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观星有一个纸片人养父。他是哑巴，不会说话，只能发出“吱”和“啊”的声音。

　　只有养父会认真听他说话，也能听懂他说的话。

　　养父说，他想从低维世界里出来。

　　“这样，爸爸就可以一直陪着观星了。”

　　于是，观星把自己的皮借给了他。

　　也就是那时候，观星发现，原来还可以把自己画在纸上。

　　然而，变成人的养父，穿着他的皮逃走了。

　　观星不难过，只是有些不解。

　　因为哪怕穿上了他的皮，养父依然是一张纸片，没有真正的变成人。就算想活下去，在他身边，其实也比其他地方安全。

　　再后来，他的身边只剩下了黑白的纸片人。

　　有天，观星发现，教室里多了一扇其他人看不见的门。

　　这扇门是用铅笔画出来的，但观星知道，自己能打开这扇门。就像是他能把所有生物，都画进自己的涂鸦本上一样。

　　园长告诉他，打开门，就能去一个全是“人”的地方，他会有很多同类，再也不会感到孤独。

　　园长是养父离开时，出现在幼儿园里的。

　　但观星还记得养父逃走时说的话。

　　李追月说，他是会带来灾难的怪物，并且从来不觉得自己残忍。因为对于观星来说，这个世界是虚假的。

　　观星没有推开那扇门，但最近，那扇门悄悄打开了一条缝。

　　观星收起画笔，准备回教室去上自习。

　　有他在，那扇门会安静许多。

　　但就在此时，平静的水面卷起旋涡似的暗涌。

　　一只只白色的青蛙被人从水底扔了出来，看上去还被啃了好几口。

　　观星诧异地转过头，看见了一只巨大的黑色触手拔地而起。

　　最重要的是，这条触手在他眼里，是真实的。

　　更多的触手从泳池里钻了出来，稍微细的那一条，缠绕住了观星的腰，开心地蹭了蹭。

　　“吱吱~”

　　找到你啦~

　　*

　　司辰第二轮面试的地点不在办公楼，而是在“艺术楼”。

　　旅店老板之前就说过，幼儿园大的像是一个小县城。

　　司辰本来还觉得是夸张句，直到他看见面试官为了带他赶下一场面试，叫来了一辆旅游观光车。

　　这辆车设施很简陋。整体像是一个小货车，前面是司机位，车厢是镂空的铁笼，里面没有座位，只有从车顶垂落的拉环。

　　很像是古代拉着囚犯巡街的牢车。

　　面试官打开铁笼，走了进去。语气十分客套：“先生，上车吗？如果不搭乘园方提供的车，您可以自行选择出行方式。”

　　介于口袋里只剩39块钱心灵币，尽管面前的车看上去很离谱，司辰还是走进了车厢内。

　　铁门缓缓合拢，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面试官的熊头是一个很好的伪装，遮盖了绝大部分面部细节。

　　但司辰依然在上车的瞬间，感觉到了对方肢体语言中淡淡的遗憾。

　　司机开的不快也不慢，行走在四通八达的马路上，车厢却摇摇晃晃。

　　两分钟后，司辰听见了导航软件里传来的提示音：“即将进入：花元市第一幼儿园绕园高速。此路段为事故多发地带，请注意司乘安全。”

　　明明是大白天，但四周却升起灰蒙蒙的雾，洒在身上的阳光阴冷异常。

　　雾气翻滚着，从铁栏的缝隙里涌入车厢内，像是烧过的草木灰，很是呛人。

　　司辰虽然是活人，不过他有一个普通人没有的巨大优势，那就是不需要用肺呼吸。因此，这些烟雾对他而言影响不大。

　　漆黑的影子在雾气里若隐若现。

　　司辰定睛扫过，一只半人高的人脸蜘蛛正趴在公路边的废墟上，抬起头的瞬间，能看见脸颊两侧野猪一样的獠牙。

　　很快，更多的“动物”从废墟里窜了出来。

　　长满洁白人手的蜈蚣，有着蛇一样的鳞，盘在倒塌的高楼上，嘶嘶地吐出长舌。

　　没有皮的大鬣狗，浑身肌肉鲜红，脖子上有三颗头，最中间是狗头，两侧是人头，正默不作声地跟在车后。

　　天上盘旋的怪鸟，发出凄厉的嚎哭。

　　遍地都是野草和蜿蜒的藤蔓，废墟里的水泥石块隐约能看出原本的繁荣。

　　荒凉，原始，野蛮，孤寂。

　　司辰没有感觉恐怖，却感觉到了物伤其类一样的悲哀。

　　白熊指着车厢外的怪物，声音听上去很是愉快：“你知道管理员会怎么处理不听话的牲口吗？这条绕园高速穿过的郊区，就是开放的野生动物园。许多稀有品种，都是多个意识体缝合而成。”

