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圣归来》的导演、十月文化公司的创始人田小鹏是个40不到的中年人,长方脸，戴眼镜，头发略白,眉头总是皱着,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得多。

　　当然,对于杜莹莹这个送上门的客户,田小鹏就喜笑颜开，滔滔不绝地介绍起自己做《大圣归来》这部电影的初心：

　　田小鹏是北京人,北工大毕业，具有多年三维动画的创作经验，1997年参与国产动画片《西游记》的创作,独立负责其中6集的制作、监制。2009年、2010年连续担任北京电视台动画春晚的导演,并在2010年,担任《仙剑奇侠传》CG动画导演。

　　一句话,始终在国产动画/游戏圈里混，经验丰富的幕后人物。

　　“2007年，我给漫威《蜘蛛侠》做宣传片,我女儿在旁边看《奥特曼》和《蝙蝠侠》。我就想，我小时候看过《大闹天宫》和《哪吒闹海》《九色鹿》，不能让我女儿看外国人的东西,我得让她看中国人自己的文化。”田小鹏眉头紧锁,嘴唇裂皮，“你猜怎么样？我女儿不爱看。她幼儿园、邻居还有认识的小朋友，都被美国人日本人的动画片洗脑，快节奏，爽，酷,适应不了中国动画片的节奏和韵律。”

　　“那时开始，我一边写大纲，画底稿，一边陆陆续续找投资人，可没人愿意把钱投给国产动画片，《魔比斯环》知道吗？投资1.3个亿，票房400万；《魁拔1》投资3500万，票房才300万，后面的2、3压力很大。”田小鹏瘫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挥着手臂，“我从2008年开始筹备，整整三年，一想，不能等了，去年孤注一掷，找我一个做投资的亲戚借了几百万，加上我自己的钱，押上我的公司，开始做《大圣归来》。”

　　之后他开始讲述电影情节，一个在五行山下孤零零度过500年的猴子和一个执着纯善小和尚的故事，杜莹莹是知道的，安安静静听着。

　　足足半个多小时，田小鹏才意犹未尽地停口，“就是这样，我想把我心里的东西表达出来，不停地推翻、重来，希望做得更好，整个团队跟着我折腾。上月为止，钱用光了，只能停下来，我到处找钱，去了华谊、万达，博纳，就连对动画市场最看好的光线，都没人出钱，都在观望。”

　　杜莹莹指指自己，“我对传统文化有信心，我对《西游记》有信心，我~我对你的这个故事有兴趣，我想投资。”

　　惊喜和感动从田小鹏眼里迸射出来，搓着手，小心翼翼地说：“我这个片子，目前花了900万，还在水里，没看到顶，做了连1/4都没到。我不敢说多少钱就够了，我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完工。我只能说，哎呀，我这个人有点强迫症，我同事都说，我是那种尽善尽美的人，真的真的，杜总，我知道有点滑稽，对吧....”

　　如果不是穿越者，对你有信心才怪，杜莹莹腹诽。

　　上一世，马浩宸有一个客户参加《大圣归来》后期众筹，花了20万，就当支持国产动画了。想不到票房爆棚，客户拿回本息80余万，相当于400%，后悔没有投的更多。杜莹莹记得，那客户是用孩子名字众筹的，电影结束，客户孩子的名字出现在片尾，把茵茵羡慕坏了。

　　可现在说这些太早了。

　　“这样吧，田导，您给我一个数字。”杜莹莹拿出生意人的果决，“我是个小公司，实力有限，不可能像光线华谊那样一掷千金，把您的资金缺口补齐。”

　　田小鹏仰着头，心里一点底也没有，硬着头皮说：“3000万吧，3000万肯定够了，资金到位，我们的速度就会加快，14年一定能出来。后期还会有衍生产品，比如玩偶，抱枕，徽章，也是一笔收入。”

　　上一世，《大圣归来》是茵茵5年级的时候上映的，也就是说2015年；她手里不缺钱，关键400%的利润对她来说太低了，股票挣得更多、更快。

　　不过，后期个人众筹是400%，前期投资的公司的利润会更高。

　　杜莹莹计算着，伸出一只手，“影片成本5000万，够了吧？我出500万，就当支持国产动画了，不过，田导，我们要把合同签清楚，我希望拿到影片净利润的10%，怎么样？”

　　500万！2012年的500万现金是很值钱的，远远超过田小鹏的想象：他以为，面前这位年轻漂亮的食品公司老总，拿出50万就到头了。

　　“就这么定了！”他一下子跳起来，紧紧握着杜莹莹双手，激动地上下摇摆，“杜总，感谢你对传统文化的支持，感谢你对十月文化的信任！我保证，最多一年，在大银幕上让你看到从未有过的孙大圣！”

