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裕锡使劲把手抽出来,他笑:“既然太后喜欢,那就要麻烦徐娘子了。不过外姓女子常住宫中于名声有碍,不如朕封你为昭庆殿司膳,每日负责太后膳食,无事就不要出昭庆殿了。”
徐太后皱眉,把徐横波的手往李裕锡的方向送了送:“陛下,做女官总有出宫嫁人的一日,到时本宫和横波又要分离,陛下如何忍心。”
李裕锡不解道:“太后这是何意,徐娘子不过是为您侍疾才暂住宫中,等您身体康健后她自然要归家去的。您怎能因舍不得她而耽搁人家花期呢?再说凡女子长居后宫,便只能是作为后宫嫔妃,眼下先圣刚去,朕身为人子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思淫/欲,朕相信太后您也一定不是这个意思,这样的话就不要再说了。”
徐太后不敢置信的又把徐横波往李裕锡身边带了带,道:“三十六日服丧期已过,能多个人照顾陛下,相信先圣也不会介意,何况名分的事可等一年国丧过后再定,陛下真的无意?”
李裕锡摇头:“朕的意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徐太后不明白,幺娘的容貌是让她一个女人看了都要心动的,怎么陛下见了却无动于衷呢?难不成杨氏真的是妖邪所化,陛下喝了她的迷魂汤,才会对幺娘如此冷漠?
李裕锡可不管徐太后怎么想,反正他来做过孝子了,这徐横波嘛,太后愿意养在身边就养着吧,但徐氏若是不长眼出了昭庆殿,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那就别怪他无情了。
他抽身告退,徐太后推了推徐横波:“还不快去送陛下。”
她黄色的裙摆一路亲吻在地砖上,奈何李裕锡走的太快,她只能小跑着追:“陛下…”
余寿啧啧嘴,美人香汗,可惜陛下铁了心不理人家,把徐娘子甩在了身后。
“快走快走!”李裕锡坐上御驾,吩咐说:“去安仁殿,动作快点。”
抬轿的太监走得疾,余寿扶着帽子才勉强跟上,半路上有个小太监跑来小声对余寿说:“大总管,安仁殿娘娘把松香姑娘送去宫闱司了。”
“啊!”余寿大吃一惊,连忙又跑去御驾边把这消息禀告给了李裕锡。
“陛下,娘娘该不会是生气了吧?”余寿小声说。
生气?生松香的气还是生朕的气?气自己来见那个徐横波?李裕锡一笑,原来小满是吃醋了,他心里更着急了,想下一秒就去安仁殿看看贵妃吃醋的样子:“再快一些!”
安仁殿里,宫女太监跪倒了一片,只有雨香因为腿脚不便,被杨小满硬拉起坐在一旁。
年轻的贵妃学着从前王妃训斥人的样子,小手一搁稳坐在胡椅上:“同住一屋的互相检举,有谁帮着松香一起打听的,最好现在就自己站出来,本宫还能饶你三分,要是被人检举出来了,罪加一等。”
她一声令下,没过多久就站出来三个战战兢兢的小宫女,杨小满目光移向松字辈四个二等宫女身上,在她的注视下松果也站了出来。
“回娘娘的话,奴婢虽然没帮忙,但松香姐姐办的事,奴婢是知情的。”
杨小满让这四人站一边去,又审问余下的人还做过什么错事,趁她还能宽恕则个,赶紧自己交代了,否则让宫闱司把人都带去审一回,就不信还有什么秘密能藏得住。
等李裕锡到时,杨小满已经审出了大大小小七八状事儿。
李裕锡一进来就笑:“哟,贵妃这是三堂会审呢?”
杨小满惊喜的扑上来:“陛下您怎么来了?太后娘娘怎么样了?”
李裕锡觉得抱着贵妃有些吃力。这绝不是因为他的贵妃重了,一定是他连日来辗转卷案,都没时间弯弓骑马,才导致力有不逮。
他是不是该好好练一练了,否则连他的贵妃都要抱不起来了。这么想着他尝试着把杨小满一肩扛起:“太后有贴心人照料,好着呢。”
杨小满惊呼:“陛下快把我放下!”她被李裕锡抱进了屋,门外的宫人们面面相觑,常嬷嬷板着脸挥手,审出错来的人暂且扣压,其他人该干嘛干嘛去,别在陛下和娘娘面前碍眼。
“你放我下来!”杨小满生气,脚一落地就扭头不去看李裕锡:“那陛下见着那位贴心人了?”
