抹想象中的颜色露出来。   等严承光把车子擦干净,工具收好,车里的温度也差不多了。   两个人上了车,严承光打开暖风。   然后,他拉开羽绒衣的拉链,就去解他衬衫的纽扣。   “不是,严承光,”涂诺咽了咽喉咙,“你要干嘛?”   男人撩起一双勾人的桃花眼,“现在没有别人了,想看哪儿,叔叔脱给你看。”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04 21:07:38~2022-02-06 21:00: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皇家書生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皇家書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0192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六章 过年   ◎我有你就够了◎   “啊, 不要!”   一看见严承光要脱衣服,涂诺连忙捂住了她的眼睛。   严承光一面慢悠悠地解着他的纽扣,一面看着她, 然后就把动作停下了。   他靠过来,拉开她的手,笑着问她:“糯糯,如果真的不想看, 不是应该把脸转过去吗?”   看着男人勾着微笑的唇角,“……”   好吧, 小把戏被看穿,涂诺却并不肯承认   “谁,谁要看你了?”   她咽了咽喉咙, 又往他腰上瞄了一眼,“不,不就是红内裤吗?有什么好看的?”   她说着就要挣开严承光的手。   严承光却不放,他把她拉近, 温热的气息划过她的耳廓,“就这么喜欢看我穿红色啊?”   涂诺,“……”   “那就跟我结婚, ”男人嗓音发沙,眸中情绪炽热而隐忍,“新婚之夜我穿给你看好不好?”   男人长得帅, 耍流氓都可爱。   涂诺自知没有那个抵抗力, 她把他推开,重新坐好, 从口袋里拿了一颗奶糖慢吞吞地剥着, 说:“不好。”   “什么不好?”严承光一边发动着车子, 一边懒洋洋地问她:“是跟我结婚不好?还是,我穿红色不好?”   涂诺把奶糖放进嘴里,慢悠悠地说:“都不好。”   “那,叔叔可是要伤心死了。”   严承光挑起眼尾看她一眼,视线在她鼓鼓囊囊咬着糖的嘴巴上落了一下。   “我才不要那么早结婚呢。”涂诺咽一口糖水,“不要那么早就给别人做老婆。”   “最早也得等到我大学毕业。”   “我可不想还没有好好享受单身生活,就迈进婚姻的牢笼。”   “我跟许金朵都说好了,等我们毕业了,先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   涂诺正畅想着,前面一辆车子要临时停车。   司机应该是有急事,他打起双闪就下了车,冲他们恭了恭拳以后,就急急忙忙地跑进了旁边的人家。   这边路本来不窄,奈何前几天一场大雪,堆在路边的积雪占了半边道路,所以,严承光的车子被堵住了。   严承光与人方便,不急不躁地把车子停下。   涂诺嚼着已经软化的糖块,继续唠叨,“我跟许金朵都商量好了,大学毕业以后先来一次徒步西藏游。”   “那样才叫不负青春。”   ……   严承光一边听着涂诺唠叨,一边看了看车外,然后就拉起手刹,俯身过去,把那张唠唠叨叨的小嘴给堵住了。   “!”   涂诺的眼睛一瞬睁大,一肚子话被严承光堵得滴水不漏。   男人气息迫人,动作霸道,直接撬开她的齿关,舌尖巡视过只属于他的每一寸领地,然后再一卷,划过她的牙齿,离开了。   涂诺,“……”   像是卡好了的节奏点,前面车子的司机出来了。   他又冲他们抱了抱拳,就急急忙忙上了车,把车子开走了。   前方畅通,严承光不紧不慢地启动了车子。   涂诺却兀自呼吸不稳,大脑也是一片空白。   这个男人,做这么羞羞的事情,也不提前给个提示的吗?   这可是在她家门口啊,万一被别人看见怎么办?   涂诺气呼呼地又看了严承光一眼。   人家气定神闲,目不斜视地驾驶,好像刚才那个掠夺根本就是涂诺想象出来的。   “大坏蛋!”   涂诺低咒了一声,吸了吸微微刺痛的舌头,才发现,她糖呢?   她的奶糖没有了!   她在糖盒里扒拉到的唯一一颗草莓味的奶糖没吃完就不见了。   涂诺立刻就看向严承光,男人眼眸微眯,腮边肌肉微动,明显吃得香甜。   “真不要脸!”涂诺忿忿,“抢别人的糖吃!”   “不好意思,”严承光的脸皮厚得超标,“不小心滑进来了。不然,还给你?”   他说着,用舌尖顶了一下糖块。   “给小狗吃吧!”   涂诺说完,气呼呼地把脸扭向窗外,不再搭理他。   车子驶出别墅区,驶上了去往城中心的大路。   严承光看一眼一直扒着窗户看风景、不肯搭理人的小姑娘,明知故问,“怎么不说话了?”   “……”   “跟叔叔说说话,”严承光游刃有余地驾着车,“你太安静,我不适应。”   涂诺依然没有转过脸来,她看着外面热热闹闹的街景,闷闷地说:“也不是谁跟我说,让我不要说他是我的叔叔。他自己却叔叔叔叔地以长辈自称,真是一条好小狗。”   听着这气嘟嘟的话,严承光笑得舒心惬意。   他一只手掌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伸过来拍了拍涂诺的肩。   小姑娘不耐烦地晃了一下肩膀,“你别扒拉我。”   严承光就笑,“我承认自己是小狗。只要你别再跟人说我是你亲叔叔就行。”   涂诺还是不搭理他,鼓着腮趴在那里继续看风景。   严承光又看了一眼那个倔强可爱的后脑勺,叫她,“糯糯……”   他打一把方向,带着车子拐个弯,“跟我说说话,一会儿给你买一大袋子草莓味的奶糖吃。”   “……”   涂诺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转过身来,“是你让我说的?”   严承光笑着看她一眼,“是我。”   “我如果说错了,你不准,”她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再那样。”   小丫头的嘴巴还是红嘟嘟的,整个人娇憨可爱。   严承光忍住笑点点头,“我如果再那样,你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想得美!”   涂诺白他一眼,垂下纤长的睫毛想了一下,然后再瞄一眼他的腰,“给我看看你的红内裤!”   “……”   此时车子正好到达超市地下停车场。   “没有。”严承光抿着唇边的笑意看着涂诺,“没有穿。”   “那?”涂诺震惊,“你没穿内裤?”   “你里面是真空!”   “这也,”涂诺,“太那个了吧?!”   “米小糯!”   严承光把车子顺进车位停好,敛眸,靠近,威胁:“你再说,我可要再把你这张小嘴给堵上咯。”   涂诺连忙就把自己的嘴巴捂住了。   捂着嘴还问:“你不会真的是真空?”   严承光笑,抬手在她脑袋上一敲,“你这颗小脑袋瓜还真是挺可爱的!”   因为没有衣服可以换,昨天大半夜的,严承光本来都困得要命了,洗完澡还得蹲洗手间洗本来可以直接丢掉的小裤裤。   洗干净了还得想办法再弄干。   想找她借一把风筒吧,她却睡得小猪一样,电话都不接。   “哦,”涂诺听完,有点失望,“你倒是还挺勤快的。”   “都是被你害得呀,”严承光伸手捏捏她的鼻子,“小调皮。”   两个人下了车。   看见严承光锁了车走过来,涂诺又往四周看了看,然后把胳膊一抬,“喏,胳膊给你挽一下,算道歉啦!”   严承光笑着把她的手拉住,挂在自己的臂弯里,挽着她就走。   涂诺把脸贴在严承光的胳膊上,看着他,“这样总可以了吧?”   “嗯,”男人故作矜持,“还凑合吧?”   “还凑合啊?那我不挽了。”   小姑娘说着就要把手抽出来,严承光连忙夹住,“不凑合不凑合,很好很好!”   两个人正闹着,涂诺突然就感觉背后有人在看他们,不由就往身后看了看。   严承光跟着她一起回头,“怎么了?”   涂诺感觉奇奇怪怪,“我觉着好像有人在盯着我。”   严承光又向车库里面看了看,这里车子倒是挺多,人却没有几个。   他刚要安慰涂诺一句,手机却响了。   严承光举起手机给涂诺看了看,“是你六叔惦记你呢!”   他说着就接起来。   严承光接电话,涂诺就安安静静站在那里等,心里还是奇奇怪怪的,总感觉有人在暗处看着她。   这让她接下来都不敢跟严承光走太近,刻意拉开了一米的距离。   严承光一边往超市里面走一边告诉涂诺,说她六叔已经出发,还有两个小时可以到林云。   说完,想一下,又说:“孙丰跟他一起来的。”   涂诺吓一跳,“孙老板也来了?”   严承光点点头。   原来,昨天晚上严承光躺下以后,一时忍不住,就给米春舟发了一张照片嘚瑟。   米春舟一看,时隔九年,严大神经再一次登了他的堂入他的室,视频通话立刻就拨了过来。   两个老男人礼节性地互啄了一通以后,米春舟就表示,不能让严承光白睡他的床。   严老孔雀必须为此付出点代价。   这几天,孙丰爸爸的病情已经稳定,病床前也有孙饶照顾,米春舟就想带孙丰来林云一趟。   其实,他是早就想带孙丰来家了。   因为顾忌窦女士的火爆脾气,再加上孙丰也不是那么愿意,就一直都没能成行。   这段时间孙丰爸爸住院,米春舟的表现彻底打动了孙丰。   让她终于认定米春舟是可以托付终身的人,表示愿意跟他共同面对家人的阻力。   米春舟就想着趁热打铁,赶紧把两个人的事情定下来,尽快带她来见一下家长。   正想着怎样跟家里人说这件事,严承光就主动撞上了枪口。   今天是年初三,是米春舟和他的初中同学每年聚会的日子。   米春舟和同学每年都是先去各家,给家长们拜过年,然后再去酒店吃饭。   今年,米春舟想把规矩改一改,邀请同学们来他家里吃饭。   他的理由是,这么多年以来,严承光从来没有参加过他们的同学会。   今年好不容易逮住了他,一定要让他亲自下厨给大家烧一桌菜,好好谢谢罪。   他也借着这个机会把孙丰带回家,见窦女士和老米先生。   以米春舟对窦女士的了解,她老人家虽然脾气爆,却会在他的同学面前给他面子。   再加上还有严承光这个窦女士一看见就眉开眼笑的“别人家的孩子”帮忙说好话,现场应该不会太失控。   所以,严承光今天这个厨子加说客的身份,是他凭自己的嘚瑟实力挣来的。   关键是,不答应还不行。   米春舟说了,他如果不帮忙,就先把他和涂诺的事情供出去祭旗。   涂诺一听就不高兴了,六叔他自己的事情,凭什么把严承光推出来做马前卒啊,这不是欺负严承光此时“身份未定,有求必应”吗?   等孙老板来了,万一奶奶脾气搂不住,不是连严承光也要被连累?   涂诺越想越生气,她的男朋友才不要给别人欺负呢。   于是,她拿了严承光的手机,直接拨给六叔,好好地呛了他一顿。   可笑米春舟还按了免提,小丫头这一番伶牙俐齿,义愤填膺,把旁边副驾驶位上的孙老板逗得直笑。   电话要挂断的时候,涂诺就听见米春舟对他家孙老板抱怨:“完了,这还没结婚呢,小丫头的胳膊肘都已经拐到严承光家的客厅里去了。”   涂诺才不怕他背后嚼她,本来就是他不占理。   涂诺呛了人,气却没有出完,她气呼呼挂了电话,把手机还给严承光。   严承光懒洋洋地接过手机,脸上的笑意就愈发浓郁。   “你还笑?”涂诺气呼呼,“别说现在咱们还没有结婚,就是结婚了,你管我六叔也叫叔叔了,他也不能这样欺负你。”   “嗯嗯嗯,媳妇儿说的对……”   “你说什么呢?”涂诺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谁是你媳妇儿啊!”   小丫头脸皮薄,说完就快步往超市里面走。   严承光不敢再激她。   他追上涂诺的脚步,主动挽住她的胳膊,低头在她耳朵旁边说:“好幸福,叔叔也是有人护着的人了!”   涂诺的脸一红,“……”   其实吧,可以保护到他,她也感觉挺幸福的。   大年初三,超市里的人一点都不少。   严承光推着购物车在前面挑选食材,涂诺就跟在他身后,瞧瞧这个,看看那个,只捡自己感兴趣的看。   一转眼看不见严承光,才发现他已经选好了食材,转到了饰品区,站在那里看着什么。   涂诺跑过去,扒着他的肩膀往里看,“有什么好玩的?”   她以为严承光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严承光却只是拿了一包最普通不过的发圈放进购物车里,然后又看着货架,问涂诺喜欢什么。   货架上的饰品都是红红火火的节令小玩意,看着倒是挺好玩的。   严承光伸手从最高的地方拿下来一对小灯笼造型的边卡递给她,“这个喜欢吗?挺可爱的。”   涂诺接过来看了看,点点头,“嗯,还行。”   接下来,严承光又带涂诺去了零食区,选了一堆零食,还有草莓味的奶糖。   等他们要走,就看见了整齐排列在货架上的棒棒冰。   当然,因为没有冷冻,塑料棒里面只是五颜六色的甜水。   两个人相视一笑,严承光伸手就拿了两包放进购物车里。   没关系,回家冻进冰箱,就是棒棒冰了。   涂诺看着那两包棒棒冰,想起了自己珍藏了六七年,最后还给严承光的那根草莓味的,不知道是被他丢掉了,还是也藏在哪里了。   涂诺刚想问一下严承光,就看见他的目光正落在超市墙壁上挂着的液晶电视上。   电视上正在播放本市新闻。   新闻上,那个穿着深色中山装,头发半白,却精神矍铄的男人正在某地进行新年慰问。   严承光看得很认真,直到那段新闻播完,他才发现涂诺一直在看他。   他笑着刮一下她的鼻尖,“东西买全了,咱们回家吧!”   涂诺跟着严承光出了超市,一直等到上了车,她才敢说话,“刚才新闻里的那个人……”   她看一眼严承光,还是没敢把想问的话问出来。   严承光却知道她所有的想法。   他坐在驾驶位上,眼睛望着前面某处虚空,说:“糯糯,那一年在墓园,你看见他的时候,真的应该告诉我一下……”   严承光发动起车子,在发动机好听的引擎声中,他很轻地叹了一口气,说:“我真想知道,他年轻的时候到底长成什么样子……”   他紧抿了一下嘴唇,“值得她为他那样付出。”   “……”   涂诺伸过手去,牵住了严承光的手。   严承光反手握住她,放在唇边亲了亲,“谢谢你,糯糯。”   是她异想天开的小脑袋瓜,帮他找到了自己真实的身份。   “那么,”涂诺小心开口,“你们见过面了吗?”   “没有。”严承光摇摇头,“妈妈不希望的,我不会去做。”   所以,那个男人永远都不会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在他不知道的一些角落里,严青枝为他所做过的那些事情。   那个话题有些沉重,接下来,两个人都默契地不再提起。   涂诺拉下饰容镜,照着那条长方形的玻璃,往脑袋上戴那对小灯笼。   戴来戴去不好看,她干脆把头发解开,梳了一颗小丸子,然后再把那对小灯笼戴上去,一边一个。   等她鼓捣完,就问严承光,“怎么样,好不好看?”   涂诺皮肤白,头发乌黑。   车里的暖风开得大,把她的脸蛋熏得红扑扑的。   再加上她脑袋上那两个红通通的小灯笼……   严承光笑着说:“很可爱啊。”   “是吗?”涂诺又去镜子里照了照,“我怎么觉着有点土呢?”   严承光点点头,“土得很可爱。”   “!”   就知道是这个样子的。   涂诺有点受挫,伸手就要把那对发卡取下来,严承光看她一眼,就靠边停了车。   他按住她的手,“我来。”   担心卡子挂到涂诺的头发,严承光的动作很轻。   等他小心翼翼地把发卡取下来,又看了看涂诺的丸子头,说:“我来给你梳一个。”   “你会吗?”涂诺只知道他会梳马尾辫。   严承光思考一下,“应该不难。”   严承光把涂诺的头发解开,平均分成两份,给她一边梳了一个小丸子,再把那对边卡分别戴上去。   好了,他给她梳了一个哪吒头。   严承光的手很大,动作却十分温柔,涂诺耳后的碎发都被他用指尖温柔地勾了上去。   他给涂诺梳的这两颗小丸子可是比她自己扭得好看多了。   涂诺在镜子里左右照了照,别说,真的比刚才好看了很多。   涂诺一边看一边陶醉在自己的可爱里无法自拔。   她想起奶奶说过的一句话,不加思考地就说:“严承光,你以后一定会生女儿。”   奶奶说过,会梳小辫儿的男生,以后一定会生女儿。   严承光听完,故作认真地看着涂诺,“不是应该你给我生?”   “……”   涂诺又被他占了便宜,不由嘟起嘴巴说:“我才不要生小孩儿呢。”   “不生。”严承光笑着发动起车子,“我有你就够了,多了宠不过来。”   虽然知道严承光的话多半是在哄人,涂诺的心里却依然美美的。   虽然美,却不想过多表露。   她就举起手机,要给自己来一张美美哒自拍。   涂诺正在那里举着手机自拍,突然就在身侧后视镜里看见了一辆白色的汽车。   她停下动作想了想。   怎么感觉这辆车从超市地下车库就一直跟着他们呢?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06 21:00:07~2022-02-09 23:23: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轻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七章 过年   ◎预付一下◎   涂诺和严承光回到家时, 有几位客人已经到了。   他们都是听说严承光要烧菜请客,提前过来帮忙的。   一看见来了这么多人,窦女士特别高兴, 完全放手把厨房交给这些大男生们折腾。   今天主厨的是严承光,其他同学帮忙打下手,很快就弄出来两桌子菜。   到最后一道糖醋鱼出锅,米春舟和孙老板也就到了。   孙老板虽然比米春舟大了五岁, 因为人长得漂亮,穿衣打扮也有品味, 所以根本就看不出来年龄差。   孙老板和米春舟一起提着礼物进门时,窦女士还以为是米春舟的同学,直到孙老板开口叫妈, 窦女士一个激灵,差点抽过去。   跟六叔预测的一样,窦女士碍于今天的场面没有大发作,只是悄悄地把老米先生叫回了家, 夫妻俩共同面对。   可是,孙老板是谁啊?   本来就是八面玲珑的人,之前是不想百分百付出, 现在既然已经认定了米春舟,她把她这么多年开餐馆积累的待人接物的本事一施展,再爸爸妈妈地一叫, 任窦女士再大的气性都发挥不出来了。   孙老板哄窦女士的那一幕, 涂诺都悄悄地用手机录了下来。   她想没人的时候播给严承光看看。   等以后他们也走到了这一天,孙老板的经验就是严承光的教材。   涂诺录好视频以后本来想去找严承光的, 可是厨房里的人太多了, 她进去了也不好直接去找他说话, 还害他分心。   她无事可做,就带着球球一群小孩去小广场堆雪人。   前几天的那场雪虽然大,到现在也化了不少。   为了堆成那个雪人,涂诺发动球球他们到处去搜集积雪。   人多力量大,他们很快就堆出了雪人的雏形。   再经过涂诺的细节修饰,一个穿裙子的小仙女就亭亭玉立地站在那里了。   孩子们很高兴,轮流站在那里让涂诺给他们拍照。   后来球球就说他们小学后面的小花园里还有很多积雪,他们可以弄来再堆一个小仙男跟这个仙女作伴。   他们说干就干,球球立马就去找她奶奶要来了电动三轮车的钥匙。   涂诺骑着小三轮,拉了一群小孩去小花园里弄雪。   等他们弄了一车雪回来,竟然发现他们刚堆好的那个小仙女被人破坏了。   小仙女的脑袋掉了,裙子也把戳得乱七八糟。   涂诺和孩子们都急了。   “谁干的?”球球气得喊起来,“是谁这么坏?”   然后,他就看见对面小路上,三个男生正鬼鬼祟祟地往里面跑。   球球认出来,那三个男生就是仗着个子高、岁数大,经常欺负附近小孩儿的彭家的三个外甥。   球球哭起来:“你们赔我的小仙女!”   他一边哭,一边就往那边追。   涂诺不能看着自己的小兄弟儿吃亏,就要跟着球球一起去追,没想到一脚踩在积雪上,一下子就摔在了地上。   孩子们一看涂诺摔倒,有的来扶她,有的就跑家里去摇人。   孩子们还没跑进院子,严承光就走了出来。   