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说了是小歇,就不必弄得太铺张,方尚书心里门清,手脚迅速的把金水河畔的延嘉殿给布置出来,让尚食局上了小口的点心和茶水,再让麟德殿匀几个伶人过来唱小戏,保管让贵妃玩的开心。
“陛下,奴才有事禀告。”福春凑到李裕锡耳边。
李裕锡一面听大臣们恭贺新春,一面听福春禀报贵妃那边出的事。当听到以宜安长公主为首的多人不肯朝拜贵妃时,他咬了咬牙;听到贵妃体面的请诸位夫人去延嘉殿小聚时,他又笑了笑,吩咐福春去贵妃那儿支应着,别让不长眼的人再冲撞了贵妃。
延嘉殿那儿,众人已经落座,方尚书这脑子就是好使,她没把贵妃的位置设的高高的,反而错落有致的摆了七八张方型的大案几,大家围聚在一起,谈笑也可,游戏也可,即消除了贵妃与命妇们之间的距离,也让大家多了亲近上位的机会。
命妇之中不乏也有想和贵妃交好的,并不是所有人都想和杨家为敌,眼看贵妃成势,多的是人想要抱她的大腿。
相处下来后,大家才发现原来贵妃也不过是个寻常之人,她不会传说中的妖术,也不会因别人说错一句话就喊打喊罚,反而她极为随和,最爱听妇人们讲家长里短的闲话。
席上有位从三品光禄大夫的夫人郭氏,大着胆子说:“禀贵妃,妾的长女定在年后发嫁,妾想为女儿求一个好兆头,能不能请贵妃赐下条络子,算作我家小女的添妆?”
都知道早些年贵妃喜欢打络子送人,郭氏这算是在向贵妃投诚了。
杨小满听了捂着嘴大笑起来,回说:“我自怀了孩子,就没精力打络子了,不如我送贵千金一样好的,算作本宫一份心意。”
“哦~娘娘想送什么?”另一妇人秦氏凑了上来。
杨小满招手让桂香过来,令她铺纸笔写了一道赐婚的懿旨,写成后杨小满又让人把这懿旨送去甘露殿,道:“请陛下用个印才好。”
郭氏哪里能想到有这份体面,站起来朝着贵妃拜了又拜,还说到时要请贵妃吃女儿的喜饼。
有她开了头,席上众人更放开玩笑,好些人这样那样的求着贵妃给了小恩典,这般大好的日子,贵妃没有不应的,不一会儿就成了大家追捧的中心。
第71章 延嘉殿小宴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到了杨小满这个地位,再一味去请求别人来喜欢她,那就太落得下层了,只要她得宠一日, 就不必担心没有人追逐利益而围聚到她身边。
这一点杨小满看的很透彻, 当初冯遥不也是这样慢慢靠近她的嘛, 趋利本就是人的天性,杨小满并不因这个而看轻她们,反而很期待她们当中有真正能成为朋友的人。
待到大家一起去麟德殿参加团拜会时, 杨小满不敢说跟几十个命妇都熟了起来,但至少能说跟其中一半以上的人打过一声招呼了。
这种规模的交际, 放在当年她是想都不敢想的, 那时候让她出门见个生人都跟要她的命一样,哪里想得到有朝一日她也能变成长袖善舞之人。
众人簇拥着杨小满到了麟德殿, 台上的预热节目已经开始了,李裕锡频频向门口张望,见贵妃面带微笑的来了,他隔空对贵妃对视, 见贵妃笑靥如花,他由衷为贵妃的改变感到高兴。
以宜安长公主为首的那些人已经坐在座上了, 如她们所料, 看在长公主的面子上, 帝妃并没有责罚她们,毕竟让外命妇给贵妃朝拜,这本身也不太符合礼法, 她们就算不从,皇室也不好计较。
可虽然没有受到惩罚, 但瞧着贵妃春风得意的样子,好像她们给贵妃一个下马威的目的也没有达成。
更惨的是贵妃身边聚集着半数以上的朝中命妇,反而显得她们自己成为了“少数”,从贵妃带着人入座开始,这些“刺头”就体会到了他人对她们若有似无的忽视。
这种感觉是很难描述出来的,譬如宜安长公主说话的时候,贵妃也会做出倾听的姿态,可不管长公主说什么,她都只是保持微笑的听着,既不认可也不反驳,就是什么回应都没有,等长公主自己说烦了闭上嘴,贵妃再和周围的人嬉笑去。
说她不尊重长公主吧,人家表示这不是长者说话她听着嘛,因为太过愚钝所以没能做出反应,也不是她的错啊。
但要说贵妃有多重视宜安长公主吗?好像也没有,人家根本就是把长公主当作空气嘛。
宜安长公主气不过,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她还和从前先圣在世时一样,心里不高兴就想着去告状。可是这回陛下怎么可能替她做主,宜安长公主让人传话说贵妃无理,陛下就让她具体说说贵妃哪里做的不好。一听说是没有回话的缘故,陛下直接让找个伶人专门为宜安长公主捧哏。
只要长公主说话,这个伶人就能接上茬,这回总算是句句有响应了吧。可是宜安长公主更不开心了,和个伶人一唱一和的,那她不也成逗哏的戏子了吗?