　　司辰沉默了片刻，道：“我以为你们只会吃。”

　　面试官：“只用来吃，岂不是有些浪费？”

　　说着，面试官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心灵币，朝外面扔去。

　　这些饿了许久的、早就丧失意识的怪物纷纷嘶吼着，争抢起所剩无几的食物。

　　面试官的脸上勾起一个格外讽刺的笑：“他们，我们，都曾经是各自世界的天之骄子。而我，至少还能体面的站在你跟前说话。这已经够了，不是吗？”

　　司辰瞥了他一眼。

　　只有虚弱而飘摇不定的人，才会拼命的寻求认同。看来白熊对自己效忠管理员的行为，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坚定。

　　几只强壮的怪物成了最后的赢家，他们吃掉了心灵币，驱赶走围在车边的其他动物。然后跟在这辆车后，等待着投喂。目光充满了渴求。

　　面试官：“知道它们为什么不敢攻击吗？哪怕什么都想不起来，但它们的动物本能还记得管理员的气味。就像是巴普洛夫的狗，把被训练出的本能刻进了灵魂里。很多人觉得死了就是解脱，可惜，人死之后，还有意识体。”

　　一缕雾气从司辰的脸侧掠过，阴冷的像是寒冰。

　　他几乎在每一个折叠区，都见过黑雾。

　　尽管面试官是用冷嘲热讽的语气说出来的这番话，但同样提供了许多情报。

　　面试官突然道：“司先生，你相信轮回吗？”

　　司辰：“不信，我是唯物主义者。”

　　“我以前也不信，但我现在希望有轮回。意识体应该自由的漂浮来到意识海，交出自己的记忆后前往轮回天，最后穿过迷宫，开始新生。死亡不是终点，而是起点。”

　　这三个地方的名字很是耳熟。

　　司辰还想说些什么，但面试官已经转过了头，完全是一副拒绝沟通的姿态。

　　十几分钟后，车辆穿过郊区，周围的环境骤然明亮起来。

　　马路边，伫立着一栋圆柱形的体育馆。透过磨砂玻璃做成的外墙，能看见里面一些朦朦胧胧的影子。

　　面试官温和地介绍道：“我们幼儿园一直奉行精英教育。这栋全封闭式体育馆内，除了常规的操场外，还修建了恒温泳池、赛马场。每天下午三点，孩子们都会到这上体育课。幼儿园还配了许多专业的运动员，作为学生们的教练。”

　　司辰朝那边看了眼。

　　入口处，几只巨大的白色蟾蜍正排着队，进入体育馆内。

　　这种白色蟾蜍的表皮有一层鼓起来的水泡，身上的肌肉鼓起，脊椎处还有一排竖起的锥刺。

　　《高维生物图鉴》上有录入过这种生物，名字叫月兽，数量过多会释放出一种带毒的信息素。较为罕见，没想到居然在幼儿园里看见了。

　　司辰：“那也是你们的学生？”

　　面试官摇头：“今天下午上的是游泳课，这是我们请来的专业教练。会对学生们的游泳姿势进行矫正。”

　　司辰的表情一沉。

　　看来司渊在幼儿园的求学生涯，也处处充满了危险。

　　司辰一直想让司渊独立，可当司渊真正离开他后，他的内心却充满了忧虑。

　　这个世界太危险。而他的孩子还没有长大。

　　司辰突然理解了当初宋白联系不上他时，为什么会那么生气。

　　小汽车很快带着他们离开了体育馆附近，抵达了艺术楼。

　　司辰的面试地点，是在1楼的舞蹈教室。

　　“第二轮面试是才艺展示。”白熊的语气十分平和，“只需要您对着镜子展现出最好的自己就行，评委们会根据您的表现打分。一共7名评委，只要获得42及以上分数，就算面试通过。”

　　司辰提出疑问：“怎么确定评委没有因为个人情绪，而恶意打低分？”

　　“我们有量化评分细则，评委非常专业，不会把情绪代入工作中，请不用担心。”面试官拉开了教室的大门，微微低下头，避开了司辰的目光，“我就不陪您进去了，请。”

　　司辰深吸一口气，走进教室内。

　　房间里很空旷，白色的墙，木质的地板，风掀起了白色的纱帘，阳光从窗外洒了进来，看上去十分温馨。

　　这个教室里，唯一有些突兀的，是进门后，墙上挂着的七面镜子。

　　每一面镜子上，都贴着用朱砂画好的符纸。

　　墙上，用红笔写着三个大字：评委席。

第187章

　　评委席里摆着的是7面镜子，司辰从来没见过这么新奇的评选方式。

　　更何况这七张镜子还都贴上了符纸。

　　司辰挥了挥手，7面镜子里的人也同样挥了挥手，只不过画面被符纸挡掉了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