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苏尔晴是不是, 左右她能利用到的都利用到才是正道。
令人没想到的是,这一次苏尔晴没给她丝毫脸面,低声呵斥道, “不该你问的少问!”
程悦一噎,顿了顿终是摁下继续的心思, “是。”
苏尔晴打开桌面上的电脑, 调出两个文档说道, “你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在这里拨号打电话,按照电脑里的文本话术来对话。”
程悦用吃惊的口吻问道,“我一上来就打电话?那结巴了怎么办?”
“没看到这里有电话本吗?一个不行就再换一个。”苏尔晴不耐烦地敲敲电脑屏幕。
那文档里密密麻麻通通是人名、电话号码、家庭住址、工作单位等等信息。
甚至还仔细地标注身份证号码、家属情况。
这些文件通通是他们犯罪的证据!
程悦忍不住问,“这些电话都是…”
起了一个苗头, 又被苏尔晴摁下去:“不长记性?!”
苏尔晴瞪了她一眼。
“不该问的不问,我记住了。”程悦收回眼神。
苏尔晴拖开椅子示意她坐进去,“你先试岗, 有什么不会的就来问我, 或者问你旁边的人都可以。”
“好的。”
这次程悦学乖了, 不再问不该问的问题。
苏尔晴这才满意地点头, “对了,忘告诉你这里每个月有业绩考核, 新人第一个月的达标数额是20万。”
“20万…”程悦眉心拧到一块, 轻声重复着。
得打多少个电话才能打出来这么多“业绩”。
要是这里坐着的几十个人, 每个人每个月全部成功达标, 那岂不意味着国内电信诈骗案件的涉案金额, 一个月就能高达上百甚至上千万!
这还仅仅是一个诈骗园区。
附近窝点无数,国内经济会遭受怎样的重创, 人民群众的财产安全会遭受多大打击,又有多少家庭因为这些犯罪行为颠沛流离。
这事不能深想, 越想越觉得恐怖。
苏尔晴走了,剩下程悦一个人自己摸索。
她扭头往两边看。
左右两边的“业务员”别说帮助,搭理都不带搭理程悦一下的。
她们都在埋头苦干,对着话筒形态各异。
程悦打着“学习”的旗号,堂而皇之坐在位置上观察她们。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听她们打了几个电话之后,她清楚为什么这些人一个月能拿下20万的kpi了。
她们每个人手里都有一份脚本,按照脚本施展浑身解数,对目标对象进行诈骗。
有的是利用普通民众对于法律的敬畏和知识盲区,假扮法官、警察等等身份恐吓受害人进行转账汇款。
有的则是冒充熟人身份,对一些孤寡老人等特殊人群进行哄骗诱导。
还有的更过分。
她们会假冒医院工作人员,谎称受害人的近亲属出车祸在医院急救,需要汇一笔费用过来进行手术。
说得好像受害人不汇钱下一秒儿子/女儿马上要死了一样。
普通人没有敏锐的分辨能力,也没有核实信息真实来源的意识,情急之下真的会打钱。
尤其这些人不经意中透露出手里掌握的他们的真实详细家庭信息。
真真假假,让人难以判断。
还有一些不是打电话,而是对着手机或者电脑打字发语音的。
从对话内容来看,应该是搞网恋诈骗的。
如果不是早知道这一切是假的,程悦觉得有的骗局自己也会被绕进去。
别的不说,那些冒充电商物流客服的,现在谁不在网上买东西。
说送东西都是最低段的手法。
往往这些人会再套一个平台客服的身份,借口商品有瑕疵,让买家出钱寄回她们给的地址。
这种情况下买家自然不愿意花运费,这时候诈骗分子就通过平台给买家发送一个连接,说是购买特殊运费险的,花一块钱或者几毛钱买一份运费险来抵扣。
大部份买家肯定会选择信任从购物平台上发过来的信息。
殊不知从一开始这平台客服就被偷梁换柱了。
她们利用技术手段换上一模一样的头像和名字,不仔细看完全分辨不出来,这些人其实是个人买家,而不是商家。
只要点击进入链接留下购买信息,买家关联的一切银行卡和支付路径里的钱全会被盗刷走。
一切进行得神不知鬼不觉,等受害人意识到想追回财物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
越了解她们的手段,程悦对自己目前的处境越感觉到危机四伏。
如果可以的话,她不想真的骗人。
卧底警察在一定程度上有豁免权,但不是能无法无天。
判断的前提是犯罪的目的是什么。
假如是为了隐匿自己的卧底身份,不涉及故意杀人等量刑重大的刑事案件,是能够被考虑豁免的。
程悦像是走在钢丝上的人,哪怕错一点都会葬身深渊。
天平两端是园区需要被拯救的人,和国内那些无辜的普通公民。
这不是铁路选择题,程悦不想任何人受到伤害。
她盯着屏幕上那些骗人的话术心里发恨。
结合罗芳和苏尔晴给她的信息,这里的业绩任务应该是按月结算的。
如果她不做任何业绩,预计也要到月底才会迎来清算的时候。
一个月时间绝对足够。
在此之前,能不能有“业绩”那也是她说了算!