宜安长公主哪里受过这样的气,当即要掀桌子离开。李裕锡可不惯着她,要离开可以,恭恭敬敬的给天子行礼告退、得到天子应允后才能离开,否则就算是无故离席,该当受罚。
宜安长公主在这一刻深刻的意识到,属于自己的时代已经终结了,现在是不亲近她的侄儿当政,是真的会在她犯错时毫不留情的抽她一巴掌。
她能怎么办?她想去东陵哭先圣,又怕自己前脚刚走,陛下后脚抄她满门。有陛下如此态度坚硬的回护,宜安长公主也不敢得罪贵妃了,老老实实在自己的座位上待着,因为怕身旁的伶人再接她的话,她干脆整场团拜会都闭口不谈,当自己是泥塑的偶人罢了。
见宜安长公主铩羽而归,其他人心里戚戚。她们本是想借着宜安长公主来试探陛下的。因为贵妃和杨家成了瑞王叛乱案中最大的赢家,很多人担心杨家会损害到自家的利益,也有人怕陛下借着这股东风彻底摆脱世家对皇权的影响。
所以他们就想找个机会试探陛下对贵妃的态度,看帝妃是否依旧关系紧密的站在同一阵线。由前朝出面试探,那就失去了和陛下周旋的余地,借后宅妇人的手来做这件事却正好,闹僵了也可以推说是家中妻子背着自己行事,陛下要是实在忍不了,朝臣们大可停妻再娶来安抚陛下。
试探的结果让这些人十分失望,陛下还真他X的对着这一个女人不会腻的吗?!老李家居然还能出一个情种?
对此言论,杨小满扶了扶头上的金冠:你们说呢。
今日这件事,源自臣子们对陛下的一个试探,可却阴差阳错造就了一个新的传统,自这一年后,在贵妃杨氏当权的那许多年里,延嘉殿小宴就成了年节下一个固定的节目。
不过并不是人人都能参加这个团聚在贵妃身边的核心宴会的,今年这些不肯朝拜的命妇是一辈子别想拿到入门券了,而有幸尝到过甜头的人也在后来的慢慢筛选中被排除出去了不少。
但越是难进,这场宴会就越受追捧,随着贵妃几十年如一日的受宠,延嘉殿小宴成为了后宅妇人们最向往的盛宴,人人都以能收到邀请为荣,发展到后来,竟然有妇人因为亲近贵妃,出现了妻权倒挂夫权的情况。
这意味着什么?
在女帝之后,贵族妇女们能够从政的大门慢慢又被男人们的手给关上,大环境没有给女子们机会,导致她们只能重新回到后院,以丈夫为自己的天,奉献自己去做一个辅助的角色。
可是今天居然有妻权能够跃然于夫权之上,哪怕这算不上是让妇人们堂堂正正的获得权利,但是这种翻身做主的感觉谁能拒绝得了?
她们对贵妃的追崇达到了一个顶峰,谁要是想害贵妃失宠,那就是在跟她们所有人作对!