　　杜莹莹礼貌地笑笑，抽出手，拎起自己身边的两盒糕点，“不过，田导，我也是有条件的：这是我公司的糕点，在《甄嬛传》出现过，我希望能出现在《大圣归来》里面，镜头不能少于1分钟，至少有一句台词。”

　　仅仅半秒钟，震惊、失望和痛苦就占据了田小鹏的脸庞，像即将被油腻总裁潜规则的小女星，整个人崩溃了。

　　“不可能。”他第一反应就是拒绝，口沫横飞地说：“这部戏的剧本打磨三年，三年，我把整个故事想通了，才敢拿出来，去找华谊光线的老总谈判。哎，你听我说1/4，就以为做了开头，中间结尾都没做？我告诉你，错了，是整个电影的1/4，分镜、背景、人设、台词，整条线都穿起来了，现在你告诉我，你要加两盒糕点进来？怎么加？加在哪？让谁吃？”

　　《甄嬛传》确实很火，田小鹏老婆孩子也在看，问题是，古装清宫戏和《西游记》有关系吗？

　　杜莹莹不得不退后一点，避开他挥舞的胳膊，“行行行，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先坐下，行吗？”

　　田小鹏瘫在座位，呼哧呼哧喘着气。

　　她只好拆开一盒糕点，把里面的两条金鱼糕拿出来，“田导，你误会了，我还没来得及说，我想请你把这两条莲鱼糕放进电影，它们在我心里，是《西游记》通天河，金鱼精灵感大王。”

　　这回轮到她讲故事了，把心目中的故事讲出来，从千万水族跳龙门，到小金鱼父母去世，独自在观音菩萨的南海普陀山莲花池修行，偷逃下界，去通天河占据一方，成为妖怪，阻拦唐僧师徒，被菩萨抓回普陀山。

　　提起《西游记》，田小鹏就理智多了，默不作声地听她讲述，神色逐渐和缓。

　　之后杜莹莹打开带来的笔电，登录自己的微博，把石教授设计、美工画的两条鱼人设图拿出来，“我的公司以前叫斗鱼，现在叫莲鱼。我也有我的私心，我想借助《西游记》的力量，借助你的电影，给我糕点做一波推广，一定比单纯花钱打广告强得多得多。”

　　接下来的时间，田小鹏坐在笔电前面，一幅画一幅画看完“莲鱼.灵感传”的前四回：漫画里小粉鱼和小花鱼躲过老鹰、黑鱼，与仅剩的同伴从溪流游进长江，向着南海进发了。

　　“杜总，你想不想自己做电影？”他忽然说。

　　杜莹莹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我是学财务的，没碰过动画，也没从事过相关职业。我也不会画画，我只爱读书，是一边做糕点，一边在浙大读研，有一天听老师古典文学，忽然找到感觉，脑子里冒出灵感大王的故事。”

　　田小鹏有些惋惜，“你的大纲和点子已经有了，可以写小说，可以做漫画，也可以拍动画片和电影。我个人认为，每个人心中的故事是独一无二的，必须自己操盘，自己创作，才能把打动人心的地方表达出来，我也是忽然有了感觉，想写一个和《西游记》不一样的孙大圣。”

　　杜莹莹点点头，“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灵感可以在观音脚下修成正果，为了什么事，才毅然离开莲花池，下界为妖？等被观音菩萨抓回去，它是死了，还是像白娘子一样被镇压在什么地方？”

　　“一定是后者。”田小鹏推推眼镜，从专业角度分析：“西游记下凡的妖怪很多，如来佛祖，嫦娥的玉兔，太上老君的童子，文殊普贤的坐骑，都被孙悟空放了，没背景的才一棍子打死。”

　　之后两人讨论半个多小时，才意犹未尽地把话题收回来。

　　田小鹏左手两条金鱼糕，右手拿着人设图，皱着眉，“杜总，你这个这个，不行啊！”

　　自己的缺点自己知道，杜莹莹头疼得很，“我明白，我也很头疼，我接触不到优秀的美工，只能大海捞针一样在网上招，遇到谁是谁。”

　　田小鹏思索着，抓起笔和纸，随手画出两条鱼：“青鱼是灵感大王，金鱼，对吧，金鱼眼睛要大一点，凸出来，然后它的人身用铜锤，鱼鳍要有力气，像京剧武生的胳膊，尾巴简短有力，像男人的腿。红鱼是女的，灵感的恋人，有名字吗？没有？她的尾巴像舞裙一样，可以借鉴迪士尼公主的衣服，鱼鳍要曼妙动人，胡须做一个辨别点，加个桃心或者星星。它就不要金鱼了，换成鲤鱼吧，传统一点，也符合原来的形象，头顶加一朵莲花。”