做为专业人士的孙老板想烧几道菜孝敬公婆,严承光就把主厨的位置让给了她,出来叫涂诺他们回家吃饭。   他刚出来,就听见孩子们扯着嗓子喊:“承光叔叔,承光叔叔,牛大轩他们把姐姐的雪人弄坏了,姐姐的腿还摔破了。”   一听说糯糯被人欺负了,严承光一下子就急了,拔腿就往那边跑。   这时候涂诺已经被孩子们拉了起来,裤袜的膝盖位置都磕破了,裙子上面也都是泥。   就这样,她还要去帮球球。   严承光两步跑过去,一把拉住了她,“怎么了这是?”   涂诺一看见严承光,一腔怒火就都变成了委屈,“他们把我的雪人弄坏了,还要打球球!”   严承光把涂诺往身后一护,“你回家等着,我去收拾他们。”   严承光说完就往小路那边跑。   严承光长得高大,凶起来的样子很吓人。   很快,那三个熊孩子就被严承光押着走了过来。   球球跟他们拼了一身的泥,如果不是严承光及时赶到,这一次又得被他们给欺负惨了。   此时,球球有了严承光撑腰,一点都不怕他们。   他指着已经坏掉的雪人说:“你们赔!你们赔我一个一模一样的!”   三个男孩开始狡辩,“不是我们弄的!”   “是的,我们过来的时候已经坏了。”   球球才不相信,“就是你们,我都看见你们砸雪人的木棍了。”   那三个之中长得最小的一个男孩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严承光,委屈地说:“叔叔,一开始真不是我们弄坏的,我们就是用木棍戳了几下。您就放了我们吧?”   此时,严承光已经把小三轮上面的雪都弄了下来。   他正把自己的外套垫在小三轮上,扶涂诺坐上去。   听三个熊孩子这样说着,严承光看他们一眼,冷冷冰冰地说:“等我回来,如果雪人恢复不到原样,我就把你们其中一个的脑袋拧下来给雪人按上。 ”   这个男人又高又凶,一看就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主儿。   他这样一说,那三个熊孩子一个“不”字都不敢再说,立刻就去堆雪人了。   为了防止他们逃跑,严承光还叫了米春舟出来监工,他则蹬着小三轮去给涂诺看腿。   严承光带涂诺去的诊所就在街口,是许金朵的爸爸老许开的。   许大夫医术高明,尤其擅长跌打损伤。   他只挽起涂诺的裤子看了看,就知道伤得并不严重。   不过,软组织有点挫伤,还是需要注意的。   老许给涂诺开了一盒药膏,就去照顾其他病人了。   严承光取来药膏,刚要给涂诺抹,涂诺连忙就把严承光推开了。   这附近来来往往的几乎都是熟人,她敢和严承光在这里卿卿我我,那就相当于在窦女士眼皮子底下秀恩爱。   严承光被推开,明显不开心。   他懒懒地倚靠在一边,手插着口袋,一脸幽怨地看着她。   涂诺看他一眼,“看什么?”   男人淡淡一笑,“腿真白。”   “……”涂诺咬咬牙,又向外看了一眼,拿起身旁的小药盒就砸到了他的身上。   等涂诺给自己抹好药水,严承光就带着她出来,刚想再骑着小三轮带她回去,才发现小三轮的轮胎瘪了。   他弯腰看了看,就从轮胎上面拔下来一根螺丝钉。   严承光拿着那根螺丝钉向四周看了看,低咒了一句脏话。   很明显,这么长的螺丝钉,绝对是被人故意扎进去的。   他怀疑是彭家仨外甥的同伙,或者干脆就是那个跟他们打小就不和睦的彭大飞。   当然,抓贼抓赃,这没有证据,也不好直接去质问。   严承光又去诊所里面,请许大夫帮忙,先把瘪了轮胎的电三轮推到他诊所后面的院子放好,等过几天修车的铺子开了门再处理。   涂诺坐在诊所门口的椅子上拿着那根螺丝钉看着,那种莫名其妙被人从暗处盯着的感觉就又来了。   她抬头向周围看了看,街上人来人往的,都是过年走亲戚串门的人。   她看着那些人愣了一会神,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螺丝钉,再想想刚才被破坏掉的雪人……   真是有意思,大过年的,谁这么闲呢?   给人添堵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   严承光放好三轮车出来,就要扶涂诺回诊所里面等一下,他去开车再来接她。   涂诺看着严承光,微微一笑,就牵住他的衣角娇滴滴地说:“肚子饿饿,想立刻就回家吃饭饭。”   涂诺还从来没有跟严承光这样说过话。   严承光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只好用许大夫的话哄她,“糯糯,刚才许大夫说,这几天不让你过多走路的。”   “我不走路啊,”涂诺笑眯眯看着严承光,“你背我回去好不好?”   看着小丫头因为撒娇而嘟起来的嘴唇,严承光,“?”   严承光有点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小丫头刚才还跟他避之唯恐不及的,这会儿怎么突然这么不分场合地黏人了?   严承光低下头来,“你确定?”   涂诺牵住他的手,很明确地点点头,“人家就是想要你背嘛……”   严承光咽了咽喉咙,看了看路边来来往往的人,压低声音对她说:“现在不怕了?”   涂诺笑一下,细声细气地说了一句,“怕个鬼呀?”   她断定,很快就会有人把她和严承光的事情报到她的家里去,瞒是瞒不住了。   严承光宠溺地捏捏她的指尖儿,“那上来吧。”   他蹲下腰,涂诺一点扭捏都没有,直接就趴上去了。   严承光背着涂诺站起来,一边走一边说:“跟我说说,受了什么刺激了?”   涂诺笑着又向四周看了看,就低下头伏在严承光的耳朵边,小声说:“你明天就要回明江了,我好舍不得……”   她说着,故意在他的脸上蹭了蹭。   小丫头鼻尖儿冰凉,这一下,像是直接贴在严承光滚烫的心口上。   他忍住身体里汹涌的浪潮,说:“等你开学,我来接你。”   涂诺乖巧地点点头,“好,我等你。”   说完,她趴在严承光的背上想了一会儿,就又说:“严承光,我觉的,你那个表姐喜欢你。”   “说什么呢?”严承光大手把她往上托一下,“怎么也学别人疑神疑鬼的了?”   “我感觉到了。”涂诺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懒懒地说:“她看你的眼神不对。”   “不可能的。”严承光不以为意,“你不要乱想。”   涂诺沉默了一下,说:“我也许是在乱想,但是,我不想你再去他们家住。”   “好的,”严承光答应得很痛快,“我明天就去买套房子,以后回来就不在舅舅家住了。”   男人太听话,搞得涂诺觉得自己像是那种蛮不讲理的女朋友。   她思考一下,又说:“我不是想挑唆你和亲人的关系,我就是……”   她用手指轻轻地划着严承光衣服上的肩线,糯糯地说:“就是单纯不想看见你和她在一起。”   “知道了。”严承光的声音郑重又温柔,“以后不会了。”   中午的席面摆了两桌,直到下午三点多才结束。   大家虽然都喝了酒,还是帮着把碗碟都收拾了才走。   六叔先把孙老板送去宾馆,然后又赶紧回来听窦女士训话。   严承光喝了酒不能开车,就跟他那位不喝酒的同学林昭一起走。   林昭开着严承光的车,送严承光去酒店。   涂诺把他们送到门口,虽然恋恋不舍,当着别人的面也不好表露什么。   她站在那里,一直看着严承光的车子消失在街角。   然后严承光的信息就发了过来:还不进去?要感冒了。   涂诺回给他一个乖乖巧巧的表情包,就转过身来往家走。   冬天落日早。   涂诺看着小广场西面的夕阳慢慢坠落。   被彭家仨外甥重新堆起来的那个小仙女长得很潦草。   夕阳把它染成红色,看起来像个小恶魔。   涂诺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想起刚才在爷爷书房电脑上查到的那段视频。   因为摄像头是装在家门口车库那里的,距离有些远,只拍到了第一个破坏者的侧影。   那衣着,那动作,那狠劲儿,还真的不是彭家仨外甥。   只可笑那三个熊孩子,因为平时坏事做多了,虽然被冤枉,也没敢过多辩解,倒是替别人担了责任。   这天晚上,因为六叔的先斩后奏,家里很不平静。   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还有姑姑伯伯他们在楼下谈事情,涂诺就早早地爬上床,趴在被窝里跟严承光聊微信。   严承光办事效率很高,中午才说买房子,晚上就给涂诺发过来几套户型,请她帮忙挑选。   涂诺没有什么经验,只觉得每一套都好。   想一想严承光一个人住,没必要买别墅,就帮他选了一套平层。   很快,严承光的语音通话就拨了过来。   涂诺担心被楼下的大人们听见,就钻进被窝里去接听。   “糯糯……”严承光含着笑意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我第一眼看好的也是这一套。”   “你知道为什么吗?”他问。   涂诺揉着被角,“不知道啊。”   “因为这套离你家最近。”   男人的声音低沉有磁性,还温柔多情,听得涂诺的耳朵都热了。   她趴在那里,软软地说:“我又不知道……”   “所以说,”严承光逗她,“我们是天生注定的默契。”   这个男人,越来越会甜言蜜语了。   “……”涂诺把手机放在一边,抿着嘴唇不说话。   被子里有些闷,她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被闷住了。   严承光就问她,“糯糯,你在哪里呢?”   “被窝里。”她轻轻地回答着,把被子边挑开一点,外面的灯光和楼下奶奶的尖嗓门就一起涌进来,她连忙又盖住了。   涂诺拍拍胸口,靠近话筒,“我六叔今天晚上会很不好过。”   严承光轻轻地笑,“嗯,猜得到。”   “孙老板在的时候我奶奶没好意思骂他。”   “看来,奶奶对孙老板还是挺客气的。”   “不过,”涂诺莫名有点幸灾乐祸,“现在孙老板去酒店了,可轮到我奶奶发挥了。可是……”   涂诺突然又有点兔死狐悲,“严承光,你说,等我们的事情闹出来,我家里会怎么样?”   涂诺说到这里,才发现严承光已经安静了好一会儿了。   “你怎么不说话?”她小小埋怨着,“只让我一个人说。”   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翻了一个身。   然后,严承光极轻极温柔地笑了一下,说:“我喜欢听你说话,还有,呼吸的声音……”   涂诺,“……”   严承光说话的时候是贴着话筒的,他本来又是那种天生勾人的声线,尤其还说着这样的话,涂诺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不跟你说了。挂了。”   严承光不情愿,却也知道拗不过她,只好说:“那就早点睡吧,我明天早上去找你。”   第二天早上七点,严承光准时给涂诺发来了信息,告诉她,他已经到了她家门口的小广场。   涂诺就趁着爸爸妈妈还没起,奶奶在厨房做早饭,偷偷溜了出来。   严承光先带涂诺去附近的茶餐厅吃早餐。   吃完早餐出来,涂诺以为严承光要送她回家,她连道别的话都想好了,等车子停下,才发现他带她来到了一个新开盘的小区。   严承光的同学林昭正在小区门口等他们。   车子一停,他就拉开后面的车门上了车。   然后,车子驶入地下车库。   严承光把车子停好,拿起挡风玻璃前面放着的文件袋,再叫上涂诺,跟林昭一起上了楼。   涂诺这时候才知道,严承光是带她来看她昨天帮忙看的那套房子。   林昭是这个楼盘的销售,这套大平层就是他向严承光推荐的。   一梯一户,电梯直达。   电梯门一开是个小花厅,往里走就是开阔的客厅。   房子是可以拎包入住的精装修,风格典雅大气,户型设计也好,四室两厅,南面的大阳台连通在一起,做了半露天的花园。   花园的外面就是波光粼粼的水上公园。   这边房子户型好,环境还好,怪不得是林云最贵。   严承光和林昭站在客厅里说话。   涂诺把各个房间都看过,再回到客厅落地窗前,才发现从这里望出去,一街之隔,就是她家的别墅区。   怪不得昨天晚上严承光说这里离她家最近,确实不远。   林昭走过来问涂诺,“糯糯,这房子还可以吗?”   “可以。”涂诺乖巧点头 ,“挺漂亮的。”   林昭笑着看向严承光,“怎么样?现在可以定下来了吗?”   严承光温柔地看了看涂诺,然后点点头,“可以了,办付款吧。”   “好咧,我现在就让财务过来。”   林昭参加了一次同乡会,成交了一个大单子。   他很是高兴,立刻就叫了同事带合同过来办手续。   等严承光拿出准备的资料给那些人审验,涂诺才觉出不对劲。   严承光拿的,怎么是她的身份证,还有她家的户口本,甚至,她的单身证明?   涂诺蒙了,“严承光,这是怎么回事啊?”   严承光还没有说话,出纳小姐就把输好数字的pos机递过来,请严承光输入密码。   严承光核对了一下数额,利落地按下六位数字,把机器还给别人,才冲涂诺点点头,“是给你买的。”   “……”   涂诺完全蒙了,她看了严承光一会,小脸就阴了,“严承光,你过来一下。”   小姑娘很严肃,严承光不敢耽误,冲人抱个谦,就起身走过来。   严承光跟着涂诺走进一间卧室,顺手关上房门。   他看着涂诺的小脸,“怎么不高兴了?只不过是一份新年礼物。”   涂诺看他一眼,“我不要。”   “为什么?”   涂诺说:“这边房价这么高,一套就是二百多万,太贵重了。”   “贵重?”严承光看着涂诺,“你把最贵重的都给了我。我都担心这房子配不上你。”   涂诺被严承光炽热而真诚的目光看得脸又红了。   她低下头,坚定地说:“反正我不能要,我还只是你的女朋友。”   “糯糯,”严承光很失落,“你的意思,是做好了随时甩掉我的准备吗?”   “没有!”涂诺着急表明,“我只是不想要你这么贵的礼物。”   “糯糯,你不用担心。”严承光握住涂诺的肩膀,“虽然我一刻都不想跟你分开,却绝对不会强迫你。”   “如果有一天你烦了,倦了,想离开我。”男人喉咙一哑,“这些东西绝对不会成为我拴住你的理由。”   严承光咽咽嗓子,“房本上不加我的名字。”   他看着涂诺,“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这也只是一位老叔叔送给你的婚礼祝福……”   “……”   严承光的话把涂诺说得很伤感,“可是……”   严承光抬手捂住她的嘴,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可是,钱我都已经交了,不准不要。”   “除非,”严承光喉结一滑,“你是现在就想踹了我。”   “……”涂诺低下头,“我没有。”   “没有什么?”   涂诺,“没有想踹了你。”   “那就好。”严承光牵起她的手,“走吧,合同上还需要你的签字。”   涂诺,“可是……”   严承光再次捂住她的嘴,“我花了那么大的力气才请你六叔偷出来你的证件,不要让他笑话我,好不好?”   男人的声音和眼睛都带魅惑力,涂诺怔了一下,就稀里糊涂地点了头。   合同签完,钥匙交好,林昭他们走了,房间里就只剩下了涂诺和严承光两个。   严承光看一眼闷闷地坐在沙发上的涂诺,走过来,把房门钥匙和一张银行卡一起交到她的手里。   严承光看着她说:“卡里是装修经费,如果不喜欢这种风格,就重新装一下。”   涂诺把卡还给严承光,“挺好的了,不需要重新装。”   严承光又把卡片交给她,“那就留着当零花。”   涂诺有点不高兴,“爸爸妈妈给我的零花钱够了,我不需要再花你的钱。”   小丫头脸色不对,严承光不敢再坚持,他叹口气,把卡片收回来,“那我送你回家。”   车子很快到达米家别墅所在的那条街。   这一路,涂诺一直低着头在那里想事情。   严承光把车子停在距离她家门口稍远的位置。   他牵过她的手,柔声问她,“是不是因为我没有提前跟你商量,生气了?”   涂诺点点头,“而且,我还觉着……”   她看看严承光,欲言又止。   严承光温柔地鼓励她,“觉着什么?”   “觉着……”涂诺把手从严承光的手里抽出来,低下头,用力绞着手指,很小声地说:“觉着你送我房子,是因为我和你,做了……”   小丫头越说声音越低,严承光需要把耳朵凑过去才能勉强听清。   然后,他就笑了。   他把涂诺拉过来抱在怀里,在她耳边说:“做一次就一套房,那我岂不是很快就要破产了?”   “……”   涂诺认真跟他说心事,他却一点正形都没有。   她不想理他了,打开车门就下了车。   等她走到家门口才想起,她的证件还在他车上呢。   严承光的车子已经开走了,涂诺连忙就给他打电话。   “你停一下车啊,我的证件还在你车上呢。”   严承光漫不经心,“等我明天给你快递过来。”   “为什么明天啊?你停一下车,我自己过去拿。”   “不行啊,”男人笑了一下,压下声音,“叔叔忍不住了,先去预付一下,下一次爱爱的钱。”   然后,三天后,涂诺不仅收到了她的所有证件,还收到了明师大旁边的一套复式小洋房的购房合同。   涂诺,啊,这……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09 23:23:16~2022-02-13 20:52: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轻水、皇家書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皇家書生 20瓶;10192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八章 过年   ◎我的草莓小公主殿下◎   元宵节这一天的下午, 涂诺和乔乔从明江市同心养老院出来时,已经是六点多。   马路边灯杆上的红灯笼已经亮起来。   红通通的光芒照亮了一条街,映衬着绿化带里的积雪, 很是漂亮。   今天,涂诺和同学来养老院做义工。   给那些过节都不能回家的老人们做心理疏导,还陪着他们一起摇汤圆,煮汤圆, 过元宵。   活动结束已经到了现在。   其他同学都已经走了,涂诺和乔乔一边聊着天, 一边准备去最近的地铁站乘地铁。   她们刚出了养老院,涂诺就听见有人在叫她。   等她回头去看,就看见严承光正从路边停着的车上下来。   他穿着深灰色的风衣, 黑色的高领毛衣,身材颀长挺拔,五官立体俊美。   新年的街头,好看的男人背对着满世界的流光溢彩向着涂诺跑过来。   涂诺的心就扑通扑通乱跳起来。   十几天没有见面, 她也很想他。   此时突然在这里遇见,如果不是还被乔乔挽着胳膊,她差点就跑过去了。   严承光人高腿长, 几步就跑到了涂诺的面前。   乔乔认出严承光,她笑着碰一下涂诺的肩膀,“你还说人家忙, 这不是亲自来接你了?”   涂诺心虚, 都不敢看严承光的眼睛。   严承光却坦然得很,他一边拿过涂诺手里拎着的包, 一边对乔乔说:“一起走吧, 糯糯还要去你家拿行李。”   涂诺, “……”   谁说她要去乔乔家拿行李了?   真是的,刚一出现就替她安排行程。   不用挤地铁,乔乔当然高兴。   她连忙对严承光说:“那就谢谢你了。”   严承光和煦一笑,“应该谢谢你对糯糯的照顾。”   说完,他看着涂诺,很自然地就牵住了她的手。   乔乔不想当灯泡,先跑到严承光的车边,拉开车门坐进去。   涂诺的手被严承光牵着,她红着脸,小小地挣扎了一下。   严承光不放,一直牵着她,把她送上车。   严承光驾驶技术好,在拥挤的城市里依然穿梭自如,很快就到了乔乔家小区的门口。   涂诺跟乔乔一起下了车去拿行李,严承光就把车子停在小区门口等她。   等涂诺一出来,严承光就立刻迎过去,帮她把行李提过来放进后备箱,再转身就看见涂诺要去开后排座的车门,他伸手把她一拉,就把她整个人裹进了怀里。   涂诺抵住严承光的胸膛,着急提醒,“乔乔家的单元就靠近路边。”   “糯糯也知道要面子啊?”严承光笑得吊儿郎当。   