估计连杨小满自己,都想不到她今日的随心之举,会在十几年后酿出一条关联整个帝国上下的后宅脉络。
此刻的杨小满正一心“显摆”自己的金冠呢。虽然这么做显得有些不庄重,但是她真的好想向所有人展示陛下对她的心意。
结果年节之后,长安城里头戴金冠之风愈盛,街上十家首饰铺子有九家在做金冠,还有一家因为手艺最好,排单排到了踏青节后,只能含恨拒接新客了。
远在冀州的康王妃也写信来,请杨小满代为打一顶金冠作为文娘的添妆。
玘哥儿犯事之后,康王夫妇第一时间上书陈情,希望李裕锡不要误会他们夫妻有谋逆之心,也请陛下能够宽宏大量饶恕玘哥儿一条性命。
杨小满很难想象大嫂在得知自己的骨肉走上歪路后的那种心痛。好在李裕锡确实没打算处死玘哥儿,哪怕是看在康王的面子上,他都下不去手,甚至一开始他连徐太后的命都想保住,哪怕把人幽禁起来,也比杀了嫡母,破坏他和康王之间的兄弟情来的好。
结果徐太后被陈皇后给嘎了,而玘哥儿也由亲爹做主,过继给了瑞庶人,从此失去皇族身份成为了一介草民。
李裕锡本是不同意的,但康王态度坚决,以死相逼要陛下断了玘哥儿的念想,在儿子成为庶民之后,他又把人接回了冀州,找了处庄子关押起来。
至于文娘,则是康王妃卢氏亲自给杨小满写信,希望接女儿去冀州,为文娘在当地议亲。
卢氏在信中是这样说的,她相信在贵妃的照顾下,文娘的未来会更好。但是她已经当没了一个儿子,对唯一剩下的女儿分外想念。与其让文娘嫁到长安,她更愿意把孩子留到身边。
而且文娘的哥哥犯了事,纵然有贵妃悉心照顾,但难保不会有人因玘哥儿而迁怒她。与其这样,倒不如把人接回冀州,一家子守望相助。
卢氏还有一个原因没在信里明说,再过不久她的亲妹妹就要入宫了,卢靖姿是文娘的亲姨母,她们一个成了陛下的妃嫔,一个还跟在贵妃身边,会让别人担心她们勾结的。卢氏不希望出现这样的猜疑,所以要赶在妹妹入宫前把女儿接走。
卢氏给出的理由十分充足,杨小满虽然不舍也只能送文娘离开。小姑娘在经历逼宫后,变得不怎么爱说话了,以前还愿意和团哥儿一起玩,现在却是避团哥儿如虎。生怕被人怀疑想对大皇子不利。
杨小满见她有些钻牛角尖了,想着兴许人到了冀州能好一些,于是认真为文娘准备行装,打算等天气转暖,河水化冻了再行船送她去爹娘身边。
时间飞快的流转,匆忙之中,杨小满含泪送走了文娘,二月底又将卢靖姿迎进了太极宫,转过头发现已经步入了三月。
团拜会的笑声犹在耳边,尚宫局就已经开始为她筹办生辰宴。
“今年的生辰不能再草草了事了。”李裕锡严肃地说。
杨小满摸着自己快六个月的肚子翻了个身:“不要了嘛,办这种宴会太累了,我现在就想躺着,躺一整天都不动弹。”
杨小满这一胎怀的真奇怪,明明怀团哥儿时,虽说胎位不正必须静养,但也没像这一胎似的,初时让母亲吃不下荤腥,好不容易孕肚有四个月了,杨小满能尝尝肉味了,没过半个月,她又开始全身犯懒,没事的时候就喜欢窝在被子里,有时李裕锡陪她说着话,她也能眼睛一闭睡过去。
连李裕锡都说,他的贵妃成了一只春困的懒狸奴。
嗅春、寻秋:喵喵?
第72章 新罗
不过最后贵妃的生辰还是办成了一场盛宴, 因为新罗送来国书想为尊贵的贵妃娘娘献礼,希望天/朝陛下准许他们觐见。
杨小满解开长衫,让露香为她换一件纱衣,边穿边问:“我很出名吗?连新罗都知道我?”
白嫩嫩的手臂在李裕锡眼前晃来晃去, 可惜白藕只能看, 不能吃, 李裕锡把人揽回怀里,可杨小满却推了推他,从他怀里溜走。
这才刚入春, 她就觉得热了,请孙司衣替她赶制了一批夏衣, 还特别不喜欢李裕锡对她抱啊、搂的。
两个人汗涔涔的贴在一起都不舒服啊!