　　很快，两条耳目一新的小鱼出炉了。

　　“人设基本的有了，关键是男不够帅气，女不够美，衣服毫无特色，毫无卖点。”田小鹏把原来的人设图拿远一些，用挑剔的目光打量着，站到房间门口，喊一声：“小七！”

　　一个20几岁、埋头画图的男生吹声口哨，用地道的京腔喊：“嘛呀？”

　　田小鹏招招手，把男生叫过来，“这是莲鱼公司的杜总，莲花的莲，金鱼的鱼，公司的大客户。”又对她说，“七曜，90后最有前途的原画师，10岁开始画《嘻哈西游》，中央美院的高材生，去日本留学，跟着井上雄彦做过助理，现在我这里屈就，喏，我马上就养不起了。”

　　介绍两人认识后，田小鹏把男生打发走：“杜总，你的两条莲鱼从鱼到人，由七曜给你打理，各方面弄到尽善尽美，包括你的漫画，也由七曜主笔。当然，他有自己的活儿，不可能每一幅画都给你画，正面反面的人设妖设都交给他，大场面也交给他，其他有助理顶上。”

　　杜莹莹立刻明白了，眼睛亮了，“田导，您的意思是？”

　　田小鹏有点不好意思，扒拉扒拉头发，“我是这样想的，糕点不好办，两条金鱼就简单了，反正《西游记》里有灵感大王嘛。我这部电影里面很多江河湖海，有一幕是白龙马在海边化身白龙，可以给你放进去。”

　　杜莹莹记得电影中的那一幕，类似宫崎骏的《千与千寻》，一条蜿蜒雄壮的白龙从天而降，浪漫的不可思议。

　　“OK！”她一下子兴奋起来，“就这么定了。我和七曜磨合一下，可以另外签合同，也可以放在主合同里面。我要求，我的《莲鱼.灵感传》漫画由贵公司出品，电影不敢说，太遥远了，动画片要放在框架里。我会从微博以及天猫、京东推广《大圣归来》，之后的合作，我有优先权。”

　　田小鹏毫不犹豫地伸出双手，“杜总，欢迎，加入《西游记》团队，加入十月文化！”

　　当天杜莹莹在十月文化公司签了合同，待到很晚，飞回杭州的时候已经深夜。之后一周，她和七曜通话、邮件、反复修改，拿到耳目一新的“灵感大王”和“莲姬”人设图和鱼型图。

　　按照田小鹏的建议，红鲤鱼名字和“莲”沾边，人型头上戴朵红莲，就叫莲姬。“姬”字她开始觉得俗，回来查一下，姬字在古代是非常尊贵、显赫的姓氏，亦是古代河流的名字：华夏始祖黄帝住在姬水附近，就把姬水作为自己的姓氏，石教授也觉得很好，既古典又婉约。

　　5月中旬，她把定稿的人设图交给孙芸，大幅印出来，挂到自己的办公室，微博背景也换了；鱼型图就是LOGO，印到包装、纸碟和与糕点相关的材料中去，去注册商标，桌游店/密室的LOGO也全部换过来。

　　之后杜莹莹找到赵师傅，把最新的想法说了，“辛苦您，两条鱼糕的模子得换了。”

　　赵师傅拿着鱼型图和她画的模具草图细瞧：青鱼是一条虎头虎脑的金鱼，两只眼睛凸出，鱼鳍有力，尾巴像剪刀；红鱼呈流线型的，纤细美丽，鱼鳍可可爱爱，尾巴像一朵盛开的花，又像迪士尼公主的裙摆。

　　“模具得重新打，全部换。”赵师傅想一想，“也省事，昌盛祥和桥口就不管了，翠西湖那边，我把模具送过去，给他们管事的说一声，以后就按新的来。”

　　入住工厂之后，地方大了，原料备得齐全，灶台、烤箱和种种器材应有尽有，制作糕点的效率一下子就上来了。赵师傅找了30多个旧同事，人事部发出招聘广告，诚招中式糕点师傅，短短半个月，制作工人已经将近100个了。

　　昌盛祥和桥口友好分手，不再合作；翠西湖产量大，价格低，丁乐鸿是朋友了，一直维持着2000盒/天的订单。

　　杜莹莹应了，兴致勃勃地拉着赵师傅，把北京之行讲了，“专业人才就是不一样，一上来就帮我把思路理清楚了。”

　　赵师傅略带无奈地笑，心想，你花了大价钱啊！

　　喏，杜莹莹把自己设计的图纸拿出来，“《甄嬛传》不可能吃一辈子，这是我设计的莲鱼糕，可以的话，618就推出来。”