他低头在涂诺耳边,“提前回来不告诉我,住同学家也不告诉我,米小糯……”   他咬一下她的耳尖儿,“本男朋友不要面子的?”   严承光说话时呼出的气息扑着涂诺的耳廓,她缩着脖子躲他,“去车上说好不好?”   “好。不过,”严承光直视着涂诺,“还要坐后面吗?”   涂诺看着严承光,叹口气,摇了摇头。   严承光笑一下,揉揉她的头发,“乖。”   为防小丫头说话不算数,严承光亲自拉开副驾驶的门,照顾她坐进去,然后才上了车。   严承光上了车就没再碰涂诺。   他一边发动着车子,一边说:“说吧,米小糯同学,你怎么回事?”   说好了开学让他去接的,她倒好,不仅提前回来做义工没有告诉他,还宁愿去跟同学挤,也不肯去他给她买的房子住。   如果不是他收买的内应米大师告诉他,他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呢。   听严承光兴着师问着罪,涂诺坐在一边,软软糯糯地说:“你不是忙吗?我担心打扰到你。”   这个理由太好戳破,严承光直接就笑了。   前面红灯,他把车子停下,笑着看了涂诺一眼,突然就严肃起来。   他把手伸过来压在涂诺的头顶上,“米小糯,你最好认真一点哦。”   他挠挠她的顶发,低下声音,“你的男朋友,有点生气了。”   他轻轻一笑,桃花眼勾住她,“是气到不太好哄的那一种。”   “……”   涂诺垂下眼睫,避开严承光勾人的视线。   她看着自己的手指,给自己打了打气,说:“你给我买房子,我,有心理负担。”   “有心理负担?”   前面绿灯亮了,严承光把车子开过路口,找合适的地方停下。   都已经上升到心理问题了,这件事,他需要好好跟她谈一谈。   严承光看着涂诺,“糯糯,我是你的男朋友啊。你怎么可以对我有负担?”   涂诺低下头,“我没有花过别人的钱。”   她绞着手指,“如果因为我和你发生了关系,你就给我买房子,我觉的我们的感情,好像是变了质。”   听涂诺说完,严承光想了想,然后就笑起来。   “哎呀,你别笑,”涂诺都快纠结死了,“我是在跟你说实话。”   “我知道了。”严承光牵过涂诺的手,“糯糯,我现在知道我未来一段时间的努力方向了。”   涂诺依然低着头,“什么方向啊?”   “我得让你适应。”严承光望着车窗外面喜庆灿烂的街道,踌躇满志。   涂诺不能理解,“适应什么?”   严承光回过头来,温柔地看着她,“适应花我的钱。”   “适应不再跟我客气。”   “适应有困难的时候第一个想起我。”   “适应我为你做了什么,不再想着怎样还给我。”   “……”涂诺,“哦。”   “走吧。”严承光重又发动起车子,“我们先去吃饭。想吃什么?”   涂诺说:“今天过节,咱们回家吃吧。”   “也好。”严承光把车子驶上主路,“不过要先去超市买菜。”   今天元宵节,超市里的人很多。   严承光推着购物车走在前面。   他买的东西很多,生鲜,日用,还有涂诺的零食。   还是跟上一次在林云一起逛超市时一样,涂诺什么都不管,只跟在严承光的身后瞧新鲜。   等严承光走到日化区站在那里选着牙膏,涂诺站在他身边,一抬头,就看见了对面货架上很显眼的四个字。   她的脸一热,连忙就扭过来。   这么多天没有见面,涂诺很想严承光。   严承光一定也很想她,否则不会丢开重要的工作不管,在养老院门口等了两个多小时来接她 。   所以,他家里连吃喝的东西都要临时准备,那种东西,一定是没有的吧?   如果今天晚上两个人……   没有措施怎么办?   涂诺越想脸越热,纠结了半天,还是决定提醒一下严承光。   毕竟,这种事如果万一中奖,还是女孩子受伤更多。   所以,等严承光选好了牙膏要走,衣角就被牵住了。   他回头看着涂诺,“还有什么需要买的吗?”   “……那个,”涂诺低着头,很小幅度地指了指隔着一个货区的另一个货区。   严承光循着她的手指看过去,看见“计生用品”四个字的时候,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努力压住翘起来的唇角,牵住涂诺的手把她往身边拉一下,小声告诉她,“已经准备好了。”   涂诺,“?”   他连吃的喝的都没有准备,那种东西却准备好了?   看着小丫头不肯相信的表情,严承光再靠近一点,“或者,你可以去选一个自己喜欢的香型?”   “喜欢的香型?”涂诺懵了,“你想让我吃?”   严承光,“……”   看着小丫头惊讶又认真的表情,严承光有一点反应不过来。   他不知道他的小丫头竟然是这样热情的。   等他向四周看了看,发现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就扶着购物车,弯着腰在那里冷静了好一会儿,才压低声音说:“如果你喜欢,也可以……”   “……”   涂诺有点生气,那个女孩子会喜欢吃药?   因为那个问题,涂诺闷了一路。   不过,她觉得严承光应该也是不太懂,才会那样说。   到了新房,车子开进车库,她决定跟严承光讲清楚。   所以,在严承光解开安全带要下车时,她叫住他,“严承光,我想跟你谈谈。”   “嗯。”严承光看着小丫头认真的表情,“有话对我说?”   涂诺点点头,“我不想吃药。”   “吃药?”   “避孕药很伤身体,会影响到生理期。”   “……”   “我们,还是用TT吧?”   严承光糊涂了,“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让你吃避孕药了?”   “超市里的时候啊。”涂诺很委屈,“你还让我去选个自己喜欢的香型。”   “……”   听到这里,严承光终于明白了。   在超市里的时候,因为人多不好多说,两个人都误解了彼此的意思。   她以为他是想让她吃避孕药。   而他……   她一句话,害他期待了一路。   严承光弯下腰趴在方向盘上,笑得肩膀都在耸动。   涂诺推他一下,“你还笑?我在跟你说很严肃的事情。”   “好,我不笑了。”严承光靠回椅背,看着涂诺,“糯糯,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   小丫头单纯天真,有些事情需要慢慢接受。   严承光觉得,他如果把他当时想的说出来,她绝对会扭头就跑。   所以,他决定顺水推舟,“我不会让你吃避孕药。”   严承光看着涂诺,郑重起誓,“我就是自己做结扎,也会让你吃药。”   “……”   这话有点严重了,不过,听着挺有诚意的。   所以,涂诺决定原谅他。   严承光新买的这套复式的面积没有太大。   楼下是客厅餐厅,厨房,客用卫生间。   楼上有两间卧室,一间书房。   主卧阳台很大,包着玻璃顶,是个晒太阳的好去处。   主卧卫生间的旁边就是衣帽间。   涂诺也进去看了一下,竟然发现那里已经放了很多东西。   衣帽间的男士区和女士区分开。   男士区只占了不到三分之一的位置,剩下的都是女士区。   女士区那里放着一年四季的衣服,包包,鞋子。   还有一些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经典款式的首饰,手表。   涂诺心口小小跳跃着,翻开衣服的尺码标看了看,果然,都是她的尺码。   涂诺从楼上下来时,严承光已经把东西都放进了冰箱,正站在流理台前准备晚饭。   涂诺从背后把他抱住,贴着他的背,软软地说:“那些东西,你什么时候买的啊?”   没有女生不喜欢漂亮的衣服和首饰,尤其那些一看就是精心准备的。   “就这段时间,看见合适的就给你买了。”   严承光擦了擦手,转过身来,“喜欢吗?”   “喜欢,”涂诺往他怀里钻了钻,用力勒了一下他的腰,“很喜欢很喜欢……”   严承光受不住,把人抱起来吻住,要往流理台上放,又担心大理石的台面太凉,就抱着涂诺走出厨房,放在餐桌上。   此时此刻,涂诺的心里也很激动,她勾着严承光的脖子,忘情地回应着。   直到她感觉肌肤一凉,才发觉毛衣已经被推起来。   她着急去推他,“严承光,这里不行的……”   涂诺的拒绝拉回了严承光残存的一点理智。   他闭着眼睛抱住她,稳了好一会儿才松开。   他帮她把衣服都整理好,在她唇上啄一下,哑声道:“先吃饭吧。”   涂诺压住喘息点点头,“嗯。”   严承光烧了三菜一汤,煮了米饭和汤圆。   涂诺吃得很饱。   吃完饭,她想帮忙洗碗,严承光不让,“先去看会电视,消消食再去洗澡。”   “哦。”涂诺红着脸走开了。   她打开电视机,随便选了一个频道,就站在沙发前面,一边做着原地踏步运动,一边看电视。   严承光洗好碗出来,看见电视里正在播《喜羊羊和灰太狼》   涂诺的眼睛盯着电视,魂魄却不知道已经跑到哪里去了。   严承光提醒她,“美羊羊被灰太狼抓走了!”   涂诺反应过来,她看了一眼电视屏幕,不肯承认自己走神。   她向严承光安利:“这部动画片挺好看的。”   “是吗?”严承光在沙发上坐下来,拍了拍身侧,“坐过来,叔叔陪你一起看。”   涂诺白他一眼,“我要去洗澡了。”   涂诺把自己锁在主卧洗澡。   等严承光在次卧洗了澡出来,又推了一下主卧的门,好了,这一次打开了。   他走进主卧,看见房间里的顶灯已经关了,只开着床头的一盏小灯。   涂诺把自己严严实实地盖在被子里,一根头发都没有露出来。   严承光在床边坐下来,掀开被子的一角,看见涂诺老老实实地躺在里面,睡衣睡裤穿得一本正经,纽扣一直系到脖子。   一看见他,小姑娘害羞地抬起手手臂挡住了眼睛。   严承光拉开她的手,轻轻揉捏着,“穿这么严实,还盖什么被子?”   “严承光,”涂诺想了想,坦白相告,“我,有点紧张。”   那天晚上又是除夕又是烟花的,气氛烘到那里了,脑子一热就上了。   今天正经八百地来做这件事,才发现自己紧张到腿都发抖。   严承光笑着点点她的鼻尖儿,“那就先来上一节课?”   小姑娘懵懵懂懂地看着他,“上什么课?”   男人色气满满,“教你分辨一下TT的香型啊。”   “……”   严承光从床头抽屉里面拿出一个小盒子,撕开包装,把里面的六片小东西都拿出来,然后一片一片地排在涂诺的面前,“这是草莓味,这是柠檬味,这是香草,这个是苹果……”   “……”   涂诺长了见识,原来,这种东西真的是有香味的。   严承光抬起星星眼看着她,“喜欢哪种?”   涂诺不能理解,“那我在超市问你,你怎么还告诉我是可以吃的?”   “……”   严承光咽了咽喉咙,又咳嗽了一下,“那属于下一堂课的内容了……”   他弯起唇角,坏坏地看着涂诺,“等我下次再给你讲。现在,先选一款自己喜欢的香型吧!”   涂诺抱着膝盖,手指压着唇角认真想了想,然后轻轻点了点其中的一片,“那就草莓吧。”   严承光双手捧过,“遵命,我的草莓小公主殿下。”   到结束,严承光抱涂诺去洗澡,才发现她的膝盖有些红。   严承光又心疼又自责,“当时怎么不说话?”   当时?   涂诺努力拨开脑子里那些如同丝絮的情绪,迷迷糊糊地想了想,发现当时根本就没有感觉到疼。   看着小丫头娇软迷糊的样子,严承光懊恼不已。   这边房子是精装,里面的家具也是设计师根据房子的风格搭配好的。   这张床垫他已经睡过几次,感觉还好。   他应该提前想到,糯糯的皮肤比他娇嫩,当然需要更软更好的。   而他刚才却失了控,忽略了她的承受能力。   严承光给涂诺洗着澡,柔声说:“明天带你去重新选一张床垫吧。”   涂诺软软地攀着他的腰,浅浅地打个哈欠,“好……”   作者有话说:   我的小天使们,情人节快乐啊!   感谢在2022-02-13 20:52:30~2022-02-14 20:29: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九章 春风里   ◎我心疼◎   明江市前几天下了一场雪。   雪停了以后, 天气就一直雾蒙蒙的,一直持续到元宵节这一天。   到今天是正月的十六,年过完了, 满世界的雾霾也消散了。   严承光醒过来的时候满屋子的阳光。   他揉了一下眼睛,一翻身,就又把涂诺抱在了怀里。   那个时候,涂诺依然睡得万事不知。   看着她小小的一个陷在他宽阔的怀抱里, 严承光又满足又心疼。   昨天晚上,她确实被累坏了。   到后来哭哭唧唧的, 眼泪和汗水把他的胸膛都打湿了。   在和涂诺有肌肤之亲之前,严承光一直都认为他不是一个重欲之人。   直到有了第一次,再有昨晚, 他才发现,他高估了自己。   现在,哪怕不这样抱着她,只想一想她的声音, 她的样子,他都会有反应。   就比如此刻,如果不是心疼她的娇弱, 他都想现在再要她一次。   严承光压住呼吸,轻轻地拨了拨涂诺耳侧的头发,然后在她瓷白晕粉的脸颊上印了一下, 就去做早餐了。   涂诺睡着不醒, 严承光就没有征求她的意见,而是按照她平时的习惯, 给她烤了蛋糕, 煮了牛奶, 做了一盘蔬菜沙拉。   杏仁小蛋糕出炉的时候,楼梯上终于传来脚步响。   严承光回头一看,就看见涂诺只套着一件白衬衫就走下了楼梯。   衬衫是严承光的,昨天晚上脱在卧室,还没有拿去洗。   她的睡衣被他撕破了,不能再穿,就随手拿了他的衣服。   涂诺走到一半,看见站在厨房里看着她的男人,就小脸一红,停下脚步站在那里,不动了。   因为,严承光此时就只穿着一条长裤,赤/裸的上半身只挂着一条围裙。   那条围裙还是细带的,根本就遮不住他健壮的肩膀。   看着涂诺呆在了那里,严承光擦擦手走过去。   小丫头侧着身子站在那里,低着头,在抠楼梯的扶手。   严承光站在楼梯的下面两阶,抬头看着她。   他的视线从她纤细白皙的脚踝一直到她微微敞开的领口。   白色的布料,白色的肌肤,映着两颗红色的草莓印。   严承光的手指轻轻抚过她脖子上的印记,柔声问:“还疼吗?”   男人刚才碰过水,此时手指微凉。   像是被清凉的电流扫过,涂诺的身上再次起了薄薄的战栗。   她躲开他,低着头,小声问:“你有没有……”   她用力咬咬下唇,“有没有给我准备,内衣?”   她的,昨天晚上被他撕破了……   女孩声如蚊蚋,严承光却听见了。   他喉结一滑,“有。”   衣帽间里,严承光打开一扇衣柜,再拉开里面的抽屉,就露出了里面整齐摆放的十几套内衣。   纯棉,蕾丝,轻薄,无痕,聚拢……   他几乎把市面上可以买到的内衣款式都买了一个遍。   看着涂诺惊讶的表情,男人也有点不好意思。   他挠了一下鬓角,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又不好问别人……”   所以就一样买了两套。   其实,涂诺惊讶的并不是他买了这么多,而是……   都不知道她喜欢什么款式,却准确地知道她的尺码。   之前,他们也只不过才有那么一次嘛。   他那是什么眼睛?   尺子吗?   看着涂诺站在那里不说话,严承光突然有些忐忑,“都不喜欢吗?”   “不是。”涂诺皱着眉,“你偷看过我的内衣尺码吗?”   “……”严承光笑着摇摇头,“我就是,凭感觉。”   他说着,拉开另一侧的抽屉,指了指里面,“我在网上搜到的这个方法。”   涂诺好奇,探过头去一看,里面躺着两只粉色的小气球……   那个大小……   涂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   男人有点羞赧的得意,“怎么样?还挺准的吧?”   “……”   涂诺默了五秒,然后把严承光推到门前,一脚就踹了出去。   涂诺坐在衣帽间的沙发上,想一想严承光拿着两只小粉气球去内衣店给她买内衣……   应该是因为他长得帅,所以才没有被导购小姐姐当成死变/态赶出来吧?   涂诺突然就有点不想跟那个钢铁直男说话了。   为了给她惊喜,他确实费心了。   可是,从此以后,她再也不能正视气球了。   涂诺换好衣服,默默地走下来。   她看了一眼还在厨房忙碌的严承光,接了一杯水就要喝。   严承光却把她的杯子拿走,递给她一杯温热的蜂蜜水。   他问她,“刚才为什么就生气了?”   “……”   涂诺看他一眼,还是把杯子接了过来。   她坐在餐桌边,小口小口地喝着水。   严承光就站在她身边献殷勤。   他用大手轻轻梳理着她海藻一般的长发,柔声问她:“是不是太累了?”   一句话,涂诺的耳尖又红了。   她咬着杯子,轻轻点了点头。   严承光用指尖勾一下她耳边的碎发,“那就吃个早餐再去睡,下午再去看床垫吧。”   涂诺把水喝完,摇了摇头,“还是上午就去吧,我下午跟乔乔约了去玩的。”   严承光蹲下腰来,视线柔软地抚摸着她,像是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他微笑,“腰不疼了?”   昨天晚上某小孩勾着他的脖子,哭哭唧唧地求饶,“不要了,腰断了……”   等他停下,她却又哼哼唧唧地往他怀里蹭。   想起昨天晚上的糗态,涂诺伸手就去捂严承光的嘴,一抬头却看见他喉结上鲜红的一撮,草莓一般。   她手忙脚乱,不捂他的嘴,改去捂他的喉结。   一边捂还一边说:“不准你这样去见客户!”   严承光笑着吻住她的手,“我贴片创可贴。”   也不行啊,他的耳侧,锁骨,都是……   这得贴多少片创可贴啊?   看出涂诺的为难,严承光不仅没有安慰她,反而变本加厉刺激她。   他掀起围裙给她看,“客户约我去泡温泉,这些又该怎么办呢?”   严承光的腰腹劲窄有力,腹肌明显。   涂诺还记得那一年他被人下药,药力加上酒劲儿,让他意识模糊,把她错认成了妈妈。   在她的哄劝下,他自己乖乖洗了澡,披着浴袍出来,浴袍的带子没有系好,露出他的胸膛,被她看个彻底。   那时候她只知道他的身材很好,现在才知道,摸起来的手感也很好,每一块肌肉都是力量的源泉。   昨晚,这些源泉还被她一块一块,挨个签了章。   涂诺的脸红得像要烧起来,她连忙扯下严承光的围裙给他盖上,说:“那就不要去泡温泉了!”   严承光看着小姑娘红成番茄的脸,还在逗,“所以,以后不要哭着说是我欺负你了……”   他嗓音一沉,“你把叔叔欺负得也不轻。”   “……”   涂诺才不要听了,她往严承光的怀里一扑,用力揪着他的围裙把自己的脸埋起来,闷闷地说:“你不要说话了,再说我就生气了。”   严承光笑着把她抱起来,“那就吃早餐吧。”   严承光上午还要去见客户,涂诺选了距离最近的虹光家具城去买床垫。   出发前严承光提醒涂诺,虹光家具城的销售经理是李爱橙。   “没有关系啊,”小丫头很大方,“咱们正价买东西,又不需要找她走后门要折扣。”   严承光想一下,觉得有些事情还需要再向她说清楚一些。   此时涂诺正坐在梳妆台前面化妆。   严承光套着衬衫走过来,说:“李爱橙当初进虹光,是我介绍的。”   “哦。”涂诺轻轻刷着睫毛膏,“怪不得呢。”   李爱橙学历只有专科,在虹光,这学历只够导购员的面试资格。她却一进虹光就做了销售经理的助理,现在还干脆把经理取而代之了。   严承光系着袖扣,继续说:“当时她在老家一所小学教书,做得不太好。我跟虹光家具城的老板有点私交。舅妈来求我,我就帮了这个忙。”   涂诺眨眨眼睛,一边照着镜子看着自己的化妆效果,一边说:“那她的房子和车子也都是你给买的吧?”   严承光停下手上的动作,他把涂诺的椅子转过来,跟他面对着面。   “车子是舅妈的钱贴补她的。房子是我买的。也是舅妈来求我,说她住不惯职工宿舍,同事都欺负她……”   严承光没说完,涂诺叹口气,失望地说:“我还以为我是你唯一一个送房子的女人呢……”   严承光连忙按住她的肩膀,解释给她听:“房子不是我给她买的,房本上只有我一个人的名字,她只是借住。”   严承光说,不仅李爱橙现在明江住的这套房子,还有舅舅舅妈在明江的房子,以及林云老家的所有房产和车子,也都是他的名字。   他只把房租的收益给舅妈打理。   所以,尽管李爱橙对力旺超市的老板那样颐指气使,充其量也只是一个三房东。   涂诺想了想,问严承光,“你是在防着她们母女吗?”   严承光点头承认,“我舅妈李秋菊经常跟我舅舅闹,说我不孝顺,说是给舅舅买房子,房产证上却不写舅舅的名字。”   严承光淡漠一笑,“她骂我是白眼狼。”   