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一无所有，只是一个郁郁不得志的中年人。我是赌棍。妻子都离我而去。最后在游轮上，我输掉了自己的命，被人扔进了海里。”

　　“我以为我要死了……然而我没有。我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我在梦里一直下沉，下沉。落到了海底。我喜欢海底，现在，我晚上还会睡在海底。”

　　他指了指自己的脚下。

　　那里有一片人造的深海。

　　“在海里，一条黑色的、蚯蚓一样的东西，钻进了我的身体里，开始啃食我的内脏。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长生渊。”

　　“长生的、永垂不朽的，深渊。”

　　宋夸父的年纪真的很大了，以至于现在，他每说两句话，就会咳嗽一会。

　　“我顺着潮汐，重新回到了陆地上。我几十天都没有吃饭，却依然没有死去。”

　　“随后，我发现，接触过我的动物和植物，都开始了畸变。”

　　“教科书上怎么说来着，‘高维入侵，高维生物开始扩散、蔓延，带来了无数血腥而痛苦的畸变。’”宋夸父粗壮的手指敲打着椅背，“高维入侵，是我编过的最大的谎言。世界上的确有高维入侵，但还没有轮到我们的世界。”

　　“我的血肉，就是污染病特效药最初的原材料。尽管我的身体能一再修复，但我很怕死。更何况，在原本的世界里，限制太多了，不是吗？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我出头呢？”

　　“总之，靠着治疗污染病，我成立了混沌制造。这才是混沌制造真正的发家史。”

　　科学家的手已经在不停地打颤。

　　他不明白，为什么宋夸父会对他说这些话。

　　科学家只希望这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面前的人，让他觉得比污染病更加可怕。

　　他甚至希望，自己能一直活在谎言中，而不用面对这样血淋淋的真相。

　　科学家的神情逐渐激动：“你知道这些年死了多少人吗？！我妈当年为了保护我，把我放在柜子里藏起来，一个人大吼大叫引开畸变人！我爸爸是改造人，每天都在承受畸变的痛苦，最后在察觉自己马上要堕落成污染物的时候，选择吞枪自尽……！”

　　画面抖动起来。

　　科学家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现在你却告诉我！这

　　不是天灾？！是人祸？”

　　他的内心像是撕裂一样的痛。哭声悲痛欲绝，身体都一阵发软。

　　宋夸父的表情也同样悲伤而怜悯：“我本来以为，我能控制污染病的。我是商人，我只想卖出更多的药。可现在人类越来越少，比之前锐减了几十亿。到处都是畸变体。我一直活在悔恨和愧疚中，直到老了，才发现这不是我想要的世界。”

　　“我不是铁石心肠的人。我现在啊，看见院子里养的小鹿哭，都会难过。我想起了我的女儿，外孙。年轻的时候，为了追求权柄，欲望撺掇我抛弃道德，年老了，就该为自己的行为赎罪。”

　　“在这样注定毁灭的世界里，我拥有再多财富也没有任何价值。我的丰功伟绩也没办法流传下去……所以，我只能想办法，救救这个世界。当一个真正的救世主。”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司辰难免想起，之前林佳丽搜到的那封辞职信。

　　【去他妈的救世主，老子不干了！】

　　司辰本来以为，这个救世主指的是研究员自己。

　　现在看，他应该是在骂夸父。

　　任谁知道这样的真相，恐怕都会崩溃。

　　“你知道我最欣赏你什么吗？”宋夸父苍老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有才华的科学家很多，你不是最出色的那个。但是你和我一样，都是疯狂的赌徒。愿意为了一个渺茫的希望，赌上自己的全部。”

　　宋夸父闭上眼，缓缓道：“拿我的身体做研究吧。我身上有最初也是最后一条长生渊。我们一起，去赌一个未来。”

第89章

　　视频里的画面结束。

　　镜头重新切回到科学家的脸上。

　　“事情差不多就是这样。如果我死了，这条视频就交给电视台。”科学家坐在办公桌前，神情是世界观崩塌又重建后的支离破碎，“无论如何，我要开始进行研究了。我会用宋夸父的身体去造神……经过研究，我已经拟定了13套方案……”

　　他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眼神说不出是怨恨还是疯狂：“而我会在毁灭后，新生。”

　　视频到此结束。

　　司辰关掉了电脑，脸色不太好看。

　　“像宋夸父这种人，”司辰微微低头，闭上了眼，陷入长考，“绝对不可能牺牲自己，成就别人。因为全世界的人类都完蛋，在他眼里，可能都没有自己早上睡醒枕头边上掉的那根头发重要。”

　　也许有一瞬间，宋夸父会发自真心的后悔。

　　但那绝对是在遭到报应的时候。而不是这种自我感动的时候。

　　“13套方案。刚好对应神之子1到13号。”