　　六块糕点，青色金鱼糕和红色鲤鱼糕是以前就有的，另有一朵盛开的粉荷，一片绿色莲叶，一个白莲蓬，一朵深粉花骨朵。

　　她一一指点，“灵感大王和莲姬在南海普陀山莲花池修行，荷花莲蓬和莲叶是现成的，花骨朵像不像一把铜锤？是《西游记》里面灵感大王的武器。”

　　赵师傅一边琢磨，一边点头。“前五种原来就有，这荷花骨朵，用什么材料？”

　　“想和您商量呢！”她指着图纸，“鲤鱼图和海上生明月太占人手，以后我想，4-6种糕点一个组合，公司成立一个研发组，每季度都有时令新货。马上要做的这六种是基本款，也是最畅销的款式，像麦当劳的汉堡可乐，常年有卖。这样的话，得把招牌打起来，赵师傅，原料用最好的。”

　　赵师傅慢慢点头，“海门大红袍赤豆，吴江咸蛋黄，江南特级糯米，德青源的鸡蛋，太仓精选肉松，云南玫瑰....杜总，成本可就上来了。”

　　杜莹莹信心十足，“上来就上来吧，赵师傅，我们在同省找一个标杆，知味观，怎么样，不能比它差。”

　　上一世，知味观拥抱天猫和京东，百年老字号加上现代电商的效果比其他公司强得多得多，她穿越回来的时候，已经上市了。

　　赵师傅应了，表面不动声色，目光中的兴奋是看得见的。

　　杜莹莹又说，“赵师傅，荷花酥改一下，不要油炸，要蒸的，颜色漂亮一点；花骨朵的材料，我也没想好，能不能弄成肉松蛋黄的？你看我们的青团，卖的多好啊？”

　　赵师傅笑了笑，将她一军，“不是说，明年就进城卖了？”

　　“哪用得着明年？”杜莹莹大笑，从背包取出地图，“我和葛毅商量了，去湖滨招商办谈店面，顺利的话，铺面很快就能开起来了，到时候，您过去坐镇，就得两头跑了。”

　　这可是件好事，赵师傅高兴起来，高声说着派过去的人选。可不知怎么，杜莹莹隐隐约约肚子疼，浑身冒汗，大概天气热，最近招人、设计连轴转，感冒了吧？

　　她本来想和赵师傅把六块糕点定下来，只聊几句，就不得不离开厂房办公室，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孙芸端来热茶，杜莹莹呷几口，趴在桌上，怎么都不舒服。

　　看看手表，才月中，大姨妈不是这个日子啊？忽然之间，她想起来，大姨妈早几天错几天，这个月忙忙碌碌，一直没来呢。自从和孟卓然亲密无间，她一直很小心，可~可红尘男女，有时来了兴致，意乱情迷，怎么控制得住？

　　会是....吗？

　　她心情复杂，歇了一会离开公司，小心翼翼地开车到下沙药店，买件小东西去了桌游店。

　　在洗手间耽搁一会，杜莹莹有欢喜也有担忧，心不在焉地和小孔聊天。提起密室，小孔羡慕极了，自告奋勇“莹莹姐，让我也去吧，琪琪玩得可爽了。”她答应了，“招到合适的人，你就过去，跟窦坤说一声。”

　　时间到了，她去学校接女儿，很有些难为情--怎么和茵茵说呢？

　　今天是周二，孟卓然接儿子回家，不来万家花城。傍晚电话，她吞吞吐吐的，说着毫不相关的话题，很晚都没挂断，孟卓然并没察觉，到了11点多，说，“不早了，早点休息，明天我带着我儿子，找你们吃饭。”

　　周中惯例是聚一聚的。

　　杜莹莹应了，“喂”一声，对方问“怎么了？”她又不肯说了。

　　等女儿睡了，杜莹莹辗转反复，给徐莉打过去。

　　远在郑州的徐莉最近很忙，本来说五一聚一聚的，也没成行，冷不丁听到她放出的大雷，惊了一下，就大笑起来：“你说说你，上次就先上车后补票，你都30了，又来这一出。”

　　她自己也沮丧，嘟囔半天，无话可答。

　　徐莉又问：“怎么着，就跟孟卓然了？”

　　她打心底郁闷，“其实我没打算结婚，可~可又觉得，错过太可惜了。他有小孩，他前妻有小孩，我有茵茵，马浩宸已经生了二胎，我我我，我现在又来一个，我家里什么样你也知道。我现在都不知道，以后日子怎么过。”

　　“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呗！”徐莉大大咧咧的，“车到山前必有路，他妈多大岁数？能帮你带你就带，不能你就自己带着，你房子大，请月嫂呗！”

　　之后她依然睡不着，想了又想，抓起手机，给孟卓然发个短信，才慢慢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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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杜莹莹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看看时间,六点整，距离平时的闹钟还有一刻钟。

　　是孟卓然，听起来格外温柔,“在家吧？怎么样？去医院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