以前怕热的那个人是李裕锡, 每到夏天杨小满那身凉滑的皮肤就特别得他中意,成天介喜欢和贵妃粘在一起。结果今年两个人都体热, 靠在一起像两个小火炉,别说杨小满觉得不舒服了,就是李裕锡自己也不畅快。
可是怎么办,就算汗涔涔的, 他也好想抱着贵妃。李裕锡觉得自己肯定得了一种病,一种离不开贵妃的病, 贵妃浑身上下哪怕一个指甲盖都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见陛下又要贴上来, 杨小满赶紧闪身躲到屏风后面:“陛下~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李裕锡无奈, 喝了一口甜饮子说道:“贵妃名震天下。新罗岂有不知之理。不过他们赶着来觐见上国,并不是单纯来为你贺生辰的。去年新罗和扶桑起了争端,这两国之间早有不合, 扶桑多次进攻新罗,每每抄掠边户, 携生口而去,新罗苦扶桑久矣。这回来朝,十有八九是想请我朝出面调和两国关系。”
杨小满懂了,也就是说自己只是个由头,既然新罗国使臣要来,那为了彰显大国风范,她的生辰宴确实不好寒酸了去。
没过几日,扶桑也送来国书想派遣使臣来朝贺寿,杨小满享受着天子为她打扇,指着国书上一处说:“‘须明乐美御德’?这是什么意思?”
李裕锡回说:“这是他们对本国的王的称呼。”
杨小满换了个姿势:“吭,他们的称呼真复杂,这几个字有什么含义吗?”
这李裕锡就答不出来了,他没有钻研过小国的文字,于是让福春去找几个国子监的博士来回答贵妃的这个问题。
这一查却查出了大问题,原来‘须明乐美御德’直译的意思,居然是‘统治日出之地的天子’。
一弹丸小国之王,竟敢自称为天子!李裕锡当时的脸就掉了下来,最可气的是,他命人查阅扶桑之前的国书,发现上面无一例外都是这么描写他们自己的王的。
堂堂天国,居然被戏弄了近两百年,只要一想到自己的祖辈们对这个小国的种种优待,李裕锡就气得肝疼。
“查,继续查,看看历年国书中还有什么不妥的。你们要是读不懂他们的文书,就去民间调集能人,朕不信两国通交这么久,国中找不出一个读得懂的人。”
历经百年的文书和史料通铺开来,国子监、四方馆的所有人奉令译文,越看越是心惊,扶桑居然敢在我朝眼皮子底下闹鬼,选择将很多关键词汇音译呈上,狡诈的、不失自尊的保持了对我朝的平等,甚至是比我朝高一等的地位。
杨小满从未见过李裕锡发这么大的火,她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再刺激陛下,想了想后,她指着脚边的两只狸奴说:“陛下可否通识狸奴之语?”
李裕锡没心情和她说笑:“贵妃先休息吧,朕忙完再去陪你。”
杨小满为他按压太阳穴解乏,继续说道:“世上无人能通狸奴语,因此我等只见它摇尾乞怜,就当它是个好的,哪天惊觉它早有不臣之心,自然要气恼自己曾今对它的疼爱。
但只要我手上还拿捏着它的口粮,让它明白得罪了我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它即便有不臣之心,也只能继续乞哀告怜。
而我,既然已经知道了它的心思,就不能再把它当成无害之物,将它提防起来就是,绝不能让它再一边享受着我的恩惠,又一边咒怨着我,必要驯得它服帖才好。”
李裕锡握住她的手,叹气说道:“你的意思朕明白,既然知道此事,就断没有轻轻放过的道理。朕只是感慨我朝生为上国,国人无知无觉间已经养出了极高的自满和傲慢,正因为从未将扶桑放在眼里,所以才没有对它多加关注,竟让扶桑钻了空子。
扶桑有意迷惑错导是一桩错,我等太狂妄自大以至于看不见弱者的毒刺,这也是一桩错。今日幸好只是让扶桑在言语上占了些便宜,来日若因为轻敌在别处吃了亏,那朕才叫无颜面对先祖。”
要不是自他登基以来连起祸事,国内还要防着后突厥侵犯安西,李裕锡绝对立刻调兵遣将,要给扶桑再尝一次昔年白江口之战的苦果。
不过不动兵,不代表着拿扶桑没办法,这不还有新罗充当马前卒嘛。
上国一改对扶桑的态度,新罗就收到了风,往常两国同去朝拜,扶桑的座次总排在新罗之上,这回倒是有意思,两队使臣前后脚到了长安,四方馆的通事舍人只顾着招待他们,而把扶桑那些倭人晾在一旁,新罗王子心里乐开了花,心想你扶桑也有这一天。
金秀信摸着帽沿,准备去夜游长安,都已经来到了天都,岂有不尽兴之理。然后他前脚刚迈出门,后脚就被亲妹妹逼停下来。
“哥哥要去哪里?”金仁贞已经穿上了上国女子的服饰,用字正腔圆的官话质问自己的哥哥。
金秀信的官话说得没有妹妹标准,一着急嘴里就吐出了新罗语:“我去外面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