　　“根据现在得到的资料，这个世界的时间线，是宋夸父制造污染，世界即将毁灭，科学家第一次制造出神之子拯救世界，随后人类卸磨杀驴，杀死神之子；神之子死后，污染再次严重，只能进行第二次神之子制造……但这一次，人类失败了。最后，世界毁灭。”

　　至少，从表面上看，是这样的。

　　但背后其实有一个相当复杂的经过。

　　“所长推着轮椅走过，说轮椅上的人是夸父。”

　　“混沌制造所的所长，一直都被叫做夸父。”

　　“陈执舟做的梦……说梦里有一个倒在地上的巨人，周围有很多黑色的小虫在啃食他。联系宋夸父的形象，这个人多半就是他，或者说，是他的身体。”

　　“宋夸父还说，他体内是世界上最初，也是最后一只长生渊。我初步判定，这个‘世界’的限定范围，是他所在的这个世界。”

　　“他还在谈话中提起了‘上界’。说明宋夸父很清楚，还有其他维度的宇宙。”

　　“之前在黑雾里，那个人说了一句，‘好完美的容器’。这个容器指的是我？”

　　“所以，最大的可能是，宋夸父通过某种方式，舍弃了原本的身体。在科学家的身上新生？这样一来，科学家自称夸父，也能解释了。”

　　司辰把这个视频重新回放了一遍，试图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屏幕里，科学家咬牙切齿：“我会用宋夸父的身体去造神……”

　　司辰骤然抬起了头：“神之子5号，胃。”

　　【我们在5号的身体里植入了**的胃。】

　　司辰几乎是在瞬间意识到——这两个在实验记录上被涂黑的字，是“夸父”。

　　科学家把宋夸父的身体分成了13个部分，制造出了神之子。

　　司辰几乎要惊地站起来了，脑子里乱糟糟一团。

　　耳边的哭声似乎变大了一点。

　　哪怕智力再高，也没办法在信息不足的情况下，推断出所有真相。

　　更别提司辰现在还头顶弱智光环。

　　司辰放弃了思考：“宋老师，你选择这个地方作为考场，到底是想告诉我们什么呢？”

　　但无论如何，考试都在继续。

　　司辰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18：10，离集合还有差不多两个小时。

　　他忍住了精神上的不适，继续打开了剩下的房间。

　　除了一些实验室的基础设施外，这里居然还有一个标本室。

　　建造的理由是为了从错误中吸取经验。

　　冷凝液里，浸泡着许多畸变的胎儿。它们早就没有了呼吸。

　　看畸变特征，这些都是还没成型的“黑山羊”。

　　这个标本室的最中央，有一个兵马俑一样的坑。里面全是半凝固的血浆和肉糜，以及“失败品”的残骸。

　　和其他实验体一样，神之子11号的胚胎也被克隆了许多次。

　　这些黑山羊有着相似的外表，在化粪池一样的万人坑里沉浮着。它们终其一生都呆在实验室里，从来没见过外面的世界。

　　还算有价值的半成品，装进标本箱。

　　没有价值的失败品，被丢进了池子里，等着统一处理。

　　它们是用一代神之子11号冷冻的基因批量制作出的克隆体。诞生在培养皿中，像是一株又一株等待收割的麦子。

　　这些胚胎和一代神之子完全一致，却永远没办法像初代那样，成为真正的、能吸收污染的神之子。

　　所以，这个世界毁灭了。

　　除了最核心的夸父科技城，其他地方都被黑雾永恒的笼罩着。

　　标本箱里的黑山羊的胚胎只有婴儿大小，但是它的肚子里却像是怀胎一样鼓起，里面装着一团红色的泥浆。肚皮被撑到半透明。

　　司辰举起斧头，重重砸向了这个标本箱。

　　斧头削铁如泥。玻璃应声而碎。

　　标本箱里，淡黄色的液体一股脑地流了出来。发出刺鼻的腥臭味。

　　司辰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把用斧头把玻璃都敲了下来。

　　箱子里，培育失败的黑山羊随着水流，软趴趴地倒在地上。

　　司辰用小刀，划开了这个胚胎的肚子。

　　里面装着的东西，是一团红色的肉糜。

　　司辰：“所以，黑山羊无限增殖的特性，来自夸父的血肉。”

　　他思考片刻，拿出一个收容袋，把这个胚胎装了起来。

　　司辰环视一圈，最终把它放进了会议室的抽屉里。

　　死亡后的世界是什么，司辰不清楚。他也不知道这只没有孵化成功的黑山羊，到底有没有轮回。

　　但收敛尸体，向来是给活人的安慰。

　　差不多走到了走廊的中间位置，长生渊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吱”。

　　司辰居然从中听出了情绪。是一种奇怪的迟疑。

　　他转头，看向了这一扇门。

　　这扇门和他之前推开的十几扇门没有任何区别。更没有上锁。

　　但司辰明白，这就是混沌制造所的“十一号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