李裕锡半躺在贵妃榻上:“见着了。”
杨小满手上的丝帕被绞成了绳,她问:“那她真有那么美?”
同样的话她问过张仪,又来问李裕锡,纵使知道徐娘子定是极为出色的,但杨小满还是想问一问李裕锡口中的答案,原来她心里还是在意这个人的。
李裕锡觉得好笑,给自己剥了一颗鲜莲子,莲白味道鲜美,但莲心味道苦涩,他自己尝了一颗又坏心的剥了一颗塞到杨小满嘴里:“贵妃说徐娘子吗?朕瞧着就那样,比常嬷嬷略美些,但比之贵妃多有不及也。”
杨小满气呼呼的锤他:“陛下骗人,徐氏甚美,我算什么东西能跟她媲比。”
“什么什么东西?你是朕的贵妃,应该说她算什么东西能跟你媲比。”李裕锡抓住她的手,也不说笑了,正经又可观的说:“徐氏嘛,确实有当年冯贵妃的风范,可惜美则美矣却不及朕的小满清爽干净。放心吧,朕还不至于见着个有颜色的女子就要往后宫拉,必要和朕心心相印之人,朕才愿意和她共度余生。”
杨小满忍不住一笑,道:“陛下什么时候也学会油嘴滑舌了。”
李裕锡亲亲她的手:“朕说的都是真话,当年你被押在宫里的时候我就下定了决心,宁可不要天下也要你,到现在为止,我的心意没变过。”
杨小满动容的看着他:“我也一定不辜负陛下。”
李裕锡单手捧着她的脸亲了下去,缠绵间他对杨小满说:“小满,试着强大起来,朕会一直做你的后盾。”
杨小满也亲了亲他对眼睛,细碎的睫毛扎得她痒痒的:“好。”
殿内一片温馨,殿外张仪一甩拂尘挺直了腰。他今儿是跟松香前后脚出的安仁殿,那小妮子干什么去了,张仪猜都猜得到。他也心急,但他不像松香是没头的苍蝇乱撞,而是提了寻摸来的一饼好茶去拜访了干爹张如会。
这位伺候过先圣的前大总管如今在崇文馆供职,可别觉得他如今落魄了,单见他不显山不露水就能把干儿子送到贵妃身边,就可知此人藏于水下的能力。
张仪到了张如会面前,依旧恭敬的持子侄礼,鞍前马后为张如会点茶。
张如会喝了一口茶,常叹一口气,道:“说吧,又遇上什么事了?”
张仪给他捶背,边捶边说:“干爹,贵妃已经势极,俗话说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这回她还能过这个坎吗?”
张如会不屑道:“怎么,后悔求我把你塞到安仁殿了?”
张仪连忙道:“儿子不敢,只是向来圣心难测,您就这么看好贵妃?”
张如会是当年瑾王请赐刖刑的见证者,至今他还能想起瑾王当时跟他说只愿求侧妃时的神情。张如会相信当年的瑾王、现在的陛下对贵妃是有真心的,所以他对张仪说:“乖儿,爹爹不会害你的,你只要服侍好了贵妃,大好前程不用愁。”
干爹算的真准啊,张仪听着屋里的动静,心里想着什么时候还得再去孝敬孝敬干爹,他能得干爹五分真传,就足够受用了。
第45章 千船礼
安仁殿一口气送了十九个宫人去掖庭, 轻罪者受一顿罚还能回去当差,重罪者就直接没入掖庭。听说贵妃娘娘震怒,连贴身的一等宫女都没有姑息,那松香可是当着众人的面被拖走的, 走时她还被堵着嘴, 不知道是怕她胡乱说什么。
这件事的余威还没过去, 七月廿四日贵妃主持千帆入水祭奠先圣。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工部和尚工局联手献上一千艘制作精美的木船,大大小小的木船排成舰队, 钦天监观天日算出吉时,贵妃亲手放逐第一艘大船, 在陛下和前朝后宫所有人的注视下千帆入水。
孰料船只乘着东风飘出去没多远, 到了内宫河连接外护城河的闸口,那船就诡异的不肯走了, 前头的船挡在闸口,后头的船一艘又一艘的挤上来,很快就拥堵在一起,接着一艘又一艘的船被掀翻, 等小太监大着胆子下水去扶船时,场面已经闹得很难看了。
杨小满白了脸色, 手心里冒出虚汗, 如果不是还扶着汉白玉石栏, 恐怕她整个人就要往下坠了。
陈怡就站在杨小满旁边,见杨小满这副德行,她幸灾乐祸的一笑。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然后陈怡又换上一副担忧的面容,问道:“陛下现在该怎么办?”