好容易把下半天熬过去,下班的时候已经天黑。
程悦跟着那些面色麻木的人一起往外走。
“先别着急走。”苏尔晴追出来拦住她。“你跟我去个地方。”
程悦闷声不吭跟在她身后来到厂房旁一个办公室。
办公室不大,前面是一面可移动白板,面对着白板放着20多把小凳子。
程悦到的时候,凳子上已经坐了不少人,只有少数前排空着。
她随意选了一张坐下。
苏尔晴到了之后她才知道,加入园区前三个月的员工,下工后全部要强制参加“培训课”。
讲师是苏尔晴和那些小组长,偶尔也有业绩好的同事。
“像这样的人,他们最怕的就是警察,你们只要把话题往被拘留、被冻结财产上引就好。”
白板上贴着几张具有代表性的照片,大多是有家有业的中年人。
苏尔晴拍着白板,把这些“知识”灌输进她们的脑子里。
“还有那些上了年纪的中年男人,女孩子声音甜美一点,说话讨好一点。”她话锋一转,指向厂房里对着手机发嗲的几个女生,“至于拿网恋脚本的,你们就别那么油腻。”
“为什么啊,尔晴姐。”其中一个女生不满地问道。
程悦记得她,一排搞网恋诈骗的人里面,数她最起劲,手机听筒都快被她黏住。
苏尔晴白了她一眼,“上赶着不是买卖,越是油腻主动贴上去,人家就会越怀疑你的动机,甚至想你的头像、你的朋友圈是不是假的,知道吗蠢货!”
女生嘟着嘴,“但是,我们不主动怎么跟他提钱的事?”
“欲擒故纵。”苏尔晴拿起面前厚厚的一本册子,“你得拿捏着他,这就要用到我们的话术技巧……”
话术和技巧被整理成一本书,能不能开单纯看悟性如何。
这些东西在她们的电脑里都有备份。
一节课持续一个小时,那个用力过猛的女生是个特例,其他人均是巴不得早点离开。
这里是个泥潭,她们出不去,像骡子一样被奴役着,只有那个女生单蠢得让人想笑,真以为能挣到钱。
程悦是被苏尔晴亲自送出来的。
“今天感觉怎么样?”刚出门苏尔晴便问道。
程悦微微思考了一下说,“比我想的要深奥。”
这里面的门道那么多,用“深奥”两字形容不为过。
这个回答却不能让苏尔晴满意,她吊着嗓音说,“你坐在那没打几个电话,肯定觉得深奥。”
程悦心里一惊。
是谁说的,还是拨号器上安装了监控?
否则苏尔晴怎么知道她没打几个电话的事。
比起被人打小报告,程悦更偏向后者。
她旁边两个座位的人一直在打电话,完全没空理会她。
看她一直不吭气,苏尔晴又训道,“这种事情要深入浅出,做得多自然上手快,明天至少要打30个出去,否则就算是我也保不住你。”
“我知道了。”程悦垂着头,脑子里一团乱麻。
她真是小觑这里的“玩法”。