不过,幸好严保收虽然身体不好,脑子却不糊涂。   这么多年他也看清楚了,李秋菊之所以会照顾他陪伴他这么久,全都是因为他有一个能干的外甥。   而且,因为那一年严保收生病,李秋菊不肯卖房给他看病,逼得严承光只能去明江求人,才导致他的人生改写。   从那时起,严承光跟李秋菊就有了嫌隙。   严承光在林云和明江置办房产只是为了让舅舅过得舒服。   如果房产都写舅舅的名字,万一哪一天他跟李家母女闹崩,少不得就有人盼着舅舅早死,好继承舅舅的所有。   现在,既然李秋菊图财,舅舅又离不开她,严承光也不得不给她一些甜头,把房产的出租收益都交给她打理。   那些房租,再加上他按时孝敬给舅舅的钱,足够让李秋菊维持表面上对舅舅的尽心尽力。   只要舅舅不跟她离婚,她的女儿李爱橙就依然是舅舅的女儿,有些事情,舅舅开了口,严承光也不好驳。   严承光说完,认真看着涂诺,“你如果不高兴,我现在就把房产的出租收益都收回来,只按时给舅舅打生活费。”   “你不要。”涂诺才没有那么不讲理,“你做的这些都很正常。李秋菊是你舅舅的老婆,李爱橙是你舅舅的女儿,你帮她就是在帮你的舅舅。这些我都能理解,我在意的就只有一个……”   严承光,“你说。”   “就是,”涂诺笑一下,“你知不知道李爱橙喜欢你啊?”   “她没有跟我说过。”严承光顿一下,“舅妈向我暗示过。”   “哈!”涂诺不舒服了,“我猜的没错,她们果然在惦记你。”   严承光一笑,又开始不正经,“惦记叔叔的人很多的。小糯糯可要上点心啊!”   涂诺拍他,“臭美啦你!”   严承光抱住她,“可是,我惦记的只有你一个啊。”   说着,他低下头就来亲她。   涂诺躲不开,刚刚画好的妆花了,口红都被他吃掉了。   她用力推开他,“讨厌啦你!”   涂诺气呼呼地重新去化妆,严承光就站在那边心情愉悦地继续打他的领带。   今天上午,严承光有两个客户要见,时间比较紧张。   他们到了虹光家具城就直奔了已经在网上看好的专卖店。   专卖店的导购介绍得很详细。   涂诺按照导购的介绍躺上去试了一下,感觉很舒服。   她就又叫了打完电话的严承光过来,拉着他也躺了一下。   严承光试完坐起来,用手按了一下床垫的柔软度,就决定买下。   严承光去付款,导购员带着涂诺去选赠品。   等涂诺选好了赠品走过来,就看见李爱橙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   李爱橙的妆容衣着都很精致。   此时,她正站在严承光的身边说着什么。   严承光在低头签字,没怎么搭理她。   涂诺走过去,把一只赠品靠枕向严承光的怀里一塞,然后才假装看见李爱橙,“原来是表姐啊?你好!”   李爱橙看见涂诺,一脸的笑意就都收了起来。   她看了她一眼,也不理她的问候,就又扭过头去对严承光说:“舅舅的意思还是让你尽快回一趟家。上次他已经很生气了。你知道,他的身体一向不好。”   “知道了。”   严承光冷冷淡淡地答了一句,收了付款收据,拿过涂诺手里的东西,温柔地问涂诺:“颜色选好了吗?”   涂诺点点头,“选好了。”   “那咱们走吧。”   “好。”   涂诺把东西都递给严承光提着,然后就挽住他的胳膊,一起向外走。   走了一段,涂诺突然想起来,还有赠送的一对乳胶枕没有拿。   涂诺就让严承光先去见客户,她取了乳胶枕再去逛逛床品区,然后就和乔乔汇合去吃午饭。   见她把时间都已经安排好了,严承光就嘱咐了她几句,急匆匆地去取车了。   涂诺一边走一边逛,溜溜达达地又回到了刚才的床垫专卖店。   走到店门口的时候,她透过干净的玻璃门往里面看了看,就看见李爱橙正坐在刚才她和严承光试过的那张床垫上。   李爱橙坐在严承光刚才试躺过的位置,用手轻轻抚摸着,恋恋不舍。   涂诺轻轻白了一眼,忍住往上撞的恶心,走进店里,向导购员要东西。   李爱橙听见涂诺的声音,连忙站起来。   她只当做没有看见涂诺,理一理身上的西装,昂着头就往外面走。   “爱橙表姐!”   涂诺拿了东西以后就去追她,“你等一下。”   小姑娘跑得气喘吁吁,脖子上的草莓印都跟着愈发红艳。   李爱橙嫉恨地看她一眼,冷冷冰冰地说:“有什么事吗?”   涂诺把手里的东西换一下手,拿出手机,“我加你一个微信吧,以后咱们好联系。”   小姑娘眼眸清澈干净,态度很诚恳。   李爱橙哼了一声,讥讽道:“你的脸可真大,不过就是跟承光睡了一觉……”   李爱橙恨到咬牙切齿,“还真把自己当我们家的人了?”   涂诺,“……”   这个女人敬酒不吃吃罚酒,把涂诺的示好当狗屁 。   涂诺也就不想再惯着她。   她淡淡一笑,绵绵地说:“也是啊,严承光喜欢不喜欢我,也跟我睡觉了。您那么喜欢他,他却连一眼都不肯多看你,感觉挺失败的吧?”   “你……”   李爱橙气结,五官都扭曲。   涂诺依然云淡风轻,“表姐别生气,我年纪小不会说话。这样,我看见你们楼后面的积雪挺厚的,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堆个雪人,融合一下感情?”   一听到“堆雪人”三个字,李爱橙本来要走的脚步一顿,扭头就看涂诺。   涂诺不喜欢弯弯绕,直接开门见山,“不好意思,我家车库那里有个摄像头,正好拍的到小广场那边。”   “还有,许大夫门口虽然没有装摄像头,他旁边的包子铺却装了。”   “包子铺老板虽然放假回家,摄像头却没有关。”   “这几天包子铺开了业,老板就把监控记录发给我了。”   “怎么样?”涂诺微笑着看着李爱橙,“你要不要看一下?”   李爱橙这会儿才感觉有点害怕,“你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涂诺坦坦荡荡,“我就是想告诉你,我和严承光在谈恋爱。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不管我们以后怎么样,这段时间,我都不希望有莫名其妙的人来搞一些恶心人的小动作。”   “莫名其妙的人?”   李爱橙笑起来,她的手紧紧抓住旁边护栏,手指骨节都发白。   她笑完,向四周看了看,突然就靠近了涂诺,咬着牙对她说:“是我先认识他的。”   涂诺的眉毛轻轻蹙起,都替她感到难为情,“可是,他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啊。”   涂诺看着李爱橙,“你条件也不错,为什么非就认定了严承光呢?”   “你懂什么?”李爱橙怒目圆睁,“如果你不出现,他早晚会喜欢我的。”   李爱橙知道,尽管前几年的时候严承光绯闻不断,他却从来没有真正喜欢过一个女人。   妈妈说了,严承光很孝顺,也很重亲情,很依赖家庭的温暖。   即便他不喜欢她,等多过几年,他们都有了岁数,再让他舅舅多逼他几次,他迟早会为了亲情而就范。   到时候,严承光,严承光的一切就都是她的了。   可是,这世界上怎么就突然又出现了一个涂诺呢?   涂诺一出现,从来视漂亮女人为无物的严承光就毫无保留地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了她。   那一天在林云,她透过力旺超市的窗户看见严承光冲着她笑。   她从来不知道,严承光竟然会笑得那样温柔,那样开心。   那一刻,涂诺把她寄托在严承光身上的所有希望都消灭干净了。   “所以,都是因为你!”李爱橙眼神可怕,“如果不是你,他会喜欢我的。”   涂诺,“……”   涂诺觉得李爱橙的话幼稚偏执得像一个精神病患者。   她笑了笑,继续耐着性子好言相劝,“你比我大,经历的也比我多,应该知道,女人只有恋爱脑是很危险的。”   “你也是好不容易才从一个小镇子来到这里的。”   “混到现在,有房有车,有圈子有地位。”   “不应该为了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想就打碎自己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涂诺悲悯地看着李爱橙,“你放心,只要你不再搞那些小动作,我是不会把那些视频给严承光看的。也就是说,只要你愿意,咱们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你是严承光的表姐,也是我的表姐。”   涂诺说完,看着沉默不语的李爱橙,“你觉得呢?”   见对方不说话,她再笑一下,“那,我只当你答应了。表姐再见。”   中午的时候,涂诺约上乔乔一起吃午饭。   吃过午饭,她本来是想回家休息的,却又被乔乔拉着逛了一下午的街。   到后来送家具的师傅给她打电话,她才回去。   床垫送到了,涂诺撕掉包装,做了简单的清理,又拿出一条柔软的毯子铺上。   她坐在床边试了试,果然比昨晚那张柔软了许多。   想到这里,她不由又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情。   严承光那个人,做那件事的时候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   那样坦荡的模样,那样好听的声音,却做着那样色情的事情,说着那样让人面红耳热的话……   想起严承光在床上的样子,涂诺不由就捂住了自己的脸,就更加想他了。   可是,他今晚有应酬,要很晚才能回来。   严承光也还有几天就要开学了。   明大的课程安排是出了名的紧张。   等严承光开了学,他既要忙学业,又要照顾公司,就会更加忙碌。   所以,假期是他处理公司事情的最好时间。   涂诺理解他,今天下午一直都忍着没有打扰他。   这天晚上,涂诺简简单单地给自己弄了一点吃的,就洗了澡换了衣服,乖乖地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等严承光回家。   这样一等就等到快十点。   她想着至少还应该再等一个小时。   商业应酬,十一点之前可以回来都是早的。   涂诺有点困了,正想着要不要先去睡,门口就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她探着脑袋向门口一看,就看见严承光打开房门走了进来。   一下子,涂诺困意全无,她把遥控器一丢,拖鞋都顾不上穿,跳起来就跑了过去。   严承光的外套还没有脱下来,小丫头就扑过来,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严承光还没有洗手,他用手腕托着涂诺,温柔地哄她,“等我先去洗洗手。”   涂诺不要,她身上软软香香的,窝在他的颈窝处,哼哼唧唧地撒娇,“严承光,我好想你啊……”   一句话,严承光的心都要化了。   他抱着涂诺走进洗手间,抬起膝盖托住她,挤了洗手液,洗干净了双手,然后就把她抱起来放在盥洗台上。   严承光跟涂诺抵着额头,哑着声音问她,“告诉我,都哪里想我了?”   涂诺闭着眼睛,轻轻地呼吸着,“心里,脑子里,还有这里……”   她说着,轻轻地贴上严承光的唇。   她亲了一下,觉得奇怪,“你没有喝酒吗?”   “没有。”男人唇色潋滟,笑意漾出来,“知道你不喜欢,所以没喝。”   涂诺叹息,“真是不容易,严总出去应酬竟然没有喝酒。”   严承光咬一下她的耳珠,“因为我的理由充分啊!”   “嗯……”涂诺吸了一口气,“你怎么说?”   “我说……”他含住她的耳珠卷在舌尖,“家里小朋友不喜欢,不让我进门……”   “……”   麻意从发丝到脚趾,涂诺感觉自己成了一个良好的导体,汗毛都要起来了。   她迷迷糊糊地还在说:“怎么你的嘴巴里香香的……”   “新买的漱口水,”他离开她寸许,“喜欢吗?”   她压着呼吸点点头。   严承光得到了赞许,掌住她的后脑,把吻加深。   吻到情难自禁,他把涂诺扳过去,就去推她的裙子。   涂诺迷迷糊糊中在镜子里看见自己的模样,连忙就闭上了眼睛。   她推着严承光,“去卧室,不在这里……”   小朋友有命令,严承光不敢违抗。   他抱起她走进卧室,把她放在床上,又压着亲了一会儿,忍着冲动说:“我去洗澡,你等我……”   严承光说着去洗澡却舍不得放开,他一只手托住涂诺的脖子,一只手扯开领带,再去解衬衫的扣子。   涂诺向后仰靠着,为了稳住身体,她把两只手都撑在身侧,没想到,一用力,左边手掌突然就传来了一阵剧痛。   疼痛锥心刺骨,涂诺惊叫了一声,直接就往严承光的怀里扑。   严承光以为是自己弄疼了她,连忙把她抱起来,“碰到哪里了?”   涂诺噙住眼泪,拼命摇着头,“那里有针!”   “什么?”   涂诺抱紧严承光的脖子,惊慌地指着刚才她用手压过的位置,“那里好像有针!”   “有针?”严承光吓了一跳,“扎到了吗?”   涂诺点点头,她实在是太疼了,忍不住哭起来,“扎到手了,呜呜……”   严承光连忙把涂诺的手拉过来,就看见她的手掌上被斜着刺了很深的一下,皮肉下面显出一道很重的管状伤痕,伤口上已经渗出了血珠。   严承光又惊又痛,低下头就要去吮她的伤口。   “你不要碰!”涂诺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躲开他,“也许是有毒的。”   严承光听她这样说,心里就疼得更加厉害。   他握住涂诺的手,从近心端开始帮她往外面挤血。   这个伤口很深,如果那根针不歪,估计都能直接刺穿手掌了。   严承光看着鲜红的血液从涂诺的伤口一滴滴流出来,垫在下面的纸巾都变了颜色。   为了挤出可能留在里面的毒素,他却不能停。   “糯糯……”   严承光叫着涂诺的名字,他的眼泪伴着她的血滴,断了线似的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严承光一哭,涂诺就不敢再哭了。   她用没有受伤的手给他擦着眼泪,“严承光,你别哭了,被扎的又不是你。”   “可是,我心疼……”   严承光的喉咙哽住,眉毛皱成了山川。   他宁愿被扎的是他。   就差那么一点,怎么就不是他呢?   严承光给涂诺挤了血,又用碘酒和棉签给伤口消了毒。   然后就拿了一把剪刀,从涂诺被扎的地方把床垫剪开,找了一会,找出来一枚医用的针头。   严承光/气到嘴唇颤抖,直接就报了警。   这一晚,本该是一个温柔美好的夜晚。   因为那一根莫名其妙的针头,大半夜的,涂诺被严承光带着去医院处理伤口。   医生给涂诺处理了伤口,也抽了血送去化验。   严承光很紧张,医生也告诉他们,伤口比较深,即便是现在各项指标都正常,也不能排除感染病毒的可能性。   一般病毒的潜伏期是6周,而艾滋病毒更是要等到三个月以后才能完全排除。   听完医生的话,严承光神色凝重得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   涂诺安慰他,“我都不疼了,你就别担心了。医生说的也不过是最坏的可能,不一定会发生。”   严承光没说话,把涂诺抱起来就回了家。   警察已经来过了,主卧的那张床垫已经被封存。   针头也被带走了,检验结果最快也得明天才能出来。   这一晚,两个人睡在次卧。   严承光抱着涂诺躺在床上。   他拿着手机,一刻不停地处理着事情,根本就没有合眼。   怀里的小丫头却睡得香甜,还说梦话。   一开始严承光以为她是被吓到了,做了噩梦,等他拍着她的肩膀,靠近了去听……   “你走开啊,不要吃我的棒棒冰,这是严承光给我买的……”   严承光哭笑不得,都什么时候了,梦里还护食儿呢?   在严承光的运作下,第二天天刚亮,虹光家具城那边就传来了消息。   说那张床垫的位置处于监控死角,摄像头没有拍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送床垫的两位师傅也已经被叫去问过话。   商城已经把这件事当成严重的质量问题反馈给了厂家。   厂家派来的检测和售后人员已经在路上。   接着,针头的检验结果也出来了。   检验报告上说,针头上没有检出活病毒,不过,却检出了不属于涂诺的血液和DNA。   也就是说,针头在扎到涂诺之前,是被别人用过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14 20:29:07~2022-02-16 08:56: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0192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章 春风里   ◎在温柔甜美的春风里,他们长吻不休。◎   严承光打完电话回来, 涂诺已经醒了。   他刚才打电话的内容,涂诺都听见了,此时正坐在床边看着自己包着纱布的手掌发呆。   小姑娘刚睡醒, 头发有些乱,乌黑蓬松的头发披垂在肩膀上,衬得她的脸颊愈发小巧白皙。   严承光看到心疼不已,走过去就想亲亲她。   涂诺却拒绝了。   她抵住严承光的胸膛, 睁着一双干净清澈的大眼睛看着他,“不行的, 万一,真的有什么病毒,怎么办?”   这个时候, 没有人会不害怕,涂诺的声音都有些发抖。   严承光心如刀绞,温柔地抱住她,“不会有事的, 糯糯,不会的……”   想起来,这件事都怪他。   如果不是他, 就不需要换床垫。   不换床垫,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严承光摸着涂诺的头发,眼泪又落了下来。   涂诺环住严承光的腰抱了一会儿, 说:“严承光, 你不要哭了。”   她指了指床边的椅子,“你坐下来, 我有话对你说。”   严承光擦一下眼泪, 拖过椅子坐在涂诺的床边, “糯糯,你说,我听着。”   “就是,我怀疑……”涂诺看着严承光,还感觉有点不好出口。   严承光鼓励她,“你怀疑什么?告诉我!”   涂诺叹口气,“我怀疑,这件事,是你表姐做的。”   涂诺把昨天她和李爱橙的谈话都告诉给了严承光。   又把在林云时,她家车库门口摄像头拍到的内容和包子铺老板发给她的视频,一起都转给了他。   严承光看完以后,气到脸色铁青,“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涂诺低下头,“我不想因为我,影响到你和亲人之间的关系。”   她知道,严承光从小没有父母,对舅舅一家给予的亲情,很是依赖。   “亲人?”严承光冷笑,“她算我哪门子的亲人?”   这天上午的七点半,李爱橙准备出门上班时,门铃突然响了。   李爱橙被吓了一跳。   昨天半夜,家具城老板给她打电话,询问过当天送货的情况。   她才知道,她藏在那张床垫里的针头起了作用,扎到了她最恨的那个人。   高兴之余她也明白,严承光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不过,那件事她做得很谨慎。   她是确认那边是监控死角才敢下手的。   做的时候又全程都带着手套,确认没有在床垫上留下自己的指纹。   所以,即便是报了警她也不怕,无凭无据,警察都不能拿她怎么办。   想到这里,李爱橙大着胆子走到房门前,透过猫眼向外看了看。   站在门外的男人高大英俊,气度非凡,是严承光。   这还是严承光第一次来找她。   虽然预感来者不善,李爱橙还是很痛快地打开了房门。   李爱橙一开门就热情地招呼着,“是承光啊,这么早,找我有事吗?”   严承光没搭理李爱橙,他迈步走进房间,跟在他身后的助理孙饶也走了进来。   严承光走进房间,向四周扫了一眼,就坐在了沙发上。   李爱橙自己缓解尴尬,“我给你煮杯咖啡吧,我记得你最喜欢我亲手磨的……”   “不用了!”   严承光冷冷淡淡,“我今天来是收房租的。”   “收房租?”李爱橙有些懵,“收什么房租?”   严承光又把房间打量了一眼,这是一套小三室,户型好,地段好,距离虹光家具城很近。   李爱橙在这里住了六年多,应该很是惬意。   “什么房租?”严承光看完房子,才懒懒地把视线移到李爱橙的身上,“你在我的房子里住了六年,一分房租没给,你该不会不知道?”   “我……”   李爱橙确实没想到,在这里住了这么久,她还真的把这里当成自己的房子了,“这房子,不是你给我的吗?”   严承光没搭理李爱橙,他把长腿一叠就叫孙饶,“给她算一算,她总共该给我多少钱。”   “是。”   孙饶得令,立刻拿出一份早就写好的账单递给李爱橙。   李爱橙接过去看着,就听孙饶面无表情地通知:“这套房子总面积是108平方,按照这个地段的平均租金,每月3600元来算。李小姐在这里住了六年零三个月,3600乘以75,您总共需要付房租270000元整。”   李爱橙一听就傻眼了,“承光,你在说什么呢?你怎么可以跟我要房租呀?我可是你姐姐呀?”   “姐姐?”严承光笑了,“我姓严,你姓李,你算我哪门子的姐姐?”   “表姐!”李爱橙着急提醒,“我妈妈是你舅妈,我是你表姐啊!”   “表姐就可以白住我的房子吗?”严承光手指轻轻敲击着沙发扶手,“亲兄弟还明算账,何况你这个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的表姐?”   李爱橙急了,“你等等,我让舅舅跟你说话。”   李爱橙拿了手机就要拨号码,孙饶就在她的身边,伸手就把她的手机拿走了。   “不用打了,舅妈的账,我一会儿也要去算。”   严承光耐心有限,“你现在就把欠我的房租付了,然后赶紧收拾东西,这房子我要卖了。”   “什么?你还要卖我的房子?”李爱橙突然听明白了,“是涂诺对不对?”   她指着严承光,“是那个姓涂的跟你说我的坏话了对不对?”   严承光冷冷一笑,“是又怎么样?糯糯是我的女朋友,我不应该听她的吗?”   “床垫里的针头不是我放的!”李爱橙开始歇斯底里,“无凭无据,你不能听她血口喷人!”   “谁说针头是你放的了?”严承光懒懒地往沙发上一靠,“对于我来说,你砸坏了她堆的雪人,刺破了她家车子的轮胎……”   严承光探身过来,看着李爱橙,“就-已-经-该-死-了!”   男人一字一顿,语气如刀,阴冷狠厉到让人不寒而栗。   李爱橙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严承光,她很害怕,可是,听他的意思,好像并不知道针头就是她放的。   不知道,她还慌什么?   她做的那么隐蔽,怎么可能被查到?   只要查不到针头的事,其他的那些,谁都不能把她怎么样。   想到这里,李爱橙的心里一松,说话就有了底气。   她站起来看着严承光,“承光,咱们可是亲人,你不能因为一个外人的几句话,就对我这样。”   “外人?”严承光笑了,“既然你说到外人,那就把车子的钥匙也交出来吧?”   “什么车子钥匙?”李爱橙急了,“汽车是我妈给我买的。”   “你妈妈指着谁吃饭呢?”严承光拖腔拿调,“你妈妈的钱都是谁给的?”   李爱橙被噎住,想了想,厚着脸皮又说:“我妈妈照顾了你舅舅那么多年,那些钱都是她应得的。”   “哼-”严承光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既然你说到这些,我就跟你算一下这些年的账。”   “当年,你升高中我升初中,是谁让我放弃上学的机会,只供你一个?”   “是谁把家里最好的衣服最好的食物最好的房间都给你,只留给我那些没有人要的?”   “又是谁,在我舅舅快要病死时,紧攥着用我妈妈的钱买的宅子不卖,不肯救我舅舅?逼我走上绝路。”   严承光冷笑,“这么多年,我顾及舅舅的感受,对你们是能帮就帮,能管就管,把你们当家人看待,可是你们呢?竟然痴心妄想、丧心病狂到敢去伤害我的女朋友。”   严承光看着李爱橙,“我太给你们脸了,是不是?”   李爱橙被问到沉默不语,严承光不想再跟这个女人废话。   他站起来,看着孙饶,孙饶点点头,晃了晃已经拿到手的房子钥匙和车子钥匙。   “走吧,”严承光迈步,“尽快把这套房子挂到中介网上去。”   严承光说完就走,李爱橙叫他,“承光,你到底想怎么样?”   “怎么样?”严承光转身,“把你妈赶出我家,然后送你去坐牢啊,表姐!”   “你胡说!”李爱橙急了,“我没有做违法的事,你凭什么送我去坐牢?”   严承光淡淡一笑,“你去问警察吧。”   他说完又要走,李爱橙再拦,“你报警了对不对?你有什么证据?你凭什么报警?”   “我确实没有证据。我也没有报警。”严承光摊了摊手,“不过,虹光家具城和床垫品牌方都报了警。他们一个告你监守自盗,损毁公司形象。一个告你栽赃陷害,危害他人人身安全健康。这两位都是知名企业,品牌形象价值几何,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所以,赶快算一算,你会坐几年牢,赔多少钱吧。”   李爱橙慌了,她跑过去挡在门口,流着眼泪哀求严承光,“承光,事情不是我做的,你帮帮我。”   “帮你?”严承光睨着她,“我凭什么帮你?你现在还欠着我六年的房租没给呢。”   “我现在就给你,现在就给你。”   李爱橙跑回房间,拿出一张银行卡,“这是我所有的积蓄,密码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日期。”   严承光厌恶地看了一眼银行卡,没接。   孙饶立刻就拿来了一台pos机,“李小姐,还是直接转账吧,这样都方便。”   李爱橙已经没有了办法,只好去刷卡转账。   不过,她输入的密码根本就不是什么所谓的纪念日,而是她自己的生日。   转账完毕,严承光起身,“好了,孙饶,咱们可以走了。”   “承光,你帮帮姐姐啊,房租我都已经给你了,你说好帮我的。”   李爱橙急了,直接就要来拉严承光,孙饶伸手拦住。   严承光站在门口,“我今天来,就只是想拿走我自己的东西。你妈妈不是在南郊悄悄买了两套房子吗?告诉她,赶紧卖了,应该可以够你的赔偿金。”   严承光说完,迈步就出了房门。   房间里,李爱橙坐在地上嚎哭,“严承光,你怎么可以这样狠?”   严承光置若罔闻,他走到门口,整理了一下西装,对孙饶说:“可以放进去了。”   孙饶点点头,就让保镖把一个长得干瘦的女人带了过来。   女人被带进了房间,孙饶指着李爱橙对女人说,“去吧,就是你的这个好朋友举报的你。”   女人一看见李爱橙,立刻就变得面目狰狞,“李爱橙,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装作送东西跑去我家,原来只是为了偷我用过的针管举报我。他们现在要送我去强制戒毒所了。我打死你这个骗人精!”   “救命啊!承光,你救救我啊!”   “你还敢喊救命?我扎死你扎死你……”   孙饶把房门关上,撇了撇嘴,对守在门边的保镖说:“警察到来之前,别让人跑出来。”   ––––––   这一年的春天来得比较晚,开学以后三天才到立春。   不过,立春一过,春天就慢慢地开始了。   气温缓慢回升,风也变得柔软起来。   涂诺现在到了大二的第二个学期,课程排得很满。   严承光那边就更不用说了,明大向来以“时间紧任务重”而出名,尤其他还要在学习之余处理公司的事情,时间就更加地紧张。   虽然大家都很忙,严承光却依然坚持每天下午下课以后骑着他的小电动来接涂诺一起回家。   到家以后,无论多忙,他都会变着花样给她做晚餐。   这就导致,涂诺跟严承光同居不到两个月,足足胖了五斤。   虽然她每天都喊着“要减肥”,却每天都在严承光做好的饭菜面前缴械投降。   没办法啊,她的男朋友简直太会烧菜了。   涂诺经常感叹,严承光如果不读大学,不做投资,街边开个小吃店,一样也能干成大连锁。   乔乔她们都羡慕她找了一个十项全能男朋友。   涂诺也感觉很幸福。   只是,这两个月以来,虽然他们几乎每天都腻在一起,却一直都没有再有性生活。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警察通过科学的采证手段,已经掌握了充足的证据,证明床垫里的针头就是李爱橙放进去的。   那根针头,是李爱橙从一位患有艾滋病的吸毒人员的家里偷来的。   她把针头放进去的时候,针管里甚至还残留着那个女人的血液。   虽然严承光已经带涂诺进行了及时的阻断治疗,医生也说感染率极低,涂诺还是不敢跟严承光有过度亲密的接触。   医生只说极低,并没有说绝无可能。   她已经被李爱橙那个疯女人拉到了地狱的边缘,绝对不能再把严承光也拉过来。   现在,虽然每天晚上两个人睡在一张床上,却连个嘴都不给亲,对于严承光来说是个极大的考验。   为了解除他的痛苦,涂诺要分房睡,他却又不同意。   因为,离开了涂诺,严承光根本就睡不着。   以前的时候,严承光有很严重的失眠症,自从两个人在一起,他的症状减轻了很多。   他才舍不得放开她这一个又香又软又温暖又催眠的小药丸呢。   这天晚上,涂诺起来上厕所,发现严承光不在。   她以为他又被心里的躁动搅到睡不着,跑去楼下锻炼身体了。   等她走出房间,才发现他在客厅里。   客厅角落里亮着一盏小灯,严承光长手大脚地坐在她的小南瓜凳上,背对着她,在灯下鼓捣着什么。   涂诺悄悄地走过去看了看,才发现他正坐在那里,穿-珠-子。   大半夜的,男人的行为太迷惑。   涂诺蹲下来,拿手指碰了碰严承光手里的小珠子,“这是你才发现的助眠小妙招吗?”   严承光低着头,眼睛瞪着小小的针眼,小心翼翼地说:“我在做发圈。”   发圈?   听他这样一说,涂诺才看见,桌子上还放着一包黑色的发圈。   这包发圈有些眼熟,好像是春节在林云的时候,她跟着严承光去超市,严承光在超市的饰品区买的。   涂诺更加好奇,“严叔叔这又是什么新爱好?”   严承光终于把剪断的发圈穿进了针眼里,他如释重负,看着涂诺一笑,“暂时不告诉你。”   这么好玩的举动,不告诉怎么能行呢?   涂诺不困了,也拉了一把小凳坐下来,看着严承光先把一颗都已经被磨得很旧的小圆珠子穿进发绳,再把一颗蝴蝶结形状的也穿进去,然后就又是一颗小圆珠子。   涂诺越看越奇怪,发绳是新买的,那些小珠子却都很旧了,尤其那个蝴蝶结,翘起的小飘带都快磨没了。   涂诺拨了拨那几颗小珠子,说:“您这是从唐朝淘来的宝贝吗?”   严承光笑而不语,他把发绳从针眼里脱出来,又穿了线,要把发绳缝起来。   涂诺忍不住了,摇着严承光的胳膊,“哎呀,你就别卖关子了,快点告诉我吧!”   严承光被涂诺摇得捉不住针,只好一边缝线,一边告诉她。   他说,他看见他们班有的男生的手腕上套着女生的发圈,觉的很奇怪。   后来才知道,那是人家谈了女朋友,表示“名草有主,心有所属”的意思。   于是,他也想弄一个。   涂诺听完就有些不高兴了。   她闷闷地说:“人家戴的都是自家女朋友的发圈,你这弄的是什么呀?”   严承光缝上最后一针,“我这也是自家女朋友的啊!”   涂诺才不相信,“我根本就没有这样的发绳!我知道是谁的!”   她说完,赌气就要走,严承光连忙拉住,“是你的,你再仔细想想。”   涂诺拿过来看了看,又丢给他,“好丑,不是我的。”   严承光有点失望,他握住涂诺的肩膀,幽怨地看着她,“糯糯,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看着男人皱起的眉头,涂诺连忙又仔细想了想。   抱歉,还是没想起来。   严承光给她提示,“九年前,林云火车站,你六叔取了压岁钱给我……”   “哦!”涂诺点了点头,“还是没想起来。”   “……”   严承光放弃了,直接交代,“宝儿,这是你拿来帮我绑钱的发绳啊!”   “……”   这一次,涂诺总算是想起来了。   好像是当时绑钱的皮筋断了,她就随手薅了自己的小辫子,拿了自己的发绳代替。   不过,这都九年了,发绳原来的塑料皮筋都老化断掉了,他竟然还留着呢!   涂诺看着严承光,眼睛不由就睁大了,“严承光,你该不会那个时候就对我,有想法了吧?”   “我变态吗?”严承光用打火机烧着发绳的接头,“小豆丁一个,我能对你有什么想法?”   “那,”涂诺托着腮,笑嘻嘻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藏着我的发圈?”   严承光笑了笑,“因为,我一看见它,就想起来有一个顶可爱顶可爱的小孩儿那么崇拜我,就觉的吃什么样的苦都值得。”   “……”   严承光的话说得涂诺心里有些酸。   她看了他一会儿,又问:“那,你是什么时候对我有想法的?”   严承光说:“你去宇辉实习的时候。”   现在想起来,还真是亏了那个时候涂诺的隐瞒。   如果一开始她就以米小糯的身份出现,他可是真的没有勇气对她动那个歪心思。   毕竟是他看着长大的小孩儿,又叫他叔叔。   严承光的发绳做好了,他没有直接戴到手腕上,而是把涂诺拉过来,用大手梳起她的头发,给她套上去。   涂诺抬手摸了摸,“你不戴了吗?”   “蝴蝶结是旧的,发圈却是新的。”严承光端详着自己的杰作,“你帮我戴一晚,有了你的味儿我再戴。”   “哎呀,严承光……”   涂诺被严承光的话撩得,心里都热了。   严承光也是,他喉结一滚,低下头来就要亲她。   不过,涂诺还是把他推开了,“不行,如果万一呢?”   严承光捂住她的嘴,“不管是万一,还是九千九百九十九,你都只能是我的……”   他说着,突然就摸出一枚戒指,单膝跪了下来,“糯糯,嫁给我吧!”   涂诺被他整蒙了。   她看着那枚在暗光里熠熠生辉的大钻戒,“不是,严承光,你向我求婚?”   严承光点点头,“本来想等到出结果的那一天,现在,我等不及了。”   “……可是,”涂诺为难,“万一,我真的感染了呢?”   “我不管你感染了什么?”严承光目光坚定,“这辈子,我非你不娶。”   男人很认真,可是,涂诺还没做好步入婚姻的准备。   她眨了眨眼睛,想说“如果我不答应呢?”   看着严承光严肃期待的眼睛,却又说不出来。   她犹豫了一下,也跪下来,“严承光,你看这样行不行?”   她扶住他的肩膀跟他商量,“一个月以后,如果检测是阳性,我就嫁给你,这辈子只祸祸你一个。”   “如果是阴性,你得允许我再玩几年,等我玩够了,再回来找你。”   “你看,可不可以啊?”   严承光咬了咬后槽牙,“米小诺,你可真残忍!”   小姑娘大眼无辜,“残忍吗?”   “残忍!”严承光点点头,“我27了。等你玩够了,我都成老头子了。”   “NONONO……”涂诺摇着手指,“您才二十六岁半!还很年轻!”   严承光闭上眼睛,大手抚上自己的额头,“那好,我们今晚分开房间睡吧。”   “不准!”   涂诺跳起来就抱住了他的腰,“不准分开!”   严承光无奈,“睡一起不给做,分开睡又不同意?”   他点着她的鼻尖儿,恨到咬牙切齿,“你是想早点磨死我,再去找个年轻的吧?”   “不是啦……”涂诺往严承光的怀里钻了钻,“别人忍不了我的小脾气啊!”   “你也知道自己有脾气?”严承光挑起涂诺的下巴,“你的小脾气就只用来对付我一个,嗯?”   男人低头看她,眸光如火。   涂诺笑着眨眨眼睛,“我问你,你那只小盒盒里,还有没有草莓味的?”   严承光被问得一怔,“有,有吧。”   他记得草莓味好像是两片。   男人眼睛一亮,“米小糯,你想做什么?”   “我……”小姑娘的脸颊立刻飞起了霞彩,嗫喏道:“你不是说,还要给我上,一堂课的吗?”   “……”   严承光默了两秒,把人抱起来就往楼上走。   今晚,绝对算是意外之喜。   磕磕碰碰之中,销魂蚀骨。   后来涂诺睡去,严承光轻轻抚摸着她嫣红的唇瓣,就生发了无止无尽的贪得无厌。   他不想再去管什么道德不道德,大度不大度。   他只想一个人占有她,不容任何人染指。   一个月以后,医院门外停车场。   严承光已经进去好久了,涂诺坐在车子里望着人来人往的医院门口,额头、掌心都是汗。   等待宣判的感觉真不好。   虽然她的胜算有99%,还是感觉像是被放在铁板上煎熬。   如果生活可以像看电影那样快进,这一段,她绝对要跳过去。   终于,严承光出来了。   医院门口,男人身高腿长,走路带风。   看着他手里捏着的那张纸,涂诺心跳如鼓,直接就把头埋进了手臂里。   身侧的车门被拉开,她只敢露出一只眼睛去看,“结果出来了吗?”   小姑娘的声音里都带了颤音儿。   严承光神情严肃地看着她,“你下来!”   “干嘛?”涂诺的脚都软了,“是阳性吗?”   严承光未置可否,依然是那一句,“你下来。”   完了,这一定是要带她去里面见医生了。   不是说几率很低吗?   而且,她都已经积极配合了阻断治疗。   涂诺手脚发软地被严承光扶下了车,然后,严承光就又跪下了,“涂诺,嫁给我吧!”   涂诺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完了,一定是了。   那天开玩笑,她说过的,如果是阳性,她就嫁给他,只祸祸他一个。   涂诺头晕眼花,她用力掐了掐手掌,就把严承光手里的报告拿了过来。   嗯?   涂诺生气了,一下打在严承光的肩膀上,“你干嘛骗我?”   严承光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糯糯,那天晚上以后,我又仔细想了想。我发现,除了我,你跟谁,我都不能放心。所以,你得嫁给我,我要娶你!”   涂诺不同意,“我才大二呀!”   严承光又往她面前挪了一步,“我可以等到你毕业再结婚。”   “可是,”涂诺的心里已经动摇了,却还想再挣扎一下子,“我还都没有给家里人说呢。我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不会同意的。”   “不,他们已经同意了,”   “你什么意思?”   严承光看着她,“我已经替你告诉他们了。”   在她被针头扎到的第二天,严承光就向涂诺的家人全部都坦白了。   不仅如此,他还跟她的家人说,不管结果会怎样,他都会娶涂诺。   当时涂诺的情绪不太好,不想家里人知道,他还拜托大家帮忙隐瞒,等三个月以后再问最终结果。   今天是揭晓最终答案的日子,大家都来了。   停车场对面停着的两辆车子的车门同时打开,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还有六叔,以及已经怀孕的六婶,一起下了车。   看着已经有很久没见的亲人,涂诺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激动,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她刚想跑过去,才发觉衣角还被严承光牵着。   严承光还跪在那里没有起来。   那一边,由奶奶先开始。   窦女士笑着冲涂诺点了点头,就喊起来:“涂小糯,嫁给他!”   老人家一开始,其他人立刻应和。   大家一边拍着手一边伴着节奏喊:“涂小糯,嫁给他!”   “涂小糯,嫁给他!”   涂诺无语了,这个男人,在她毫不知情的时候,帮她解决掉了所有的后顾之忧,还把她的家人拉进了他自己的阵营。   爷爷奶奶他们一喊,路过的人就都停下来看热闹。   这世上多得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儿。   很快,有不少路人也加入了催婚的行列中。   有一位被护工推着出来晒太阳的老爷爷都激动地从轮椅上站起来,拍着手,豁着没牙的嘴喊着:“涂小糯,嫁给他!”   “涂小糯,嫁给他!”   “涂小糯,嫁给他!”   喊声汇成一片,被南面吹来的风吹到马路上,再散播到瓦蓝瓦蓝的天空之上。   涂诺哭起来,“你们这是干嘛呀?”   呐喊助威声越来越大,严承光仰头看着她,热泪长流,“糯糯,嫁给我!”   此时此刻,涂诺哪里还拒绝的了呀?   她流着眼泪把手伸过去,“好吧,答应你了。”   严承光欣喜若狂,连忙把戒指帮她套上。   