李裕锡伸手缆住杨小满的腰, 他的大手覆在杨小满的脊柱尾端,仿佛有一股力量自他身上传导到杨小满身上。
“别怕。”李裕锡没有理陈怡,而是悄悄对杨小满说:“不要管别人怎么说,冷静的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杨小满的呼吸都在打颤,但李裕锡一站在她身后,她就觉得自己一定不能在这个时候给陛下丢脸。
这时已经有人开始小声议论,周婕妤更是哆哆嗦嗦的说:“先圣在天有灵,不肯收妖邪献上的东西,一定是这样的,先圣有灵,先圣有灵!”
宫中一直有传言说杨氏非人哉,甚至连松香被罚都被人传成是她误撞破杨妃食人心,贵妃害怕事情暴露,才把人给灭口了,这几日宫闱司内一直打探不出松香的消息,就可以推断人十有八九是没了。
许昭容听见周婕妤的声音,吓得脚没站稳往后跌了半步,宫眷之中接连响起有人跌倒的声音。杨小满听到动静想回头,可李裕锡却站到她身旁,搂着她不让她去看。
“不用管他们,你现在要给这件事找个理由,为什么船驶不过去?”
杨小满眼睛一闪,李裕锡的声音很冷静,她不自觉就跟着对方的问题开始思考,船为什么驶不过去…这些船在今天拿出来之前,都是经过检查的,她自己都抽查过几艘,如果有大批的船只有问题,她和韩司宝不可能没检查出来。
既然船没问题,那就是水有问题。杨小满不知道谁在水里动手脚,也不知道到底动了什么手脚,她更不确定就是水里有古怪。
但是她的眼睛与李裕锡对上,脑子一下清醒了许多,不管究竟是不是水里有古怪,现在必须先给众人一个交代,不能让有心之人把脏水泼在自己身上。
电光火石之间她看向身边的张仪,使了个眼色道:“下水去探,看看水里有什么!”
张仪果然聪明,他并没有招呼小太监们下水,而是自己扔下拂尘跳进内河中,万幸他会水,一个猛子就游到了前面。
杨小满捏了一把冷汗,最好的情况是张仪确实在水下找到了东西,能够当中戳破这个骗局。但如果水里干干净净的,就希望张仪能随机应变,助她一臂之力。
过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张仪几次浮上来换气又扎进水里去探寻。他每一次探出头来,众人都要紧张一回,但看他一无所获的样子,大家的目光又向妖妃杨氏望去。
李裕锡搂着杨小满的手渐渐收紧,他看了一眼身边的余寿,示意余寿跟上去帮忙。
余寿领命,刚走几步就看见水中露出颗头来。
“找到了!”张仪手里紧紧的握住一块不足手掌大的物件,慢慢向岸边游来,旁人想来拉他,可他却不领情,怕别人抢他功劳似的,把人都挥开,坚持自己抱着那物件来面圣。
“禀…禀陛下禀娘娘,奴才幸不辱命。”他走到李裕锡和杨小满面前,把东西拿出来交给李裕锡。动作之快,连一旁站的最近的陈怡都没看清楚那是什么东西。
陈怡只知道陛下见到那奴才献上来的东西后,脸色一变。余寿在一旁说:“陛下,是否让钦天监再测吉日举行千船礼呢?”