他激动地牵着她的手,“现在,我可以吻你了吗?”   “嗯。”涂诺噙着眼泪,用力点了点头。   可是,严承光跪得太久了,也实在是太激动,刚要站起来,膝盖一酸,又差点扑倒。   涂诺连忙扶住他的胳膊,俏皮一笑,“严叔叔,我来扶你吧!”   严承光看着她,“谢谢你啊,我的小朋友!”   两个人相视一笑,严承光伸手把涂诺的腰揽住。   涂诺踮起脚尖儿,就勾住了他的脖子。   此时春光正好,南风细软。   在温柔甜美的春风里,他们长吻不休。   作者有话说:   男女主故事完!   后面会写一下男主妈妈的故事,小伙伴酌情购买。   到这时,千言万语,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很艰难很艰难,却每天都被你们狠狠感动着。   卡文的时候不难过,数据不好的时候不难过,   明明知道自己写得不好,你们却一直默默跟着的时候,真的是崩溃到蒙在被子里大哭。   写文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有这么强烈的“被需要感”。   真的,很满足!    第六十一章 青枝   ◎严青枝vs陈靳◎   严青枝醒过来的时候, 是在家门口大凌河边那棵老柳树的下面。   此时是1980年的早春,大凌河上游的冰雪融化,破解的冰凌自上而下, 随波逐流。   河边柳树的枝条泛出隐隐的青绿色。   柔软的枝条被二月春风轻轻扬起,又缓缓放下。   迎着正午和暖的阳光,20岁的严青枝眯了眯眼睛,捡起了滑落在草地上的那本《绒毛染色技术》。   她一面摘着粘在书上的草梗, 一边回想着刚才做的那个梦。   虽然她只是打了一个盹儿,却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长到回忆起来都觉着累。   在那个梦里,严青枝经历了从出生到39岁意外离世的一生。   在那个梦里,她也是在1960年出生在这个名叫严家村的小村子里。   她的父亲也是没有其他的兄弟姐妹。   到严青枝这一辈, 爹妈也是就只生了她和哥哥严宝收两个。   严家兄妹也是打小就生得好,粉雕玉琢的一对,十人见了九人夸。   只可惜,爹妈给了哥哥严宝收一个好样子, 却没养成他吃苦耐劳的好性子。   哥哥的脑子不笨,却很懒惰。   村里还成着生产队的时候,他就不爱上工。   一家四口的吃穿用度, 全靠妈妈上工和爸爸在生产队做大队会计挣的工分支撑。   后来,改革开放的春风刚一吹起,他就跑去外面寻找不用种地的营生了。   他这一走就是十几年。   这十几年里, 除了有两次回来向父母要钱贴补他的所谓大事业以外, 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爹妈一看儿子不成器,就更加把心血都倾注在了严青枝的身上。   严青枝也争气, 无论是在村小还是在乡中, 读书都是第一名。   爹小时候读过两年私塾, 学会了记账,做了大队的会计。   所以,虽然家里劳动力少,凭着爹的一把好算盘,也没让一家四口挨饿受冻。   老人家是尝过文化甜头的人,一看自家闺女这样好学,就一门心思地供养她念书。   严青枝聪明,努力,运气也好,18岁高中一毕业就赶上了国家恢复高考。   她就直接参加了当年的高考。   没想到一考就中,去了省城的纺织大学,读了皮毛染色专业。   大学毕业后就被分配到林云县的绒毛厂,成了一位受人尊敬的技术员。   其实,以严青枝的成绩本来是可以分配到省城的。   只因为爹妈都已经老了,哥哥又不争气,家里没有人照顾,爹妈又故土难离,她不得已才主动请求回到家乡。   不过,严青枝并没有因此有过任何怨言。   爹妈养了她的小,她理应照顾他们的老。   再说,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   县绒毛厂是县里的老牌企业,足够她施展才华。   她在县厂干了不到两年,就凭借着过硬的专业技术成了厂里的技术骨干。   工资涨了两级不说,谁叫了她都得恭敬地叫一声小严师傅。   严青枝在厂里如鱼得水,事业有成。   可是,她的终身大事却一直没有着落。   也怪她的要求太高,既要求她必须看得上眼,又要求结婚后她也不离家,允许她照顾自己的父母。   这就相当于在招上门女婿。   在那个年代的农村,给人家做上门女婿是一件很耻辱的事。   不是逼不得已,没人愿意去别人家当上门女婿。   即便是男孩自己愿意,估计也会被他们的父母打折腿。   就这样,时间一眨四五年。   林云县的那些适龄男青年,眼看着绒毛厂的小严师傅由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绽放成为一枝芬芳艳丽的玫瑰花,却没有一个人可以摘得到手里。   严青枝成了林云县出了名的老姑娘。   虽然她很能干,很能挣钱,年届30依然新鲜水灵得像个十七八的大姑娘,却依然堵不住那些闲人的碎嘴。   那些人当着爹妈的面夸他们家枝枝多么能干,多么孝顺,转过头来就说她的坏话。   什么老姑娘,没人要。   什么只能去给别人当后妈。   甚至还有什么她有毛病,没人敢要。   对于那些闲言碎语,严青枝自认为身正不怕影子斜,一概当成耳旁风。   可是,爹妈却受不了啊。   老俩知道是他们耽误了闺女的青春,不惜以死相逼,求着她去相亲,谈对象。   严青枝就是在那个时候遇见肖正宇的。   那天午后,她在工厂宿舍小憩以后去上班。   刚走进实验室,就看见办公室里坐着一位陌生的男士。   男士长得很高大,西装革履,气宇非凡,一看就不是他们林云这种小地方的人。   果然,厂长介绍说这位老板就是省城知名羊绒企业宇辉公司的负责人肖正宇。   其实,严青枝在那之前就见过肖正宇。   那还是在她读大学的时候,她做为学生代表去东省的第一家私人企业羊绒工厂参观。   在工厂的大礼堂里,她听过肖正宇的讲话,当时还被他旁征博引,翔实有趣的演讲折服过。   没想到时隔六年,严青枝会在这里再次遇见他。   当时的肖正宇跟他后来的表现一样,虽然身居高位却依然地谦虚随和。   他一看见严青枝进来,就连忙站了起来。   厂长介绍说,肖正宇是来他们工厂参观视察的。   自从严青枝成了林云绒毛厂的技术带头人,他们厂供给宇辉的纱线质量连年提高。   无论是纱线的色亮度还是色牢度,都已经远超了其他工厂的货。   肖正宇这次来林云,一来是是想吃下林云绒毛厂未来一年的全部订单,二来是想认识一下年纪轻轻就已经在东省绒毛染色圈子占有一席之地的小严师傅。   能得到业界大佬的肯定,严青枝受宠若惊。   中午的时候,肖正宇请她和几位领导一起吃饭。   饭局就设在林云县的国营大酒店。   肖正宇出手大方,宾主尽欢。   宴席散了以后,他还亲自开车送各位领导和严青枝回家。   严青枝是他送的最后一位。   他送她到宿舍楼下,又跟她客套了一会儿,才向她吐露了实情。   原来,肖正宇一直都很仰慕严青枝的才华,想以高薪聘请她去他的工厂工作。   也就是说,肖正宇这次亲自来林云,其实是来挖林云绒毛厂的墙角的。   省城,名企,高薪。   这对于严青枝来说是个不小的诱惑。   不过,她没怎么思考就拒绝了。   一来,爹妈的身体越来越不好,正是需要人的时候。   二来,她在县绒毛厂干了四五年,是厂子培养了她,给她提供了发展平台。工厂对她有恩,她也对工厂有感情。   虽然被严青枝明确拒绝了,肖正宇却一点都没有气馁。   既然不能请她去宇辉,他就干脆住在林云,以徒弟自居,跟着她学技术。   肖正宇也是绒毛染色专业的科班出身,本来就跟严青枝有很多共同语言,何况他还为人谦卑有手段。   为了打动严青枝,他脱下西装,换上工作服,每天伏小做低地给她做徒弟,跟着她学技术。   他不仅帮她打扫实验室,打水打饭,还每天晚上无论多晚都会坚持送她下班回家。   渐渐地,严青枝感觉到,肖正宇对她的关心已经超越了工作层面。   她对肖正宇,也有了工作之外的欣赏和关注。   不久之后的一天晚上,肖正宇再次送她回宿舍时,就向她表了白。   肖正宇说他跟妻子已经因为感情破裂离了婚,两个孩子也都跟了前妻。   他现在是个单身汉,如果她愿意,他们可以立刻就结婚。   说实话,肖正宇这样的身份,这样的资历,这样的脾气,又是这样的长相,没有哪个女孩能面对他的攻势不动摇。   那次以后,严青枝就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坚定了。   就在她纠结犹豫的时候,肖正宇瞒着她去了她的家里。   肖正宇八面玲珑,说服两个没怎么见过世面、又嫁女心切的老人家简直手到擒来。   所以,在严青枝还没有答应肖正宇的时候,爹妈几乎已经帮她把这门亲事订下了。   肖正宇安排得也很妥当,不仅在省城给她安排好了住处,还给两位老人也安排好了疗养的医院。   这样一来,严青枝简直拒无可拒。   严青枝答应了肖正宇,却也知道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他们两个,一个是省城的私企大老板,一个是小县城的技术员。   为了婚后不至于低人一等,被肖家人瞧不起,严青枝用自己刚刚获得国际金奖的植物染色技术做嫁妆,并把此项专利注册在了宇辉名下。   正是这个专利技术,帮助宇辉羊绒在当年的国际贸易交易会上一炮打响,扭转了宇辉由粗加工向高端品牌转型造成的危局。   那一年,宇辉羊绒一家吃下的外贸订单超过了东省其他企业的总和。   那段时间,严青枝感觉人生饱满光辉得灿若云霞。   爱□□业的双丰收迷了她的眼,让她忽略了当时已见端倪的阴谋。   从交易会回来以后,她放下手头工作,开始全身心地准备自己的婚礼。   爹妈甚至已经在老家为他们办了喜酒。   就在那时,明清辉带着她的两个孩子找上门来。   听完跪在她面前痛哭的母子三人的控诉,严青枝才知道,肖正宇根本就没有跟明清辉离婚。   而且,那个时候明清辉已经查出了癌症。   明清辉跪在她的面前求她,说她已经时日不多,她只求在她死之前不要把他们母子三人赶出去。   明清辉哭求的时候,肖正宇赶到了。   他义正辞严地赶走了母子三个,再来赌咒发誓哄骗严青枝。   严青枝不傻,之前被迷惑,是被爱情的气泡蒙住了眼睛。   现在,粉色气泡破裂,她联系前因后果一想,就全都明白了。   宇辉集团在转型过程中迈步太大,顾此失彼,频临破产。   这个时候,他们急需一个可以扭转颓势的机会。   于是,严青枝刚刚在国际上崭露头角的植物染色技术就被他们盯上了。   肖正宇一开始以为,严青枝不过是一个小县城的小技术员,只要他许以高薪,可以很容易就挖过来。   没想到的是,严青枝顾念亲情和林云绒毛厂对她的栽培,竟然不被利益所动。   眼看着公司已经到了破产倒闭的地步,肖正宇和明清辉夫妇急火攻心,在发觉严青枝对肖正宇有好感后,不惜对她施展了美男计。   这是肖正宇夫妇唱得一出双簧。   只怪严青枝被所谓的爱情迷住了眼睛才会被骗。   现在真相被揭开,严青枝知道自己受了骗,却不敢直接回林云。   因为,她就要嫁给明江大老板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林云,爹妈也以此为傲。   如果这个时候她告诉爹妈真相,两位老人的身体一定扛不住。   严青枝不顾跪在外面忏悔的肖正宇,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思考了一夜。   第二天,她向肖正宇提出四点要求。   第一,替她瞒住她的父母,只说他们已经结婚,婚礼因故延期。   第二,她要做宇辉羊绒的技术部部长,工资按工程师待遇。   第三,她的植物染色技术必须以她的名字命名,入宇辉公司技术股。   第四,肖正宇给她买一套房子,房本写她的名字。   既然爱情已经是一场空,她绝对不能在物质上亏待自己。   四个条件,肖正宇毫不犹豫,一口答应。   就这样,严青枝在明江一呆就是好几年。   在这几年里,父母相继因病离世,哥哥依然流浪在外。   偌大的世界,严青枝真正成了孑然一身。   不过,这几年她的收获也不小。   宇辉的平台比林云绒毛厂的平台要大很多。   她在这里的技术研究比在林云的时候更顺利,成果也更大。   她现在不仅在东省,在全国,乃至在国际上,都享有很高的声誉。   相生相长地,她挣的钱也越来越多。   无论是在林云还是在明江,她依然还是别人眼中那个快乐且富有的老姑娘。   身边有很多人给她介绍对象,她统统不见。   她已经受过一次伤,没必要再伤第二次。   有钱有自由,对于她来说,就是最好的生活状态。   男人不是她生活的必需品。   她的这个观点,一直持续到陈靳的出现。   陈靳出现的那一天,是严青枝33岁的生日。   工厂来了一群省纺织大学的实习大学生。   分到严青枝实验室的总共有五个,陈靳是其中之一。   严青枝看见那些学生,就像看见了自己的青春岁月。   那样火热的年纪,青春,自由,充满梦想和希望。   第一次见面,严青枝请他们做自我介绍。   小孩子们都很大方,说话也活泼有趣。   听他们介绍完,严青枝也简单地做了一下自我介绍,然后告诉他们,“你们可以叫我师傅,但是麻烦前面加上小严,我可不想被你们叫老了。”   孩子们笑起来,纷纷拍她的马屁说她一点都不老,还很年轻。   这时候就有个声音说:“为什么非要叫师傅呢?叫姐姐不行吗?”   严青枝笑着向那边看过去,就又看见了那个在人群中最为出挑的男生。   男生就是陈靳,他五官俊美,皮肤白皙,白衬衫搭配牛仔裤,又帅又时髦。   严青枝微笑着看着他,说:“不可以。”   男生干脆站起来,“我觉的完全可以啊,您看着也比我们大不了几岁吧?”   严青枝淡淡一笑,“我33了,大你14岁,这如果是在旧社会,都可以当你的妈了。”   严青枝说完,学生们又笑起来。   有人开玩笑说:“陈靳,你不要叫师傅了,干脆叫妈吧!”   陈靳也不生气,微笑着看着严青枝,吊儿郎当地说了句,“那好吧,我的小严师傅姐姐。”   学生们第一天的实习经历在愉快的氛围中结束。   严青枝下班回家,学生们回学校。   这一天是严青枝的生日,她一向都是请几位要好的工友吃顿饭,工友送她几样礼物,就完事。   今天也是老样子,她已经提前在附近的餐馆订好了房间。   等她和几位工友到达,发现那些实习的学生也在。   学生们包了两桌,就在他们的邻桌。   严青枝他们进去的时候,有两个女生为了谁挨着陈靳坐而吵得不可开交。   陈靳倒是大方,干脆把已经坐在他身边的男生撵走,再一手拉一个过来,把两个女生安排在了他的左右手。   这一下,雨露均沾,再没有什么好吵的。   工友摇头叹息,“现在的孩子,真的是放得开。”   严青枝点头附和,笑着小声说:“也难怪小女生争,那男生长得太祸害了。”   严青枝刚说完别人的坏话,那个祸害就过来了。   陈靳显然受过很好的家教,有着良好的酒桌礼仪。   他彬彬有礼,又谦卑有度地向在座各位工人师傅都敬了酒,走的时候还祝了严青枝生日快乐。   一餐饭吃的时间不长,严青枝他们吃完要走,那群孩子们也吃得差不多了。   严青枝去结账时,却被告知已经结过了。   朋友笑着说帮忙结账的不知道又是小严师傅的哪位暗恋者,陈靳就被人推了出来。   学生们笑着说:“这次是我们的陈大公子啊!”   陈靳连忙拱手抱歉,“我请我师傅的,算是拜师礼。”   严青枝坦然一笑,“那就谢谢小徒弟了。”   大家说说笑笑,一起出了餐馆。   学生的队伍里有几个男生喝多了,还有几个女生不方便这么晚回去,陈靳就在那里调派着,安排谁去送酒鬼,谁又去送女生。   等严青枝去旁边小店买了点日用品出来,发现路边就剩陈靳一个人了。   严青枝问他,“你怎么还没走呢?”   男生冲她一笑,“我送您一下吧,您家距离这边也挺远的。”   严青枝谢谢他,“这条路我走了好几年了,闭着眼睛都会走,就不麻烦小陈同学了。”   她虽然拒绝,陈靳却没走,依然坚持送她到家。   路上的时候,严青枝就逗他,“为了你吵架的那两个小女生,哪一个是你的小对象啊?”   “哪有对象啊?”男生挺认真,“都是我的小妹妹。”   严青枝笑,“那你妹妹一定很多吧?”   “是有不少。”陈靳大方承认,“不过,”   他看着严青枝,“姐姐却没有一个。”   小男生有点撩,严青枝装糊涂,“那要怪你爹妈没有给你生一个了。”   陈靳笑一下,没有说话。   严青枝到家了,“就送到这里吧,谢谢你了。”   她要走,陈靳叫住她,“送给你的,生日快乐。”   他往她手里塞了一张卡片,然后就站在那里期待地看着她。   小孩子的眼神明显是要她当场就打开,然后最好是再夸夸她。   严青枝不忍辜负小同志的好心,打开一看,竟然是她的一副铅笔小像。   画上的自己穿着工作装,站在试验台前,正在一丝不苟地做着试验。   陈靳画得很细致,就连她今天在耳朵边戴的一枚珍珠发卡都画了出来。   画的下面还有一行字:祝青枝姐姐生日快乐,永远年轻漂亮。   这个小孩有点执着,坚持叫她姐姐。   “小朋友画的很不错。”严青枝很喜欢,“谢谢你了。”   陈靳是从小被夸大的孩子,一向脸皮厚,这一次却被夸到脸红。   他轻轻一笑,看着她说:“您上去吧。我看着您上了楼再走。”   于是,这天晚上,严青枝回到房间以后就立刻又走到了窗户边。   初春的夜晚,路边昏黄的灯光里,站在楼下的陈靳一抬头就看见了严青枝。   他冲她挥了挥手,再把手往裤袋里一塞,吹着口哨离开了。   严青枝在那里站了一会儿,觉着这个春夜有点美好,男孩也有点意思。   第二天上班,那些学生早早地就到了。   实验室的卫生已经做过,窗明几净。   桌面上那只空了很久的花瓶里注满了水,插上了一束快要发芽的嫩柳枝。   纯白色的实验室被那一束嫩绿色的柳枝映衬得富有生机。   严青枝很是喜欢。   她温柔地问:“这是谁弄的啊?”   “陈靳!”   学生们争着回答,“是陈靳跑到锅炉房旁边那棵柳树上折的。”   “哦……”严青枝沉吟着,坐下来开始工作。   陈靳倒垃圾回来,看见严青枝若无其事地坐在那里看资料。   大男生的心事藏不住,他放下簸箕就立刻跑过来,指着那束柳枝问她,“怎么样师傅,好看吗?”   “弄得不错,”严青枝点点头,“以后不要再弄了。”   看着男生眼中的光彩一黯,她又有些不忍,拿铅笔敲着桌角,笑着说:“如果摔断了腿,师傅还得给你买牛奶。”   一周的时间转眼就过。   学生们的实习活动就要结束了。   这天中午,严青枝答应跟学生们一起在食堂吃饭,然后拍照合影。   学生们先去食堂了,她为了一组着急的数据要晚到一会儿。   她正忙着,工厂办公室的张成刚就来了。   这段时间,张成刚正在追求她。   虽然已经被拒绝过几次,张成刚却一直都不肯放弃。   这一次,他捧着一大束鲜花过来实验室找严青枝。   严青枝忙于工作,连头都没抬,直接拒绝。   张成刚叹口气,把花瓶里养着的那束柳条拿出来丢进垃圾桶,就把他带来的鲜花插了进去。   然后,他问严青枝,“你到底为什么不能接受我?”   严青枝看着被丢掉的那束柳枝,说:“我说过的,我不想谈恋爱,不想结婚,也不想耽误别人,你还是去找一个愿意跟你结婚的姑娘吧。”   说着,她把花束拿出来丢给张成刚,又把那束柳枝从垃圾箱里捡回来,重新插了回去。   屡次被拒,张成刚终于恼羞成怒。   他红胀着一张脸,摔门而出。   严青枝则继续忙她的数据。   等严青枝把最后一组数据也弄好,就拿了饭盒去了食堂。   刚走到食堂门口,就看见保卫科的人急匆匆地往里面走。   严青枝进去以后才知道,食堂里面有人打架。   因为看热闹的人太多,她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工厂里面血气方刚的小年轻比较多,经常会因为一两句口角就动手,严青枝习以为常,并没有想去关注。   等她走到餐口打了饭一转身,就看见陈靳满脸是血地被保卫科的人押着往外走。   严青枝吓了一跳,刚要拦住那些人问问情况,就看见人高马大的张成刚被人用担架抬了出去。   有一个女学生哭着跑过来找她,“小严师傅,您帮帮陈靳,他是因为您才跟人打架的。”   原来,刚才张成刚在食堂里说严青枝的坏话。   那些话很难听,还涉及到老板肖正宇。   有人觉着不妥,劝他不要再说了,他却越说越激动,声音也更加大起来。   本来离张成刚他们那桌很远的陈靳他们就都听见了。   然后,陈靳就站了起来。   陈靳这人外表看着和气,一旦被惹急了,出手向来没有轻重。   他打了一碗滚烫的紫菜鸡蛋汤走到张成刚的身后,一句话都不说,冲着张成刚的头就浇了下去。   张成刚被烫得跳起来,还没看清浇他的人是谁,就被陈靳一拳撂倒。   张成刚长得人高马大,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   两个人打在一起,陈靳也吃了一点亏,鼻子破了。   严青枝做为陈靳的师傅,事情又是因她而起,她不能不管。   她饭都顾不上吃,就叫上同一实验室的一位同事去保卫科捞人。   张成刚已经被送去了医院,陈靳没有大事,被关在保卫科等着学校来领人。   严青枝进去的时候,陈靳的鼻子里塞着一团纸,为了显示自己也伤得很严重,脸上的血也不擦,正吊儿郎当地坐在保卫科的椅子上跟人贫嘴。   一看见严青枝进来,他连忙就站了起来,也不敢看她,就着急拿东西擦脸上的血。   严青枝把自己的手帕丢给他,就把保卫科的科长老刘拉出去说话。   严青枝说陈靳是她的徒弟,她愿意承担一切责任,求老刘不要告诉陈靳的学校。   老刘给了严青枝面子,说只要张成刚不报警,他们就不会再多管。   就这样,严青枝把陈靳领了出来。   看见他那一身的血,她又找了一件工装给他穿。   然后就和同事商量着去医院安抚一下张成刚,希望他息事宁人,只当工友之间的矛盾,不要报警。   他们商量好要出发,陈靳却拉住了她的自行车。   陈靳说,事情是他自己惹的,不准严青枝去求张成刚。   严青枝不听他的,推起车子就要走。   然后,她的自行车就被陈靳给扛走了。   严青枝,“……”   同事看着陈靳的背影,说:“我怎么感觉这小孩对你……”   同事看了看严青枝的脸色,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完。   严青枝最终还是跟同事去求了张成刚。   张成刚不听劝,报了警,惊动了陈靳的父母。   可是,当陈靳的父母一出面,张成刚立马就怂了。   严青枝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陈靳的父母身居高位,是她平时只能在电视和报纸上才能看到的人。   陈靳那样的性格脾气,却原来是个不折不扣的公子哥儿。   打架的事情解决了,学生们的实习活动也结束了。   大家拍合影那天,陈靳还被父母关在家里,没能参加。   没有了那些成天围在身边叽叽喳喳问东问西的学生,没有了陈靳混不正经的插科打诨,严青枝的实验室里安静了很多。   可是,她的心里却有些空,总感觉好像失去了什么。   这天下班,严青枝破天荒没有加班。   她在工厂食堂吃了晚饭,回到家以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葡萄酒。   她靠在窗边,望着那晚陈靳站在那里冲她吹口哨的那个位置,慢慢地喝完一杯酒,就早早地睡下了。   严青枝睡到迷迷糊糊的时候,听见有人敲她的房门。   她独居惯了,一向警惕,本来不想理会,那敲门声却持续不断。   敲门的节奏是停一会儿敲三下,谨慎而有礼貌,却又不想放弃。   严青枝看看时间,晚上的九点多,还不算太晚。   她披了衣服下床,站在门边小心地问着,“是谁?”   外面传来清冽低醇的一声,“我,陈靳。”   “……”   莫名其妙的,严青枝的心口一跳。   她牵住衣角,又问:“这么晚了,有事吗?”   “您先开门。”   严青枝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打开了房门。   站在门口的大男生身上只穿着睡衣,脚上干脆就光着。   严青枝一惊,“你这是怎么了?”   “翻墙的时候掉了。”   陈靳云淡风轻地冲她一笑,从背后拿出来一罐樱桃罐头,“给你的。”   “……”   看着那罐樱桃罐头,严青枝很是纠结,“陈靳,我……”   陈靳冲她摆了摆手,“你什么都不用说。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这罐头挺好吃的,想送给你尝一下。”   严青枝接过来,“谢谢你。”   “不用谢。”陈靳摆了摆手,“我走了。”   陈靳转身要走,严青枝才发现他的脚破了,在流血。   看着那个带血的脚印,严青枝没忍住,“你进来。”   她看着他,“我给你处理一下伤口。”   陈靳的脚是他从他家戒备森严的墙头上往下跳的时候刮伤的。   如果不是严青枝提醒,他还真的没有注意到。   严青枝先装了一盆水,小心地帮他把脚洗干净,又拿了酒精棉球帮他清理。   “没有碘伏了,你忍一下啊。”   严青枝说着,把浸了酒精的棉球压上去。   酒精擦到伤口上的感觉比锯齿铁丝刮到还要疼。   陈靳没忍住,不由往后一缩,严青枝连忙就按住了。   她按着他的脚凶他,“翻墙之前没想到会这么疼吧?”   “我不疼。”陈靳笑着看着她,“就是,姐姐突然这么温柔,我有点不能适应。”   “……”   严青枝冷起一张脸,把酒精和棉球都丢给他,端了盆去倒水。   这一晚,陈靳留在了严青枝的房子里。   他睡在客厅的沙发上。   第二天早上,严青枝起床后,陈靳还没有醒。   她经过客厅时,看见他赤/裸着上身趴在那里睡得正香。   薄毯滑到他的腰间,只盖住了他的下半身。   他裸/露的后背上肌肉不厚,却很匀称,脊窝比较深,线条流畅。   严青枝没敢再往下看,她关上厨房的门开始做早餐。   年轻人的睡眠好,严青枝都做好早餐了,陈靳还没有醒。   她必须赶在邻居们出门上班之前把他弄出去。   所以,她去叫他。   陈靳勉勉强强地睁了睁眼睛,纤长的睫毛一卷,就又把脸埋进枕头里,哼哼唧唧地不知道在说什么。   不过,他那表现已经很明显了,就是不想起。   严青枝没由着他,直接就用自己刚洗过碗的手去碰他的脸,“您得走了,大少爷……”   她的手很凉,陈靳被她冰到。   他迷迷糊糊地看她一眼,嘟哝着“怎么这么凉”,就把她的手牵过去,焐在了自己的胸口。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18 19:20:19~2022-02-22 23:16: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皇家書生、小卷卷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ellow baby 5瓶;101920 4瓶;水果糖 2瓶;落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二章 青枝   ◎严青枝VS陈靳◎   严青枝的手贴着陈靳温暖的胸膛。   她甚至可以感觉到他年轻有力的心跳……   严青枝的大脑空白了十几秒, 然后就手忙脚乱地去推陈靳。   陈靳的力气比她大,他不放手,她根本就挣不脱。   严青枝急了, 压着声音吼他,“陈靳,你干嘛?”   “姐姐,”陈靳看着她, 眸中光芒颤动,“我喜欢你。”   “……”   严青枝如遭雷击。   虽然她之前就已经有了感觉, 现在被他这样直白地说出来,她还是怕到不行。   “你乱说什么?”   严青枝拼着全力把人推开,“昨天晚上翻墙的时候把脑袋也摔了吗?在这里胡说八道!”   陈靳被严青枝推得后背磕在了沙发椅的靠背上, 很疼。   他索性就靠在那里,懒洋洋地看着严青枝冷着脸一样一样地把早餐往外端。   “姐姐,你怕什么?”他看着她纤瘦秀丽的背影,轻轻一笑, “担心我只是玩玩吗?”   严青枝站在那里盛着粥,不说话,也不看他。   陈靳走过去, 站在她身后,认真地说:“我不是玩的,我是真的喜欢你, 从看见你的第一眼就开始了。”   “我喜欢你冲我笑时候的样子。”   “喜欢你认真工作时候的样子。”   “喜欢你生气了训我时候的样子。”   “更喜欢你昨天晚上帮我包扎时候的样子……”   男孩的声音一梗, “我知道我不应该这样纠缠你,可是, 我控制不了我自己……”   陈靳又往前走了一步, “姐姐, 你能不能,也喜欢喜欢我……”   你能不能也喜欢喜欢我?   这句话,肖正宇也曾经对严青枝说过。   肖正宇这样说,起码还有点生活基础,还能给她一点可信的理由。   陈靳这样说,简直就是空中楼阁,虚无缥缈,当笑话听她都觉着没意思。   严青枝放下手里的勺子,走到门口,拉开了房门。   她抱着胳膊站在门口,冷冷一笑,说:“本来想请你吃顿饭的,现在,请走吧!”   “姐姐,我没有衣服,”陈靳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又抬了抬脚,“也没有鞋。”   严青枝,“……”   很快,陈靳就和他那套已经被严青枝洗好还没有晾干的睡衣,以及一双女士布拖鞋,一起扔到了楼道里。   那次以后,严青枝就再也不带实习生了。   陈靳却开始认认真真地追求她。   他没有再说什么过分的话,就是会经常过来送些水果零食小礼物,或者电影票。   他每次送礼物都是整个实验室人手一份。   这让严青枝根本就不能拒绝。   拒绝的话,反而显得她很奇怪。   虽然不能拒绝陈靳的礼物,严青枝却再也没有单独跟他说过话,更没有让他去过她家。   她觉得陈靳不过是一时的小孩儿气,等他的劲头消了,也就不会再来找她了。   就这样,从春天到冬天,再到第二年的暑假,陈靳都要大学毕业了,对严青枝的热情却一点不减。   那一次,他故意在她的实验室里提起他父母给他介绍的对象。   同事们就逗他,说他眼界太高,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是想娶天上的仙女吗?   陈靳笑一下,看着实验台那边一直忙工作的严青枝,笑嘻嘻地说:“那些女孩子如果能有我师傅的十分之一,我也许就会考虑一下。”   男孩子说话嘻嘻哈哈,一听就是在开玩笑,严青枝拿着试管的手却一抖……   那一天,严青枝苦心准备了十几天的一个实验,因为她的手抖的那一下,不得不重新开始。   她懊恼不已,第二天就向工厂领导申请,把实验室搬去了分厂。   分厂位于郊区,距离市区有几十公里的距离。   这边安静,严青枝的实验进展很顺利。   可是,在她就要拿到最后一组数据的时候,陈靳又来了。   这一次,陈靳是纺织大学实习生队伍的带队师兄。   他大学毕业在等分配,这段时间闲出草来,就被老师抓来做带队了。   严青枝被工会李主席忽悠着,答应于百忙之中每天抽出一个小时的时间给那些学生上实操课。 第一节 课,严青枝一进车间,就在人群中看见了那张无论认识还是不认识都无法忽视的脸。   她当时就急了,强压着一肚子的火气上了一节实操课,然后就把陈靳单独叫了出去。   他们从车间一出来,严青枝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陈靳你还有完没完了?”   “这个实验对我来说很重要,我时间很紧张,你不知道吗?”   “我都躲到这里来了,你还想怎么着?”   “是我没有跟你说清楚还是你耳朵有问题?”   “我不喜欢你这样的,咱俩根本就不合适,求求你不要再来骚扰我了行不行?”   严青枝气急败坏,说话根本就没有轻重,陈靳不气也不恼,只微笑着站在那里听她训。   等严青枝向他下了“要么你走,要么我搬”的最后通牒以后,他才笑着说:“你不要再搬了,我今天下午就走。”   严青枝有点不相信他说的话。   不过,她已经决定了,他如果不走,她就不会再给那些学生上课。   没想到,这一次陈靳说到做到。   严青枝中午在工厂食堂吃饭的时候,没有在那些学生中间看见他。   有一个之前就跟着严青枝实习过的女生看见她,主动端着餐盘走过来,跟她一桌吃饭。   女生比陈靳晚一届,明年才能毕业。   严青枝和女生边吃边聊,聊着聊着就又聊到了陈靳的身上。   女生想起一件事情,忍不住就问严青枝,“小严师傅,您是不是特别不喜欢陈靳呀?”   严青枝一笑,“为什么这么问?”   女生说:“这次实习,我们老师让陈靳带队。他就跟老师说,必须给他选一个您不在的单位,否则他就不带。”   女生说完,度着严青枝的脸色又说:“他说您不喜欢他,担心您看见他以后会影响心情。”   听到这里,严青枝才明白,她和陈靳互相躲,没想到躲来躲去,竟然误打误撞在一起。   所以,她今天上午那劈头盖脸的一通,是冤枉了他。   不过,冤枉就冤枉吧,如果这次冤枉可以让陈靳彻底放下那些错误的想法,不正是她所希望的吗?   严青枝不打算向陈靳道歉。   她吃过午饭就再次投入到自己的实验当中去了。   到下午三点半,有一批用她研究出的新配方染色的纱线要出缸。   她急于验证自己这么多天以来的研究成果,时间还没到就去车间等着了。   没想到的是,就在这个时候,车间锅炉出了事。   因为新手员工的操作不当,一个锅炉爆炸了。   锅炉一炸,满车间都是浓稠的白色水汽,大家纷纷往外跑。   严青枝也想跑,腿却被倒塌的机器卡住了,怎么也拔不出来。   车间里的工人已经都跑出去了。   她刚才来的时候,没有几个人看见她。   也就是说,跑到外面的人并不知道她还在里面。   不过,就是知道,估计也没有谁敢再往里面跑。   因为,就在爆炸锅炉的旁边,另一台锅炉正在嘶嘶地冒着白烟,怕是还有第二次爆炸。   严青枝大声呼救,她的声音被尖厉的警报声和锅炉的嘶鸣所掩盖,没有人听得见。   严青枝觉得自己完了,生命也就到这里了。   想一想自己短暂的人生,由农村到县城再到省城,一路之上,金钱和荣誉都收获不少,却连一次性生活都没有体验过,真是有点可惜啊。   这样一可惜,立刻就想到了陈靳。   陈靳那男生其实很不错的,年轻,帅气,身材好,对她也是难得的执着。   早知道这样,那天她就不该赶他走。   不过,现在想什么都没有用了。   今天上午她还骂了他,估计他这会儿正恨着她吧!   唉,如果还能有机会,还是向他道个歉吧。   其实,她也挺喜欢他的。   严青枝刚想到这里,浓白的雾气里突然就传来了一声急切的呼唤,“严青枝!严青枝!”   严青枝怔住,以为是自己的大脑缺氧产生了幻觉。   等她努力喘口气,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就看见白腾腾的雾气中,男人背对着车间窗户透进来的光,像是身披战甲的神人,正携云带雨地向着她奔来。   那一刻,严青枝泪如雨下。   她拼着全身的力气冲他喊:“陈靳!”   “陈靳,我在这里!”   “陈靳,对不起……”   严青枝喊得太用力,本来就没有多少氧气的大脑一下陷入眩晕。   她的耳朵里嗡嗡地响着,在她的眼皮沉重地落下来的那一刻,她看见陈靳疯了一样,一边推开挡路的东西,一边冲她跑过来。   严青枝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里。   照顾她的同事告诉她,是来工厂实习的那个大学生陈靳救了她。   大家都夸陈靳有股子英雄气,那种情况都敢往里面冲,简直不要命。   后来,就在他背着她跑到车间门口时,第二次爆炸来临。   他们两个一起被巨大的气浪扑出来,摔在地上。   当时陈靳被摔得满头是血,还拼命地护住她。   同事叹息,“那个大学生本来收拾了东西都要走了,听说车间爆炸,又赶紧跑了回来。”   没想到就赶上了这事儿,还救了她一命。   此时,陈靳就住在严青枝的隔壁。   因为家中独苗受伤,陈靳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都来了,房间里面很热闹。   严青枝一直等到晚上,那些人都走了以后,才有机会去看陈靳。   陈靳的伤主要在脸上。   他的额头破了一块,左边脸颊也有擦伤。   严青枝进去的时候,他的头上包着纱布,脸上没包东西,只涂着药,看着触目惊心的。   严青枝一进去,陈靳下意识地就去捂自己的脸。   她跑过去拉住了他的手,“你别动,药都被你蹭掉了。”   说着,她拉开他的手就去看他的伤口。   陈靳看着她,很委屈,“姐姐,我是不是变丑了?”   严青枝被他这句孩子气的话给逗笑了。   她坐下来,拿着自己带来的黄桃罐头,用勺子别着盖子,说:“男孩子,有点伤疤怕什么?”   陈靳靠在床头,可怜巴巴地说:“那你以后不会因为我丑了,就更加不想搭理我了吧?”   严青枝看他一眼,把桃肉舀出来递给他,“不会的,你永远都是我最帅气的小弟弟。”   陈靳看看严青枝递过来的桃肉,又看着她,小心地跟她商量,“那么,你可不可以,只要我这一个弟弟?”   看着男孩眼中轻轻闪动的光芒,严青枝没忍住,摸了摸他的脸,轻轻一笑,“好。”   “……”   陈靳压下心底的狂喜,吃了一口她递过来的桃肉,然后,就小心翼翼地牵住了她的衣角。   再然后,就把她抱住了。   严青枝没有推开他,由着他低下头,笨拙地来找她的唇。   一个青涩而莽撞的吻以后,陈靳喘着气在严青枝的耳朵边说:“你知道我看见你晕倒在车间里的那一刻在想什么吗?”   严青枝闭着眼睛,没有说话。   他抱住她的腰,“我在想,如果我们都能不死,不管你答不答应,我都要娶你……”   严青枝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捧住陈靳的脸,看着他的眼睛,说:“好。”   陈靳很激动,又来亲她。   他刚刚吃了一块桃肉,嘴巴很甜,嘴唇很软。   他亲的小心又认真,把他唇齿间所有的甜和软都给了她。   后来,是楼道里面的脚步声打断了他们。   护士进来换药时,他们已经一个坐在床边,一个躺在床上,成了一对普普通通的探视者和伤病员。   可是,他们知道,有一颗种子已经在彼此的心里种下了。   到他们出院的那天晚上,陈靳就来找了严青枝。   是严青枝邀请他来的。   陈靳一进门,严青枝连过度都没有,就抱住了他。   意乱情迷的时候,陈靳被最后一点理智拉住。   他觉得他们还没有结婚,现在就这样做是在亵渎她。   严青枝却没有放手。   她对未来不能把握,能期待的只有当下。   他们耳鬓厮磨,唇齿相接,彼此完全付出。   严青枝在这种从未体验过的沉醉里摸着他额头的伤口,“还疼吗?”   “不疼了,”他捉住她的手咬一下,“你一喜欢我,我就都好了。”   严青枝抱住他的腰,把脸贴上去。   她听着他的心跳,小声说:“陈靳,我害怕……”   她知道她现在拥有的饱满和温暖不过是一场梦,所以很害怕梦醒之后的孤独和冷清。   “别怕!”他挑起她的下巴,吃走她的眼泪,“以前是你一个人走,从今以后我来陪你,好不好?”   严青枝没有说话,陈靳只当她默认。   他抱着她,再一次把她压进梦的最深处。   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开,再难关闭。   他们像两个贪嘴的孩子,利用了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做/爱。   严青枝那个一室一厅的小房子成了他们爱的港湾。   他们彻夜寻欢,毫无节制,把每一天都当做一辈子来过。   累到极致就抱在一起说一些虚无缥缈的誓言来充饥,恢复体力。   他们躲开了俗世,躲开了人言,再也不想回到那个芜杂的人间。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不到一个月,陈靳的妈妈就来找了严青枝。   陈靳那个傻子竟然把他们欢爱时的醉语当了真,跑去向父母摊牌,宣称要娶她。   陈靳的妈妈跟她所处的地位一样,神一般高高在上,客气礼貌而又疏离。   