私心里,李裕锡是想把这事延迟的,敌在暗我在明,不把藏在波涛之下的小人抓出来,他怕有这些人又出手中伤贵妃。
可杨小满难得的硬气了一回,对李裕锡说道:“水中异物已除,相信接下来不会再出什么问题,陛下不如让臣妾继续放船归海,假如这次还不行,那就是臣妾罪孽深重,先圣不收臣妾之物,妾自请去皇觉寺剃度出家。”
李裕锡着急的抓住她的手:“小满你想清楚,这事不着急,等查明白再说吧。”
杨小满摇头:“陛下,让臣妾再试一次吧。要是不把这些船放出去,泼到臣妾身上的脏水就洗不干净了。”
她想赌一把,赌水中机关已破,赌在她严格监督之下,幕后之人来不及再布置后手。
李裕锡不想她冒险,万一这回船还是不肯流入护城河,那杨小满妖妃的名声就坐实了,可又架不住爱妃的请求。
“罢了,朕替你坐镇,不信真有妖邪敢作祟。”大不了他亲自下水推船,倒要看看什么妖邪敢侵犯他万圣之躯。
杨小满让张仪亲自去盯着,把所有船只全部重新排列入水,这一回大小船只顺利驶入了外护城河。
杨小满松了一口气,嘴角微翘回头与李裕锡对视。李裕锡握上她的手轻轻一捏,也为她感到高兴。
今日这事太过离奇,就算陛下不愿意此事外传,但又怎么能堵住悠悠众口。不消半日,千船礼上发生的事情就传到了宫外,一连热议了三天,各家茶馆里的说书先生都攒出了新段子。
“钦天监的李大人诸位是知道的,祖上师承李淳风李太史令,他推算的吉时怎么可能有错,那日也确实是万里晴空,天清无风。尚工局的大人们也是好手艺,千船礼上用的木船全都安装了机关,可以无风自动,因此本是算无遗漏的一桩盛事。
可奇怪的却是贵妃放船之后,忽而吹来一阵无由来的西风,竟将千船阻拦在阀门内,不许再进一步。各位客官也听说了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老朽不讲那些人尽皆知的俗套,今日就给大家伙讲讲别人不知道的一些辛密。”
吃茶的客人们一个个竖起了耳朵,想听听敲大鼓的说书老头能说出什么叨叨来。
老头向坐的最近的那一桌客人讨了一杯茶水喝,然后才肯接着往下讲:“这事啊还要从先祖皇帝出京师说起,当时乱军都要打到城墙下了,您说他老人家走的匆不匆忙。”
在座之人中有个刺头就说:“再匆忙也没见他丢下爱妃啊!”
大家哄堂大笑,笑完又听老头往下讲:“那是那是,贵妃是被带上了,但先祖他老人家却不小心丢了一块玉。说起这块玉可大有来头,是女帝赏赐给孙儿的,先祖登基后就令巧匠在玉佩上雕龙刻画,做成了一块蟠龙玉佩日日带在他老人家身上。
这块玉被天子每天带着,时时刻刻都在吸收真龙之气,逐渐就有了灵性,不想先祖出走那一日这块蟠龙玉不幸遗落在内河之中,此后经年被河底淤泥掩埋,再也没有机会重现人前。
幸而到了本朝,贵妃提议要为先圣祭祷,办了这场千船礼,蟠龙玉感应到机会,求了西风助它。西风怜它明珠蒙尘,于是答应助它一臂之力,这才有了前几日那场变故。”
老头又绘声绘色说起陛下见到那块蟠龙玉后,冥冥之中就知道是先人遗落之物,玉佩上的龙气和陛下身上的龙气相生相惜,从此蟠龙玉便被陛下随身携带。又说蟠龙玉感谢贵妃和西风助它出世,答应来日定会回报。
座上有人有异议,大声说:“不是说西风是被先圣召来阻挠贵妃那妖妃的嘛,怎么到了你嘴里又多了一块蟠龙玉?你说的跟真的一样,难不成亲眼见过?”
老头摸着胡子:“诶,小哥此言差矣,若真是贵妃娘娘有问题,怎么前头船行不过去,后头又可了呢,难不成短短半个时辰,贵妃就从妖变成人了?至于老朽讲的蟠龙玉嘛,老朽自然有自己的路径知道。客官愿意信也罢,就当听个乐子也罢,何必来为难我。”
那人还想再说,可他说一句,老头就有百句等着对付,辩到最后其他人自然更信老头的话,而不信那人的妖妃论。
茶馆的掌柜看气氛火热,免费送了老头一顿茶点,至老头走时,掌柜亲自送他出来,还约定明日一定要再来讲一场蟠龙玉的故事。
老头辞别掌柜的,颠着手中丰厚的打赏银子,让马车送他回城南的住处,再等车夫驾着马车离开后,他才乘着夜色去了某处隐蔽的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