她没有难为严青枝,只是很心平气和地跟她聊了聊天。   她说,“我和闹闹的爸爸是自由恋爱。我当初是跟封建大家族决裂以后才追求到了婚姻自由。”   “感同身受,我很佩服你的勇气。”   “我和闹闹的爸爸都不介意你的出身,你的工作,甚至你的那些传言。”   “可是,你回避得了你们之间的年龄差距吗?”   “你想一想,当你人老珠黄时,他却是血气方刚,正当最好年华,你拿什么满足他?”   “你们现在被爱情糊住了双眼,放眼望去,满世界锦绣。”   “到那个时候,柴米油盐加上你老去的年华,不就是一地鸡毛吗?”   “我今天来并不是想劝你们分手,只是给你一点也许不太成熟的建议。”   “与其到时候闹到两败俱伤,真的不如趁着现在戛然而止。”   “起码还能给你们的相遇留一点体面。”   “你觉得呢?”   那一天,等陈靳再来的时候,严青枝就特别主动。   陈靳很意外,“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没事,”她伏在他的身上轻轻喘/息,“就是太爱你了。”   后来,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做了一桌子的菜。   她一边吃,一边听陈靳兴高采烈地畅想他们的未来。   等他们吃完,她就拿出了一张化验单。   陈靳一看,高兴得几乎跳起来,“你怀孕了?”   “我要当爸爸了?”   “太好了!”   “这个小家伙来得简直太是时候了!”   “我现在就去打电话告诉我爸妈。”   陈靳拿着化验单就要出门,严青枝却叫住了他,“你不要去了,孩子不是你的。”   陈靳顿住,“枝枝,你说什么呢?”   严青枝告诉陈靳,孩子是肖正宇的。   这段时间,她不仅跟他在一起,还跟肖正宇也保持着不正当的关系。   可是,陈靳根本就不相信。   严青枝就又告诉他,她跟他交往也是为了刺激肖正宇。   现在肖正宇的老婆死了,她再也不用偷偷摸摸了,她要母凭子贵,入主肖家。   “你骗我的。”陈靳蹲下腰,抱住严青枝的腿,“枝枝你骗我的对不对?”   “没有。”严青枝很冷静。   她的手指温柔地拂过他的眉眼,“肖正宇是我的初恋,我之所以跟你玩,也不过是因为你的眉眼跟他有几分像。”   “我不相信!”陈靳要疯了,“一定是你听说了什么,故意要用这种方式离开我,对不对?”   “别傻了!“严青枝同情地摇了摇头,“我一开始就跟你说过的,我们没有未来。肖正宇才是我的归宿。”   陈靳依然不相信,“你之前不是这样说的。”   “傻孩子,”严青枝唇边挂起悲凉,“做/爱的时候说的话,就跟喝醉以后说的话一样,不能当真的。”   “严青枝!”陈靳一下站起来,拳头擦着她的头发,砸在她身后的墙壁上。   他的唇贴着她的耳朵,嗓音痛苦不堪,“枝枝,我求求你,不要这样玩我了,行不行?”   男人炽热的呼吸灼着她的耳朵,严青枝不为所动。   她轻轻一笑,“好在我们都没有吃亏。”   她望着前方的某处虚无,“你比肖正宇厉害,跟你做的时候,姐姐很快乐。”   很快,严青枝就以一个可耻的、迫不及待的、第三者的身份搬进了肖正宇的家。   陈靳来找过她好几次,最后一次还打伤了肖正宇。   肖正宇很大度,没有报警,只是通知了他的父母。   那次以后,陈靳就再也没有在严青枝的面前出现过。   再后来,他离开了明江,去往南方的一座城市发展。   再再后来,严青枝的儿子出生了。   那是一个很干净很漂亮的男孩子,眉眼像严青枝,嘴巴和鼻子都像陈靳。   她给他起名叫承光。   承,隐含了陈的读音。   那个叫陈靳的男人曾经给过她一束光。   现在那束光熄灭了,这个上天恩赐的孩子就成了新的、照耀她在这人间勇敢前行的光芒。   接下来的时间,严青枝把全部的身心都放在孩子和工作的上面。   她对陈靳唯一的关注仅仅只是:每天的天气预报播到他所在的城市时,那稍纵即逝的怔神。   时间一转就是四年,有一天中午,严青枝休班去幼儿园接小光,兑现她早就答应他的去海洋馆看企鹅的愿望。   当她骑着自行车带着小光经过一个路口时,遇到红灯,她停了下来。   小孩子突然就指着路边酒店的门口,奶声奶气地对她说:“妈妈,那个阿姨好漂亮。”   她循着孩子的手指望过去,看见酒店门口有人在举办婚礼。   婚礼很盛大,门口扎着很时髦的鲜花拱门。   新娘穿着摩登的白纱裙,头上戴着大朵的白色百合花,搭配着浪漫的满天星。   新娘年轻而漂亮,五官精致,一颦一笑,光彩夺目。   她笑吟吟地挽着身旁新郎的胳膊,在迎接宾客。   而那位新郎,就是陈靳。   尽管男人侧着身体,严青枝却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穿着深色的西装,白色的衬衫,打着暗红色的领带。   四年不见,他依然地身高腿长,英俊帅气。   只是肩膀比之前更宽阔,气度也更加沉稳,举手投足间都是成熟男人的从容和淡定,再不是四年前那个莽撞勇敢的男生了。   那一刻,严青枝形容不出自己心里的滋味,是失落,是悲伤,是释怀,好像还有一点欢喜。   她的男孩终于长大了,终于肯勇敢地迈入婚姻,承担起一个家庭的责任了。   这不正是她在肖家忍耐四年,日日期盼的吗?   前面的绿灯亮了,属于严青枝的道路向着前面铺展开来。   她抬一下头,把眼睛里的水汽倾回去,刚要踩上车子,陈靳却突然扭过头来。   男人的眸光深沉如海,压着太多的情绪在里面,多看一眼就会溺死在里面。   严青枝匆匆忙忙一低头,踩上车子就离开了。   那是在那一个梦里,严青枝跟陈靳的最后一次见面。   他拥着他娇美的新娘,她带着她乖巧的儿子。   红尘滚滚,白水已开。   一人一勺,不多不少。   他的人生还会拥有更多,而她,只要小光就够了。   严青枝回头看着自己的儿子。   他四岁了,长得很白,很漂亮,也很聪明,幼儿园的老师和小朋友都很喜欢他。   现在,陈靳已经结婚了。   新娘那么漂亮,据说又是他爸爸战友的独生女儿。   他们一定会长长久久,百年好合。   她的心事已了,是时候离开了。   四年前,当严青枝决定求肖正宇帮她时,就已经盘算好了。   等陈靳彻底放下他们的过去,她就回林云老家去。   林云绒毛厂的老厂长很欢迎她再回去。   到时候,她的积蓄足够在县直一小附近买一座小院。   平时她去绒毛厂上班,小光就去县直一小的附属育红班上学。   那里没有人知道她和小光的那些不好的传说,也不会有人再对他们指指点点。   严青枝盘算的很好,一切也都按照她的计划进行着。   只是,她没有算到,还有一个条件叫做意外。   那一天,当她发现自己熬夜写出来的试验报告不见了时,首先想到的就是肖家姐弟。   自从她搬进肖家,尽管她跟肖正宇根本就不住一个房间,这对姐弟依然对她抱有很深的敌意。   平时,他们一个出主意,一个实行,狼狈为奸,总是给她捣乱。   通常情况下,只要不伤害到小光,严青枝是能忍则忍。   毕竟,她现在是在别人的屋檐下,又利用了他们的爸爸。   严青枝以为这一次她的报告又被他们藏在了三楼露台那棵大树的鸟巢里。   外面下着雨,她很担心自己呕心沥血的报告被淋湿,拖鞋都没来得及换就跑去了露台。   可是,这一次,鸟巢里并没有她的报告。   她刚要从露台的围跺上面下来,脚下一滑,就掉了下去。   下面是刚刚被园丁修剪过的玫瑰园。   那些玫瑰还是明清辉在世时亲手种下的。   因为玫瑰生了病,园丁把它们都割了去。   锋利的木茬就那样明晃晃地在雨里耸立着。   她就摔在了那些木茬上。   玫瑰木,刺穿了她的心脏。   她的血流出来,鲜艳如玫瑰绽放。   在她陷入昏迷的那一刻,她看见她的孩子趴在三楼露台上,伸着小手,哭着喊妈妈……   虽然知道那不过是一场梦,严青枝的心却像是真的被刺穿一样痛。   那个孩子叫妈妈的声音一直萦绕在耳边,久久不散。   严青枝不能释怀。   她的梦是醒了,那个被她起名叫做小光的孩子呢?   一个只有四岁,无父无母,无亲无故的孩子,在那样的一个世界里,将会怎样生存下去?   二月的春风还是有些凉,严青枝的眼睛被吹得生疼。   她望着默默流淌的大凌河,想着关于那个孩子的一切,身后突然就传来了妈妈的叫声,“枝枝啊,别看书了,回家吃饭了。”   这是来自这个世界的呼唤,真实而又温暖。   “知道了妈,我这就来了。”   严青枝擦掉眼泪站起了身。   她要回家了。   她要把刚才的那个梦讲给妈妈听。   严青枝收好她的书本,又看了一眼大凌河,刚要迈步,一缕风从她的耳边刮过,带来一声低沉暗哑的,“枝枝……”   严青枝的后背突然发凉。   她想起梦里的那个场景,男人的拳头砸在墙壁上,他低头叫她,“枝枝……”   严青枝悚然一惊,猛地一回头,就看见冰雪融化的大凌河上,一个奄奄一息的男人趴在一块浮冰上,正随着河水往下游走。 第六十三章 青枝   ◎严青枝VS陈靳◎   陈靳离开明江之前, 最后一次去找严青枝。   那时候已经到了深秋,明江大街小巷的悬铃木的叶子都黄了。   他站在肖家别墅门前抽完了一包烟,才看见肖正宇的车子驶过来。   跟他猜的一样, 严青枝也在肖正宇的车上。   两个人好像刚从医院产检回来,严青枝穿着一条宽松的棉布背心裙,里面套着打底的针织衫和保暖裤,脚上是一双平底鞋, 完全是一副孕妇的打扮。   几个月不见,她瘦了很多很多。   露在裙子外面的胳膊和腿细得让人心疼。   可是, 小腹却鼓了起来。   像是藏了一只篮球在衣服里面。   陈靳觉着,她那个隆起的肚子跟她很不搭。   她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她应该穿着白色的连衣裙,捧着一束嫩嫩的柳条, 在灿烂的阳光里,冲他轻轻回首,软软微笑。   严青枝一下车就看见了站在门口大树底下的陈靳。   她脸上那抹因为宝宝各项指标都很健康带来的喜悦一下子就都消失了。   陈靳的头发又长了,胡子也没有刮。   他那道透过额前碎发扫过来的目光阴鸷仇恨, 像是一把冰冷的刀子,落在她的小腹上。   她下意识地就护住了自己的肚子。   肖正宇也下了车,一看见这个情况, 就连忙跑过来挡在了他们两个之间。   他质问陈靳,“你怎么又来了?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青枝不想再看见你!”   陈靳没有搭理肖正宇, 把他推到一边就走到了严青枝的面前。   在看见严青枝下意识地护住自己肚子的那一刻, 陈靳有一种想把她按在墙上掐死的冲动,却在对上她那双惊慌失措的眼睛的一刻, 心碎了一地。   他拉住她的手, 毫无尊严地求, “枝枝,让我回来好不好?我不在意孩子是谁的,让我回到你的身边来好不好……”   他抱住她的肩膀哭,她却用力地把他挣开了。   她对他说:“陈靳,我求求你不要再来打扰我了,我们已经结束了。”   “没有!”他歇斯底里,“没有结束!结束不了!”   他像个疯子一样吼着,想把她带走藏起来,只有他一个人才可以找得到。   肖正宇跑过来阻止,他一拳就砸在对方的脸上。   肖正宇抹了一下脸,看见手上的血,就和他打在了一起。   后来,肖正宇的保镖赶过来,把陈靳按在地上。   他努力地从泥地里挣起脖颈,两眼猩红地看见严青枝拿着自己的手帕给肖正宇擦脸上的血。   他也受了伤,他眉骨的血流到了脸上,她却像根本就看不见。   他又疼又恨。   他不能接受,明明几个月前她还那么心疼地把他的脚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给他清理伤口。   为什么现在就变成了这样?   后来,严青枝和肖正宇一起走进了别墅。   妈妈接到严青枝的电话,只派了司机来接他。   因为这段时间他近乎疯狂的所作所为,大家都不想再理他。   他这条落水狗,让家族蒙了羞。   那次以后,陈靳就离开明江,去了遥远南方的一个城市。   他在那里一呆就是四年。   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自己的事业上。   所谓情场失意,赌场得意,他的事业蒸蒸日上,节节高升,因此也特别地忙碌。   他喜欢忙碌,忙碌就像一个保护罩,把他跟明江、跟那些荒唐的过往隔离开。   他已经用工作忙这个借口推挡过父母给他安排的无数次相亲。   到这一年的冬天,爷爷病危,他不能不回来。   爷爷的葬礼结束没有几天,妈妈给他安排的相亲对象就来了。   这一次,妈妈给他安排的是林叔叔家的女儿小七。   林叔叔是爸爸的战友,小七是林叔叔的独生女。   他和小七被双方家长关进一个安静的房间里面去说话。   他不想欺骗任何人,直接告诉女孩,他不想谈对象,也不想结婚。   他被一个无情的女人伤害过,至今都没有从情伤里面走出来,还不能重新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他以为,小七会像他之前见过的那些女孩一样,听了他的故事就把他放弃了。   没想到,小七却说自己终于找到了战友。   小七告诉他,她跟他的情况差不多,也是因为心上人离她而去,至今都没有从情伤里面走出来。   她不想再谈朋友,却又被父母逼着一次次地相亲。   既然都是天涯沦落人,两个人一拍即合,当即达成协议,决定一起终止这种无休无止的被逼相亲的惨痛生活。   于是,他们结婚了。   婚礼是双方父母操持的,办得很隆重。   他却没有想到,就在婚礼的当天,时隔四年他又见到了严青枝。   那时候他正站在酒店门口迎接宾客,不经意间一抬头,就看见了那个站在路口的,纤瘦清丽的女人。   四年不见,严青枝的容颜并没有多少改变。   气质上却多了一派温柔恬淡的安静。   他知道,这种气质是坐在她自行车小座上的那个小崽子给她的。   一看见那个小崽子,陈靳的心里再一次嫉妒到要发狂。   好在严青枝并不想多看他一眼,径直踩上车子离开了。   而她自行车后面的那个小崽子却嚣张得很,举起手里的玩具枪冲他瞄瞄准,扣动扳机就给了他一枪。   陈靳,“……”   如果……   如果……   如果知道那一次是此生的最后一眼……   他一定……   一定会抛开所有的一切跑过去,抱住她,亲吻她,告诉她,他很想很想她……   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   她的死讯传来的时候,他正在出席一个十分重要的会议。   消息是纺大的同学转给他的。   他于会议的间隙看了一眼,再抬头,就感觉座无虚席的大礼堂突然被彻底清空。   人群、声音、颜色,所有关于生的一切,都消失了,整个世界离他而去。   那一天,他被紧急送往医院。   他被抢救过来以后,在医院里一躺就是半年。   他夜夜失眠,半年的时间,头发白了一半。   他的世界是彻底空掉了,而他的合作伙伴小七,却终于等到了她的春天。   她的白马王子放弃国外的一切,回国来找她了。   她没有白等,而他……   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等待了。   他和小七离了婚。   从此一人一骑,白山黑水,不问前程,只等归路。   严青枝死后,陈靳每年都会回明江三次。   二月柳枝泛青的时候一次,严青枝忌日的时候一次,春节一次。   每一次去看她,他都会捧上一束青嫩的柳枝。   那是她喜欢的。   他最后去看她的那一次,碰见了她的儿子。   就是当年坐在她的自行车后座,冲他举枪瞄准的那个小崽子。   她的小崽子长大了,长得仪表堂堂,事业做得也很好。   他开了一家信息科技公司,在集成电路方面的斩获颇丰,为社会做出了不小的贡献。   他娶的姑娘是他的最爱,比他小六岁,是明师大最年轻的心理学老师。   他们是很幸福的一对。   陈靳不喜欢严青枝的儿子,现在倒是经常能见到他。   有一次会议,那个年轻人做为明江的青年才俊代表,奉献了一场颇为精彩的演讲。   会议结束后的招待晚宴上,年轻人被安排坐在了他的身边。   他的眉眼跟他妈妈很像,举手投足间的一些小动作更像。   这让他很不能适应,会后就嘱咐工作人员,以后不要再安排他们坐在一起了。   没想到,不久之后,他们就在青枝的墓地里又撞见了。   这一天的天气很好。   初春薄云的天空上飞着五颜六色的风筝。   那个年轻人的怀里抱着一个很漂亮很可爱的小丫丫。   小丫丫只有两周岁的样子,长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白白圆圆的小脸。   乌黑细软的胎发披在她小小的肩膀上,发丝带一点弯弯的自然卷。   他就觉着有点奇怪,小丫丫的爸爸妈妈都是顺直的头发,她怎么会长一脑袋这么漂亮的自然卷呢?   他刚想到这里,趴在爸爸肩膀上的小丫丫看见了他,咧开花瓣一般的小嘴就冲他笑了。   那一刻,他久冻的内心突然咔嚓一声响,像是春讯到来,冰雪就要融化。   就在他愣神间,小丫丫冲他伸开小胳膊,奶声奶气地说:“爷爷抱……”   “……”   他从来没有跟这么小的孩子打过交道,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孩子的妈妈就把孩子抱过来,递到了他的面前,“您抱她一下吧,她很喜欢您。”   他一开始想拒绝,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双手,伸手就把孩子抱了过来。   小丫丫的妈妈说得对,小丫丫确实挺喜欢他的。   她一点都不认生,窝在他的怀抱里,摸一摸他鬓边染霜的头发,再摸一摸自己的卷毛毛,自言自语地说:“爷爷是,柚柚也是,爷爷和柚柚一样……”   “……”   听小孩子这样一说,陈靳突然就想起来,他也是自然卷。   他年轻的时候,城里的男男女女都时兴烫卷发。   他不需要烫,因为他有着一头从妈妈那里遗传来的自然卷。   从墓地出来,陈靳的心潮兀自起伏不定。   他一闭上眼睛,那个小女孩甜美单纯的笑脸和那一头漂亮的自然卷就浮现在眼前。   如果那个猜想是真的,他不仅无法原谅自己,也无法原谅严青枝。   她怎么可以那么残忍,瞒他这么久。   陈靳正在那里胡思乱想着,车子经过的路边突然就传来了震天动地的嘶吼。   司机向外看了一眼,脸就白了,“好像是,堤坝崩了!”   陈靳立刻就下了车。   春天冰雪融化,大凌河上游的河水携带着数以万计的冰块自上而下奔涌而来。   狭窄的河道承受不住,河水冲垮了堤坝,千军万马一般涌向了万顷良田。   一个正在田里查看墒情的农民躲闪不及,被卷了进去。   眼看着那个人情急之中拉住的小树就要被冲断,陈靳毫不犹豫地跳下车,跳下堤坝就把他给拉住了。   下边太危险了,他推着那个人爬上了堤坝,刚要拉住司机伸过来的手往上爬,脚下突然一软,土层松动了。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一股暗流卷进了茫茫汤汤的洪水里。   陈靳已经不记得自己在河水里漂了多久。   他只记得初春的河水很凉,融化断裂的冰凌割在身上很疼。   不过,也正是这些冰凌救了他的命。   危险之际,他抱住了一块浮冰,随着大凌河的河水往下游走。   他已经没有力气呼救,只希望沿岸可以有人看见他,拉他一把。   终于,他被人发现了。   他不记得自己是被怎么拖上岸的。   只记得一上岸就有一件温暖的棉衣披在他的身上。   棉衣上淡淡的清香钻进他的鼻子里,他不由就打了一个喷嚏。   那个香味,有着久违的像是在做梦一样的熟悉感!   陈靳的心口一撞,猛地一抬头,就看见在被柳条染成新绿色的阳光里,他的枝枝那么年轻,那么漂亮,那么深情地望着他。   陈靳一下子热泪翻涌,“枝枝,你终于肯来我的梦里了……”   严青枝摸一下他乌黑浓密的头发,轻轻一笑,“傻子,这不是梦。”   –完–   作者有话说:   呦吼,呦吼,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